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道:“冬天为甚么没有蛐蛐?”
“天这般冷,蛐蛐都躲在家里不出门了。”成家娘子笑道,“阿宝,你刚刚病好,也勿要出去受冷。”
“你娘说的对,这大冷天的风吹起来,大人都受不住,何况你一个孩子。”
插话之人正是沈已墨,他走到母子跟前,笑道:“老板娘,你们客栈的三鲜汤好喝得紧,给我来一碗罢。”
成家娘子对于沈已墨毫无印象,这样好看的人,她没有不记得的道理,于是她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何时来我客栈喝过三鲜汤?”
沈已墨展颜笑道:“从未喝过,久闻大名,想来尝上一尝。”
成家娘子轻轻拍了拍阿宝的脑袋瓜子,嘱咐他自己玩去。
阿宝乖巧地坐在账台后头的一张小凳子上,摆弄着据说是父亲所做的拨浪鼓,这拨浪鼓除鼓面外均呈赤红色,做得极是精细,发出的“咚咚”之声亦较外头货郎售卖的响亮。
成家娘子将沈已墨迎到一张空桌前,又用抹布细细地将桌面擦了一遍,方热情地道:“客官,还要点些甚么么?”
“再来一盘白灼青菜,一碗豆腐羹罢。”沈已墨狭促地笑道,“这两样我夫君喜欢。”
成家娘子听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应声道:“稍待,我这就让厨子去做。”
沈已墨昨日杀了成云,心中堵得厉害,现下见阿宝痊愈,觉得好受了些,这才生了逗弄季琢的心思。
沈已墨方才死皮赖脸地央着季琢去买绿豆酥,季琢手脚利落,在老板娘问他要点些甚么时,季琢已然到了客栈门口,沈已墨便是瞧见了那灰色的衣角才故意这般说的。
季琢拎着一油纸包绿豆酥走到沈已墨身边坐了,面上无丁点多余的表情。
沈已墨相知盎然地打开油纸包,取出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又将余下的送到季琢唇边道:“要吃么?”
季琢不言语,只摇了摇头。
沈已墨收回手,将绿豆糕送入自己口中,接着取了第二块咬了一口,复又送到季琢唇边道:“要吃么?”
如此这般,沈已墨像是玩上了瘾一般,足足玩了八回。
待还余下两块的绿豆糕时,沈已墨仍旧取了一块咬了,而后他站起身来,整个人覆在季琢背后,一手抱住季琢的脖颈,一手将咬了一口的绿豆糕凑到季琢唇边道:“不吃么?”
前八回,只要季琢不予理会,沈已墨便会自己吃了了事,这次,沈已墨却执着得很,他以酥软香甜的绿豆糕蹭着季琢的唇瓣,甚至嘴唇凑到季琢柔软的耳垂,诱哄道:“你不吃么?吃一口罢。”
季琢回首扫了季琢一眼,到底还是咬了一口那块绿豆糕。
季琢不喜甜食,但这绿豆糕倒还算可以入口,他随口道:“尚可。”
沈已墨笑吟吟地道:“那再吃一口罢。”
季琢勉强又咬了一口。
恰是这时,成家娘子端了热气腾腾的豆腐羹来,她见沈已墨与季琢腻在一处,心中虽奇怪为何男子会与男子成婚,但还是笑道:“公子,你与你夫君这样恩爱,着实让人羡慕。”
沈已墨仍覆在季琢后背,他伸长手,取了根调羹舀了一勺热乎乎的豆腐羹送到季琢唇边,朝老板娘笑道:“这是自然。”
沈已墨长得貌美,此时浑身每一寸皮肉都透着媚意,整个人更是柔弱无骨地黏在了季琢背上,他含笑的嘴角还沾着点浅绿色的绿豆酥碎屑,像是在勾引眼前之人用舌头将那点浅绿色舔去,再与他唇齿交缠似的。
成家娘子被他这样的风情勾得微微红了脸,说了一句“两位慢用”便走了。
季琢未去吃那豆腐羹,却盯着成家娘子的背影道:“她已然不认得我们了,这狼毒着实厉害。”
沈已墨压低声音问道:“于性命无碍罢?”
