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安定,有自由的味道。就像狄初这个人一样,剖开表面的不羁来讲,他是温柔而自由的。
祁凌留恋地趴在枕头上,静静地呼吸了会儿属于狄初的费洛蒙。后来实在是受不了,要见到这个人才能缓解心中的渴望。
祁凌穿着睡衣往客厅溜达,经过狄初房门时往里看了眼,没人。
厨房传来扑鼻的香味,祁凌改了路线,走向厨房的空档里抽了几秒想想开场白应该是怎样。
不过等祁大爷站在厨房门口时,有那么一瞬间说不出来话。
狄初同样穿着睡衣,衣袖挽到手肘,露出的一长截小臂白净细腻。身后铺天盖地的晨光从窗外流进来,衬着狄初明眸秀眉的一张脸。齐肩的黑发尖儿上挂着金光,拿着勺的手指修长。饶是宽松地毫无款式的睡衣,都被他穿出了范儿。
颠倒众生的范儿。
“众生”即祁凌。
“我在怀疑祁迟那小子是不是批发买的睡衣。”祁凌把眼前的画面在心里又咂摸了一圈儿,盯着狄初想了个烂话题。
狄初瞥了他一眼:“不用怀疑,很明显就是。我们仨的睡衣一模一样,你该不会才发现?”
“哦,没注意。”祁凌耸肩。
平时都是在房间换好衣服才出门,今天这样穿着睡衣到处晃悠的悠闲并不多见。
狄初慢慢搅着锅里的粥,说:“我给缺心眼说我俩一起请假,他同意了。”
“你管老大叫缺心眼?”祁凌笑笑,“老大该多伤心呐,好不容易来个愿意捧在手心的花骨朵,哎嘿,没想到花心是黑的。”
“大清早又找打是不是?”狄初嘴上骂着,偏偏跟个傻逼似的笑起来,“缺心眼没被你们气成失心疯说明心理素质够强大,我这点算个屁。”
两人之间只要有一个先笑起来,另一个人也就忍不住:“你要学着揣摩老大的意图,他对你这么好肯定是有原因的。”
“是啊,对我这么好,”狄初想着明天比赛即将变成裸奔大猩猩,“他是想我死。”
祁凌趁着狄初盛饭的空当洗漱完毕,回到餐桌前又发现两人特默契地换了衣服。
一人一件黑T恤,灰色运动休闲裤。
品味还挺像的。
“坐着吃吧,小菜不辣。”狄初把筷子放在祁凌的碗上。
祁凌没搞懂从今早起床开始,为什么俩人之间的火气莫名就撤了。偶尔斗两句,也不会再进一步搓火。
“为什么不拌点辣泡菜,吃了多提神。”祁凌喝着粥,饱满的米粒混着香气充斥口腔。靠!这比辣泡菜提神多了!
狄初正给徐陆回消息,漫不经心地说:“下个月就要演唱会的人,嗓子估计是不想要了。”
祁凌一顿,虽说其实并没多少影响,但这是自己多年来的习惯,狄初怎么知道的。
祁凌看着他没说话。
过了会儿,狄初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说:“噢,王立告诉我的。”
祁凌当下眼睛就亮了,又觉自己表现得太明显,随即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哦?这算什么事儿啊。不重要,我……”
“别作,别虚伪。”狄初说,“老子吃下去的都要吐了。”
“操。”
祁凌眼角一抽,果然任何和平都他妈是幻觉。
狄初忙着给徐陆回消息,压根没管祁凌千变万化的内心戏。
—陆子,你帮我问问阿姨,脱敏治疗可不可靠。
—脱什么敏?是不是“一不见男神徐陆就睡不着”病。
—滚,看你他妈脸大的。老子晕血。
—晕血?什么毛病,我记得你以前不晕啊。
—……徐陆,你会不会聊天,这么多年没看出来你智商低到不会抓重点。
—得,你大爷,晕血脱敏治疗,其他都扯淡。
—早这样聊天至于白捡一顿编排么。
—操,也就独你这么跟我说话。对了,初,下月国庆节你干什么。
狄初一愣,这么快,下个月就是十月了。
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已经过了两个月。
一时还拿捏不稳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不知道,你们放假?
