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月色之下,郭暖律的眸光也似乎与月光融为了一体。
他在青石砖铺就的小路上缓慢而坚定地走着,仿佛走的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但路没有尽头,人却可以停下。
他走到了浣莲舫的对岸,便在一处湖灯边停罢,仰头望着天,一张冷峭的面容映在了昏黄的灯下,连森冷凌厉的轮廓似也晕开了几分。
郭暖律停下来的时候,刀锋般的秋风仿佛也停了下来。
所以他人不动,那衣角自然也是岿然不动的。
但和郭暖律同时出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人。
一个是不知身份的青衣客,另外一个却是锦袍华服的公子。
青衣客带的只是随从,公子带的却是刚刚从箱中提出的美人。
那美人含羞带怨,公子却看得如痴如醉。
他竟等不及带着美人入阁,只迅速解衣宽带,将美人推倒在地上,于幕天席地之下,就和身下之人颠鸾倒凤起来。
而郭暖律侧头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两具白乎乎的*交缠在了一块儿。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面色在陡然间变得惨淡至极。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能吐出来。
但等郭暖律转身欲吐的时候,青衣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这一转,对方这一动,两个人就几乎撞到了一块儿。
所幸郭暖律还是及时停了下来。
他先是一停,再是一退。
可这一退之后,那青衣人的随从就风风火火地冲上前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你这人的眼睛究竟长在哪里?怎么只顾低头看路,不懂抬头看人?”
郭暖律立即抬头,露出了一双冷电般的眸子。
他这一抬头却逼得那随从连连后退,几乎要跌倒在地。
谁也没想到一个丫鬟身上竟能有这般可怕的杀气。
杀气既不是牛肉汤,也不是鸡肉粥。
它不咸不淡,无形无迹,只有当你感到喘不过气,站不住脚的时候,才会知道这东西是真真切切地存在。
而那随从现在就已经真切感觉到了郭暖律身上的杀气。
但郭暖律看向那青衣人的时候,却看见他正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仿佛一点也察觉不到这杀气似的。
他刚刚才离开了白少央扮的假傻子,现在却好似碰到了一个真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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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阳侯杨决离宴之时,是带着一腔不屑与愤懑离宴的。
他虽早知这朱柳庄乃藏污纳垢之地,但还是见不得有人当众宣淫,污了他的视听。
食色性也本是寻常,可若这*的对象是被掳劫而来,而非自愿为之,那无论是春风一夜,还是花钱赎买,都不过是助歪风涨邪道罢了。
家仆陈三商见主人匆匆离去,自然也不敢再留下。
他一见主人面色沉沉,便急不可耐地问道:“侯爷可是看不下去了?”
杨决只淡淡道:“本侯入庄之前,便知晓这地方是何等藏污纳垢了。”
他身如长山,背如松柏,面上剑眉高耸,鼻峰挺拔,本是掩不住的英武豪迈之气,唯独一双眼是最过风流的桃花眼,还有一双唇是天生的红润,润得叫连这英武之气都被盖了一半。
陈三商不解道:“侯爷既不喜这藏污纳垢之地,何苦要纡尊降贵地前来?若想找女人,外头有的是懂得服侍人的姑娘。若想找男人,那也有……”
他的话说到一半,杨决却忽然瞥了他一眼。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眼,便让陈三商骇得说不出话来。
但不只是陈三商自己,就连杨决自己也觉得朱柳庄一行实在荒谬。
像他这样的人,向来对烟花酒色之地避而远之,就连歌伎也没有养几个。
可此行有安平王府的小王爷极力邀请,他若是执意不来,便是要得罪小王爷了。
陈三商呐呐无言地低下头来,杨决见他不说话,眉峰处如柳叶般挑了一挑,语气一缓道:“本侯在西北诸事上还得仰仗安平王,此刻还不可得罪他的独子。但他们要在我面前拿良家子弟淫乐,如何叫我在那宴上坐得下去?”
陈三商叹道:“侯爷同这起子混账玩意儿坐在一块儿,当真是委屈了。”
他来到这朱柳庄之前,从未料到程秋绪的客人中竟有如此多的勋贵子弟。
光是这次的宴上,陈三商就见到了安平王府的小王爷、宣国公的二公子、鲁阳侯的小侯爷还有王尚书家的少爷。不知之前的宴上,还有多少亲贵子弟的身影出没。
杨决面上厉色一现,倏忽冷笑道:“光一个程秋绪,还没本事叫我委屈。”
任程秋绪如何狡诈阴险,都不过是别人养的一条狗。即便狗链松了,狗笼破了,他也翻不出背后那人的手掌心。
但他身后那人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单凭一人之力,只怕也难撼大树,只能合众人之力,才能撬动一点树根。等那西北诸事一了,他或许试着联合朝中的有心人,在今圣面前参上一本。
正这么想着,他但见前方影影绰绰地来了几人。
其中两人颠三倒四地走到一半,便滚在草地上*交欢起来,另一人看起来似是他们的丫鬟,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目,但看她站着的那样子,好似是在替主人望风。
杨决不假思索地拔脚便走,却发现那丫鬟也冒冒失失地撞了过来。
他这一撞,杨决立停。
他这一停,对方便急退。
陈三商护主心切,上去便是劈头盖脸几句数落。
可他这一数落,却硬生生逼出几道骇然杀气来。
可一个丫鬟身上怎会有这样的杀气?