季琢颔首:“我昨日已把过她的脉了,应当无碍。”
“那便好。”沈已墨的手臂擦过季琢的咽喉,将豆腐羹送入自己口中尝了,接着慢条斯理地坐回凳子上,柔声笑道,“好吃得紧,夫君,你也尝尝罢。”
季琢闻声,一抬眼便瞧见了沈已墨的一双眼睛,沈已墨眼中盛满了光辉,仿若是天上的星辰驻在了他眼中一般,但他眼底却隐着一丝情绪,这情绪季琢不懂,也无意去探究。
他对于沈已墨的言语调戏已然习惯了,不发一言,只面无表情地尝了一口豆腐羹。
俩人用完膳,别过成家娘子,便出发将所斩杀的五人的尸体聚到一处。
沈已墨点了火,在旁立着,季琢负责超度。
这五具狼尸与五张人皮极是耐烧,火最先烧去的是其中的怨气,这怨气实在厉害,足足烧了两个时辰了,还未烧尽。
沈已墨盯着被寒风打得摇晃不已的火焰,低声道:“万望诸君来世顺遂。”
这五具尸体中,其中一具是成云的堂兄成风的,沈已墨杀成风时,成风满嘴的鲜血,想来那可怜的吴大夫十之八/九是死于他手了。
成风犯下了杀人罪,不知余下的四人是否身负罪孽。
又烧了约莫一个半时辰,五具狼尸与五张人皮终是被烧尽了。
第16章 第一劫·第十五章
舒蕴被人在心口拍了一掌,养了四日的病,堪堪能下地便在客栈中忙活了起来。
外头积雪已全数化了,河水结的冰还未化干净,渡口渡不得船,但客栈中的生意确是好了不少。
她将一对父子迎进了客栈,满面笑意地道:“两位要用膳还是打尖?”
那中年人答道:“打尖罢。”
舒蕴笑道:“再过个一两日,冰应当能化了,两位也是去黎州么?”
那年轻人颔首道:“正是要去黎州。”
一听对方真要去黎州,舒蕴眼睛都亮了,笑道:“莫要忘了去吃逐星楼的剪云斫鱼羹的,我吃过一回,好吃得紧。”
年轻人回道:“定然要去尝上一尝。”
中年人道:“我已有些饿了,不如先点菜罢。”
父子俩人点了三菜一汤,舒蕴便去了庖厨。
之前的厨子老戚前几日被沈已墨杀了,现下的厨子是新请的,乃是个老妇人。
老妇人忙了一上午,累得靠着油腻腻的墙面打起了瞌睡。
舒蕴推了推老妇人,老妇人便打着哈欠醒了过来,抬眼朝舒蕴抱怨道:“今日的人怎地这么多?”
老妇人年纪大了,体力自是跟不上了,不过暂时寻不到新的厨子,舒蕴只得道:“劳烦大婶了,我让张卿给你加些月钱罢。”
这李大婶一听闻要给她加月钱,立刻站直身子,敲了敲老腰,道:“客人可是点了甚么菜?”
舒蕴将那对父子点的三菜一汤报予李大婶,便撩起了帘子,出了庖厨。
左右已过了午膳时间,没甚么新客,她索性寻了把梯子,拿着湿抹布去擦那牌匾,牌匾上书“流云客栈”,四个字行云流水,乍一看不知是出自哪个大家之手。
她方擦了几下,却听得一把柔和的声音道:“舒娘子,你无事便好。”
她一惊,回头看去,入眼的真是沈已墨与季琢。
沈已墨面上略施粉黛,穿了身青碧色的长衫,外头仍旧披着那一件狐皮,正仰首冲她微微笑着。
舒蕴被他这一笑怔住了,脚下打滑,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直要跌在地面上。
沈已墨伸手扶了舒蕴一把,柔声道:“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舒娘子,你怎地这样不小心,我瞧你脸色发白,要多歇息几日才好。”
沈已墨身上传来阵阵胭脂香,比平日舒蕴用的胭脂要腻味上好几倍,舒蕴不爱这气味,若换作旁人,她定要闪避,但沈已墨用了,她却不觉有何不妥,只站稳了身子,笑道:“沈公子与季公子两位无恙便好。”
沈已墨低声问道:“那狼尸与人皮,还有老戚的尸体可是埋了?”
舒蕴答道:“我病了几日,听张卿说他将他们葬在了后山。”
沈已墨再问:“那柳筎可有现身?那少年如何了?”
