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忧喜低低地唤:“师父……”
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他了。
他没有师父了。
忽而,范忧喜仰首自胸腔迸发一声悲鸣,霎时惊飞无数雀鸟。
“爹——啊——”
那是属于草原的苍凉声音,辽阔与悲寂在血管中流淌。
轰隆隆——轰隆隆——
就在那一刹那,山脚下的小镇中,数不清的烟花腾空飞起。
人们在用光和火庆祝新生命的降生。绚烂的金树银花在夜幕肆意绽放,光影变幻金光璀璨,那是最纯粹的欢笑和喜悦,是凡人竭尽全力对天上的神明传递的声音。你听见了吗?如此宏大,如此壮美,如此短暂。
“师父,你不是想见小晖的吗?你还没有见到他呢,你怎么能先走呢?”
范忧喜背着师父未寒的肉身,跌跌撞撞地朝山下走。
“小晖,你在哪里啊?快回来吧,回来看看师父啊!师父要走了,师父要走了……”
他揣着青玉剑的碎片,每走一步都能听到世界破碎的声音。他背着师父的躯壳,每走一步都能感到心在一点点死去。
“我们没有师父了,小晖,我没有师父了……”
全都碎了,全都坏了。
修不好了,补不齐了,回不去了。
原来小时候的月亮就是最完满的,他却从未凝神端详。原来初见就是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他却任凭单纯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原来这一生师父只能陪他走如此短暂的路程,他却急切地盼着长大。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路,范忧喜头也不回地往山下去。
他要去山下等师弟回来。
师弟一定会回来的,可师父再也等不到了。
师父下山了。
第五十二章 江南最大宠物店倒闭啦!
镜头跟随着刘书华的背影前进,画面中央是一条崎岖蜿蜒的山路,路边树影青葱。清浅的月光中,一抹孤寂的身影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CUT.”
喊卡的那一刻,众人惶惶然如梦初醒,无一不为这一场诀别戏而动容。
这就是戏剧的力量,优秀的表演永远能够震撼人心。
历史是一本卷轶浩繁的典籍,戏剧历史的第一页写着古希腊的名字。那时候,观赏戏剧被认为是陶冶情操的高雅活动。管理者甚至会给公民发放看戏补贴,促使他们放下农活去观看冗长的戏剧。
柏拉图扬言要将诗驱除出理想国,因为诗能打动人心,诗能迷惑精神,诗能挑拨平日被理性压抑的感性思维。柏拉图说的诗就可以理解成戏剧的雏形。戏剧的力量就在于它能直接触及人的内心,它使观众能够超脱于肉体的束缚,去真情实感地体会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乐他之乐,悲他之悲,感同身受,从而达成一种精神交流、灵魂共鸣。
古希腊的先贤已化为尘土,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留声机、照相机、摄影机……种种发明隆重登场。摄影技术的更新换代促成了影视艺术的蓬勃发展。现实主义、形式主义、商业电影、艺术电影种种门类构成了百花齐放的世界电影史。
然而,无论我们是身处古希腊的祭神庆典,还是坐在宽阔的巨型环幕之下,那些打动我们的心的东西不曾改变。
生老病死、权钱爱欲,这是亘古不变的永恒话题。当俄狄浦斯王悲鸣“我娶了不应当娶的母亲,杀了不应当杀的父亲”时,千年之前的希腊观众和千年之后的当代读者流下的泪水同样温热……
.
