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再回头看一眼,可他没有。
姬丹,可是曾经抛弃自己的人。
他以为自己很强大,可忽然发现自己才最脆弱。
“丹哥哥!丹哥哥!”小嬴政紧紧抱着姬丹的胳膊,“别再看书了,陪我玩会嘛!”
姬丹看着好像要哭的嬴政,笑笑:“好,我陪你玩,你先放开我。”
嬴政瞬间两眼放光,松开了胳膊却抱住了他的腰:“太好了!”
姬丹始料未及,一个不稳,连人带竹简结结实实摔在长椅上,嬴政也跟着压在姬丹身上。
“重死了,快下来!”姬丹用手指弹着嬴政的脑壳。
“说我重,我就不下来!”他死生了根一样粘在姬丹身上,赖皮着不走。
“淘气!”
风有些凉了,把嬴政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寡人在想什么啊?他自嘲的笑了笑,一抬头就见一片黄叶从流丹的屋顶上飘下来。
他一伸手,就接住了那一片叶子。
他又下意识松开手,叶子又随风飘走了。
待他想再抓它时,已是抓不住了。
可为什么,当初要接住它?
那为什么又要放手?
放手后,何必再追逐?
他呆呆的站了很久很久,从夕阳西下到月明当空,他似雕塑一般,悄无声息的站着。
“大王还是回去休息吧。”昭德在他身后恭敬道。
“你退下。”
“大王…”
“退下!!”他呵斥道,却看都不看昭德一眼。
背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以及渐行渐远的脚步。
“姬丹,你为什么回来?你当真以为,寡人还是原来的寡人吗?”
第7章 何为心声
“月狐啊,你说的这小子行不行啊?”葬喝了口茶,面色倒很淡然。
被叫月狐的男子笑嘻嘻的把玩这茶杯:“他教出的小子,怎么会不行呢?”
门开了,叶飞温和的说:“有结果了。”
月狐得意的看向葬,眉飞色舞。
“他从‘危燕’里面出来的。”
“还不错,正好我们缺危燕,省了调剂的麻烦。”葬笑了笑。
月狐反而陷入沉思。
“不满意啊,月狐兄?‘危燕’实力排名第八,你不知足?”葬真是难得的开玩笑。
鲁付德翻了个白眼,葬只对长得顶好看的人开玩笑打趣。他对葬曾调戏太子捉弄柳月儿的事还耿耿于怀。
显然,一向幽默的月狐没有领会到葬难得的幽默。他摇摇头:“‘危燕’这个等级的任务风险太大了,伤亡率太高。”
葬吃力的起身:“月狐这么关心那小子?走,我们去看看他。”
“不了,我还是与他晚些相见为好。”月狐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毕竟,他目前见到我,八成会逃走的。”
葬做出很遗憾的表情:“随月狐兄吧。”
次日,秦王下诏,命禁军严加看管凌云阁,不得有人随意进出。
这彻底的激怒了姬丹。
“大王这是要禁我的足。”姬丹倚在床上,怒视着居高临下的嬴政。
“寡人是为了保护你,以免有人来伤你。”嬴政不再低头看他,平视着暗红的床帐用着冷淡到不能再冷淡的语调。
“我姬丹来秦国当人质,是愿结两国友谊,不是来任你□□的!”姬丹彻底绝望了。
他没有料到,嬴政真的会如此绝情。
就这样将昔日恩情弃之不顾,甚至相加□□。
昨日一番恶言,已将他的心推入深渊,而今日下的令,更是将那已万劫不复的心烧成了灰!
嬴政狠了狠心,钳住了他的下巴:“姬丹,别不识抬举,你都来到这了,还不知道乖乖听话吗?你知道你这么和我说话,犯了什么罪吗?”
嬴政的力道太大,姬丹白皙的皮肤上已出现了绯红。
嬴政仍不肯作罢,继续说:“你以为,寡人不敢把你怎么样吗?燕国的人啊,别说太子,哪怕是王,也不过是一条虫子罢了。在寡人的眼中,你的命,贱入草芥!”
