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鹿鸣泽神色有些紧张,但是他还是点点头。
“现在我要告诉你另一句话——怜惜炮灰,就是对大局的不负责任。”
“炮灰……”
奥斯顿轻轻松开他的手,面色淡然,唇角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没错,炮灰,他们注定是历史的牺牲者。”
他说完又笑道:“呵呵,开玩笑的。应该说,他们是历史的创造者,历史的丰碑将永远铭记他们。”
鹿鸣泽感觉自己手心渗出了一些冰凉的汗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奥斯顿这个人的可怕之处——他巧言善辩,冷酷无情,杀人根本不用刀。
鹿鸣泽突然想起那句话,最可怕的不是有人面对面要杀你,而是你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
“觉得我可怕?”
奥斯顿看着鹿鸣泽,突然开口问道,鹿鸣泽下意识握紧双手,奥斯顿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有些苦恼——或者说是懊恼,他大概在想,不应该过早地在鹿鸣泽面前这样暴露自己。
奥斯顿把头转回去,望着广袤而黑暗的宇宙,深深叹口气。
他好像并没有跟鹿鸣泽说话,而是自言自语:“每次都是这样,我每次说实话都会被人觉得可怖,逼得我不得不撒谎,装作温柔,绅士,高尚,庄严……但是他们喜欢的并不是真正的我,我只是作出令人喜欢的模样而已。唔……或者我说错了,并非只有白痴才喜欢吃甜蜜的毒药,这是所有人类的共性?”
鹿鸣泽突然觉得这孩子活得也是挺累的,明明拥有这么多危险的想法,每次发言都直指罪恶的人性……可想而知他周围的人该有多担惊受怕。
鹿鸣泽突然想起奥斯顿曾经说了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孩子的故事,那个故事太抽象了,细节他记得朦朦胧胧,但是如今却不由联想到奥斯顿身上——他不会从小就这样吧?
不愧是有反社会罪的人啊哈哈哈哈哈,脑后会不会天生有反骨?鹿鸣泽迷信得很,他立刻就往奥斯顿后脑勺上看了一眼,发现他连后脑勺都非常漂亮,也看不出来有没有长反骨,当然,就算长了他也认不出来,他又不是算命的。
奥斯顿在他旁边肉眼可见地阴郁下来,嘴角都勾不起来了,鹿鸣泽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但是转念一想,人家说得好像确实没错,做大事的哪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能跟他说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好歹他还告诉他,怎么能这么歧视人呢。
鹿鸣泽心里有些愧疚,他纠结半天,终于还是抬手拍拍奥斯顿的肩膀,然后哥俩好似的用力拥住他的肩膀:“没事儿……那个,你以后想说了,就跟我说,我不会那什么你的。”
奥斯顿立刻把脸扭过来,微笑:“不会离开我的?”
鹿鸣泽嘴角一抽:“这话有点不对劲吧……”
“啊?哪里不对劲?”
鹿鸣泽见他满脸疑惑又单纯的表情,摸摸鼻子:“……算了,没什么。”
奥斯顿马上伸出手搂住鹿鸣泽的腰,然后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我也会记住的。阿泽,我已经决定最相信你了,你可不能骗我。”
“……”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鹿!”
正在鹿鸣泽纠结万分时,身后突然有人来了,他马上松开奥斯顿的肩膀转过身去,见曼格斯带着一伙人朝这边走过来。
鹿鸣泽皱着眉头看向他:“我还没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了。”
他又扫视曼格斯身边的几个人几眼,轻蔑笑道:“跟我玩儿群殴?”
毕竟以前大家曾经是街坊邻居朋友亲戚,除了曼格斯以外,其他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不自在。
曼格斯冷笑着看向鹿鸣泽:“麻烦你认清现实,认清在场的,谁才是头领。”
“是你?那又怎么样?”
曼格斯接着说:“我现在就要以头领的身份,将你赶下船。”
他说完瞥了鹿鸣泽身边的奥斯顿一眼:“不,是你们,一起滚下去。”
第35章 永远的背叛者
曼格斯等人怕不怕与鹿鸣泽为敌?