舒蕴蹙眉道:“我未曾再见过柳姑娘,那少年病了几日未好,寻了郎中看了也瞧不出甚么毛病,只高热不退。”
沈已墨颔首道:“多谢舒娘子告知,我与季公子先去后山看看。”
舒蕴闻言,不由地惊叫一声,而后她半捂着嘴道:“那狼尸、人皮以及老戚有甚么好看的?莫不是会死而复生不成?”
沈已墨展颜笑道:“舒娘子过虑了,我不过是买了些纸钱,想烧予他们。”
说罢,沈已墨指了指季琢拎着的一个布包。
“原来如此。”舒蕴松了口气,“这件事古怪得很,我见识短浅,之前从未遇见过,后怕得厉害。”
沈已墨与季琢别过舒蕴,去了后山。
后山荒芜一片,寥寥数座坟冢几近被掩埋在荒草中,偶有飞禽走兽。
俩人按着舒蕴所说,寻到了一株大榕树,榕树下果真立着一个硕大的土包,土包前没有立碑。
季琢站在坟冢前,心生怪异,遂将五指按在还松软着的泥土上,片刻后,他道:“狼尸与老戚应当在里头,人皮却是不在了。”
这些人被老戚残忍地剥皮,怨气深重,若是没有人皮同葬,怕是会尸变,且超度不得。
尸变一般发生在月圆之时,两日前的月圆之时虽已安然度过,但难保不会在下一个月圆之时横生变故。
沈已墨道:“将这坟冢挖了罢。”
季琢点点头,衣袖一挥,硕大的土包便从中间裂了开来,泥土自行往两边散去,不过须臾,里头的尸体便露了出来。
沈已墨上前一看,里头只有老戚的尸体以及十几具狼尸,乱七八糟地堆在一处,人皮却是不知去向。
他蹲下身,将尸体尽数翻了一遍,尸体已发硬了,有些磕手,可能尚在冬日,尸臭倒并不严重。
季琢站在沈已墨身边道:“莫要翻了,人皮并未夹在尸体中。”
沈已墨收回手,站起身来,道:“不如我们先回客栈问问张卿······”
他还未说完话,陡地觉得透不过气来了,余下几个字竟吐不出来了,而后他被硬生生地拖行到十丈开外,掐着他后颈的那物方停了下来。
他勉力回首一看,身后那物看模样正是头狼,头狼直立地站着,两颗眼珠子只余下一颗,另一边眼眶不见空荡,反是从内里垂下了几根血管来,血管已发黑了,一根根干瘪着,一直垂到它的前肢。
头狼爪子施力,冲着沈已墨怒吼道:“我的皮呢,你把我的皮弄到哪里去了?”
突地,它像是闻到了甚么味道,爪子一抓,夺了沈已墨身上披着的狐皮。
它小心翼翼地拈起狐皮,细细看着。
沈已墨趁着它看狐皮的功夫,唤出洞箫,手指一动,碧绿的洞箫便利落地洞穿了头狼的爪子,头狼并不觉得疼,但爪子到底还是松了些,沈已墨闪身而出,立在头狼对面,喘了几口气道:“这并非是你的人皮。”
这头狼应是尸变不久,神志不清,竟连人皮与狐皮都分辨不清了。
死狼看了半晌,方瞧出不同,吼叫道:“你为何要那这畜生的皮毛来糊弄于我!”
它气愤不已,利爪一动,狐皮便破了一块。
那厢,季琢见沈已墨被一头死狼掐住脖子,即刻唤出“倦云”想要去救沈已墨,却被其它尸变的四头狼围了个结结实实。
四头狼本就死透了,不惧疼痛,被他一连砍了几剑,还不知后退。
季琢“倦云”一动,剑光大盛,刺眼的剑光旋了一圈,剑光过后,四头狼尽数拦腰断作两截。
其中一头狼挣扎着想以前肢站立起来,季琢眼神一冷,索性将他的前肢砍了去。
这死狼双目死死地瞪着季琢,张口道:“我的皮呢?我们的皮呢?把我们的皮还回来!”