姬丹笑了,由于下巴被钳住,笑得自是古怪。
嬴政松开手:“笑什么?”
“我笑我瞎了眼,我笑我贱,竟然会对你这样的人念念不忘。我是明白了,你不让我谈及过去,是因为,你觉得那段过去让你失了身份吧?姬丹太卑微,太轻贱,你瞧不上,你这即将一统天下的君主瞧不上!可嬴政,你又好到哪去呢?你现在,你都不知道你父亲是谁,是秦襄王,还是那个被你逼死的应侯呢?” 姬丹没想到,自己和嬴政的第一次好好谈话,竟是一顿大骂。
被提到痛处,嬴政也是生气了,伸手就一个耳光甩在姬丹脸上。
可姬丹已是怒不可遏,不管不顾。
这个他念了七年,盼了七年的人,却把他视若尘泥。
任意羞辱他,欺凌他。
他本该不能乱了方寸,不知礼数,因为他肩上还有燕国。
可他的心已是粉碎,也无法压制怒火,任这怒火直冲云霄,不怕死的顶撞他。
嬴政双唇发抖,终于,把姬丹从床上拉了下来。
姬丹躺在地上,不管凌乱的衣衫和嘴角的红肿和血丝。他笑着,看着怒气冲天的嬴政:“大王,了别脏了你的手。”
“你想死。”嬴政拽起他,“来人,杖责三十!”
可一时之间,大小宫人,无人敢言,也无人敢动。
昭德见气氛不对劲,小声道:“大王,打了这燕太子,于两国关系,甚是不利啊。”
“杖责三十。”
赵蕊绕有兴趣的听着绿润汇报着九重宫的情况。
“哀家还没出手,这政儿已要了姬丹半条命,你看啊,这般下去,秦燕盟约,早晚要破。”
“依奴婢之见,娘娘您毋须动手,只需派人继续挑拨大王与燕太子的关系,便可成事。”
赵蕊赞许的点点头,笑得狡黠。
行刑的地点就在气宇殿外。
嬴政在殿内办公,神色如常。
寡人就是要看着你受罚。
“大王您这次,着实是伤的燕太子太深了。”昭德弯着腰,对着正在翻阅奏折的嬴政小声说。
嬴政仍是低着头,半响才说:“你看着寡人长大,寡人什么用意,你看不出来?”
“老奴并不是很明白。”
“那就不明白吧。”
“可此事要传出,传到燕王那里……”
“姬丹未死秦国,或人质不归,只要有其一,秦燕仍为盟友。”
昭德当然知道嬴政的用意:一,他想让姬丹死心;二,他这是迷惑太后让她暂不动手而已。
昭德了解嬴政,嬴政亦深知昭德。他知道昭德在想什么:“你有话直说,不必于心不言。”
“大王,只要盟约不破,太后迟早会识破您的权宜之计,动手只是或早或晚。”
“这个时间,足够我找出她的把柄。”
“大王,您若真心为他,为什么要让他这么痛苦,为什么不放他走,要求换人质?”
第一杖。
姬丹跪在地上,双臂被左右拉直,腰也被逼着挺直。
那一杖直直得击向他的背部。
姬丹瞬间嘴唇发白。整个腰部以下几乎全都在痛。
小如冲上来,却被人拉了下去。
放他走?为什么?凭什么?
七年,好容易盼来了他,为什么又让他走?
