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口气跟干馒头似的,结结实实地堵在胸口,噎得他都快翻白眼了。
赵云澜终于再没有玩游戏或者上网的心情,他干脆关了灯,翻身睡了。
临近午夜,大街上安静了下来,不远处居民区里的灯大多熄灭,楼下车声渐渐消失,只有偶尔从窗户里射进不知从哪里来的反光,被严丝合缝的窗帘挡在了外面。
时针与分针重合的一瞬间,赵云澜忘了摘的手表上忽然轻轻地响了一声,睡得似乎死沉的赵云澜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而后,一阵打更的梆子声在浓重的夜色中突兀地响起,好像凭空而来、又凭空而去一样。
那一下一下的打更声越来越近,一个平平板板的男声拖着悠长的尾音,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传进赵云澜的耳朵。
那人吊丧一样地说:“阴差开路,生魂退避——”
随后是三声“哒哒哒”的梆子声。
赵云澜一天都没拉开的窗帘自动地向两边分开,露出结了冰花的窗户,从缝隙里透出一点幽幽的白光,静静地停在窗外。
赵云澜坐起来,拢了拢衣襟,扬声说:“请进。”
窗户上的锁“嘎达”一下,而后缓缓地拉开,一股寒风夹杂着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赵云澜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提着白纸灯笼的黑影就飘在十六楼的他家窗外。
那“人”也是个纸糊的,真人高矮,白墙灰刷过的一张脸,抬起头来是一双画出来的呆板的眼睛,一张血盆大口咧到了腮帮子上,足能与光明路4号的老吴来次选美。
赵云澜从床头柜最下面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陶瓷的小盆,又从旁边取出纸钱和香,把香插进小盆口上的凹槽里,两样都点着了,这才矜持地冲对方点头致意:“不成敬意——阴差大人走这一趟,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纸人的血盆大口僵硬的牵动了一下,作为收受贿赂的感激。
人间的高人大多眼高于顶,从不把地府里的差人放在眼里,谁也不如这位镇魂令主上道,哪怕忘了天大的正经事,他也不会忘了“这点小意思”。
纸人冲他拱手弯腰,恭恭敬敬地说:“上次饿鬼出逃,阎罗震怒,下令彻查三界,将生魂、死者、待罪之魂等一一查访核实,并登记在册,与生死簿合二为一,形成一物。小人受十殿阎王驱使,特与令主送上一本。”
纸人说完,双手捧起一个黑皮的笔记本,交给了赵云澜。
那东西就像一个普8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通的商务本,封面触感像是软牛皮,拿在手里却异常的轻,似乎只是几张纸的重量。
赵云澜掂量了一下,用指腹细细地捻了捻,随即闻了闻纸页间的气味:“扶桑纸,海龙墨附的生死薄与功德录,再贴一道追魂符,是不是?”
纸人阴差不慌不忙地说:“令主好眼力,想来不必小人告知此物可做什么用途。”
“请神符附上人姓名八字,”赵云澜说,“或者用搜神符裹上一根头发,能追查这人的生前身后事。”
他说着,随手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里面忽然掉出一张薄纸:“嗯?通缉令?”
那是一张空白的宣纸,在赵云澜的手碰到的一瞬间,上面忽然翻腾起黑雾,而后黑雾中露出一个人的脸,只见那人类似人形,脑袋很大,没有头发,驼背缩脖,满头肉瘤,正是被斩魂使一刀砍了的那个东西。
赵云澜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问:“这是什么?”
