“皇后娘娘怎么停下了?”
“等妹妹呢。”皇后笑了笑,变戏法一般,手上凭空出现两朵花儿,一枝藤蔓两朵花, 七色花瓣,红艳艳的叫人十分怜爱。
陈贵妃眼里满满都是惊艳,赞赏道:“这是什么?看上去很美的样子。”
“这是双生花,我们南羌的国花。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皇后的眸子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盯着陈贵妃。
皇后的目光像一簇火苗一般,落在陈贵妃洁白的手腕上,叫贵妃心里一跳,瑟瑟的收回了手,迟疑道:“这花,可是有什么说法不成?”
“双生花,是以主人精血培育的,一年一滴,十年便可抽枝发叶,却不会开花,你可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开花?”
“什么时候?”贵妃被皇后的声音蛊惑,不由自主的问道。
“遇到命定之人,心意相通时方可盛开。”皇后将花塞入陈贵妃的手里,静静的等着贵妃的回复。
与命定之人心意相通时?陈贵妃瞪大了双眼,呆呆的看着面前人,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动着。
她,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花灯下揭开那人面具的时候。
***
甘泉宫内,烛火明暗不定,咳嗽声不断,仔细看那床榻上的人,面色憔悴,唇上毫无血色,银白的发丝散乱的披着,他的生命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皇帝靠在枕头上,看着面前那张如白玉般温润儒雅的容颜,喘了口气,从被窝里将枯瘦的手伸出来,微微上前,似在寻着什么。
梁王站在边上,冷眼看着床榻之人的挣扎,心底生出一阵大仇得报的喜悦感,可最底下还有一丝丝的苦涩在蔓延。
皇帝是他的兄长,为了顺利登基将其他五位兄长都残忍的杀害了,唯独留下了他,这么多年来皇兄虽对他明面不管不问,私下里却是找来了最好的老师来教导他。
可当年若不是兄长篡改旨意,那把紫玉九龙椅上的人本应是他。他如今还需要仰人鼻息吗?他才是这个甘泉宫的主人啊!
“阿弟,朕怕是不行了,咳咳…朕原本想着再坚持几年,等你经历的事多了,成熟了能够独挡一面时,再传位与你,可如今看来怕是要辛苦你了…咳咳…”
皇帝断断续续的说了半句话,便趴着龙榻大口大口的吐血,红艳艳的鲜血看着十分刺眼。
梁王喉头发酸,嗫嚅一阵,终于吐出几个音节,“皇兄,你有太子的。”
既然你有儿子为何还要想着传位于我?
“过来,你…过来。”皇帝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只能靠双眼望着梁王,不住的朝他招手。
梁王迟疑了片刻,还是上前,蹲下身子,将那张苍白枯瘦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皇帝的手,有些糙,兴许是教他拉弓射箭时留下的痕迹,他的手很薄,只剩下一层松垮垮的皮,上面青筋毕现。那手上没有一丝温度,凉凉的,感受不到一丁点生气。
皇帝摸着那张细腻嫩滑的面孔,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双眼开始模糊,一滴泪珠从他眼角滑落,滴在枕巾上。
他似自言自语,又似悔过,“真好,隔了这么些年朕终于又看到你了,玉儿…朕…咳咳,朕后悔了,当年要是没有将你送入皇宫,你就不会那么早的离开我…也许我们现在会是幸福的一家子,享受着天伦之乐…”
老皇帝沉溺于往事中,不知周边的变化,而梁王心头却是狂跳不止,玉儿,是他母妃的闺名。
皇兄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的母妃和父皇不是鹣鲽情深的吗?父皇驾崩,母妃跟着殉情难道是假的吗?
“阿弟他很乖,他已经长大了,很俊朗,像你也像我,我一直没敢告诉他,怕他恨我们,这些年我想亲近他又不敢咳咳…你可会怪我?没关系,我马上就要下来陪你了…咳咳…唉,说不定你还在怨我,这么多年你都不曾入过我的梦,哪还会在奈何桥等我呢?