杨决心中一凛,却见那低头垂眼的绿衣女子忽然之间仰起一张面孔。
她这一抬头,却叫杨决内心猛然一震。
这女人面上轮廓深邃,鼻梁高挺,这近近一看,竟有几分像是个男人。
可她的两唇却红得似沾了一点血,粗粗一瞧,如含了一团明火在口中,可再细细一看,就能发现这双唇艳得有些灼人,薄得像是被什么人削过一样。
绿衣女子的两道眉仿佛也不甘示弱,如一双刀锋般轻轻挽起,挑衅似的横在眉骨上,勾出凌厉而嚣张的弧度。
可她面上最可怕的还是一双眸子。
这双眸子似是早早地埋伏在那儿,专门用来勾走杨决的魂魄似的。
天上的星子若是缀得不稳,掉了下来成了流星,这流星的尾焰便是她的眸。
月光若是能清清寒寒地洒在冰面上,那冰面上折射出的冷光也是她的眸。
而绿衣女子这一抬眸,便似两道流星落在杨决的心中,两点冷光摄入了他的眼中。
杨决自是内心大震,失了魂魄一般地瞧着她。
他只觉得这女子站在哪里,哪里就成了他心中的一道景。
这同时具有男子的刚毅和女子的清艳的面孔,仿佛是一道针对他的大杀器。
绿衣女子接下来却冷冷道:“让开!”
杨决这才如梦初醒,也不回避那草地上的淫景,只柔声道:“敢问姑娘芳名?”
绿衣女子冷笑道:“我说让开,你听不懂?”
她的冷笑仿佛一道利剑。
可这利剑却戳不破杨决内心的幻想。
只是他刚要说话,前面的那片草地上便传来了一些声响。
那美人在如狼似虎的公子身下婉转承欢,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娇吟,这娇吟如浪似波般涌了过来,竟让绿衣女子面上一白。
她这面上一白,两颊便仿佛晨光下的一片片雪。
杨决正欲上前询问,却见这绿衣美人面颊猛然一搐,忽地腰一低,在他衣角上吐了出来。
她吐完之后一抬头,才发现杨决看上去便似一道陨石砸中了脸。
第44章 夜遇老程
都说夜半时分阴阳交接,是鬼门大开,群魔乱舞之际。
白少央原本是不信这种说辞的,可他现在却有些信了。
因为这夜半是白少央和叶深浅对调身份的开始,也是之后一连串风波的开始。
他在那箱子里的美人身上弄出了点可疑的痕迹,才轻轻推开窗子,悄无声息地跳入草堆之中。叶深浅披着丁纯的皮,自然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大门的,他却行于暗处,潜于夜色,在柳影墙下穿梭,于花间廊上游走。
要想不惊动府里的暗哨正哨,他还着实得花上一番功夫,专门走得偏门、死角等不易察觉的地方。
可等他花了极大力气,费了不少时间,来到程秋绪之前给叶深浅住的漪岚小筑之后,却见这地方已是灯火通明,仿佛刚刚举行过一层盛宴似的。
白少央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
而他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程秋绪正在里面等他。
他明明刚刚还在宴上,却似乎已在这里等了许久,等得月自满而缺,等得花从开到谢。
也许刚刚宴上的那个程秋绪只是另外一个冒牌货。
而真正的程秋绪,则躲在这犄角旮旯里与叶深浅所扮的白少央幽会。
他正这么想着,却见站在窗前赏月的程秋绪忽然回过了头。
他这一回头,白少央就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静海真珠阁。
他能这么想,是因为程秋绪面上的笑简直和当时的一模一样。
一样的温煦如光,一样的酥如春雨,一样地要人性命。
一个人要练上多少次,才能把这笑容的弧度都练得一模一样?
白少央忽然觉得和程秋绪比起来,自己这辈子要练的东西还不算少。
于是他现在就先练了起来,而且练得还很起劲。
他冲着程秋绪露出一丝能令人脸上发烫的浅笑,道:“庄主今日心情可好?”
叶深浅总算还是有点良心,将他这几日与程秋绪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尽数告知,所以白少央也知道他平日里是如何与程秋绪相处的了。
程秋绪笑道:“我看到你的时候,心情都很难不好。”
白少央干脆坐在了椅上,面上盈盈笑道:“看来我会是庄主的一员福将了。”
程秋绪笑道:“我虽想让你当福将,但你自己也得给我争点气。”
白少央忍不住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
他发现程秋绪说这话的样子,不像是对着敌人与情人,更像是老子在教训儿子。
可一想到此处,他忽然又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韩绽,眸光也跟着暗了一暗。
但眼见程秋绪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白少央只得满面赔笑道:“不知我要怎样做才能让全庄上下都满意?”
程秋绪道:“你还差一个投名状。”
白少央忍不住苦笑道:“这会不会老套了一点?”