阴差说:“此物似人非人,名为幽畜,能口吐人言,但性情暴烈凶残,以食人饮魂为乐,畏光畏火,令主若见了,且需多加小心,杀之即可。”
幽畜……
阴差林林总总地说了一串,却只字未提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本质是什么东西,又是因为什么要被格杀,不知为什么,赵云澜觉得“似人非人”这种说法特别的微妙。
他眼神一转,非常自然地把幽畜通缉令夹进黑皮的笔记本里,在瓷盆里又添了一把纸钱,笑眯眯地说:“有劳。”
纸人阴差冲他鞠躬致意,瓷盆里的火苗一下蹿起老高,瞬间把纸钱烧成了灰,阴差袖子一卷,把纸灰干干净净地卷走了,心满意足地说:“小人告退。”
白纸灯笼忽明忽暗地闪了几下,纸人就在原地消失不见了,临走还十分有礼地替他锁好窗户、拉上窗帘。
斩魂使、四圣、幽畜……以及背后的“主人”,赵云澜仰面躺在床上,被子已经凉了,他一时睡不着,把从沈巍那吃瘪的小事丢在了一边,心里前因后果地闪过很多念头,夜色渐浓,而他思虑渐深,赵云澜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赵云澜半宿没睡着,后半夜觉得难受,又起来吃了一回药,他长期生活不规律,并且生冷不忌,时间长了,就有了慢性胃炎和轻微溃疡,隔三差五的,总要来折腾他一番。
所以早晨七点多门铃响起的时候,刚迷迷糊糊睡着没一会的赵云澜整个人就处于一种狂犬的状态。
狂犬,顾名思义就是六亲不认,逮谁咬谁,赵云澜艰难地下了床,关节脆响了一声,不知是不是躺得久了,一身酸痛,在慢吞吞移动的过程中,赵云澜心里已经把门外的人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的十大酷刑了一番。
然而当他打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手里拎着几个大袋子的沈巍。
赵云澜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迅速地把要吃人一样的表情收回去,换上一个以“喜迎新春”为主题的,可惜脑子不大清楚,灵活的表情也跟着慢了半拍,生生卡在“吃人”和“新春”之间,非要形容的话……
大概巧妙地契合了“年兽”这个主题。
第25章 山河锥 …
沈巍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赵云澜的额头:“有点发烧,你还站在这干什么?快把被子盖好。”
赵云澜被他一说,才发现自己的头有点重,晕晕乎乎地被他推进了卧室里。
沈巍把温水,消炎药和胃药一起放在他的床头,轻声说:“吃完药再睡一会,不用管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赵云澜心里乱七八糟地想:要是喜洋洋自己洗干净了钻进灰太狼的窝,灰太狼还能仰头睡大觉么?
那怂狼一定智齿长得脸都肿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烧迷糊了,还是消炎药里有助眠的成分,一分钟不到,赵云澜就真的睡着了。
沈巍过了好半天才把他带来的东西都放好,足足填满了赵云澜的大半个空荡荡的冰箱,又在厨房翻了翻,发现他这里,从国产小砂锅到进口大烤箱,全部应有尽有,只是一水的全新,连标签都没拆。
沈巍想了想,把小砂锅拿出来,洗干净放在了一边,然后不慌不忙地处理好食材,煮开了一回,又放了小火,加上调料慢慢地炖。
做完这些事,沈巍洗了手,把手在暖气上烤热了,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屋里,赵云澜已经睡着了,沈巍轻轻地把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进了被子。
他站在床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看了赵云澜一会,好半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赵云澜的头发很软,顺从地缠在他的手指上,沈巍又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脸,随后飞快地缩了回来,他深深地呼出口气,闭上眼睛,默默地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一时间表情近乎虔诚。
沈巍不知道自己头天晚上是怎么离开赵云澜的住所的,他一路浑浑噩噩,也不知走出去多远,才惊觉自己的手脚都麻木了,那种感觉就像一只突然明白了自己命运的蛾子,拼命克制着自己不去扑火,但理智和本能的纠缠挣扎,让他痛苦得快要死了。
而他这么的痛苦挨,也只不过忍了一个晚上。
他病了,没人照顾,我只是不放心过来看看……也算是尽了朋友的道义,沈巍这么说服自己,可究竟怎么回事,谁也没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沈巍自嘲地笑了一下,弯下腰捡起赵云澜又乱扔到了地上的大衣,叠整齐搭在一边的椅子上,这才注意到,地上放着一个瓷盆,底下有一层烧尽了的香灰。
沈巍捻起香灰在手里搓了搓,再落地时,褐色的灰烬泛了白,就像有人吸走了木头里的精气。
“阴差?”他扶了扶眼镜,抬头望向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又皱了皱眉,低下头,不知想到了什么。
赵云澜这一觉睡得简直昏天黑地,再睁眼,太阳已经照透了他的窗帘,他身上出了一层汗,被子却黏糊糊的被死死地压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头有些晕,他躺了片刻,刚醒过来的嗅觉这才闻见了一股陌生的食物的香味,赵云澜一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他看见沈巍就坐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正安安静静地在翻着一本有些年头的民间志怪书,他凝神执卷,眉目如画,有说不出的好看,赵云澜看着他呆愣了好一会。
听见动静,沈巍抬头冲他一笑:“醒了,好点没有?”