罢了,从前你就是这般的淘气,总喜欢藏起来躲着我,那我就再找你就是…”
老皇帝将埋在心底多年的心声一一吐露出来,全然不管殿内的景象,梁王听着听着心中突然升起了愤懑,他欲起身掐死床榻上的人,却又害怕那人是自己的生父,铸成大错 ,放在身侧的拳头暗暗握紧,捏得嘎吱嘎吱作响。
“玉儿,你再唤我一声‘六郎’可好?”皇帝的视线重新聚焦,深情的望着梁王,仿佛在等着心爱之人的回应。
梁王抬起头与那双浑浊的眼睛对视,那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深情、悔恨、恋爱和担忧,他本该同情的,可此刻他却是厌恶极了。
“皇兄,你刚刚是病糊涂了,才会说胡话对吧?”
“你告诉我,你是我的皇兄,是我的哥哥,对不对?”
皇帝眨了下眼睛,眼里划过一丝迷茫。
梁王得不到回应,拼命的摇着皇帝的肩膀,“你告诉我啊,我的父皇和母妃恩爱非凡,我是他们的儿子啊,我是她们的儿子!”
“我是他们的儿子!”
“我是他们的儿子!”
梁王似发疯了一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他就是先帝的儿子,他才不是床上这个老态龙钟的人的儿子。
他的母妃冰清玉洁,怎么会和自己的庶子发生那种叫人不齿的关系?
他的父皇健朗直爽,会让他骑在脖子上玩耍,怎么会变成一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将自己心爱的人送到别人身边、并不断残害自己兄长的人呢?
都是假的!假的!
“不,你是。”皇帝似清醒过来了,收回手,看着梁王微微摇了摇头,“你是朕的儿子。”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
梁王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双眼猩红,掐着皇帝的脖子,狠狠地说道:“你骗我,你骗我,我要杀了你,为哥哥们报仇,为母妃报仇。”
皇帝本就是强弩之末,被梁王这么一掐,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如同破碎的风筝,跌跌撞撞残破不堪,可他脸上并无一丝的怒气,似欣慰又似无奈,“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你是我的儿子,这是事实,只要你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只要你身体里的鲜血还在流淌,你就是我的儿子,谁也否认不了。”
说这段话的时候,皇帝似乎重新活了过来,浑身上下又重新散发出新的生机。
只要你还活着,你的血液还在流淌,你就是我的儿子!谁也否认不了。
谁也否认不了!
原来他真的是悖伦的产物,他就是一个错误,一个见不得光的罪恶。
梁王徒劳无力的放下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靠在床角上,吃吃的笑着,嘴里流出两道晶亮的液体,滴到他那用金丝线绣着五爪金龙的朝服上,他也没有注意。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角落里传来他呜呜咽咽的哭声。
皇帝摆脱了挣扎,冷眼看着坐在地上痛哭、满脸懊悔的梁王,心头涌上一阵悲苦,他艰难的开口,“当朕的儿子就让你痛苦吗?”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不敢大声问,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是!我为什么要是你这种人的儿子呢?弑父杀兄,将自己的爱情和友情当作交易的筹码,你就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梁王忆起自己这些年暗中收集的信息,心中越发痛恨自己的身世,他为什么要死这个人的儿子?他的母妃为什么要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渣?为什么呢?
皇帝深深的望了一眼梁王,目光深邃得如同刺入了梁王的内心,看透了梁王所有的想法,最后终于妥协道:“好好,你不是我的儿子,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的目光空洞,双眼凹凸,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彻底失去了对生命的渴望。
梁王终于满意了,脸上露出笑容,灿如朝晖,可两行泪水却是无声无息的从他的面颊上滑落。
他骗得了别人,可骗得了自己吗?骗得了他身上流淌着鲜血吗?
一抹寒光跃入梁王眼中,他走过去,将那把匕首拿在手中,对准手腕…
“你疯了吗?”老皇帝撑起身子,右手握住锋刃,鲜血汩汩而流,他咆哮道:“朕的鲜血,就那么肮脏吗?”
梁王瞥了他一眼,冷漠无比,“肮脏与否,你不是很清楚吗?”