—放三天,灭绝师太把全年级都给祸害了。当全中国还沉浸在祖国母亲生日的喜悦中时,我们已经开始被迫为祖国的未来添砖加瓦了。要不要我来看你?
—不用。没必要。
—什么叫没必要?我都俩月没看到你了。
—再长点,两年你不看到我都行,免得膈应我。
—操!初!你他妈不够意思!
—是啊,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成成成,你说什么是什么,扑街!
狄初放下手机才发现对面的祁凌一直盯着他:“想打架?盯得这么深情。”
“你给谁发消息呢,发得春光满面的。”祁凌没抑制住话里的酸,酸得牙疼精神爽。
“徐陆。”狄初说。
本来狄初想问祁凌国庆有什么打算,想了想没问出口。两人再怎么也没熟到这个份上,而且按正常剧情发展,祁凌放假都会泡在地下广场。
毕竟乐队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今天有没有安排?”祁凌把碗筷收拾好放回厨房。
“不洗?”狄初问。
“留给祁迟。”
祁凌一脸理直气壮,此时坐在教室上课的祁迟狠狠打了个颤。
“又他妈有人在想我。”祁迟侧头跟罗智低声说。
罗智把手上的零食放在竖起的书后面:“说句安慰你的话——温如水在想你。”
“靠。”祁迟笑着在桌下踹了他一脚,继续认真听课了。
狄初起身把手机放进兜里:“那走吧。”
“去哪儿?”祁凌懵逼。
狄初回头一笑,如光束打进澄澈的水底。
“不是说去心理咨询?”
祁凌找的心理咨询师是个熟人,讲得挺靠谱的。狄初不知到底怎样的靠谱法,不过当他站在纹身一条街上的时候,狄初很想把祁凌开个瓢,看看这傻逼脑子里的“靠谱”是怎么写的。
祁凌明显比狄初淡定,一边往前走,一边强词夺理:“很正常,有个性的心理咨询师都这样。懂这叫啥不?大隐隐于市!”
“接着编。”狄初烦躁地从包里摸出烟。
“算了,懒得编下去了。”祁凌在仅有的文学涵养里挑了个五六不着调的“大隐隐于市”,便再也刨不出啥新词儿了。
狄初顺手把头发扎起:“我怎么就那么想杀人呢。”
狄初不知道一个心理咨询师需要什么个性,也不知道什么样牛逼的咨询室会混在一排宛如进了黑社帮的纹身街里,不过等祁凌把他带到一扇禁闭的白门前时,狄初隐隐觉得自己先前的感觉都偏了。
好像是有点那么回事。
纯白的大门上刻着一个烫金大字——禅。
“祁凌,你信佛吗?”狄初说。
“啊。”祁凌叼着烟,“不信啊。”
“不信你他妈把我往庙里带,和谐社会你还要不要了,找抽是吧?”
“等你进去再抽我也不迟。”
祁凌挑眉,志在必得般推开白门。狄初跟在后面,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纯白一片。这里没有一丝阴影,每一个角落、所有的直线,都轮廓分明。
暴露在纯白的世界里。
无处遁形。
祁凌在玄关处按铃,叫了声:“四姐!”
狄初忍不住好奇这位被祁凌老老实实叫四姐的女咨询师是谁,祁凌这二五缺叫得还挺正经。
“小凌是吧?直接进来!”
