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领被揪紧,映入瞳孔的是曾辰恼火的目光。乔一鸣有些后悔脱口而出的话,他明明在努力,人心不是石头,他相信会有一天能让曾辰正视自己的存在,而不是以这样激怒对方的方式。
“别再这样下去了。”松开乔一鸣的衣领,曾辰颓然坐回位置上,“别对我那么好,别让我动摇……”
声音越来越小,乔一鸣不太敢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他也不打算追问,能够维持现状比什么都好,他还需要时间,足够融化冰雪的时间。
收拾着地板上的狼藉,倾听浴室传来的水声,他惊讶于自己腿间的强烈反应,不过是一个生涩的吻,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为什么会如此生涩?不管是和陆挺还是迟澜,似乎都没有得到多少接吻的经验,这让乔一鸣心生暗喜,也许这张白纸尚未染黑,还有很大空间可以任人填充属于自己的色彩。
是了,为什么没想到呢?如果曾辰原本就是为了毁掉陆挺的婚姻,才和迟澜搅合到一起,还故意让喜欢加班的自己看到那些恶心事,那么曾辰和迟澜的暧昧极有可能少得可怜,少到唯二的两次都被自己撞见。
和陆挺呢?他们有着怎样的过去?好想知道,好想去探寻那些曾辰闭口不提的往事。为什么不能更早遇见他,说不定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现在。
这件事,早已没有了敲诈的筹码,无论是自己还是曾辰,亦或是陆挺,全都算得上共犯,唯一的受害者只有迟澜而已。
知晓了□□,乔一鸣不免有些同情起迟澜,作为这个阴谋中最大的牺牲品,迟澜付出的代价着实惨痛。
一个飘雪的午后,陆挺和迟澜离婚的消息在公司里炸开,不知迟澜出轨的事被谁曝光出来,公司肯定是待不下去,迟澜将哭肿的眼睛隐藏在长发的阴影下,匆忙收拾着属于自己的物品,辞职已成定局。
乔一鸣完全不会去怀疑曾辰,因为此刻门缝的另一边,曾辰的表情甚至比陆挺还要难看。由门缝渗透而入的议论声扰得人不禁眉头紧蹙,有对迟澜的冷嘲热讽,也有对出轨对象的各种猜测,而更多的是对陆挺头上那顶绿帽子的调侃。
“我看迟澜和曾辰平时走的挺近的,不会是曾辰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况是无意间碰触到真相的话语,无不刺痛曾辰的神经。乔一鸣捧着厚厚一摞报告挤进办公室,手肘一推,不着痕迹的关紧房门,将流言蜚语阻隔在门的另一边。
也许举止是体贴的,可说出的话犹如洒在伤口上的盐巴,“你还在奢望吗?就算他离婚了,也不会选择你。”乔一鸣重重将报告放在曾辰面前,“看着我……”
桌子上,曾辰的手机发出的提示音就像一颗炸雷,在这敏感时期内显得尤为突兀,屏幕上方一闪即逝的消息内容莫名扎眼,无端引起乔一鸣的注意,是迟澜发来的消息。
“你会去见她吗?”
第6章 门缝与灾厄
如果想去做个了结,你就去吧,我等你回家。乔一鸣无数次在脑中回放离开办公室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莫名讨厌这句话,总是让他的心莫名揪紧,像是另类告别,不禁害怕起对方就这样一去不回。
事已至此,明知曾辰和迟澜不会再有什么,但心里的别扭劲儿依旧挥之不去。煮好的饭菜热了又热,手机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摆弄到发烫,直到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曾辰仍然没有回来。
等待太漫长,猜测太磨人,他在哪?在做什么?和谁一起?负面想象逼得人快要发疯。
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乔一鸣翻出曾辰的电话号码,满怀期待的拨出,得到的回应却是机主已关机。紧绷的神经终于炸断了一般,心慌到心跳都跟着急促起来。
抓过车钥匙夺门而出,目的地非常明确,一个心灰意冷的人此刻最想去的地方,只会是最安静,也最具安全感的地方——那就是家,只属于自己,无人可侵入的避风港。
地面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车轮一次又一次歪歪扭扭的画出蛇形线,快一点,再快一点,强烈的不安让冷汗浸湿了鬓角,他恨不得飞过一条又一条悠长的道路,直接抵达终点,每多一秒,心中的不安就更加强烈。
湿滑的路面,疯狂的速度,预示着灾祸降临。逆向车道上刺目灯光闪过,致盲的瞬间本能踩下刹车,失控的轿车在路中央几番旋转之后,避无可避的撞向路灯。碎片溅落,在寂静的夜里爆出一声巨响。
啪沙啪沙,细微噪声传入耳中,水滴砸在雪面上的声音扰得人心痒。头好痛,胸口也好痛,温度由身体深处不断流逝,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冷风从碎裂的车窗呼呼灌入,将乔一鸣吹得清醒一些,待眼前黑雾退却,重新可以看清事物,乔一鸣顺手抹去额头流下的湿黏液体,染满掌心的竟是一片血红,每一次呼吸都让身体陷入难以承受的剧痛。
糟糕!几点了?自己昏迷了多久?