握住锋刃的手一点一点的松开,手心里的伤口一点一点的被拉长放大,鲜血落到地上,向外蔓延,流到绣花鞋下。
“妹妹,可觉得今日这场戏可还精彩?” 皇后掏出一方素净的帕子替陈贵妃捂住嘴,轻声问道。
贵妃没有理会皇后的话,她现在还在思考皇帝和梁王的对话,梁王是皇帝的儿子!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皇上只有熠儿一个孩子,如果梁王也是,那她的熠儿怎么办?
贵妃的身子晃了下,摇摇欲坠,皇后连忙扶住,轻声责备道:“怎么你连这个都承受不住了?那等下可怎么办呢?”
等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贵妃紧紧揪住皇后的衣袖,盼望她能为自己解惑。
皇后并没有立即答复她,反而扶起陈贵妃的身子,向龙床走去,“还是让皇上跟你说吧,我怕我说的你不相信。”
皇上?陈贵妃将视线投向龙床上面色灰白的老皇帝,“皇上,你可有什么要对妾身说的?”
“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知情的啊,皇后,朕还真是小看你了。”
老皇帝没有回答陈贵妃的问题,将目光对准皇后,那眼神似鹰一样锐利,像狼一般狠毒,可皇后却是在一旁咯咯的笑着,毫无畏惧。
“皇上抬举了,臣妾哪有您那般神通广大啊,瞒着那么多人与自己的庶母生下了孩子,还把他养得这么大,啧啧啧,难怪当年你唯独留下了他。”皇后勾起梁王的下颌,审视着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皇弟,啊不,或许你现在该改称呼了,叫我母后。”
“呸。”梁王打掉皇后的手,狠狠地唾弃道,“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人吗?”
皇后没有怪他,拿起手帕,颇为嫌弃的擦了擦手,嘴上却是赞同道:“是啊,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不然的话怎么会和你一起合作呢?”
梁王脸色刹那变得惨白,他扯了扯皇后的裙角,头轻摇,嘴唇微张似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他抗拒皇帝是他生父这个事实,却也不愿意将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现给床上的人。
皇帝咳嗽了两声,捶着床板道:“你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想对梁王做什么?”
“毒妇?皇上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我这么美丽善良,皇上却将我冷落在深宫十八年,你说咱俩谁更心狠呢?”皇后走到香炉面前,揭开盖子,扇了扇,吸了一口气,故作陶醉状,“皇上可觉得这味道熟悉?”
皇帝在看见皇后的动作时心中便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仍强作镇定道:“这龙涎香朕闻了十多年,自然是熟悉的。”
“是啊,十多年了,就算有异常你也闻不出来了。有些东西会上瘾的,有了瘾,便离不开。”皇后点点头,转而走到梁王面前,“王爷,可还记得这个味道?
“不,我不知道,你走开,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黄豆大小的汗珠从梁王的额头上滚落,他一边朝着皇后摆手一边往后退,直到后背靠在冰冷坚实的圆柱后方才平缓下来。
皇帝的眉头深深皱起来,视线在皇后和梁王之间游移,心间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皇后见皇帝眼神复杂,笑得越发得意,“皇上啊,这可不是什么龙涎香呢,是勾魂。我们南羌皇室特有的毒香,一般人还用不上呢。”
勾魂,南羌的十大毒药之一,放置在室内,长年吸闻,便能恍惚神智,掏空人的精气,加速人的老化。皇帝如今四十岁,却苍老得如六旬老人,这勾魂功不可没。
“勾…魂!”皇帝手指轻颤,嘴唇不住发抖,“你好毒,你好毒!”那目光凶残得恨不能将皇后生吞活剥了。
他年轻时为了铲除登基道路上的障碍,可是煞费苦心,这勾魂的大名他是知晓的,只是没有能力获取罢了。
皇后丝毫不理会皇帝的责骂,微笑的看着梁王,凑前一步将香炉塞给梁王,疑惑道:“王爷年纪轻轻怎么记性就这样差了呢?你忘了,那本宫就提醒你好了。十八年前,你冒着大雨提着一把剑,闯入凤栖宫,逼迫本宫将‘勾魂’送给你。本宫当时觉得你年幼可爱,不忍心拒绝,便将那香送给你了,一个月后皇上迎了陈贵妃入宫,你便将这香当贺礼呈了上去。
皇上呢,对梁王殿下青睐有加,特意将这香放在甘露宫,日日闻夜夜闻,久而久之便习惯了这款香。王爷知晓后,便每年都从本宫这里取香,再送到这甘露宫来,真是孝心可嘉啊。皇上,你说臣妾说得对不对啊?”
