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夜完本[古耽]—— by:顾青衣

作者:顾青衣  录入:08-23

……
都是什么鬼!
卫飞卿呆滞半晌,闷头苦笑道:“当日除徐攸人之外未伤徐家任意无干之人,不想他们这回报来的如此之快。”
段须眉淡淡道:“这下贺春秋对你‘另眼相待’的日子只怕不远了。”
卫飞卿滞了滞,不甘示弱道:“此事一出,恐怕七杀榜榜首都留不住你,少不得登楼要为你独创一张全新的榜单了。”
段须眉冷笑不语。
“我此番劳身又劳心,末了还要无端遭此诟病……”卫飞卿喃喃半晌,忽地抬头朝段须眉灿灿一笑,“段兄,你我既有生死之交,更有知己之谊,不若我免费送你一个天大的好处如何?”
好端端又被“至交”和“知己”的段须眉只嘲讽牵了牵嘴角。
卫飞卿恨恨笑道:“我写个话本儿好了,名字就叫《覆巢之下,尚有完卵》。内容么,可以写写昔年徐离与玉溪门主是如何倾心相恋,后来又如何骗财骗色,严门主又如何找到杀手关山月,请其替天行道。还可以写个本子名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劝诫世人做事须得斩草除根,空掩颜面,终要落得后患无穷……再由我望岳楼的万先生好生说几场,保准不日便名扬四海。段兄你看如何?”
段须眉呵呵冷笑数声,笑完神色一敛:“你若真想送我好处,也不是不能。”
卫飞卿闻言一呆。这这这,这太阳可打西边儿出来了!
段须眉盯着他一字字道:“或许你可告诉我,梅莱禾究竟是什么人?武林前后数十年,可从未出现他这样一个名字。”
但他内功与剑法分明已臻化境,若曾在武林之中行走,又怎会不留一丝痕迹?
他更不会忘记当日在徐家那人知晓他身份之后那番极致的失态,以及他对着梅一诺这瞎子也能看出来的关切爱护。
卫飞卿摇头苦笑:“段兄你要的好处若是这个,我就当真给不了你了。非是不想,而是我记事以来,梅师傅便是贺家护院,我少时哪知江湖事?关于他所有的了解,也都仅限于‘清心小筑梅莱禾’几字罢了。”见段须眉紧蹙眉头的模样,不由劝道,“江湖之大,藏龙卧虎,众多叫得出名号的高手以外,必定还有更多名号不为人知的。段兄你如当真想知晓梅师傅与你还有梅姑娘之间渊源,稍后等梅姑娘醒来,你三人面对面说清楚也就是了。”
他说的后一句话,段须眉倒当真听入心里,便也不再追问。
但梅一诺尚未醒转,对卫飞卿“另眼相待”的贺春秋讯息却已由隔壁当铺掌柜亲自奉上来了。
第26章 日落千山暮(中)
既是贺春秋传讯,梅莱禾少不得也要出来“迎接圣旨”。
贺春秋信上只有寥寥数句,命他二人即刻放下手中所有事赶回清心小筑,好生给这件事收个尾。
只是贺春秋既遣了隔壁掌柜来传信,那便是确认他二人正在冯城了,只怕对他们一行有几个人、又经历了何事也早已调查的一清二楚。贺春秋言行一向温和,此信之中言辞难得强硬,说是要他二人回去为徐家之事收尾,恐怕真心想要示意的乃是令他二人即时离开段须眉二人。
饶是一贯自有主张如卫飞卿,在清心小筑中地位仅次于贺家夫妇的梅莱禾,看完信后难得也有些犹豫起来。贺春秋多年积威如春风化雨,卫梅二人既看透他真意,便无法再假作不知。
但他们也并没有犹豫太久,只因梅一诺在这时终于醒转过来。
这已是他们待在冯城的第三日日暮时分。
梅莱禾立时将其他一切都抛到一边。
梅一诺甫睁开眼,无论身心皆是虚弱无比,神情恍惚,料想不知今夕何夕。目光从满面惊喜急切的梅莱禾、淡淡关怀含笑的卫飞卿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目中亦难能有几分关切之情的段须眉面上,终于神情一震,立刻就要一跃起身,但她此时又哪有这份力气?急得梅莱禾连连道:“你好生躺着,你身体尚还虚弱得很,莫要妄动!”
