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琢淡然地道:“我原本以为姚盈、姚越以及楚铃三人不寻常,未料想,他们三人竟也被黄沙吞了去,那姚家酒坊恐怕亦不能幸免。”
“且先去瞧瞧罢。”沈已墨与季琢十指相扣,“走罢。”
季琢取出锦帕拭去沈已墨唇角残留的一点银丝,颔首道:“走罢。”
俩人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走了足有十里都未寻到那姚家酒坊,入眼的皆是茫茫黄沙,甚至连黑蛇都无一条,天上的烈日却是愈发暴戾了,好似要将所照之物全数燃作灰烬。
沈已墨抹去额上的薄汗,苦笑道:“也不知是那姚家酒坊已埋入了黄沙之中,还是你我在这沙漠中迷失了方向。”
季琢眉间微蹙:“方向并未出错,那姚家酒坊怕是已同这云沅城一道消失于黄沙中了。”
“待这云沅城再见天日不知又会死几人?”沈已墨无奈地望着这满目的黄沙,“你我竟一点法子也无。”
季琢默然,片刻后,沈已墨指着他身后的一处,唤了一声:“季公子······”
季琢回首,顺着沈已墨的手指望去,不知何时,这沙漠之中居然凭空出现了一座寺庙,牌匾上赫然是“女将军庙”。
那女将军便是姚盈与姚越口中英勇善战,善养毒蛇,不幸在产子之时,被敌军斩去首级,悬于城门,后又被供奉在寺庙之中的女将军么?
沈、季俩人对视一眼,便并肩往那女将军庙去了。
那女将军庙以肉眼看来与沈、季俩人不过百余步,但俩人行了许久,却依旧维持着百余步的距离。
季琢紧了紧扣着沈已墨手指的手,沈已墨侧首瞧他,含笑问道:“季公子可是觉着那女将军庙不过是场海市蜃楼?”
季琢颔首,沉声道:“我们在这沙漠中走了许久,却似乎寸步未行。”
“许就是如此罢。”沈已墨瞥了眼那女将军庙,“若这黄沙当真是女将军作祟,女将军受了这许多年的供奉,已近成神,你我轻易地被她困在此处,显然对付她不得,她的庙宇自然也是进不去的。”
话音堪堪落地,俩人脚下的黄沙迅速散开,地面即刻破开一个大洞,俩人失了站立之地,直直地往下落去。
季琢唤出“倦云”来,抱住沈已墨的腰身,御剑而行,欲要回到上头去,却未料,无数细小的黑蛇竟在骤然间铺天盖地地袭了过来。
“倦云”被黑蛇一缠,失了平衡,连带沈、季俩人不住地坠落下去。
那厢,姚盈见楚铃停止了抽搐欢喜地道:“阿音,你无事了便好。”
楚铃心下还是认为自己乃是楚铃并非姚音,但自己的模样却与姚音一致,与楚铃半点不同,且姚音的棺材内少了尸身,姚盈待她又这样好,故而她不愿伤了姚盈,只得应了一声:“我已无事了。”
天气炎热,楚铃既已恢复,姚盈、姚越俩人便松开了扶着楚铃的手。
姚盈以衣袖擦拭着楚铃汗湿的额角,突地记起沈、季俩人,回首一瞧,俩人竟已失去了踪影。
他们三人走出姚音的坟冢不过十数步,那坟冢清晰可见——那坟冢是何时填埋上的?
姚盈心下愕然,停下脚步来,朝姚越与楚铃道:“你们快看,那坟冢······”
闻言,姚越与楚铃亦停下脚步来,回首去看姚音的坟冢,那坟冢竟如同之前未曾挖掘时一般模样,连上头奄奄一息的黄草都好端端地长在原处。
“两位公子去了何处?”楚铃环顾左右,“他们怎地失踪了?”