曼格斯是不怕的,他一直想挑战鹿鸣泽,一直在作死,但是其他几个人不同,只是普通的欺软怕硬,可能连想到与鹿鸣泽为敌这个可能都会吓个半死。
与鹿鸣泽绿帽侠一样著名的是他的凶名,方圆几里,只要惹到过鹿鸣泽的、或者见识过惹到鹿鸣泽的人什么下场,无一不对他下手之狠辣印象深刻。
所以当他们确定鹿鸣泽确实不会站在他们这边,而是与他们决裂,甚至可能敌对的时候,他们害怕了,这样一个人做朋友和靠山很合适,如果要站在对立面,那最好在还没有完全决裂的时候解决问题。
斯诺星上的人都有这种觉悟,所以最初他们打算改变粮源的时候,直接剥夺了鹿鸣泽的知情权——万一他反对,他们可能还要费一番周章。
鹿鸣泽肚子里正闷着一股火,曼格斯说完直接把他气笑了。鹿鸣泽走上前两步,冷笑道:“每年的飞船租借费我都按时交,交得比你们任何人都多,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赶我下船?觉得做得到的话,就来试试。”
曼格斯不想让鹿鸣泽插手他们买粮的事,一开始不想让他上船,后来发现他上了船,就想把他赶下去。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鹿鸣泽就是这么听不懂人话,且一意孤行,他担心鹿鸣泽会破坏与希伯莱表弟的交易,到时候闹起来谁都治不了他,还不如让他趁早下船。
曼格斯扬着下巴看向鹿鸣泽:“你除了打架还会干嘛?”
鹿鸣泽奇怪地说:“暴力管用为什么要讲道理?”
“……”
鹿鸣泽故意气他:“不过对你来说好像两边都行不通,打架打不过我,又不讲理,除了胡搅蛮缠你还会干什么?”
曼格斯阴沉沉的脸更阴沉了,他突然转身,从人群中拽出一个人,然后将他用力拖过来,鹿鸣泽一看,神色就变了变,随即嘲讽地勾起唇角。
果然,曼格斯又把诶里克拉出来当挡箭牌,他仿佛认定了鹿鸣泽对这个Beta旧情不改,动不动就会拿他说事。不过就像鹿鸣泽所说的一样,一种办法好用,为什么还要另辟蹊径?既然诶里克是个很好用的挡箭牌,就一直用他。某种程度上,他们俩还真是不要脸得很相像。
“我不想杀你,但是你必须马上带着你的人下船,不然我就先把这个懦夫扔船下去。”
曼格斯抓着诶里克的领子把他提起来,后者本来就瘦小,现在不得不踮着脚尖才能避免被衣领勒死。
鹿鸣泽却丝毫不为所动:“你总是拿个背叛了我的叛徒做人质要挟我,不觉得可笑吗,还是你已经黔驴技穷,除了这招,再没有别的招术!”
他说完就冲曼格斯冲了过去,第一拳打的他的脸,曼格斯躲过了,鹿鸣泽又朝他胸口踹了一脚,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他心口上。原来那一拳只是虚晃一招,为的是把诶里克拉回来,早在他出招的时候,已经扯住诶里克的胳膊,拎住他随意往身后一甩。
诶里克也是经常游走于生死边缘的人,反应相当迅速,一从曼格斯手下逃脱就往奥斯顿的方向跑。
奥斯顿早就在鹿鸣泽冲上去的时候做好准备,他本来想帮鹿鸣泽一群人围过来纠缠他。曼格斯在鹿鸣泽手底下吃了个小亏之后反倒越战越勇,他向来不服鹿鸣泽,头领竞选之后更是恨他——他恨鹿鸣泽比他更有威信,尤其对方在当选头领之后还来那么一出,用一个拙劣的谎言将头领的位置让给他,这令曼格斯耿耿于怀。
曼格斯是一个极度自信的人,自信到自大、自负,却有很强的自尊心,鹿鸣泽那样做,给曼格斯的自尊心无疑带来很沉重的打击,他不记仇才怪。
曼格斯知道鹿鸣泽的实力,他每次跟他打架都拼上全力——不,应该是拼命,像个疯子一样,只要能打败鹿鸣泽,他甚至不顾是不是会闹出人命。但是这也许并非曼格斯的本意,在遇上强大的对手,自己又非常想赢的情况下,事情的走势就不受自我意志控制了。
他大概已经忘了自己最终的目的是把鹿鸣泽赶下船,他现在只想打败他,打败他,打败他!