“毒妇,毒妇,你个毒妇!朕不信,朕不信咳咳咳…” 皇帝气急攻心,不住的咯血,稍微止住便抓住身边的东西向皇后掷了过来。
皇后微微侧身,抱住枕头,调笑道:“皇上还真是老了呢,连个枕头都拿不住了。”
“朕还年轻,朕要杀了你个毒妇…”皇帝四下张望,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朝着皇后抛了出去。
皇后这次倒是没有闪躲,定定的站在那儿,气场强大,恍若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
一个娇小的身影冲到皇后面前,扑到了她,嘴里闷哼一声。
“你怎么过来呢?”皇后一边责备贵妃,一边替她按摩被那硬物砸中的地方,“是这儿吗?还疼吗?”
贵妃摆了摆手,侧了侧身子,脑海里却是浮起一丝懊恼,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皇后自己都不怕死没有躲开,你去操哪门子的心呢?
皇后没有留意到贵妃的神色变化,捡起地上那个已经缺了一角的玉玺,细细擦拭,“皇上还真是看得起我啊,不惜动摇国之根本也要与我玉石俱焚呢。”
玉玺!皇帝定睛一看,那方白玉不正是传国玉玺吗?他怎么一时大意就将它甩了出去呢,高声喝道:“皇后,玉玺岂是你能观望的,快换给朕。
梁王,你还愣在地上干什么,去把玉玺拿回来!快,快!”
玉玺,玉玺!对!
听到“玉玺”这两个字眼,梁王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弑父也好弑兄也罢,他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一方玉玺。
“把它给我,若不然的话,休怪本王不念及往日情分。”梁王看着皇后手里的玉玺,满满的都是狠戾,这玉玺,他势在必得。
皇后将玉玺往身后一藏,弯腰细细打量梁王,突然惊道:“贵妃妹妹,你快过来,你看这梁王殿下与你是不是有几分相似啊?”
什么?梁王和陈贵妃俱是大吃一惊。
陈贵妃走上前,仔细审视梁王的五官,梁王亦在查看陈贵妃的面容,片刻后,两人抬头对视一眼,眼里盛满了惊讶和不可置信。
陈贵妃摸着自己的面庞喃喃问道,“你为何与我如此相似?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下午找了几把洛阳铲才挖到了多年前看过的一个文,嗷嗷嗷开心,悲伤的是作者已经离开晋江好多年了,这次没有再指路就是悄悄的走了qaq
第50章
“是啊, 怎么会这么相似呢?皇上,你不解释解释吗?”皇后将疑团抛给皇上,目光轻眺,略微带一点挑衅。
陈贵妃走到皇帝面前, 凝视床榻上的这个人。那是她年少时爱慕的青年,那个时候面具遮掩了他英俊的容颜, 只露出一双水光滟潋的凤眼, 偏就是那一眼叫她将一生都投了进去。可此刻, 她看着这个男人, 心中再也生不出一丝波澜。
“皇上, 你告诉臣妾真相好吗?你可有喜欢过我一天?是我,而不是那个死去的女人。”
皇帝用手掩住发白的唇,浑浊的双眼溢出泪水, 滴在陈贵妃的手背上, 滚烫又灼热, 略微带着几分苦涩。
他用那嘶哑的嗓音哭诉道, “玉儿,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来生我定不会负你的…”
皇帝将枯瘦的手缓缓伸出来,探到贵妃那冰凉的指尖,悄悄的爬上去,直到将那双柔滑的小手包裹住, 面上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皇上,臣妾是月儿,不是玉儿。”事已至此,贵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最后一丝情意也被她彻底的斩断。
她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十八年的替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