梅一诺面色苍白憔悴,愈发衬得一双眼睛极大,对梅莱禾说话恍如不闻,只一眨不眨盯着段须眉,神色半是不安半是隐隐的委屈:“属下办事不利,请令主责罚。”
她声音犹如蚊呐,在场三人却都听得清楚。段须眉摇头道:“谢郁为人我再清楚不过,斗他不过,非你之错。”
不安的情绪被稍微安抚,委屈的神情便又透露出多两分,梅一诺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唇:“属下被谢郁带到徐离山庄,那徐攸人的诡计亦曾亲口告知属下,令主为了救属下……”
段须眉浑身是伤,明眼人皆看得清楚。
段须眉摇了摇头,退后两步将梅卫二人让到前方:“徐离山庄一行,他二人伤得更重。”
梅一诺何曾见过段须眉如此替两个外人讲话?当下收起原本将另两人视作空气的神态,略带两分慎重道:“多谢二位搭救,敢问高姓大名,日后必报答此番救命之恩。”虽不知段须眉何以反常,但他既对这两人表现出几分客气,她自当跟从。
卫飞卿微微一笑:“恩情之说,实不敢当。在下卫飞卿,久仰梅姑娘大名。”
梅一诺常年跟随段须眉,便也养成直来直去的性子,闻言心下立时便有几分不喜,只觉这卫飞卿风度虽好,言行却未免有些浮夸。二人初次见面,这“久仰”二字从何说起?
却不知卫飞卿这“久仰”二字并无虚假,只是他久仰的并非她的名,而是她的号。
梅莱禾在旁深呼吸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往前一步,紧紧盯着梅一诺眼睛道:“我名字叫……我叫……梅莱禾。”他说到“梅莱禾”三字,到底因心虚而岔了一口气,那声音不由自主便低下去。
然而那样低得仿佛顷刻就要散在风里的三个字,落在梅一诺耳中却不啻惊雷,惊得浑身分明没有半分力气的她陡然坐了起身,一张脸苍白如死,目中却透射出惊骇又凌厉的光,一字字道:“你叫什么?你再说一次!”每说一个字眼睛便睁得愈大一分,直是目眦欲裂。
见她这番应对,梅莱禾却知他已不必再说了。甚至他想要确认的事,在徐离山庄第一眼见到尚还昏迷的梅一诺时,深心里实则已经确认了。
而现在呢?他默默想着,她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的名字,也知我是她的……
眼泪不知何时又已流下来,无声痛哭半晌,他这才抹了把眼睛低声道:“我知你心里必定恨我至极,只是你娘亲……阿若,她这些年还好吗?”
梅一诺万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句话来,不由愣住。
她从小到大甚少听到这个名字,仅有的几次,这名字的主人在她娘口中也只是个薄情之人,不值得记恨,也不值得记挂。
但又如何才能够不记恨、不记挂呢?
她想过不知几千几万次,有朝一日若与此人相遇该是何等情形。
想象中这人应当意气风发,妻妾成群,又或者困窘落魄,愧悔交加。但那几千几万种的设想中,没有一种是他见面就问她的娘亲过得好不好。
一时之间,满腔恨意之中竟生出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难堪的窃喜,他还……记得自己的娘吗?
一想到此,适才还凄厉决绝面上一瞬间就沾满眼泪。
赶忙闭上眼睛,梅一诺实不愿被被眼前之人看到自己这番狼狈失态。半晌才勉力作镇定道:“你走吧,以后都别出现在我眼前,我……我只当你从未出现过。”
梅莱禾听她这两句话只觉心痛如绞,又怎会听从?
见他不言不动,梅一诺适才被那一丝窃喜稍微压制的恨意立时又涌上来,咬牙道:“你不走,那就立时自裁在我面前!”
见梅莱禾闻言目中各种情绪争相闪过,梅一诺明明自觉并未抱过任何期待的心,此刻却又空前觉得失望与羞耻起来,正要开口,却听梅莱禾柔声道:“依我本心,原本在你和你娘亲面前死一万次那也不算什么,可我过了二十年才见到你,我委实舍不得……我也还想见你娘亲一面,将昔年因果种种说与她知。若届时她要我的命,我必双手奉上。”声音虽柔,最后几字却掷地有声。
如梅莱禾这等境界的高手,他如此慎重起誓一般说出口的话,自有一股叫人不由自主想要去信服的力量。
梅一诺自也挣不脱这力量,但她最终也只咬紧了牙关颤声道:“花言巧语!”