但是鹿鸣泽不一样,他最初学得是强身健体的功夫,尽管后来这些功夫都用来杀人,但是他还是会本能地控制自己——打人可以,伤人也可以,但是不会招招致命,尤其对方是南城的人时,鹿鸣泽下意识会保留几分。
这就导致一种很奇妙的局面,分明挨揍更多的是曼格斯,受伤更多的也是他,他却能跟鹿鸣泽隐隐打成平手。
鹿鸣泽被曼格斯缠住了。
这两人战况胶着,奥斯顿更加不好受,因为鹿鸣泽被缠住以后,更多的人就空出来,前赴后继地往奥斯顿身上扑。在场不少素质不错的Alpha,奥斯顿再厉害也架不住人海战术,于是也被缠住了。
诶里克原本想趁乱逃跑,半路却被托比截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曼格斯的理论影响,最初加入商讨会的那一波人会明显表现出对懦弱者的轻视,他们虽然不会像曼格斯一样欺负诶里克,心里还是看不起他的。
托比抓住诶里克,然后朝众人喊道:“你们都住手!别大了!鹿!你再不住手我真把诶里克扔下去!”
谁知道鹿鸣泽连看都不看,头都不回,还往曼格斯脸上狠狠捶了几拳。
“鹿!你听见没有,你再不住手……我、我真把他扔下去了!”
诶里克被拎着领子勒得极不舒服,他此时挂在二层栏杆边缘,他的脸几乎要碰到电离膜上了,脚下就是一望无际的黑渊宇宙。诶里克不敢往下看,也不敢挣扎,他只能抓着自己的领子低声叫唤:“放开我!”
诶里克被长期欺负,已经形成一种本能的自闭型抵抗方式,他仿佛只懂得保护好自己,而不是去反抗,所以他就算被托比这种人抓住,也只敢挣扎而已。
他们打得正激烈,突然横插进来一个声音:“老天,你们这群乡巴佬,在我的船上做什么!”
希伯莱得到船员的报告,说自己船上有偷渡客在斗殴,而且地点还发生在二层,就暴怒地赶过来了,他一看眼前的情形,发现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顿时火冒三丈。他正好走到诶里克和托比身边,朝着托比的屁股就是一脚:“去死吧!”
托比没站稳,直接向前摔趴下去,被他抓在手里的诶里克被托比一撞,整个身体翻过栏杆,头朝下掉了下去。
诶里克发出一声尖叫,托比也傻了,他刚刚完全是无意识松开的手。鹿鸣泽听到诶里克的声音分了一下神,结果被曼格斯找到机会,一拳揍飞出去,他的身体滑到船边,鹿鸣泽没管太多,借着惯性直接跃出栏杆,一把抓住诶里克的手,同时鹿鸣泽感觉到自己的脚踝也被抓住了。
奥斯顿在看见诶里克掉落下去的时候就在往这边冲,但是鹿鸣泽是被揍飞出来的,速度比奥斯顿快,而奥斯顿只来得及抓住了鹿鸣泽一只脚,他自己整个人也有大半身体都掉在船外面,只堪堪拉住栏杆伸出船外面的一角。
诶里克的手、脚都掉在了电离膜外面,他整个人像被抽水马桶抽住了一样,手脚被一股拉力拽着死命往拉离飞船的方向飘——或许用飘这个词并不恰当,因为那股力量太大,鹿鸣泽原本是向下倾斜的角度,被扯着诶里克的那股力量拉住,慢慢地,身体几乎与船体呈水平状态,而诶里克的身体便往电离膜外又探出了许多。
“啊啊啊啊啊啊啊!!!”
诶里克突然惨叫起来,他位于电离膜外的手脚被扯直,裸露在外的皮肤正肉眼可见地产生伤痕,如同正在被无数把刀切割一般。
鹿鸣泽大惊:“怎么回事!我为什么拉不住他!”
那股力量非常强大,鹿鸣泽不但拉不住,他觉得自己都在往电离膜外面拽。
“收起保护罩!”
“快松手!”
鹿鸣泽听到两个人同时开口,让他松手的是希伯莱,奥斯顿的话却是对着希伯莱说的,希伯莱明显愣了愣,然后暴怒地拍着栏杆:“开什么玩笑!收起保护罩整船人都得死!出这种事故我怎么向联邦宇航局交代!你们两个乡巴佬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放手!”