解开安全带,吃力的从座椅下方摸出手机,还好,时间还不太长,曾辰的电话依旧无法接通。路面上空无一人,倒也省得麻烦,乔一鸣摇了摇阵阵发蒙的脑袋,重新尝试发动引擎,尖锐打火声响了一次又一次,不行,看来是报废了。
撑开变形的车门,艰难钻出驾驶室,每走一步胸口都疼得钻心。这么恶劣的天气,连出租车的影子都看不到,走过去至少还要四十分钟,要不要先报警?可如果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呢?
该怎么办?
脚下泥泞寸步难行,他只能压着胸口缓解阵阵刺痛,一步一步向着曾辰的住所走去。每一秒都如此难熬,看到了那片建筑群,看到了那栋楼,看到了那扇窗,那里一片漆黑。
想要奔跑,却怎样也迈不开腿,也许是上天怜悯,曾辰的车停在了很显眼地位置,而且停得歪歪扭扭,雨刷器上被塞满了责骂的条子,字迹已被融化的雪水打湿。
他在,他一定在!
门铃声即使隔着门板亦能听清,为什么不来开门?是不愿相见吗?就算隔着铁门喊一声滚也可以,怎样都好,请让我知道你还在。
受到惊扰的邻居丢下一句怒骂便不再理睬,乔一鸣不曾放弃,一下接一下按着门铃,又一下接一下拍击着铁门,手掌红肿发烫也不曾停歇。
报警的同时也拨通急救电话,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就算只是一场闹剧也没关系,只要能让这颗不安得剧烈跳动的心脏能够平静一些就好。
爬上楼梯转角,外突的装饰玻璃与曾辰家的露台仅有一墙之隔,乔一鸣一脚踹碎装饰窗,攀爬中再次扯痛伤口,身形微晃,差点从破窗跌下去。好险!这里是十二层,掉下去必死无疑,但是……
探身望去,露台连接卧室的玻璃门没有被窗帘遮挡,月光下可以隐约看到地板上垂落的手腕,那副细瘦的手腕被暗色覆盖,犹如尖锥刺痛乔一鸣的心。
雪花打在脸上如同刀割,高处寒风凛冽,都无法阻挡乔一鸣的疯狂举动,抓紧冰冷刺骨的护栏,翻过半米厚的隔墙,当双脚终于稳稳踩在露台地面的时候,恐惧才排山倒海般袭来。
不只是对于刚刚那些举动的后怕,更是因为站在这里,能够清楚看到玻璃门另一边发生的一切,橡木地板上满是鲜红,那个人正无力歪靠在床边。
门没锁,拉开门的瞬间,血腥气浓重到令人眩晕,与自身散发的味道融为一体。
“曾辰……醒醒……”还有体温,还有心跳,可那张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让人恐惧到发狂。
扯碎床单勒紧曾辰的手臂,阻止血液继续流失,乔一鸣拖着彼此沉重的身体挪向玄关,将紧锁的房门全部打开,等待救援到来。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眼角的泪痕尚未干涸。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为什么要安于等待,如果早些赶来,或者干脆不要放他一个人离开,或许现在就不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
疲惫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住,乔一鸣沿着墙边缓缓坐下,轻轻将曾辰安放在腿上,指腹眷恋的描绘着冰冷的唇瓣,笑容无尽宠溺,“别睡……地板很冷。”呼吸渐渐平缓,心跳也慢下来,好困。
算了,就这样睡一会儿也好。
青涩的泥土腥味,山间雨露的芬芳,树叶中透射的点点阳光,还有紧握着的温暖手掌。乔一鸣停下脚步回过头,曾辰也正扬起脸看向自己,薄汗洇湿发梢,眉眼间的愠怒似在责怪自己走得太快。
手臂略一使力,将曾辰拉上一块巨大的岩石,站在这里,可以俯视山下随风涌动的竹海,虫鸣在耳边回荡,成群野鸭游向远方。
如果所有烦扰都能在这里得到净化该有多好,乔一鸣小心翼翼窥视着曾辰的侧脸,刹那的震撼让他再也不想移开视线。
原来……这个人也是会笑的。
