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但系统抽身而退,消失无踪。风枝便宛如失去领导的军队,溃不成军,惶惶终日。
人活着就是这般。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八百年不曾思考过自己该如何活着的脑子,也只能对全知树问出这样的问题。
或许在潜意识里,风枝对自己的危机有所察觉,才会来这里问全知树。可全知树能回答天上几颗星星,地上几棵草,唯独没法回答,\’你想要什么\’。
全知树叹息一声,最后说道:“不如等少主子的朋友醒来后,少主子也来老朽身边睡上一觉吧。”
全知树也看出了,风枝想要问的并不是它。这些问题,最后回答的人也只有风枝本人。
风枝呆坐在地上,看着那列出来的几十个问题,没有说话。
他并非在思考,他大脑空空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乎并没有什么可想的事情。也可能,是他不敢想那些可想的事情。
风轻轻地吹过这个干净得如同仙境般的林子,轻轻吹动风枝耳旁的发梢。风枝一身洁白的袍子,宛如仙人。世上所有的美景,都不如那风华绝代的脸。可惜主人却微拧着眉,荒了那一副好面容。
全知树再次叹了一口气。
“老朽多嘴再说两句。”他用那古老而沧桑的嗓音,道:“少主子,你问了很多问题。纸上也列出了很多问题。可少主子有没有发现。这些问题问的全部都是,少主子在想什么?”
“人该怎么想?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我们无法做天赋以外的事情,我们甚至连死亡都无法选择。”
就如同它身为全知树,知晓大地一切,却寸步不能行。这是它的荣耀,同时也是它无可奈何的宿命。
“我们唯一能自由选择的,大概只有用何种心情活着。”
“少主子出身比所有人都好,能力比任何人都强。大概正是少主子这份自由,让少主子选择太多,而花了眼。”因为做什么都可以,有时候反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听到全知树的话,风枝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有些讽刺地道:“自由?我哪有什么自由。我活成这样有选择吗?”
他敢活得自由吗?天道就像一把刀,悬在自己脖子上。主角每一次幸运,风枝都那么妒忌。凭什么别人努力了那么久都做不到的事情,唯独莫于言一个人,可以那么轻而易举就做到。
全知树不知风枝的内心独白,它只认为风枝说的是他的身份等问题。全知树继续用那沧桑而缓慢的声音,道:“少主子。你真的没有选择吗?除了生理条件无法达到的情况外,真的没有选择吗?”
风枝没有回答。他不明地抬起头,看向全知树。
“不。当一个人说他没有选择时,就已经是做好选择的证明。”全知树解释道。“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那是因为选择了父母。并非真的没有选择。他在远游和父母之间,认为父母更重要。”
“如果包袱放不下,那就不是包袱。那是你无法舍弃的珍宝,是用任何东西都换不走的宝藏。”
风枝躺下来,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张开。他有些无奈地道:“你这说,也没错。”他放弃了成为世界顶峰的机会,换了自己米虫地活着的八百年。
在自由和天道之间,他选择了能活下来的那个选项。听从系统的话,享受到了这一切待遇。
“那,我该不该和他在一起?”风枝没有说是谁。可全知树既然能聆听大地。想来,他昨晚和今天在秘境的事情,已经被全知树知晓了。
虽然这种事私密事情,羞于启齿。但全知树不同于人类。就像人类看其他动物交丨配时,不会有太多感触。全知树作为一棵无性的生物,自然也没有任何感觉。
“……”全知树被风枝的话问得又是一愣。这不还是回归到少主子想不想的问题上吗?
少主子想和这个剑修在一起,那就在一起。要是不想和这个剑修在一起,那就不在一起。这问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呢。
似乎觉得自己有头疼这种不属于它的疾病,全知树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小声地说:“少主子。在这万木林的顶峰,有这个秘境最为珍贵的宝藏。若你找到了它,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
“宝藏?”风枝想起了万木秘境的雌蕊上,有那连系统也不知道的珍宝。风枝问:“我该怎么上去?”
“上方设有阵法,无法御剑飞行。若是旁人,自然是上不去。但少主子想上。老朽将会让万木编织云藤,送少主子上去。”全知树说道。
“此外,那里无法打开储物袋,东西更无法被带走。若少主子看中,便先吃了。”全知树补充道。对万木这般有研究的秘境主人,自然有不少灵丹妙药,珍贵灵材。
风枝点点头。
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风枝肚子饿了七八遍遍,睡了三次觉。莫于言才姗姗醒来。
莫于言醒来时,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有点不敢相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风枝盘腿坐在地上,手里窝着一副纸牌。他的脸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看见莫于言醒来后,抬手打了个招呼:“老铁,醒了哈?哎,炸弹!哈哈哈。”
“我赢了我赢了。这次轮到我画你了。”说着,风枝拿起身边的毛笔,在一棵白杨树上画了一个圈。
这画面对莫于言来说有点刺激。在他睡着面对心魔的时候,风枝居然在和三棵树玩斗地主。输掉的树用树根整理着纸牌。就连全知树,也被画得乱七八糟。大大的乌龟在那树干上,毫无威严感。
及时行乐,这大概是风枝的优点吧。莫于言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和以前的各种看不顺眼不一样,莫于言走过去,摸摸风枝的脑袋,并在那大花脸上亲了一口。把原本乐开花的风枝给亲懵了。
风枝眨了眨眼眼睛,问:“莫小受,你是心魔入体,疯了吗?”