声音似乎是从会客厅那边传来的。
祁凌带着狄初往里走,过了一扇屏风,装潢又变得大不相同。主色调依然为白色,墙上挂了很多风景照,在走廊里做了个摄影墙。
每张照片下写着拍摄地点、时间,还有像故事一样的小日记。
这些照片的主人挺细心,狄初莫名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咨询师有了几分好感。
在往里走,除了几张木制椅子和一张会客的长沙发,便什么都没了。
很简单。
“就这样?”狄初忍不住惊讶地问。
“不然还怎样?”女声从后面传来。
狄初回头,被称为“四姐”的人站在他俩身后,端着两杯水。气质偏冷,星眸皓齿,漂亮地挺出尘。长发在脑后扎了个利落的马尾,穿着亚麻长裙,干练而随意。
“四姐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祁凌上前接过水杯,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跟自己家似的。
“随便坐吧。”四姐招呼狄初,自己走到会客厅,相当随意地坐在地上。
狄初一人站着,瞬间有些迷茫。
咨询师随便地坐在地上,祁凌跟大爷似的横在沙发上,这气氛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咨询室。
我他妈来这儿是为了啥。
狄初差点忘了跑来咨询的初衷在哪里。
“最多呆一个月,后面行程安排得很紧。”四姐后仰,双手撑着洁净的大理石地板。
半响,狄初客随主便地坐在了地板上。
四姐耐人寻味地看了他一眼,倒是个很懂礼貌的小伙子。
“是你来咨询?”四姐问,随即伸出右手,“陈安,叫我四姐就行。不专业心理咨询师,有什么你可以跟我说说。”
狄初一哂,差点没站起来先把祁凌从窗口扔出去。
什么鬼!
“狄初,想咨询一下脱敏治疗。”狄初凭着前十七年积攒下来的良好教养,回握陈安的手。
“脱敏治疗?”陈安没弄明白,“小凌你不把人带医院,往我这儿送什么?”
狄初就冲这句话,突然对陈安有了那么点信心,毕竟说的大实话。
祁凌手里捏着烟,没敢点,盯着墙上的禁烟标志出神:“他就晕血,心理引起的。先带给你看看,你要最后还让我送医院,说明这事儿挺大的。”
陈安一听,心里估摸着这事儿的因果可能没那么简单。
“行,那你先出去。我和他聊聊。”陈安朝祁凌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挪窝。
祁凌:“你以前也没赶我出去啊。”
“再坐会儿?你手里那根烟指不定成啥样。”
祁凌低头看着手中被捏扁的烟,乐着出去了。
祁凌一走,狄初莫名有些紧张。换了个坐姿,狄初低头发现陈安还纹了花臂。
陈安感到狄初的视线,当下抬抬手臂,问:“介意?”
“噢,不介意。”狄初摇头,“只是没想到而已。”
花臂和陈安出尘高冷的气质不太相符。
陈安笑了笑:“我认为花臂不会代表我所有。”
狄初一愣,若说刚才陈安让他有了基本的信任,那现在陈安说花臂不代表她所有,是直戳了狄初的心窝子。
人的身上有很多特质,就像狄初自己一样,外面的刁横并不代表所有。
远不能用一点去判断一面。
狄初沉默良久,说:“我的晕血是后天引起的,因为一出事故。”
“重大变故?”
“呃……嗯。”
“很正常,重大变故在人生的节骨眼儿上就像投进水池中的一块石子。有的人仅仅激起一阵涟漪,有的人像是翻起一场海啸。”
狄初还想往后说什么,局促而快速地看了眼屏风之外,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是父母吧。”陈安说,“小凌跟我透露了点风声,但也就这么点,希望你不会介意。毕竟在你来之前,我需要对你的情况有个底。”
“没事。”狄初摇摇头,并没否认。
陈安有段空白没说话,久到狄初差点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现在适应了吗?”陈安说,“有没有适应这个咨询室内我的存在。”
“啊,”狄初怔了怔,“还好,我不是很排斥跟陌生人在一起。”
“我只是希望你适应我,这样更助于你把自己的真实反应暴露给我。”
“心理咨询师都是这么诓人的?”狄初没忍住。
陈安大笑起来:“我去,小子,没人提醒你这么说话很容易被打?”
“说过,”狄初又忍不住往屏风外瞟了眼,“不过运气很好,目前没被打过。”
“啧。”陈安笑着摇头,“你要不愿意说关于你父母的事也行,我就直接跟你说怎么进行脱敏治疗,你可以自己选择?”
“心理咨询师都这么不负责?”