“为何又这么伤他?大王,您当真觉得他轻贱吗?”昭德字字恳切。
第二杖。
姬丹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的肉里。
“昭德,寡人累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昭德说的对,应该在他来之前就要求换人。终是自己自私,渴望见到他,又惧怕着未来因而伤害他。
第三杖。
他们知道这是进行刑罚的时候。可姬丹一声叫喊都没有喊出来。
“燕国人,果真铁血啊。”嬴政道。
“老奴,告退。”
……
……
第二十杖。
姬丹已经失去了知觉,意识也是昏昏沉沉。
“大王,这样下去怕是会出事。”有属下过来禀报,“燕太子本就身体单薄……”
嬴政却是狠了心。
……
第二十九。
……
第三十。
两边侍卫一松手,姬丹就重重的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背后已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了。
这三十杖,足够他趴在床上一两个月了。
嬴政对朗声道:“传太医,务必要用最好的药。”
……
“小如,你别哭了。”姬丹醒来就听见小如的哭声,而且小如从他醒来就没停。
“嬴政他妈的就不是个东西!”小如破口大骂。
姬丹没有说话,任疼痛撕扯着他的腰椎。
这疼痛足够把他撕裂了。
“殿下,您是不是喜欢秦王?”小如抽噎着问。
姬丹还是一言不发。
“殿下,小如伴您七年。您有什么事,小如虽小,但也明白几分。”
姬丹看着小如,似水的眸子楚楚可怜,让小如的心更是一揪一揪的痛。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似要把五脏全吐出来。
可他终是什么也没吐出五脏来,不过是吐出猩红的血罢了。
“殿下!!”小如为他擦去嘴角的血,“太医!”
“小如……”姬丹摇头,“你下去。”
“不行!”
“下去。”姬丹不再看他,“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嬴政,你心真是狠啊。这是,成心逼我去死吗……真是,一点妄想都不留给我。
姬丹痛苦的闭上眼,背后的伤痛的他眉毛一皱。
真是太痛了,胸腔里是烧灼般的火热……
“咳咳,咳咳!”
他用手捂住嘴,血从指缝中流出。
阿政……
阿政……
血顺着手臂,漫到了雪白的被单上……
姬丹第一次觉得血是这么的红……
“什么!大王打了燕太子三十杖?!”樊莺莺听闻了九重宫的事,脸都吓绿了。
可人见状,立刻就跪下了,小脸煞白:“娘娘,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千万别去找大王啊……”
“太子他怎么样了?”
“是没有性命之忧,可是他内脏重伤,而且这辈子也没法骑马射箭了。要是再严重些,可能还会残疾……”
“别说了!我要去看他!”樊莺莺起身。
可人哭天抢地的抱住她大腿:“娘娘啊,太子可是被禁足了,外面是重兵把守啊!”
樊莺莺花痴起来是不要命了,昂首道:‘太子无罪,凭何禁他的足?我是王后,谁敢拦我!’
“娘娘,您得为将军考虑考虑啊。”
“哥哥有太后护着,本宫何惧?”
“娘娘,上次大王已是不悦,今个他本就发怒,您可别再冲撞了他!”
“他发怒?本宫还气着呢!”樊莺莺掐着腰,理直气壮的开吼。
她是受够了,遵父命,遵夫命,什么事都是家族为先,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工具。
为什么不放纵一回?这不是因为她是爱极了姬丹,不过是因为她受够了压迫。
可人无可奈何,只得放出狠招。
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樊莺莺咬牙切齿道:“可人,本宫是要看他定了!”
“娘娘!”可人如丧考妣撕心裂肺。
樊莺莺被她吵得头晕目眩,然后一个跟头向后栽了过去。
“娘娘啊,娘娘!”可人嚎叫,“不得了了,王后娘娘晕倒了!”
待樊莺莺转醒,一眼见到的竟是自己的夫君嬴政。
嬴政仍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开口却有几分柔和:“可还有什么不适?”
樊莺莺慌了,因为嬴政从未主动关心过她。
太医夏无且一脸堆笑的上前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您有身孕了!”
樊莺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瞪着大眼看着夏无且,嘴唇哆哆嗦嗦。
嬴政咳了一声,轻抚着樊莺莺的背:“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身子要紧。”
樊莺莺明白了他为什么比往日温柔了。
他说罢便走,樊莺莺却一下拉住他袖子:“大王!”