“我只是明白了我的心魔而已。”莫于言叹了口气,又笑着摸了摸风枝的脑袋。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随地坐下,继续修炼。
在心魔里,他不仅明白了自己,也明白了能力的重要性。他不该因为回到修真界,毫无敌手而懈怠。更该珍惜这段得来不易的时光,超越那些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仙人。
看着莫名其妙的主角,风枝感到异常莫名其妙。不过既然莫于言已经醒来了,就该轮到他去看心魔了。
赢了一把斗地主的风枝乐呵乐呵地躺到全知树身边。清香的气息扑鼻而来,风枝闻着就觉得大脑有些沉重。当那些气生根缓缓将他包裹时,他觉得异常舒服,仿若回到了母亲的子丨宫里。
无尽的黑暗。曾经的记忆像暴风雪般向他袭来,风枝知道四周飞逝的都是他的记忆,可他看不清具体都是些什么记忆。
当世界重回完全的黑暗,他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前方高高的宝座上。
风枝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可他觉得那人应该是莫于言。因为那样的位置,只有莫于言这个主角才能占据。
“能把一手好牌打得这么烂。真是白瞎了你这身份。”声音从那远方高高的王座上传来。
风枝只这么一听,便认出了那不是莫于言。莫于言从不会这般猖狂,傲慢,还有一些无礼。
“你是谁?”风枝皱着眉头问。
“我就是你啊。风家二少爷。”低沉的笑声带着嘲讽的意味。
一盏顶光灯打开,自上而下地照着那个王座上的男人。那个男人和风枝长得一摸一样。可他又并不像风枝。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胸前别了一朵白玫瑰花。手指上,领带上,佩戴了大量的昂贵饰品。盖住眼睛的现代式短发,让风枝看不清那影子下是怎样的眼神。但他的嘴角一直微笑,是那种有礼貌到虚伪的笑容。
这是一个,从衣着上看就彰显了他成功的男人。只是头发没有梳理成西装头,那少年的发型让他稍显中二。风枝从来就不会穿成这样。
风枝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居然他还想到方谬神探这一部剧。傻子方天谬和聪明方天谬,在心里对峙的场景。
“果然是二少。二到骨子里。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胡思乱想。”仿佛知道风枝在想什么,黑西装男子说道。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风枝,下巴微微抬起,满满的都是骄傲。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风枝被黑西装男子的话吓了一跳,他难以置信地问。
“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我就是你啊。”黑西装男子摆弄着自己带着华丽戒指的手,理所当然地讲。
风枝觉得眼前这个黑西服的自己,让他很难受。可他还是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风枝问:“那你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吗?”
话音落下,得到的是那猖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那个黑西服男子没有回答,反而一手按着肚子,一手大拍椅子,夸张地嘲笑风枝。
风枝静静地看着黑西服男子笑,他没有任何举动。大概眼前这人真的就是他自己,风枝很明白,这个黑西服男子将会很快就停止笑声。
笑了有几秒钟,黑西服男子果然停了下来。
他的眼角仿佛还有泪珠,笑出了眼泪。他嘲笑地对风枝道:“傻孩子哭着找妈妈了?没了妈妈是不是觉得好害怕?世界好可怕啊。天道好可怕啊。一个人睡好可怕啊。哈哈哈哈哈。”说着,他又笑了起来。
风枝低下头,过了两秒钟,又抬头看向王座上的黑西服男子。但他没有辩解,默认了那个黑西服男子的话。
“系统它控制你八百年。它离开你,你非但没有开心。为什么还要问你该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这个世界已经摆到你面前了。你只要轻轻一抬手,就能属于你。”
黑西服男子的声音突然放低,带着无尽的诱惑性:“你为什么不拿呢?”
风枝听着,又低下了头。他叹了口气,在心中告诉自己,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似乎自己的心声再次被那个黑西服男子听到了,他夸张地再次大笑起来。
“风二少啊风二少。”
“你口口声声说你和他们不同,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可你不挺享受二少爷得身份吗?就像你现在很享受你的身份一样。少主子。”
“你不是圣母。你也不是白莲花。你自小就长在富贵之家,你很清楚怎么保护自己,很清楚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你看起来温和,可你冷血到骨子里。你从来就不在意别人的生死,你只在意自己过得怎么样。”黑西服男子单手支着自己的脑袋,轻蔑地看着风枝:“你伪装成这样,不就是想麻痹所有人吗?”
说完,他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抬高,像在演话剧一般:“啊。多么完美的一个王子殿下。长得那么好看,家里又有钱,不食人间烟火,却还是一个慷慨的人。”
“哈哈哈哈。”黑西服男子看着风枝,大笑道,“你喜欢别人这样看你是不是?”
