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白不了解军事,关于这方面的所有知识仅限于看过几本书纸上谈兵而已,他只是将他认为有用的一些训练方法记录下来,然后交给了赵胜。
今天的事总的来说进行的还是挺顺利的,就在晏修白嘱咐,让他们明天去县衙报道,然后挥手宣布解散的时候,忽然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猛然抬头望去,无数的飞鸟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夹杂着艳丽的火光,充满不详。
海冲击的声音被风传来,隐约带着惨烈厮杀之声。
这一幕不仅是他看到了,其他人也看到了,有人喘着气惊恐的说道:“那、那不是齐家湾的方向?”
“娘——”有人惨叫一声,撒开脚丫子就往前冲。
漆黑的眼眸刹那间闪过逼人的锐气,晏修白已改刚才的亲和懒散,整个人如同即将出鞘的宝剑,他刚朝着赵胜吩咐一声“你带着这些人尽快赶来——”一个来字还未说完,身旁一人似乎吓坏了,一个踉跄向他身上倒过来。
杀气!
晏修白的动作比脑子快,原本想去扶人的手一抓一拧,咔擦一声,已经卸了对方的胳膊。
闪着寒光的匕首失去了掌控,掉在了地上。
这一幕看起来险到了极点,赵胜的后背瞬间就爬上了冷汗,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控制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晏修白点了那人的穴道,把人往地上一丢,“找两个人看着,绝对别让他死了,其他人速去齐家湾!”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已经掠出了一丈的距离。
赵胜又哆嗦了一下,他大吼一声:“还愣着干嘛!照大人的吩咐做!其他人跟我走!!”
凌厉的虎目向前看去,晏修白的身影已经彻底看不到了,他一边跑一边紧张的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秀才一样的县令大人竟然是个武林高手,这位新来的知县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当然,对他而言,现在这个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县令大人遭到了刺杀,而凶手却是他组建起来的,亲自引荐给大人的民兵之一。
一个弄不好,他恐怕就要背上一个“伙同刺客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了。
他现在只祈祷,但愿大人能看在这些日子他尽心辅佐的份上还他一个清白。
这是他唯一希望的了。
......
林诗音都没看清,这场灾难到底是怎么来的。
与纪樘一样,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大海,被波涛汹涌的场景所震慑,在浩瀚无垠的奇迹面前,才会真正认识到,自己有多渺小。
林诗音和纪樘一个清丽一个可爱,身边还跟着一个官差,看着就和寻常人不同,村民们望过来的目光好奇而敬畏。
好在林诗音是个随和的,纪樘更是符合他年纪的调皮,很快就和别人热络起来,他们还学会了编织渔网以及在别人家蹭了一顿饭。
而那些强盗就是在午饭之后到来的。
四周燃烧起来的时候,浓烟滚滚,林诗音一边呛咳着,一边寻找着纪樘的踪迹。
她非常非常的后悔,刚刚就应该让他待在自己身边不让他离开的,如果他出了事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林姑娘,这里太危险,先离开吧,咱们先去和大人会和咳咳咳咳——”这是负责照顾他们的衙役着急的劝说声。
林诗音听而不闻,只是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先走,我要找糖糖!”找不到那个孩子,她怎么可能离开!
到处都是哭喊声,刚刚还平静安宁的小山村瞬间掉入地狱。
林诗音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样堪称惨烈的景象,老实说,如果不是一定要找到纪樘的念头在只撑着她,她绝对掉头就跑。
从小娇养在深闺的小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打击。
忽然,她被人狠狠的往后面拉了一下,避开了一个倒在她面前的尸体。
虽然那具尸体的脸已经被火烧毁,但从她的衣着打扮林诗音依旧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刚刚还热情地招待了她和纪樘的大娘,她做的饭菜很好吃,特别是那道醋溜鱼,纪樘吃的很开心,她还想着要不要向那位大娘讨教一番的。
可就是这么一位热情好客的人,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尸体......
林诗音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手一摸,沾满了眼泪。
衙役警惕的握着自己的腰刀,不敢离开林诗音半步,他几乎是有些颤抖的说道:“这怎么可能?!狼寨子里的那帮子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动手灭了一个村子啊!这与谋反何异,狼头怎么有这个胆子!!”
这个时候说这些毫无用处,林诗音咬着牙踏过了地上的尸首,她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一把普普通通的,只有手掌长短的飞刀。
狰狞的强盗举着沾满了血迹的大刀劈过来的时候,林诗音明明是害怕的,她眼中的泪甚至还没有干,可她的眼神却很冷静,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初表哥微笑着告诉她的话,“眼定,心静,手稳,飞刀握在掌心的时候不需要瞄准,更不需要犹豫,你的眼睛看在哪里,你的刀就在哪里。”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人的咽喉,一点殷红的血丝流了下来,她的飞刀已经在那里了。
衙役还傻傻的举着手里的佩刀,然后就瞪大了眼睛看着敌人慢慢的倒了下去,发出了碰的一声响。
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连声音都发布出来,眼睁睁的看着需要他保护的林姑娘急匆匆的往前跑,一眨眼就没影了......