嬴政看着她,一双眸子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樊莺莺本想为姬丹说几句话,可看着一脸冰霜的嬴政还是耷拉下脑袋:“大王也早些休息吧。”
嬴政道:“寡人知道你要做什么。见你有了身孕,寡人不追究。但你也要注意你的身份,再有一次,寡人不会饶你。”
嬴政是绝顶聪明,可以把人心算计的清清楚楚,可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却为何总是冷若冰霜?
这么一个没有人性和人心的人,不,不能称他为人,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樊莺莺何尝没对他有过幻想?可这个人却完全不给她希望。
樊莺莺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腹部虽平坦,可这里面已然有了一个生命。
不消十月,这个生命便会破土而出,再久,这个生命会长大,会说话,会走路……也会像自己一样被囚禁在王宫中,度日如年。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
自己都没长大,转眼,就要当母亲了。
第8章 可否死心
樊莺莺好容易才打发掉了前来问候的妃嫔,一脸阴郁的坐在凤椅上。
她现在满心思是怎么去见姬丹,结婚这帮妃子却把她的时间占的满满的,让她烦不胜烦。
“我不想搭理她们。”樊莺莺翘着二郎腿,一脸不爽。
“娘娘,她们都是口蜜腹剑,您也要多多提防。”可人劝道。
樊莺莺做无奈状:“她们又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弄死我啊。”
秦王如今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那些妃嫔怕的无非是王后诞下皇子,可樊莺莺觉得这些妃嫔简直笨的要死。秦王一向是按次序临幸妃子,她们挣个你死我活也没有得到半分宠爱。就是将来立太子,也肯定是按品性才情来的,又有什么可妒忌的?
“与其担惊受怕本宫腹中的孩子,不如好好教导她们自己的儿子。”樊莺莺起身,“快,把小如给本宫弄过来!”
可人又是一副哭天喊地的:“您好容易打消找太子的念头,怎么又要叫小如!”
樊莺莺笑道:“笨可人,小如是丹太子的近卫,只有他才知丹太子的情况!”
可人怕了,她开始担心,娘娘是不是真迷恋上姬丹了。
可人是王后的贴身丫鬟,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家主子。
樊莺莺只是束缚太久了,她只想要自由。
自由恋爱,自由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姬丹的到来,让她找到了寻找自由的理由。
“娘娘,您不能这么做啊,您是王后啊!”
你是王后。
樊莺莺讨厌这束缚人的枷锁。
她记得自己十一岁时,宫里来了个姐姐,是秦王的新妃子。她比嬴政都要年长,还是个极美极美的美人,名叫穆依。穆依对秦王是顶好顶好,她把秦王看成自己的一切。
樊莺莺听宫人说,穆依之前有自己的心上人。她依着父母之命进宫,也与心上人决裂。她是最听话的妃子,一言一行皆是为了秦王,她还与秦王育有一子。可这么好的女子,只因为不忍秦王劳累,晚叫秦王起床了半个时辰,就被残忍杀害……
那正是几个月前的事,穆依年仅二十岁,他们的孩子大公子扶苏才出生六个月……
她知道深宫女人的悲剧,她们一生只为家族而活,为君王而活……却从不为自己而活。
她不想这样……她想要的是自由。
“殿下,”小如哀求道,“您就喝了这药吧。”
姬丹有气无力的摇头:“我不想喝。”
姬丹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五谷不食,却仍倔强的拒绝。
小如的眼泪哗啦啦的往外涌出:“殿下您又何苦,何必这么对自己。”
姬丹抬起手,温柔的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多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就知道哭。”
“殿下!”
姬丹怔怔的停了手,叹了口气:“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姬丹也想吃东西喝药,但他根本没有动力来养好身体。满脑子都是与嬴政朝夕相处的日子。这些画面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怕是七年太久,久到让他记忆模糊了吗?
那时的阿政,终究还是个孩子啊。如今的嬴政,是最强国家的君主啊。
两个人迟早要反目,迟早要兵戎相见,虽然现在有盟约。
嬴政是因为这个,才这么对我的?
还是因为自己不配和他在一起,他不会把感情用在这个弱国的太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