奥斯顿已经被人七手八脚地拽住了,几个人一起扯着他往船上拉,但是包括鹿鸣泽在内,三人保持着原地不动的状态,鹿鸣泽觉得自己快被两股力量扯成两半了。
他用力往回抽手,额头上青筋爆起,两腮的咀嚼肌也因为咬牙鼓起来老高。鹿鸣泽咬牙切齿地说:“怎么……可能……放手啊!叫多点人过来帮忙!!”
但是最痛苦的还是诶里克,他的胳膊和腿已经被鲜血浸透,从土黄色的衣服里渗出来,染得半边身体都变成暗褐色。
他仿佛正在被无数风刃切割着,诶里克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原本就盛满哀伤的眼睛,此时全是痛苦和绝望。
宇宙中是没有空气的,哪里来的风刃?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但是偏偏宇航船周围有一圈保护罩,这层电离负氧膜,原本就是用来进行气体交换的,飞船上载着氧气制造机,源源不断往外制造氧气,飞船上的乘客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二氧化碳气体通过保护罩溢出,而氧气则被困在保护罩中,从而达到一种动态的平衡。
但是宇航船的速度非常快,它高速行驶的时候,保护罩周围的气体就变成气流,它们的速度也与宇航船等同,这样就在保护罩外层形成了一层相对于飞船来说在快速移动的气流。
风刃。
保护罩这边却充满气体,压强比外界大太多。鹿鸣泽他们此时正在与之对抗的力量正是这种压强差,或者说是气流、风刃。
奥斯顿一边抓紧鹿鸣泽的脚腕往后拉,一边朝希伯莱命令:“马上关闭保护罩!不然就减速迫降!”
“你开什么玩笑!这里没有可以迫降的星球!减速的话飞船会偏离航道直接变成宇宙垃圾!保护罩一旦关闭再次启用需要二十小时!你想让我们都在船上窒息而死吗!”
在宇宙中航行的飞船速度都是一定的,它要依靠这种速度产生的力量沿着航道飞行,除非能够降落,不然减速会令宇航船的航道和运行半径都发生变化,即使是经验充足的船长也会迷路。
当然,在宇宙中进行变轨运动也不是不可能,必要条件有一个,就是燃料充足,所以只有小型飞行器、机甲才能做到,而这艘宇航船太大了,也没有足够燃料供它变轨。
奥斯顿听了希伯莱的话却紧紧皱起眉头——他怎么忘记了,自从老总统下台之后,确实有很多政策都变了,但是宇航局应该属于军方才对,怎么连保护罩开关的时间间隔这种细节都会变?
鹿鸣泽的手心被汗水浸透,额头上也是全是汗水,他觉得自己要抓不住诶里克了。鹿鸣泽另一只手拽住诶里克的领子,双手抓住他狠狠往后一抽:“我他妈就不信……草!!”
但是人类的力量怎么与整个飞船对抗,他的胳膊曲到一半,突然被没了力气,他的胳膊被猛地扯了回去,并发出咔嚓一声——鹿鸣泽的手臂脱臼了。
“鹿……放、放开我吧……”
诶里克明白自己今天是必须死了,他的心情反而突然轻松了许多,或许以后不用再生活在曼格斯的阴影之下,不用再被人骂懦夫……也挺好的。
鹿鸣泽疼得说不出话,他的手使不上力,只能用力抓着他的衣服,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想死吗……”
诶里克朝鹿鸣泽笑了笑:“不想死。谢谢,鹿,你是我这辈子最感谢的人。”
诶里克慢慢抽回手,鹿鸣泽手心有汗,他本来就抓不住,诶里克一动,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诶里克慢慢往保护罩外面滑。
鹿鸣泽瞪大眼睛凶他:“诶里克!你干什么!不许动!”
诶里克苦笑着说:“有一件事我很后悔,背叛过一次,就是永远的背叛者。”
鹿鸣泽瞳孔紧缩,诶里克用力一抽手,被保护罩内强大的气压瞬间推出去,穿透那层电离膜,然后消失在黑暗的宇宙中。
鹿鸣泽胳膊上失去拉力,整个人倒挂了过来,奥斯顿马上抓着鹿鸣泽的腿把他扯上甲板。
鹿鸣泽上船之后,躺在甲板上整个人都有点懵,他手里还抓着一片被血染成红褐色的外套,他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一个生命的消失,原来只需要弹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