方才姚盈、姚越急着带楚铃就医,未顾上沈、季俩人,但他们现下离坟冢并不远,这儿乃是墓葬地,地势开阔,一望可见,并无遮蔽处,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头,沈、季俩人即便要走,也应当走不远才是。
姚盈思忖片刻,道:“两位公子不是寻常人,理当不会有事。”
她掩住口鼻,隔绝了愈发浓郁的肉香气,建议道:“我们还是快些走罢。”
“可是······”楚铃为沈、季俩人所救,自是不愿在不知俩人去向之时离开此地,“我去找找罢,两位请先行回去罢。”
既然楚铃执意不走,姚盈与姚越也没甚么法子,只能陪楚铃一道寻找。
可惜三人寻了数个时辰,都未寻到半点沈、季俩人的踪影,俩人好似凭空消失了,又仿若从未出现过。
已过午时,阳光愈加炙热,三人今日只用了小米粥与酱菜,已然饿了,是以,在姚盈与姚越的劝说下,楚铃便随俩人回姚家酒坊去。
离开墓葬地之时,姚越的衣袂偏巧擦到了一块墓碑,这墓碑有些岁月了,上头的字迹早不可辩。
作者有话要说:
沈小墨和季琢夫夫俩人越来越恩爱啦,撒花
开了本预收,求收藏,大抵是这样一个故事:攻是一个热爱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的奸相,别人都以为他想把皇帝干掉自己当皇帝,但他其实只是想把皇帝娶回家,前世他用尽办法,好不容易要成亲了,结果成亲当天挂掉了,重生后,他决定要徐徐图之,既然皇帝不愿意嫁他,他就勉为其难嫁给皇帝当皇后好啦。
第113章 第六劫·第十章
云沅城道路狭小,姚盈、姚越以及楚铃一路上又遇到了许多户人家出丧,三人艰难避让,好容易才回到了姚家酒坊。
现下外头混乱,买不到食材,姚盈只得下了面条,摘了把青菜作配料,又煎了一个荷包蛋铺在楚铃的那碗面上。
姚盈将三碗面端出来,分别放在桌面上,柔声道:“吃罢。”
楚铃见姚盈、姚越俩人的面条上空空如也,自己的面条上却铺着一个黄灿灿的荷包蛋,眼角登时生了湿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执起竹箸吃了起来。
姚盈失笑道:“我与阿越不会同你抢的,你吃慢些,小心噎到。”
楚铃点点头,放慢了速度,热腾腾的面条落入腹中,缓解了她紧绷了俩日的神经,这一刻,她心忖道:从今往后,我便是姚音了。
用罢面条,三人各自回房歇息。
姚盈还未躺下,便听得急促的敲门声,她疾步走到酒坊大门前,警惕地问道:“是谁?”
外头那人哀求道:“姚姑娘,可予我一些吃食么?我会付你银两的。”
外头混乱,纵然有银两,也不一定能买到吃食,姚家存留的吃食并不多,若是分予了旁人,他们三人该如何是好?
因此,姚盈狠了狠心,矢口拒绝道:“抱歉,我家吃食已不够了,你且去别家瞧瞧罢。”
那人并不死心,用力地踹起门来,口中连声道:“快开门,快开门!”
姚家酒坊的大门算不得厚实,被人一踹,便不住地颤抖起来,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姚盈唤来姚越,令姚越与她一道抵住大门。
可惜,半盏茶的功夫都未过,大门便被踹了开来,姚盈、姚越俩人齐齐摔倒在地。
外头那人进得门来,拎起姚盈的衣襟,穷凶极恶地道:“快些将吃食全数交出来!”
姚盈拼命地挣扎着,摇首道:“我家没有甚么可吃的。”
姚越站起身来,冲过去要救姚盈,奈何恶人较姚越要壮实许多,气力更是比姚越要大上许多,姚越断不是那恶人的对手,轻易地便被那恶人掀翻在地。
恶人一手提起姚盈,一脚踩在姚越的心口,恶狠狠地道:“老子饿了,吃食在何处?”
姚盈怕恶人伤着姚越,方要开口,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正是楚铃,见状,她尖叫道:“松开,快些松开!”
恶人一看清楚铃的面容,便吃了一惊,道:“姚二姑娘,你不是死了么?数日前,杀了你的那凶手都被斩首了。”
楚铃心下一动,顺势道:“我是死了,但你在我姚家欺辱我阿姐与兄长,我如何能安心地待在地下。”
恶人半点不惧怕,将楚铃上下打量了一番,嗤笑道:“青天白日的,装神弄鬼!”