陈安透亮如泓泉的眼睛盯着他:“不,就我。毕竟我是半吊子。”
“成,你说吧。”狄初不得不破罐子破摔,这他妈都因为谁呢。
为谁呢!
“心理治疗基本方法有两种,”陈安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一种渐进式,逐步减少恐怖反应,直到你见血没其他任何异常。
“一种满贯法,你必须直接面对恐怖反应直到平静下来。怎么说,这个办法不太提倡,因为你要经过最恐怖的顶点。而晕血症的反应是意识丧失,所以满贯法效果不大。”
狄初颔首,这几句话还说得挺有道理,当即在心里有了抓拿。
“那大致分为几个阶段?”
陈安偏头看着墙上那些摄影照,思考了会儿,说:“大致四步。第一步找到起因,按照精神分析理论来说,找到敏感原因会让症状得到缓解。找到原因后,你必须让自己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不断提醒自己,这个心理提示起重要作用。
“第二步,想象场景再现。你得非常真实地想像恐怖情境出现,体会自己的生理反应,如果体验到每次发作程度不断减轻,那这步OK。
“第三步,主动暴露问题所在。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主动去面对恐怖情境,可能会有轻微的反应,但是能够克服的,从而成功抑制症状发作。一次不太可能成功,后期需要自己不断巩固。
“第四步,最后检验。这个看运气,”陈安老实说,“当你有机会再次实际体验令自己有异常反应的恐怖情境时,你得直接面对,然后检验自己的反应。”
狄初听陈安说完,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会……试试。”
“这么长能记住么,要不要加个微信我给你发过来?”陈安说,“也便于你以后要是想通了,愿意再找我咨询的时候,方便联系我。”
“嗯,那扫个二维码吧。”狄初摸出手机。
陈安添加成功,低头突然说了句:“朋友圈风格不错啊。”
这人怎么都有添加好友先翻别人朋友圈的毛病。
狄初嘴角抽了抽。
“哎?这小凌?”陈安惊愕地叫了声,然后开始狂笑,笑得水杯里的水洒出一大半。
狄初才想起之前传在朋友圈的视频,当即笑了。
压不住翘起的唇角。
直到陈安消停下来,狄初才继续问:“那就这样了?”
感觉跟这个半吊子咨询师也没话可说了。
陈安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说:“你对未来另一半的要求是什么?一句话形容。”
半响,狄初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陈安没给他考虑时间,继续问:“小凌好看吗?”
狄初的脑子里瞬间回放出祁凌整个人的影像。
斜长的眉,高挺的鼻,如海的眼,性感的唇,还有那对可爱的虎牙。宽阔的肩,结实的腰,笔直的腿,挺翘的臀,还有那一块块妥帖的腹肌背阔肌。
“好看。”狄初如实说。
“那小凌有趣吗?”
狄初没反应过来撞进圈套,反正就是顺水推舟般回想起祁凌的行为。
弹得了钢琴打得起鼓,改得了曲子唱得出歌。跳舞的时候神色飞扬,打架的时候刁钻狠辣。磨人的时候骚话连篇,体贴的时候挠人心窝。好像一杯鸡尾酒,越是喝下去,越能品出不一样的味道。
“有趣吧。”狄初如实说。
“好看又有趣的人可真不好找。”
陈安看着他,笑得很随意。
随意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令狄初不敢去想。
是啊,以前怎么没发觉祁凌这么好看,以前怎么没发觉祁凌这么有趣。
狄初埋首没说话,陈安从地上站起来。
“今天就这样吧,你回去好好休息,脱敏治疗法我回头给你发一份在微信上。你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慢慢来。”
狄初还沉浸在祁凌这傻逼怎么突然就“好看又有趣”的思绪里,跟着陈安往屏风外走。
忽然蹿出个祁凌,两人差点没撞上。
“操。”
“操。”
两人同时骂了句。
不过看清对方后,祁凌没说话,倒是狄初皱眉烦躁地说:“走路不出声儿你什么毛病!”
祁凌盯着他耳朵看,想问你耳朵怎么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