林诗音已经看到他了,熟悉的蓝色褂子,是她亲手缝制的。
这些日子的严酷训练不是没有成效的,纪樘在极力的反抗,最后却为了保护另一个孩子被人一掌劈在后脑勺,林诗音亲眼看到那人将小孩夹在腋下,然后走向不远处的船只......
林诗音立马就要冲过去,却被一只素白干净的手按住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只看到一道修长的背影。
“留下,我去!”
......
第8章 非人
那阵琴声是突然响起来的,在一片呢喊杀声中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
琴音铮铮,如高山,似流水,悠远静谧不带一丝杀伐之气。
琴声响起的刹那,现场竟诡异的出现了片刻的静止。
是真正的静止,在那短短的几息之内,大火还在燃烧,远处海浪翻滚,而在场所有人,无论是杀人的还是恐惧的等待着被杀的,忽然觉得心下重重的跳动起来。
砰砰砰——
那几声悠远的仿佛从天际云端落下来的琴音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底。
让人神魂为之所夺!
明明只是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却又那样的漫长,那些无恶不作,杀气人来和宰只鸡没两样的强盗们,在这声仿佛仙音的琴声中,竟然感觉到了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船舱里的人,原本是在闭目养神的,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坐在他的对面,琴声响起的时候,啪的一下,中年文士手中的酒盏就这么直直的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中年男人的脸上明显的浮现出一种惊诧,他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抚上剧烈跳动的胸口,一时间竟想不到任何词汇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只觉得整颗心闷得厉害。
“燕公子——”他本能的喊了一声,然后正对上一双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漆黑,深邃,没有一点光泽,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之中白骨森森,血色弥漫。
中年文士本能的打了个哆嗦,微微挪开目光,虽然相处多日,但他还是不敢正面对上那双眼睛。
一双不详的眼睛,一个残忍酷烈的人。
“这琴声,怎么回事?”他不解,“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琴声?!”
男人有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削薄的唇,高挺的鼻梁,面部轮廓比平常人更加的深刻一点,一道浅色的疤痕由眼角下方向上斜挑,一直没入鬓角的墨发中,多多少少破坏了那份完美的感觉。
那是一种残缺的美。
他并没有理会中年文士的问话,只是唇角上挑,沉冷的眸子中却没有半点笑意,“有意思。”他这么低喃了一句,然后手一抬,拿过一旁的刀盾,下一秒,黑色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银白色的琴弦上沾满了斑斑血迹,晏修白一阵心疼,下手也就越发的狠了。
他微微侧身,袖袍轻抚,划过琴弦的刹那再次隔断一个人的咽喉。
青色的身影拔地而起,冲着抓了纪樘的那个人直飞过去。
晏修白将琴横托在胸前,右手勾起琴弦,看着那人的后脑就要动手,而就是这个时候,一股强大的威压如泰山压顶一般,向他当头笼罩。
漆黑色的盾裹挟着千斤重的力道逼得晏修白不得不收手自救,青袖飘飘,本就飘在半空中的人在没有任何借力的情况下,竟硬生生的再次拔高三尺,总算躲开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好!”有人这样赞了一句。
晏修白听出了对方语气中所蕴含的笑意,与之形成对比的是直劈过来的充满无限杀意的一刀!
啪嗒一声轻响,晏修白握住弹出来的剑柄,雪亮的剑芒闪过,下一刻,剑与刀已经撞在了一处。
剑是短兵,长歌门的武功又素以灵巧著称,与厚重的陌刀硬碰硬,吃亏的是晏修白。
他一手抱琴,一手执剑,翻身落地,这个时候他已经看清了来人的真面目。
黑衣黑甲黑盾,全身上下黑的像只乌鸦,唯有一撮长长的白色鸡毛甩在脑后,这么一身非主流的打扮,除了苍云堡的人还有谁?!
离开四年,竟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看到一个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可想而知晏修白内心的震惊。
而没等他的震惊消化完,对方手里的盾已经飞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那把狭长的陌刀。
青色的身影瞬间化为好几个,虚虚实实,真假难辨,每个影子都抱着琴,拿着剑,剑芒如雪,将黑衣的人影困在其中。
燕长生皱起眉头,剑影笼罩下,他就像只落在蛛网上的黑蛾,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让他心头发闷。
晏修白还是有所保留的,在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同自己一样的人之后,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动手伤他,就算对方现在的立场可能与他对立。
他想和他好好谈一谈的,在这次战斗之后。
阴狠的眼冷静而镇定,燕长生并不慌乱,盾悬飞着护住周身,刀伺机而动,终于,他目光骤冷,收回飞盾,瞧准了其中一个影子,一个撼地就砸了过去!