风枝别开脸,没有看黑西服男子。他的拳头紧握着,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很显然风枝被说中了。
“你瞧不起他们的虚伪,想把自己表现得与众不同。”黑西服男子十指交握,一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黑得发亮的皮鞋上全是浮夸的暗纹,“可你一直都乐在其中啊。”
“当那些木灵尊敬地称你一声少主子时,你是多么的愉悦。”
“玄剑门所有人对你行礼,称你为太上长老时,你多么的愉悦。”
“那些别人怎么都高攀不起的修真者捧着珍宝送到你面前,嬉皮笑脸地求你为他们占卜时,你多么的愉悦。”
“你在修真界这么快活,你当然不愿意离开。”黑西服男子捂着嘴,斜眼看着风枝笑,“你明明这么享受,却还要装成云淡风轻的样子。好虚伪哦。”
风枝叹了一口气。那疲惫之意只维持了两秒,又变回了面无表情,他继续问:“那我该和莫于言在一起吗?”
“该。”黑西服男子思考了一会,再次肯定地说:“你没有理由拒绝。”
“你若和他在一起。你必然能够取得天道的认同。”这就像为了拿绿卡一样,黑西服男子手搭在膝盖上,“再说了,你对他其实也有感觉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试着和他在一起呢。反正,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不也是凑合嘛。男人之间更直接,寂寞和爽。”
“可,我爱他吗?”风枝又问道。父母的婚姻失败,一直是他不敢踏出下一步的理由。可他自己也很明白这个世界……
“爱?”黑西服男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你是童话故事看多了吧?居然说爱?哈哈哈。”
笑声落下,黑西服男子不知何时离开了王座,坐到一张谈判桌上,数着手上的筹码。他没有看向风枝,而是看着桌对面的空气,说:“政治婚姻有什么不好?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你也不会让对方失望。大家明码实价,把可以给的和想要的摆在桌子上谈判。”
“再说了。”黑西服男子坐到谈判桌的另一端,“男人的爱,不都是做出来的吗?”由性而爱,大概才是大多男人的常态。
“可这样在一起有意义吗?”风枝又接着问。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意义?”谈判桌消失,黑西服男子出现在风枝的另一端,靠在柱子上说:“你以前几百年过成那样就有意义了吗?你以后就有意义了吗?”
“其实你是害怕吧。”黑西服男子的位置极其飘忽不定,他又瞬闪到风枝身前。两个身高相同,黑白各异的男子相互对望。黑西服男子露出一个邪魅的笑脸,说出世界上最狠辣的话:“你一直都在怀疑,是你的哥哥杀死你吧。”
说完,黑西服男子身影像烟雾般缓慢消失。
“所以你害怕,有一天莫于言会杀了你。魔化的他会在床上杀了你。昔日最亲密的爱人,会变成杀死你的刽子手。”身穿黑西服的男子从身后抱住风枝。他伸出舌头,舔舐风枝的脖子,像是情人的亲吻。又像吸血鬼在品尝餐前甜点,“你害怕。”
一个白衣如雪,一个黑服邪魅。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黑西服的男子缓缓抱住风枝,在风枝脖子上留恋。他的手,在风枝那光滑的法袍上缓缓摩挲。风枝没有动,他微微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
手,缓缓上升。
上升在风枝心脏部位时,温柔地抚摸。
“交给我。我会帮你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黑西服男子在风枝耳边缓缓道,像恶魔的耳语,诱人之极,“无论是地位、名誉、还是爱情。我都会帮你得到。”
风枝依旧没有动。他抬起了头,露出天鹅般白皙修长的脖颈,慢慢闭上双眼,像是默认了一般。
放在心脏的手,长出了黑色的指甲。黑西服男子嘴角上扬,在风枝耳边说:“放心吧,我会帮你的。相信我。交给我……”
在缓慢而悠长的声音中,那长着黑色指甲的五指微拢,向风枝心脏抓去。
可那手刚碰到了法袍,便停止了。
黑西服男子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一直维持着那个拥抱风枝的姿势。他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是为何。
“看来,我最大的心魔不是天道。而是我自己啊。”风枝轻笑,身体放松了许多,“谢谢你帮我想明白。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你。你想怎么样。你要杀死我吗?”黑西服男子瞳孔放大,害怕地道。
“杀你?”风枝微微摇头,“你本来就是我贪欲的化身,我不需要杀你。只要我不想,你就已经死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心魔。他不需要恐惧这里的一切,因为他是造就这一切的主人。
“你,你难道不想要这个世界吗?你不想要超越莫于言吗?”察觉自己身体在慢慢消失,黑西服男子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知道呢。”风枝抬着头,看向那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宝座,“我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我知道,我不想变成像你这样的人。”风枝低下头,看那黑色的雾气,道:“所以我就选一条,让我自己不会讨厌自己的路。”
萦绕在地上的黑色雾气向两侧散去,分开了一条路,像是在恭迎风枝往王座上走。
风枝闭上双眼。
待黑西服男子散去后,风枝再次睁开。
他抬起脚,一步步向那高高的王座走去。
两边又出现无数个打扮各异,但模样相同的风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