话音还未落地,登时浓重的怨气从坟冢中未尸变的以及尸变的五头狼身上齐刷刷地冲上天去,转眼间,原本如洗的碧空暗了下来,阳光全数被遮蔽,仿若黑夜已至。
季琢快手取出数张白符,手指在上头划了几下,匆匆地封住了狼尸与坟冢,以防再次尸变。
沈已墨则将洞箫贴到唇瓣,吹了起来,箫声表面柔和,实则有力,冲上天去与怨气缠斗在了一处。
吹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天色稍稍亮了些,但沈已墨却喉头一甜吐出了口血来,热血落在碧绿色的洞箫上,格外扎眼。
他剧烈咳嗽起来,以致箫声断断续续,好容易亮了一些的天色复又暗了下去。
季琢伸手为沈已墨输了些内力,待其缓过气来了,方道:“这怨气着实厉害,若是寻不到人皮,怕是镇不住的,你莫要逞强。”
沈已墨无奈地笑道:“是我实力不济,若是公子的话定然······”
他说着,低笑一声,又道:“此处虽是荒山,但五具狼尸横在地上,怕是会惊着过路人,你我且先将这五具狼尸埋好罢。”
季琢本想问沈已墨指的公子是何人,但沈已墨既不往下讲,恐怕不欲多言,他也就不过问,只道:“依你所言罢。”
五具狼尸已被悉数季琢封住了,毫不动弹地任由俩人重新埋了。
第17章 第一劫·第十六章
流云客栈中现有三桌子共计十人,这十人上一刻,或在用膳,或在等待上菜,现下却全数挤在门口,仰首望着天色。
其中一人道:“天色这样黑,莫不是要下雨了罢?”
旁的人并不赞同:“就算是要下雨,哪里有一眨眼的功夫就黑透了的?”
又一人道:“眼下是甚么时辰了。”
另一人答道:“大抵是未时罢。”
里头的舒蕴在桌上一一点了蜡烛,招呼道:“外头暗得很,诸位还是进来用膳罢。”
众人互看一眼,谁也不知为何这未时天就这样暗了,索性各自回桌边坐去了。
可惜这天色诡异非常,众人皆是食不知味。
突地,却有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众人循声看去,客栈门口出现了两个人,一人穿灰衣,一人身着青碧色的长衫,俩人容貌皆是不俗。
舒蕴见沈已墨与季琢回来了,疾步走过去,将俩人拉到一边,颤声道:“不过未时,这天就黑了,莫非是那狼尸有异?”
沈已墨不答,而是道:“你帮我去将张卿请来。”
片刻后,舒蕴带着张卿来了。
沈已墨压低声音问道:“张卿,你可知那十四张人皮去了何处?”
张卿闻言吃了一惊:“人皮······人皮不是与狼尸、老戚的尸体一道埋在后山了么?”
沈已墨摇首道:“人皮并不在后山。”
张卿蹙眉道:“那许是被人偷了去,可是偷这人皮又有甚么用处?”
季琢冷淡地道:“那人偷人皮作甚么用处,我却不知,但若是寻不到人皮,这天怕是一时半会儿亮不得了。”
“怪不得不过未时天就暗了去······”舒蕴惊白了一张脸,颤声道,“但这与人皮又有甚么干系?”
季琢答道:“那些被剥皮之人虽是死透了,但魂魄却执意不肯去地府轮回,如今魂魄寻不到自己的皮囊,怨气蔽天。”
沈已墨柔声道:“张卿,你确定是将人皮与狼尸一道埋了么?”
张卿看了眼舒蕴,回忆道:“你们也知这客栈只我、阿蕴与老戚三人,老戚身死,便只余下我和阿蕴,三日前阿蕴昏迷不醒,我请大夫看了之后,便照着季公子的吩咐将狼尸与人皮一道埋了,足有十七具狼尸,十四张人皮,我怕惊着人,也无法解释为何会有这样多的狼尸与人皮,只能独自一人用一辆板车运尸,来去五趟,才将狼尸与人皮全数运到后山。到了后山,我怕有人经过,不敢耽误,即刻开始挖坑,也不知挖了多久,我才挖出一个足以容纳狼尸的深坑······”
说着,他伸出手摊开掌心,道:“这上头的水泡便是那日留下的。”
张卿掌心密密地皆是水泡,过了四日,水泡已下去了些,但足可见当时之艰辛。
季琢细细地打量着张卿,不发一言。
沈已墨瞧了张卿的掌心,温言道:“张先生受累了。还烦请舒娘子与张先生打听打听那十四张人皮的下落。”
舒蕴与张卿俩人颔首应承了。
沈已墨笑吟吟地道:“舒娘子,我有些饿了,劳烦你上两碗阳春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