他话锋一转:“我懒得管你为何未死,你快些将吃食交出来,或者我将姚姑娘与姚公子一并杀了。”
他本是亡命之徒,隐匿在云沅城多日,未料,昨日,这云沅城竟遭了难,以致于他今日只用了从一户全家死绝的人家中偷来的两个馒头,馒头小且干瘪,没有滋味倒也罢了,连饱腹都不能,不过半个时辰,他便饿得厉害了,而现下已足足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楚铃怕这恶人当真将姚盈、姚越杀了,赶忙应道:“公子莫急,我这就去找吃食。”
说罢,她转过身去,抬脚要走,却听得一声巨响。
她回首一瞧,那恶人竟扑到在地,有一只手插入了他的后心,殷红的鲜血不住地从破口涌了出来,淌到了地面上,漫了开去,润湿了她的鞋尖。
而那手——那只手竟是姚越的手!
姚盈惊惧交加,嘴唇颤个不停,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楚铃倒退一步,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姚越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右手,而后,抽了出来,低喃道:“我杀人了······”
从破口喷出来的血扑在姚越面上,他顾不得抹去,只透过沾血的眼睫,盯紧了自己夺了活人性命的右手。
姚盈终是缓了过来,她立刻将门合得严严实实,又搬来一只花盆、一只菜缸抵着大门。
随后,她用衣袖抹去了姚越面上的血痕道:“阿越,我知晓你不是故意的,你决计不可与人说你杀人了。”
姚越一动不动,不发一言。
姚盈又叮嘱楚铃道:“阿音,这人实乃死有余辜,死得不冤。”
楚铃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放心,我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
姚盈点点头,盯着姚越道:“阿越,我气力不够,拖他不动,待天黑,你我便将他丢出去。昨日云沅城死了三百六十九人,即使再多上一具尸体,应当也不会惹人怀疑。”
眼下阳光正好,阳光将姚越笼在其中,这时他后颈的皮肤突地凸起了下,下一瞬便恢复了原状,姚盈与楚铃俩人并未觉察到。
姚越猛地抬首,含笑道:“便如阿姐所言罢。”
“你笑甚么?”姚盈关切道,“阿越,你可莫要吓我。”
姚越摸着自己的脸,又含笑道:“我笑了么?”
那厢,沈、季俩人终是落到了地面上,一抬首,便见一块牌匾横在不远处。
“女将军庙······”沈已墨拍去身上沾染的黄沙,“这儿便是女将军庙,这女将军庙却原来是在地下么?”
季琢不应声,反是盯着躺在地面上的“倦云”,那“倦云”上头缠着的黑蛇正迅速且井然有序地向着同一方向而去,显然暗地里有人指挥。
沈已墨凑近了季琢,压低声音道:“那女将军想来是故意令我们进得这个女将军庙,不知她有何企图。”
第114章 第六劫·第十一章
沈已墨凑近了季琢,压低声音道:“那女将军想来是故意令我们进得这个女将军庙,不知她有何企图。”
季琢收回“倦云”,护在身前,淡淡地道:“且去瞧瞧罢。”
沈、季俩人跟着黑蛇进得女将军庙内,正殿里头女将军的金身庄严肃穆,眉眼慈悯,若是如姚盈所言,女将军的金身应当有千年之久,为何这金身瞧看却是簇新?金身前,一方桌案上立着一个香炉、两只蜡烛台与一些果物,香炉之中燃着三支香,烟气袅袅。
一条条的黑蛇缠在女将军的金身,将金身遮掩大半,女将军原本眉眼慈悯,被黑蛇一遮,莫名地生出了嗜血之气。
香火气愈发浓郁,直冲鼻腔,季琢厉声道:“快走!”
未待俩人出得大殿,烟火气便以铺天盖地之势而来,霎时俩人面前皆是白茫茫一片,季琢伸手揽住沈已墨的腰身,将他护在怀中。
下一刻,烟火气消散得一干二净,但入眼的却不是女将军的金身,此地也不再是女将军庙,却是一处南风馆。
这南风馆应是最下等的馆子,馆内十分简陋,门窗破旧,桌椅油腻,倚在门前的小倌姿色平平,且有些年纪了,大堂内,恩客寥寥。
沈已墨惊愕地望着季琢道:“那女将军为何要引我们来此处?”
话音堪堪落地,却有一声叫骂乍响:“你莫要以为你还是甚么云沅城城主,敢咬老子,老子非操/死你!”