虚虚实实的影子重新凝为一个,晏修白后退一步,喉咙腥甜,吐出小口血来。
他受伤不轻。
“咳——”他轻咳一声,目光复杂,“早就听说过玄甲苍云的厉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陌生的名词让燕长生心头一跳,明明什么都不在意的一个人,玄甲苍云这四个字竟让他的心前所未有的鼓噪起来。
一时间,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你是谁?”他这样问道。
“长歌道子门下晏修白。”
燕长生并没有再说什么,也没再动手,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拖着陌刀,转身就走。
这时候,援军终于赶到了。
赵胜带来的人数并不占优势,但因为最大的主力兼领头人燕长生直接当了甩手掌柜,剩下的人人心惶惶,晏修白虽然受伤,对付这些乌合之众还是没问题的,有他掠阵,赵胜他们几乎是以压倒性的优势赢得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
除了逃走的和死了的人之外,他们一共俘虏了三十二人,当然,晏修白这边也是死伤颇多,主要死的都是村民,齐家湾的人死了十二个,重伤三人,其余或多或少都受了惊挂了彩。
晏修白忍着发疼的胸口,亲自指挥着人清理战场,整个村子被烧掉大半,这些人暂时的安顿也是个大问题。
“怎样?”晏修白蹲下身子,伸手探向纪樘的脉搏。
“没事。”林诗音抱着小孩,一步都没离开过,“就是后脑勺被敲了一个包。”
纪樘是林诗音亲自从强盗手中给抢回来的,经此一役,她的飞刀精准了不少,眉宇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毅。
“没事,熬两副安神汤喝了就好。”晏修白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今晚怕是没办法回去了,待会儿我让人送你们。”
林诗音四下看了看,下定决心道:“把糖糖送回去就好,我留下帮你。”
晏修白见她态度坚决,便没有反对。
晏修白在齐家湾整整呆了六天,林诗音给他的那笔钱花掉了大半,各种食物药材棉被衣服被陆陆续续的运送过来,被俘虏的那批人并没有关到牢房里去种蘑菇,而是被晏修白大手一挥压着去给村民们盖房子了。
这六天时间,晏修白忙得不可开交,别说可能和他一样遭遇的那位苍爹了,他有时候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他要指挥人盖房子,要审讯“狼寨子”的事情,要安抚民心,还要负责给村民们看病治伤。
索性他的医术还是学的不错的,就连三个重伤的人都被他给救回来了。
他一直忙碌,难免忽略了自己,直到林诗音看他脸色发白,时常捂着胸口轻咳才知道,他也是受了伤的。
这人未免太能忍,向来温温柔柔,连重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林诗音也不禁冷下了脸,态度坚决的让人把他给请了回去。
晏修白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底下的人都看在眼里,他离开的时候,除了实在不能动弹的,其他村民都在村长的带领下把他一直送到了十里之外。
晏修白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久违的系统声在他脑子里响起。
“宿主勤勤恳恳,累死累活,民心+2。”
“系统?”晏修白面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是,系统为你服务。”
晏修白犹豫了一下,才问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像我这样遭遇的人存在?”
“是。”系统这样回答。
晏修白眼睛一亮,道:“也就是说,那位苍云堡的军爷可能也是无意间得到了一个你这样的存在,然后像我一样流落到这个世界了?”
这一刻,他有一种找到同伴的欣喜。
可系统很快就否定了他的这种欣喜。
“虽然也有其他人因为各种原因得到系统,然后在每个世界流窜,但一个世界只可能容纳一个异世之人,绝不可能会出现两个,何况你们还来自同一个世界,那就更不可能了。”
晏修白皱起眉心,“可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了,我亲眼所见,衣服打扮这些可以是巧合,但苍云军的武功却绝对做不了假!”
“他不是人。”系统非常平静的给出了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你在说笑吗?!”晏修白感到无比的荒谬,几天前两人还痛快的打了一架,对方还把他给打伤了,直到现在胸口都发疼,不是人是什么,鬼吗?对方可是有影子的。
“我从不说笑。”系统这样回答,“那个人全身上下的凶煞之气浓烈的都快溢出来了,肉体凡胎绝不可能承受得住,再强悍的体魄都得崩溃。”
晏修白沉默下来,各种各样的猜测划过脑海,想的他脑袋疼,他揉了揉眉心,问道:“那他是什么?总不至于是鬼吧?!”
“不知道。”系统非常光棍的回答。
“......”
晏修白无语。
说是养伤,其实晏修白也并没有完全歇下来,招人手的事情已经招的差不多的,剩下的就是要他亲自见见筛选一下,齐家湾的这次惨烈事件,必须要追究到底,至少那个所谓的狼寨子,是绝对不能再留着,还有关于他的刺杀,也必须要探查到底。
老实说,他很好奇,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而已,上任还不到一个月,能碍着谁的眼?
想的事情多,内伤好的也慢,最后还是林诗音看不过眼了,把人拘在后院,让纪樘看着,然后她把男装一穿,代替他去处理那些事情了。
并不会有人对她不服,或许放在以前会有,但是经过齐家湾的那次战斗,在场所有人可都是亲眼看到过林姑娘的彪悍表现的,一把小小的飞刀,比他们的虎头大刀不知厉害了多少倍,几个男人能够比得上。
慢慢的,林诗音的声望竟越来越高。
......
房间有些暗,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