在这一场师徒诀别戏中,刘书华发挥出了超乎水准的演技。他的眼神悲情而绝望,动作克制而颤抖,再加上穿透人心的朴实台词和姚建华神形俱佳的临终戏,可以想见成片的效果会多么催泪。
钱林海很满意,没有要求再拍第二条。
“小王,你看书华演得好吧。其实你的演技也是不错的,但是我能看出来你很害怕犯错。因为你不是科班出身的,所以你底气不足,没有刘书华这种爆发力。”
钱林海的话戳中了王子越的痛点。
如果拿高中数学卷子的压轴题打比方的话,王子越就是按照步骤老老实实演算的乖学生,而刘书华则是已经跳过中规中矩阶段的学神。别人算一道题要写一张草稿纸,他拿起笔就往答题纸上写,几行字就能推导出正确答案。这不是天赋的特殊才能,而是长久的学习和经验积淀而成的从容不迫。
《青玉剑》是双男主戏,两个男主演的剧中表现被大众拿来互相对比几乎是必然的事情。王子越自然是自叹不如的,但是认清自己的不足后就要积极地寻求提高,否则自叹不如就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一个演员演一部电视剧,杀青时他的演技与进组时相比没有一点变化,那这部戏真的是白演了。
王子越道:“我从来没经历过亲人过世,但是今天我看了这场戏,我突然能理解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一条生命从有到无,你不会体会那种切肤之痛。钱老师,你觉得孙景晖这个角色有这样飙演技的机会吗?”
钱林海道:“你觉得刘书华演得好是因为他的角色能飙演技吗?”
王子越道:“当然不全是因为这个,但我觉得角色对演员的发挥是有一定影响的。”
钱林海道:“那你想的太简单了。现在的观众啊,看过太多电影电视剧了,剧里死个人真的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有的时候,观众只要看看你场景怎么布置,灯光怎么打,BGM怎么放,他就知道接下来肯定要死人了。当观众是带着心理预设来看你表演的时候,如果你演得中规中矩,观众只会觉得正常,他不会觉得你演技好。只有超过大众的心理预期,大家才会服你。比如说,观众已经知道你接下来肯定要哭了,但是如果你的哭法跟他想象的不一样,那观众就会有惊喜的感觉,你就能打动他的心。(注1)你还觉得刘书华的角色好演?都不容易啊。”
当王子越在演绎《乱世浮沉》的秦闻源回乡戏时,郭学德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王子越按照循规蹈矩的方式表演,郭学德很不满意,一直逼迫他思考人物代入情节。最终,王子越突破了常规的演绎思路,用一种超脱的心态去演绎乱世中的渺小人物飘萍般的宿命感,终于得到了郭导的认可。
没想到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回到了同样的问题。
王子越问:“那我要怎么哭得不一样啊?”
钱林海道:“当初你来华新试镜的那两场戏就很有爆发力,那时你是怎么想的?”
王子越有些羞赧:“那时我没拿到完整的剧本,我都不知道上下文是怎样的。我只能按照台词大概地揣测了一下前因后果,然后按照我的想象去演的。”
钱林海道:“现在你有了完整的剧本,孙景晖的人生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你的眼前,你就不应该揣测他在想什么,因为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你平时会自己揣测自己在想什么吗?不会的。”
钱大佬,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王子越万分期待地望着钱林海,浑身都燃烧着对知识的渴望!
钱林海笑眯眯地拍他的脑袋:“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琢磨去吧。明天是范忧喜孙景晖给师父上坟的戏,你跟刘书华同镜可不要被他比下去了呀。”
王子越:“……哦!”
.
一直到在酒店吃饭的时候,王子越还在思索钱林海的话,筷子尖儿一点一点戳着台面,夹了半天都没吃到一口菜。
“子越,你的手机是不是在响?”隔壁桌有个姑娘好心地提醒他。
“啊?”
王子越茫然地低头看,手机屏幕果然是亮着的,还显示着“申大娃”三个字。
“已经响了好久啦,这个人好执着哦。”
“哎呀不好意思啊!”申为奇打的是视频电话,王子越手忙脚乱地掏耳机插耳机再摁接通键,旁边几个年轻女演员纷纷捂着嘴偷笑。
画面信号在传输,申为奇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哥,你在干嘛呢?”
光是听他的声音王子越都觉得很开心,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情啊!