看到此处,卫飞卿与段须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二人的关系正如他二人心中所料,乃是一对至亲父女!
二人不由自主暗叹一声。
卫飞卿想的是梅莱禾从小看着他与贺修筠长大,将他二人当做亲生的儿女一般,那时候他可知自己有个亲生的女儿?若他知晓,为何时隔二十年这才起意来寻找?
段须眉想的却是杜若将梅一诺从小养到大的情形。杜若算是他长辈,自他有记忆起,他从未见过杜若冷厉严酷以外的其他面貌。不管杜若本性如何,若非她有这等强横的实力与强势的姿态,她与梅一诺也无法在关雎存活至今。
他竟从未想过“小梅有个亲爹”这件事的发生。
但枯枝落叶尚有根,梅一诺有爹并且这个爹好端端活着这件事自不出奇。真正令他好奇的,还是梅莱禾这个人。
段须眉好奇之事自然就要问出口:“你究竟是谁?你怎会识得杜若?你为何如今才来找小梅?你又是如何识得我?”
沉吟半晌,梅莱禾叹道:“这些事终究要讲出来……只是我希望先见到一诺她娘,再原本道出此事因果。”
段须眉淡淡道:“杜若就在关雎。只是关雎昔年惨遭灭门一案你们清心小筑出力不少,你要我就此带你入关雎?”
梅一诺听闻此言,一张脸更是白得毫无血色,瞪着梅莱禾一双眼中再多的恨意也掩不住惊慌。
“我没……”迎着梅一诺目光,梅莱禾面上一片惨淡,颤声道,“我曾尽全力阻拦此事,但当年清心小筑亦只是在登楼悄无声息事成以后这才请求联手,即便庄主不答应,此事也再无转圜余地。我持着万一之希望前往,满心指望能在众人之前找到你娘,再带她离开。然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卫飞卿注意到,他这段话中只有杜若,而无梅一诺。
果然便见梅莱禾凝视梅一诺目中充满痛苦与内疚,下刻便道:“是我对不住你娘还有你,我最对不住你之处……便是二十年来竟糊涂到从不知自己有个嫡亲的女儿!”
梅一诺眼睛一眨,眼泪便滚出来。
卫飞卿暗叹一声,心道这种话又何必要一五一十说出口,徒惹小姑娘伤心。
梅莱禾道:“昔年我与她曾有一约定,我因事耽误了时间,待我赶到之时,已不见她身影。在那之前,我与她已存在许多争吵和分歧,也有许久不曾见面,我以为她是决意要与我分离是以才……我并不知她……”
段须眉立时捉住了其中关键点:“你不知杜若当时有孕?那你又从何处知道小梅?”
梅莱禾忽然沉默下来,片刻有些艰难摇了摇头。
段须眉冷冷道:“你不肯说。”
梅莱禾再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目中茫然之色一闪而过,“有一日我突然收到一封信,信中言明我有一女,流落关雎,又详述了当年某些我不知之事。那信中所言我委实不能不在意,立时便开始追查此事。我自然也想过要去查清写信之人究竟是何身份,有何目的,可我……”
可他既知梅一诺存在,自然全心全意都只放在追查梅一诺下落上,又哪还有心思顾及别的?
只是这写信之人的目的,那就很值得推敲了。
卫飞卿深思道:“那信中就没有留下一丝半点与写信人身份有关联的东西?”
梅莱禾有一瞬犹豫。
那便是有了。
一时其余三人目光都紧紧锁在他身上。
半晌梅莱禾终道:“那信上落款……乃是‘卫庄敬上’四字。”
……卫!又是卫!
卫飞卿喃喃苦笑:“卫庄……看来我这姓氏,如今当真成为香馍馍了。”
梅莱禾摇了摇头:“我曾分出几分里暗中查探过这‘卫庄’,但无论是人或是门派,皆一无所获。”
但无论是人或是门派,恐怕与他们目前所知的“卫”都脱不开干系!