季琢松开沈已墨的腰身,与沈已墨对视一眼,循声而去。
俩人上了楼去,进得一个房间,房间不大,但满满地全是人,这些人尽数衣衫不整,而叫骂之人则是一个大汉,大汉手臂上有一块鲜血淋漓的牙印子,他身下压着一个年轻人,正不住地用硬物捅着年轻人的下身,年轻人身无片缕,眉清目秀的面上尽是怨恨之色,他唇齿之间染着殷红,张口骂道:“你有本事就操/死我,别以为我会怕你!”
沈已墨手指一动,欲要将那大汉劈昏过去,那大汉却全无所觉。
季琢蹙眉道:“这应该是数千年前的情形,你阻止不了。”
旁的人见大汉捅了半个时辰,还不收手,催促道:“该到我了。”
大汉又捅了几下,退了出来,啐了一口:“松得很,无甚滋味。”
大汉一走,青年人的下身便整个暴露出来了,那下身竟无一快好肉,特别是那后/穴,满是鲜血与浊液,被破开到足以容下成年男人的一只手臂。
沈已墨偏过头去,不敢再看,扯着季琢的衣袂道:“走罢。”
俩人方走出两步,肉体撞击之声复又响了起来,压在上头那人扬声笑道:“你那婆娘在牢里应当快死了罢,可救不得你了,你还是乖乖的,让爷好好疼爱罢。”
紧接着,有一人惊声道:“他咬舌自尽了。”
沈已墨脚下一滞,扣住季琢的手腕,道:“快些走罢。”
俩人下了楼去,适才楼下分明是南风馆的大堂,现下却变作了一间牢房,有一女子双手被钉死在墙面上,垂着头,衣不蔽体,裸/露出来的肌肤上遍是鞭痕,还流着脓血,女子的肚皮耷拉了下去,应是刚刚产子。
有狱吏进得牢来,笑道:“将军,我们昨日将你丈夫送进了一家男娼馆供将士们享用,他到今日已伺候了两百余人······”
他停顿了下,作出一副哀痛之情,装模作样地抹了下眼角,道:“不幸的是,他方才死了,倒是可怜了还没上过他的将士。”
女子猛然抬首,张口欲言,开裂的嘴唇不住地张合着,口腔中空空如也,舌头已被剪掉了,只发出了悲戚的呜咽声来。
狱吏又出了牢去,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拖着一具裸尸回到牢中,利落地将裸尸丢到女子面前,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且在看看你夫君的模样罢。”
女子不愿去看,闭眼垂首,狱吏不紧不缓地走到女子面前,狠狠地一把提起她的头发,奇道:“你夫君云沅城城主不是云沅城第一美男子么?生得这样好看,你为何不看?”
头皮疼得厉害了,女子却仍是闭紧了双眼,不如狱吏所愿。
狱吏松开手去,笑道:“既然将军不愿意看,我自然也不勉强,不过这尸体还热着,我得去问问有没有将士愿意尝尝滋味。”
女子无法,只得睁开眼来,眼前这尸体是她的夫君,她性子傲,年过二十,都未有一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她生得又无半点姿色,肚子里也无笔墨,又爱舞刀弄枪,在云沅城中三年,从未有男子对她表达过好感,只有她夫君,觉得她是最美好的女子,不嫌弃她粗鄙,不嫌弃她不会庖厨之事,还日日下厨,做各种吃食哄她,分明是一介文人,却还许诺她会用性命保护她。
她将那尸体看得仔仔细细,面无表情,目中无泪。
见她这般模样,那酷吏直觉得一阵毛骨悚然,索性又拖着那尸身出去了。
女子陡地抬首,望住沈已墨与季琢,良久,才垂下首去。
第115章 第六劫·第十二章
沈已墨心下不忍,欲要伸手将女子救下来,但手堪堪抬起,却又放了下来。
救不得,这已然是数千年前的情形了,如同方才被侵犯的年轻人一般,如何能救得?
季琢伸手覆住沈已墨的双目,低语道:“莫要看了。”
季琢的手温暖而厚实,那温度自相贴的肌肤传至沈已墨的四肢百骸,将他从近在眼前的女将军与她的夫君的惨状中拉了出来,他任由季琢覆着双目,轻轻柔柔地唤了一声:“季琢······”
他这声“季琢”堪堪落地,眼前的女子与牢房迅速退去,烟雾又起,待烟雾散去后,俩人已然立在了云沅城城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