画面接通了,申为奇穿着浴袍背靠化妆台,看背景应该是酒店房间。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吹干,湿漉漉的全都捋到脑后,完整地露出英俊而邪气的五官。
大娃的大背头也好帅哦!王子越把手机捏在掌心里,不能让别人瞧见当红偶像清水出芙蓉的出浴照呀。
“我正在吃饭呢。”说着稍稍放低手机,让申为奇看桌上的饭菜。
申为奇很仔细地伸头去看,看完立即很担心:“你怎么回事?饭都没动啊。”
王子越把手机放直,申为奇坏坏一笑:“哎呀,你是不是想我想得吃不下饭啦?”真烦恼,我的男朋友太爱我了怎么办?
我的男朋友脑洞太大怎么办?王子越诚实地说:“我没想你,我在想事情呢。”
今天的主唱大大一如既往地钢筋直男啊。申为奇竟然感到一种迷之欣慰,故意逗王子越玩:“真的假的,你没有在外面花心吧?”
王子越吓了一跳,很慌张地解释:“我怎么可能花心啊,我在想工作的事情,我这个人很正经的好伐。”
申为奇嘿嘿笑:“我知道啦。”
他发现了,王子越以后要是结婚肯定是怕老婆的类型。(当然了,主唱大大要是结婚肯定是跟他结,怎么能跟别人呢?)王子越是D市本地人,听说怕老婆是写在D市男人基因里的自然本能所以姑娘们都喜欢D市男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我疼老婆我骄傲!王子越很关心地问:“大娃,你的试镜怎么样啦?”
”啊——“申为奇的表情顿时变得苦哈哈的,“梁思齐好凶啊!”
王子越劝道:“他那种级别的大导演,有点脾气太正常啦。郭学德老师一开始也特别凶,熟悉了就好啦。”
“不,我觉得他是看不起我!”
申为奇不由得坐直身子,开说绘声绘色地描述,“我跟你说,梁思齐是重度近视几乎是半瞎的那一种。他平时随身带两副眼镜。一副戴在脸上用来看人,还有一副挂在脖子里用来看书。你知道我试镜的时候他戴了哪副吗?”
王子越猜测道:“看人的那一副?”
申为奇委屈地控诉:“他两副眼镜都摘了一副都没戴!”
“哈哈哈——”
王子越不禁笑出声来,旁边的食客都在好奇地看他。
申为奇简直要怀疑人生了:“我千里迢迢地飞回来试镜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王子越安慰他:“说不定他是在闭着眼睛听你的台词呢,毕竟你长得那么帅,太干扰人的正常判断。”
“啊,原来如此!”
申为奇恍然大悟,又深以为然地点头,“那他这个人还挺聪明的嘛!不愧是国际A级导演哦。”
是你太young太naive了好吗我可爱的小葫芦3。
王子越乐得不行,笑容好看又阳光。
主唱大大还是这么单纯一逗就笑,真萌~
申为奇也笑了,压低声音说:“我本来很担心你的,看你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王子越道:“你才走了一天呀。”
申为奇道:“是吗?我觉得跟你分开已经好久啦。”
“你呀——诶,严华哥来了!”
透过申为奇背后的化妆镜,王子越看到严华推门走进屋。
“啊,严华哥。”申为奇立即放下手机乖巧地叫了一声。
经纪人先生很警惕地问:“你在跟谁聊天呢?”
“是我呀!”王子越喊了一声,申为奇的手机开的是公放,严华听出王子越的声音才松了口气。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背着子越在外面花心呢。”
王子越吓了一跳:“严华哥你、你知道我俩的事情啦?”
严华表情复杂地看了手机一眼,申为奇泰然自若地说:“对啊,他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啦。”
严华叹了口气,心道我只知道你是他的脑残粉,我不知道你野心这么大你还想睡/偶像啊!
这就好比你是开宠物店的,店里养了一只很可爱的招牌布偶猫。有只哈士奇被小猫的美/色/勾/引,天天趴在玻璃橱窗上吐着舌头痴汉地舔猫。于是你贼心大起打开门招招手,哈士奇果然颠颠地跑了进来。
你白捡了一条哈士奇正美得不行呢,一扭头发现哈士奇把猫给叼走了!二哈四只爪子撒开了跑,跑得快得很你拼了老命都追不上!
故事的最后,你绝望地发现这特么不是哈士奇,就是大尾巴狼啊!