段须眉与卫飞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得知结论。
卫飞卿道:“无论是谁,既然人家处心积虑要让师父你与关雎扯上关系,你便如他的愿也就是了。”他话虽说与梅莱禾,一双眼却只看着段须眉。
梅莱禾能不能前往关雎,总还是要段须眉说了算。段须眉看向梅一诺道:“你怎么看?”
梅一诺内心似十分挣扎,半晌撇过头冷冷道:“又焉知他不是清心小筑派来的卧底?目的不过是再一次找到咱们踞处,将咱们一网打尽!”
她先前神志全绕着“梅莱禾”这个名字,直听到他与清心小筑有所关联,心下这才有了几分警醒,警醒之中,更暗藏惊惧。
段须眉点了点头,续道:“阁下尚未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识得我?”
梅莱禾眼见梅一诺戒备怀疑,委实心如刀绞,但他却须得前去关雎找杜若,思虑半晌,唯有咬牙回答段须眉问题:“我与你母亲……乃是旧识。”
段须眉闻言有一瞬茫然。
第27章 日落千山暮(下)
最终四人成行。
梅莱禾说完那一句话后便闭口不言。
段须眉也仿佛在一瞬茫然之后收起了所有探究的心思。但看在卫飞卿眼里,不如说他是在竭力当做从未听见那句话。
梅一诺仍咬定梅莱禾必是别有用心。
段须眉却一向是个偏向虎山行的性子。
卫飞卿便上前一步微微笑道:“不然咱们依照老规矩,段兄挟持我防范师父如何?”
其余三人闻言都是一呆。
这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等上赶着想要被挟持的人,还“老规矩”?
梅莱禾立时便沉下脸:“莫要胡闹,你赶回家中向你爹澄清之前种种,也好让你娘放心。”
“那我要如何澄清呢?”卫飞卿歪着脑袋似有些疑惑道,“向爹爹直言师父您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目前正要去随之去关雎接小师妹的娘亲么?”
梅莱禾闻言一滞,随即恼怒道:“你一向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该如何说难道还要我教你!”
梅莱禾面对卫飞卿自然不像面对梅一诺那般小心翼翼,想骂就骂,说翻脸立时就翻脸。梅一诺甫知这“浮夸之人”竟是那人徒弟,又见梅莱禾对着卫飞卿可比对她这亲生女儿更像亲生儿子,一时心中又是嫉恨又是难过,复杂难言。
卫飞卿却仿佛体会到她这番连自己也不能够完全明白的心思,忽然转向她微微一笑:“小师妹,师兄这厢有礼了。”
他虽面容有碍,却不妨这笑容迷人之至。只是越迷人,梅一诺看在眼中越发难受得紧,冷冷道:“再乱说话,我立时拔掉你的舌头。”
以她此时光景,自然无法拔掉卫飞卿舌头,但卫飞卿还是从善如流闭上了嘴。
段须眉到这时才淡淡问道:“你去作何?”
短短数日之内,他问他这句话倒已有好几次。
卫飞卿笑了笑,目光放在梅莱禾身上,半晌悠悠道:“师父,你我师徒常年待在一处,彼此了解至深,您老人家的心思委实并不难猜。方才那‘卫庄敬上’四字,无论与长生殿又或者卫雪卿父子有关系,想来您也就直接说出口了。可偏生您却有些犹疑,这犹疑既然与其他姓卫的无关……那自然与我有关了。为什么,就因我也姓卫?”
梅莱禾听到“卫雪卿父子”几字便有些骇然,待听到后面两句,脸色更是隐隐发白,半晌才恢复常态,苦笑道:“以你心思缜密,我一再提醒自己莫在你面前多表露半点不该表露之事,谁知……”
他这“不该表露之事”几字,已是泄露不少。
卫飞卿不以为意,柔声道:“师父您虽不以心计见长,却一向很能守住秘密。我即便有疑惑想要问您,怕您也不会回答的。”
梅莱禾张了张口,最终也只无声默认。
卫飞卿淡淡笑道:“既如此,师父自也不该阻止我自己去想法子解答心中疑虑。”
梅莱禾面带难色:“飞卿……”
“师父或许不知,此番段兄与我坠入那大明山下,可发现了不少离奇之事。”卫飞卿截断他话笑道,“那些离奇之事,不知师父心下又知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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