退却了冷漠的伪装,那笑容竟美得不若凡间俗物,眼神如谷中溪水一样清澈。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此刻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的是自己该有多好,他愿发誓此生绝不放手。
“不要对我这么好。”缥缈的声音似远似近,说出的话语似曾相识,“不要让我动摇。”
动摇?可以吗?即便只有一丝可能性,我也会竭尽所能令你动摇,让你只属于我,不被任何人干扰。
乔一鸣无声的说着,可无论怎么努力震动喉咙,都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内心的渴望无法传达给对方,他焦急的握紧曾辰的手却被挣开。
惊喜于对方终于看向自己的同时,心也随着那道坠落的身影一起沉入谷底。
第7章 门缝与往事
痛,痛得撕心裂肺,不知是灵魂还是身体。
猛然睁开双眼,看到的是昏暗且陌生的房间,还有床边金属杆上悬挂的吊瓶,与氧气一起灌入肺叶的是浓重的消毒水味。
医院?刚刚是在做梦?曾辰呢,他在哪?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浑身刺骨般的疼痛使他重重跌回床上,剧烈震动自然也惊醒了趴在床边的人。
“别乱动,你肋骨断了三根,差点没命。”
“曾辰?”
“是我。”黑暗中沉稳叙述的声线带着些许鼻音。
“你……”
“我没事。”
气氛陷入尴尬的寂静,他有太多话想要问曾辰,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吃力的执起曾辰的手,瞧见细瘦手腕上只包裹了一层薄薄的绷带,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
“伤……这么快就好了?”嗓音沙哑得自己都快听不出自己的声音,乔一鸣努力吞咽着口水,缓解喉咙撕裂般的刺痛。
曾辰起身为乔一鸣倒了一些温水,量很少,只够洇湿口腔,“很快?你睡了差不多一个月。”拆开手腕上的薄纱,艳红色疤痕在黑暗中看起来莫名妖异,“伤口已经愈合,带着纱布只是想遮挡痕迹。”
一个月?竟然那么久!身上套着宽大的病号服,乔一鸣不老实的四处梭巡,“我的外衣呢?”
“一直在洗手间里扔着,破得挺严重,而且上面都是血,想等你醒了问问你要不要丢掉,怎么了?”
“太好了!把衣服给我。”
曾辰不明所以,倒是听话的把装着外衣的袋子抱到乔一鸣面前,铁锈味已久刺鼻。
“帮我开灯。”
“不,就这样吧。”
为什么?乔一鸣没有问出口,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猜透了曾辰拒绝开灯的理由,浓重的鼻音早就出卖了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你哭过。”
沉默代替回答。
“因为我?”这么问也许有些自作多情,但是此时此刻,他就是想要刨根问底。一把抓住想要逃开的曾辰的手,触感如梦中一样温暖干燥。太好了,不是冰冷的,真是太好了。
空出一只手在破衣口袋里一阵摸索,指尖碰触到的冰凉物体就是他要找的东西。乔一鸣掏出手表,虔诚的在曾辰手背上落下轻吻,手表物归原主,完美遮盖住长长的疤痕,“还给你。”
“谢谢。”
意味不明的道谢让乔一鸣有些摸不到头绪,“本来就是你的。”
“我不是说这个。”曾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任由乔一鸣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心情从没如此五味杂陈。
当濒死的那一刻降临,孤单和寒冷比什么感触都要强烈,后悔和不甘快要将他淹没,这一切悲剧都不会让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动容,值得吗?