现在,大尾巴狼居然还敢腆着一张大脸恬不知耻地说:“严华哥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要跟子越说情话了,你出去吧!”
赵先生我没管好艺人叫他们内部解决了,我对不起你啊!严华欲哭无泪地说:“是梁思齐导演要见你,你赶紧换身衣服吧。”
哈?梁思齐要找我?我怎么这么不愿意呢?申为奇抱着手机瘫在椅子里:“我试镜的时候他一句话都不说,现在下班了又叫我过去?我不去我不管明天再说!”
王子越闻言倒是警铃大作:“怎么这么晚了还叫人?他不会是要潜规则演员吧!”
哎呀,要是梁思齐相中了申为奇的美色想单独“辅导”他,那申为奇现在连澡都洗好了,准备工作都替他省掉了!
“子越你怎么也跟着一起犯傻?”严华都快崩溃了,“叫他去是要签劳务合同啊。白天的试镜通过了,梁思齐要把这个角色给为奇呢。”
“真的吗?”王子越比天还大的脑洞一下子关上了,“太好了!大娃你真棒!”
申为奇被夸得尾巴都快摇断了,严华则是一脸懵逼。
这对二货情侣怎么回事?大娃是什么爱称怎么听起来像黑子一样?那申为奇管王子越叫什么?丫头吗?乡村爱情故事都不这么演了啊。
申为奇还是很不情愿:“我不去,合同明天签也可以啊,我跟子越还没说两句话呢,怎么弄得像是牛郎织女一样呢。”
“你是说我是王母娘娘拆散你们的姻缘咯?”
严华的本意是要吐槽的,没想到王子越还很认真地思考:“不,王母娘娘应该是彭哥,赵先生是玉皇大帝,严华哥你充其量就是牛郎家那头老牛啊。”
严华:“……”
我算是明白了,老牛怎么能升天呢?是被气得的啊。
说起来王丫头你怎么就把自己代入成织女了呢?合着你不是丫头是仙女啊?小看你了。
王子越和申为奇两个人贼兮兮地笑着,严华无力地摇头:“子越你真是长大了还学会拉郎配了,人彭元昊都有老婆了好嘛,再说赵先生,那可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妇男啊。”
申为奇噗嗤笑出声:“原来赵先生是单身狗啊。”
严华已经没脾气了:“是啊是啊,所以你还不得好好工作给赵先生多赚点钱?你舍得让他又单身又穷吗?”
王子越看严华是真的着急,就很懂事地说:“大娃你先去吧,改天再聊哦。”
申为奇叹了口气,道:“是你叫我去我才去的哦。”
严华赶紧把申为奇拉起来:“夜长梦多,趁梁思齐还没反悔你赶紧去把合同签了。我都和别家经纪人商量好了,这回签完合同要复印个三四十份的,撕纸狂魔真是怕了他了。”
王子越心道导演一个人还真做不了这么大的主,要是投资商又想换演员的话,你把合同用保险柜锁起来都没用。
不过话说为来,严华是专业经纪人,王子越都能看透的事情他能不明白吗?只是嘴上说说吓唬申为奇罢了。
“好啦,我要换衣服了。”
申为奇把严华赶出去,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支,开始大大方方地解浴袍。
王子越大惊,双手拢起罩住手机屏幕:“大娃你干嘛呢!”
申为奇薄唇一勾微微一笑,坏坏的又很迷人。
他挺胸抬头地站在镜头前,暖橘色的室光仿佛给白皙的胸腹涂了一层苹果蜜。
“怎么?不想看?”
申为奇用很低沉的声音说,“不想看你就关了啊。”
王子越简直被大娃的无耻震惊了,这个人在开什么玩笑?
你让我关我就关?我们圣斗士不要面子的啊?
“哼。”
王子越口是心非的小表情特别可爱,“我就不关,我不光不关,我还要就着你的肉/体下饭呢。”
申为奇很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有点小宠溺。
王子越噗嗤笑出声,又说:“快穿衣服吧,别浪了,当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