他本以为程秋绪会有一些新鲜的套路,却没想到他还是选了杀人立威这么老套的方式。
程秋绪笑道:“老套不要紧,有用就行。”
白少央笑道:“不知庄主想让我杀谁?”
程秋绪笑道:“我要你先帮我抓一个人,再帮我杀两个人。”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而我要你先去抓的,就是冒充你的那个男人。”
这句话被他说得轻巧如叶,可落在白少央的耳边,却是一道炸雷和一击重锤。
程秋绪已经知道了?
可他是何时知道叶深浅易容成了他?
不对不对,他即便知道了这点,又怎能一眼看出他是真的白少央,而不是易容的叶深浅?
白少央的思绪一瞬间在脑内千回百转,可想到最后,心底却是空空落落一片。
可他坐在椅上的身体还是安如泰山,不动如风,好似一点也没被这句话给惊动似的。
他接下来做的,不过是在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分诧异和困惑,然后问道:“庄主这是何意?”
不管程秋绪知道了多少,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
这就好像你即便知道前面有个断头台在等着你,也要假装从容地走下去,好让后人们记得你英勇就义的雄姿。
程秋绪却忍不住笑着看了看他,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佛祖俯瞰众生,仙人降下雨露,大概也是这样慈爱而包容的眼神了。
可白少央却被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程秋绪只轻轻一笑道:“易容术听起来的确是神乎其技,可即便是它,也有几处做不到的东西。”
白少央目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关键的事情一样。
他这一想到,心也跟着沉了下来,仿佛围在冷月边的乌云一般。
程秋绪这便坐在了一张紫藤嵌螺钿交椅上,随手拨弄着桌上的花盏道:“百年前的义盗‘白书翁’就曾经评判过易容一术,他说这易容术一无法变换脸型,二无法改变眉距,三无法改变脖长,所以易容一术,只能用来骗骗那些不留心这些东西的人。”
程秋绪顿了一顿,抬眸看向白少央道:“可惜我恰好便是个很留心这些东西的人。”
白少央清苦一笑道:“所以假白少央进朱柳庄的第一日,你就知道他不是我了。”
叶深浅应该也想过自己会被看穿,但他应该也没想过自己会被看穿得那么快。
程秋绪点了点头,白少央又道:“那庄主可知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程秋绪却有些无奈道:“我和你一样,对他知道得不多。”
他说完这句话,便拍了拍手,这一拍完,便有一雌雄莫辨的美人从他身后的房间闪出,恭恭敬敬地跪在了程秋绪面前,替他锤着腿。
可白少央看清那美人相貌之时,却好似从头顶冷到了脚跟。
这竟是和叶深浅挤在一个箱子里的美人。
可叶深浅点了他的睡穴,他本该一觉睡到天亮的。
但他如今却偏?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程秋绪一挑便挑起了美人的下巴,唇边一扬道:“有种功夫是能让人移穴换位的,而他恰好就练过这门功夫。”
他既然练过这功夫,自然也不会被真的点中。
他既然未曾被真的点中,自然把白少央和叶深浅的话都听得仔仔细细的了。
程秋绪忍不住有些惋惜地说道:“其实你们本可以杀人灭口的,可惜你们这些正道的少侠,最是义气深重,喜欢疼惜别人的性命。”
白少央紧咬着唇,两颊白得恍如两张薄薄的纸。
程秋绪能特意挑中他,把人送到他的枕边去听风,就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
他早就看出这草包丁少爷是个冒牌货,但却一直按兵不动。
可是程秋绪是怎么看出丁纯的身份有问题的?
程秋绪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轻轻一笑道:“所有和那个男人接触过的人,都是可疑的对象,所以今夜抽中箱子的那几个人,都会得到一个有些奇门手段的美人。”
白少央不冷不热道:“庄主门下能人辈出,在下实在佩服。”
程秋绪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道:“你真正该佩服的,是我庄子里的这几个细作,就连我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在庄内潜伏得这么久,这么深。”
白少央心底一沉,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太清楚程秋绪的话意味着几条人命了。
程秋绪道:“你去寻王越葭,是想从他那里拿到些情报,而你给那个男人这几个名字,是想让他去寻我庄内的细作,借着这些细作搅乱这朱柳庄的天。可你能来寻我,就证明你的运气还算不错。”
白少央道:“我的运气?”
程秋绪笑道:“你来找我,或许是为了刺杀,或许是为了别的,但不管怎样,我都给你一个投靠我的机会。因为除了我这条阳关大道,你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
白少央淡淡道:“杜秀一日不现身,王越葭就不敢擅动,那几个卧底一死,姓叶的也无法与外界的人里应外合,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程秋绪笑道:“这朱柳庄内光是庄丁就有五六百,你即便能打赢所有的高手,也是插翅难飞。更何况,你对上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胜算……”
白少央面上波澜不显,一颗心却仿佛已经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似乎是想到自己和叶深浅已被彻底看破,他整个人都绷直得像是一根弦,就连舌苔也有酸麻感渐渐蔓延开来。
程秋绪却冲着他盈盈一笑道:“我要你杀的两个人,你心中可有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