有勇气选择死亡,都没胆子继续活下去,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懦弱?不行,不能死,不可以就这样死在没人知晓的角落。
无力的身体连睁开双眼都做不到,更何况求救?绝望笼罩着渐渐昏沉的意识,当疯狂的砸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心中填满的竟然是无尽心安。
得救了,至少还有这个人不曾放弃。
人是很容易被感动的生物,但感动并不等于爱情,曾辰很明白这一点。那段虚假的温馨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惧怕着自认为忠贞的感情,会被乔一鸣无声的温柔撼动。
同时,他也害怕,如果因为与陆挺的感情注定无望,退而选择乔一鸣的话,不平等的立场终究还会带来不幸的结局。
动摇,怎么可能不动摇,否则他也就不会在尚未完全康复的时候,每天都守在这个昏迷不醒的人身边。在尚未确定方向之前,他不想欠下更多人情,总有一天他会负债累累再也还不清。
“陆挺是我的初恋。”
乔一鸣默不作声的听着,他很想阻止曾辰继续说下去,谁愿意在大伤初愈的第一时间,就听到喜欢的人谈起别人。可理智告诉他,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接纳的第一步必然是敞开心扉,此刻,曾辰愿意对自己谈起和陆挺的往事,绝对是个好趋势。
手握得更紧,似在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
“在此之前,我没喜欢过女人,更没喜欢过男人,他和你一样,就这样不顾我意愿,强行闯入我的生活。”曾辰低着头,望着手腕上的金属表带出神,许久不曾整理的额发略长,将沉静的双眼隐藏在阴影之下。
“我拒绝过,也迷茫过,但是他的强势让我无法忽视,当我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他的存在之后,已经无法自拔的爱上了,我甚至都没能意识到那种感情就是爱。”
爱,或者喜欢,这种感觉非常抽象。
乔一鸣注视着曾辰开合的双唇,最初的自己何尝不是迷惑的。与曾辰不同,他谈过恋爱,而且不止一次,体会过学生时代的单纯烂漫,也尝试过职场交际的利欲熏心,无论对方是男还是女,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因为这颗心,从未悸动过。
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洁净的会议室里寥寥数人,会议内容无趣到让人犯困,偏就是那把干净到让人不禁侧耳倾听的声线,扰乱了乔一鸣的心神。
出众的表达能力,清晰的思路,得体的装扮,无不引人注目,那无关任何恋慕之情,一切源于对工作能力的欣赏,短暂的会面如若惊鸿一现,曾辰的身影就此烙□□间。
——如果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一定是非常棒的体验!
这是徘徊在乔一鸣脑海里经久不散的念头。行动力强是他最大的优势,几个月后,当这个念头已经发酵到快要容纳不下的时候,他提出了辞职,舍弃了在大规模实验室的质量部负责人头衔,转而跑去曾辰所在的地方,甘愿降级做一个实验室主管。
接触的机会增加了,由门缝窥视的次数增加了,沉淀在内心深处的欣赏之情,不受控制的随之变化。
“你还爱他吗?”
“如果几年的感情都可以轻易舍弃,就算我现在说爱你,你会相信吗?”
第8章 门缝与纠葛
“我信。”信的不是你爱我这件事,而是我能够让你爱上我。
不经意间瞥见曾辰遮挡着伤痕的腕表,触目惊心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太可怕了,他不想再一次尝试锥心刺骨的恐惧,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就这样把眼前之人禁锢在无人可及之处,没有人可以左右,也没有人能够伤害。
“那天发生了什么,你和迟澜见面的那天。”
曾辰的目光不曾离开乔一鸣的脸,早已适应昏暗光线的眼睛毫无遗漏的读取着乔一鸣的每一个表情,他看得出某些阴暗的情绪正在看似平和的面具下滋生。他不想回答,因为答案极有可能引发一连串祸端,那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想过报复,想过鱼死网破,但终归没能做出任何对陆挺不利的事,不过是因为心底最深处残留的那一丝留恋。而这一点点留恋,也在血液不断脱离身体的那一刻,随着体温一起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