赵云澜似乎有些不清醒地点了点头,沈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毕竟年轻底子好,睡一觉出点汗,立刻就退了烧,又问:“胃怎么样,还疼吗?”
赵云澜摇摇头,他这时发现,自己随手乱扔的衣服全被沈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他的床头,伸手一摸,似乎被放在暖气上烤过,还是温热的。
“我把浴室的暖风打开了,你一身汗怪难受的,去洗个澡吧,然后把衣服换上,我用你的厨房简单做了点吃的。”
赵云澜一个字也没说,默默地抱起衣服去了浴室。
即使他能把日子过得那么粗枝大叶,这时候却如同做梦一样,心里忽然生出了某种微妙的感觉。赵云澜离家太早,已经习惯了出门赶应酬或者随手叫外卖的日子,他几乎忘了上一次在饭香里醒过来,被人催着去洗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当他洗完澡换上衣服出来,就惊奇地发现,自己狗窝一样的家已经被人打扫干净了,只要他在家就常年不拉开的窗帘被分开两边挂起,窗户似乎刚刚被打开透过气,屋里气温微微下降了一点,但流通过的空气让人感觉不错。
赵云澜愣了愣,奇迹般地有一点不好意思。他走进厨房,就看见沈巍正把他买了就从没有用过的竹筷子从开水里捞出来,用凉水涮了一边放在一边,又掀开砂锅锅盖,用小勺尝了一口味道,浓郁的香味从锅里飘出来,赵云澜忽然发现自己有些饿了。
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一根弦,被人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并不激烈,余音却能绕梁。
“我今天晚上本来订了两张大剧院的票,想请你去吃完饭以后去看话剧。”赵云澜忽然说。
沈巍抬头看了他一眼,关上火,又从厨房里端出了两盘简单的家常菜,盛了米饭和汤,指使赵云澜:“帮我端一下。”
赵云澜懒洋洋地走过去,端起饭菜出来放在小餐桌上,笑了笑:“结果现在觉得你陪我赖在家里的感觉实在太好,忽然不想去了。”
“晚上降温,本来就最好不要出门。”沈巍顾左右而言他地说。
赵云澜在桌子对面坐下,眼睛灼灼地看着他:“哎,说真的,沈巍,你要是答应我,我明天就把这地方卖了,在你们学校附近换个大房子。”
沈巍没吱声。
赵云澜继续说:“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买什么房子,认为那都是负担,现在忽然懂了一句话:若得某人为妻,必铸金屋以藏之。”
这是赤裸裸的调戏了,沈巍僵硬地避开他的目光:“吃饭,一会要凉了。”
赵云澜忽然从桌子那一头伸出手,按在沈巍的手背上:“虽然看起来不大像那么回事,但我是说正经的。”
沈巍的手依然是凉,赵云澜忍不住往手心里拢了拢,却觉得对面的人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沈巍猛地抬起头来,那眼神不似平时温和,几乎像是被逼急了,在赵云澜看来,竟然带上了一点攻击性,沈巍用那种眼神盯了他好一阵,随后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压着语气说:“娶妻生子才是正路,你还这么年轻,不该这么不顾天理人伦。”
赵云澜被这顶大帽子砸晕了,愣了愣:“不是,什么玩意就天理人伦了?”
沈巍反问:“你整天这样和男人搅在一起,将来怎么和父母交代?如果你家的血脉断在了你这一代,到了日薄西山的年纪,谁给你养老?”
赵云澜匪夷所思地问:“交代什么?我和谁交代?我没背负繁衍全人类的种马责任啊沈老师,你……你是外星人吗?”
在这方面上,沈巍发现自己用这些自欺欺人的理由借口,完全没有办法和赵云澜沟通,他只好闭上嘴,默默地吃东西,不开口了。
赵云澜打量着沈巍,不敢相信这么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的本质居然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学究,他郁闷地一口气干了半碗汤,试探着说:“其实小孩这事吧,不好说,你就算结婚了,也不一定生得出,生了,也不一定能养得大,就算养大了,也不知将来会是个什么货色,指望他给你养老,我看还不如去投资专门坑爹的A股,再说,就算真喜欢小孩,也完全可以去找代孕啊,现在只要掏钱,弄个小孩来不是再容易不过了。”
沈巍一点也不想理他。
赵云澜又说:“人么,痛苦的时候要多想一点,免得重蹈覆辙,快乐的时候就要少想一点,省得思前想后败了兴,要是今天地球忽然歇菜了,活着的人全都变鬼了,你临闭眼之前发现自己都还没随心所欲一回,得有多窝囊。”
沈巍顿了顿:“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事?”
“是啊,”赵云澜说,“别人要委屈你,难道你自己也要委屈自己?那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沈巍:“别胡说。”
赵云澜听出他语气的松动,伸长了两条腿,摆出个放松的姿势,趁热打铁地问:“那下礼拜请你看电影,去不去?”
沈巍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
赵云澜顿时有些泄气。
沈巍实在看不得他这样的表情,没忍住,还是多解释了一句:“我下周三出差,替一个同事带学生出去做个考察项目。”
嗯?有门,赵云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把严防死守的沈巍撬开了一个角。
“去哪?多长时间回来?”
沈巍自动忽略了第一个问题:“一周左右吧。”
赵云澜没再追问,沈巍不说,他自然有办法知道。
他心情颇好地吃完了整碗热乎乎的饭,下午又经过了一番软磨硬泡,贱招齐出,把他压箱底的不多的几张老电影盘都拿出来了,用上了和他那厨房餐具一样历久弥新的家庭影院,把沈巍强留到了晚饭时间。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把人再多留一会,不过赵云澜明显能感觉到,天越黑,沈巍的情绪就似乎越是紧绷,作为一个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的决策者,赵云澜怕吓着他,于是决定忍一时心痒,先把人放回去。
反正来日方长。
第26章 山河锥 …
周一清晨的办公室里飘着一股早饭的味道,祝红从食堂买了三斤包子,个个的皮薄馅大十八个摺,七里飘香,十步必杀,起晚了饿肚子的,准备啃干面包和苏打饼干凑合的,全都循着香味来了,连对面办公室里、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处都给勾引了过来。
赵云澜早把沈巍嘱咐他要禁烟禁酒禁油腻的事给忘在鞋跟里了,两口塞了一个包子,还伸出油乎乎的爪子,敲敲郭长城的脑袋指使说:“小孩,去把电视打开。”
郭长城屁颠屁颠地去了,祝红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得意洋洋地说:“小郭这人不错,勤快懂事,就是胆子太小,到现在就敢吃我给的东西。”
赵云澜:“正常,他有恐人症。”
祝红刚想点头,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
赵云澜低头看了她一眼,又好心补充说:“他不怕你,说明他没把你当人看。”
祝红:“……”
这时,她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蹿上了办公桌的大庆,大庆探头探脑地侦查了片刻,然后趁着赵云澜拿包子往嘴里送的瞬间,眼疾爪快地一身爪,准确无误地把包子馅给拍了下来,那时机之精确、动作之矫健,简直要让人忘了它是那么胖的一只猫。
接着,大庆神勇地从桌子上扑下去,凌空叼住肉丸,敏捷地后空翻三百六十度,落地,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然后它扭着屁股、踩着猫步,晃悠着尾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