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守卫回身看,是两个人。
准确说,是一个弓着腰身,面色蜡黄,肌肤苍老的老妇人和一个身披黑色斗篷,戴着兜帽看不清样貌的年轻女子。
“关城门了,明天再来吧。”守卫兵乙不耐烦的说。
“小哥在说笑呢!”老妇人艰难的抬起头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稀疏的牙齿,“这不是还没关吗,行个方便,我们母女俩走了几天几夜才走到这里来——”
“谁跟你方便了?老子说不行就不行,要入关明天再来。滚!”
“你让谁滾?”年轻的女音不同刚才的清脆,冷得没有一点温度,让人不禁打个寒战。
“哟!想入关还那么傲,求爷啊,爷开心了就给你进——”守卫兵甲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暴怒。
“这是怎么回事?”城门下走来一队官兵,走在前头的是体型硬朗,皮肤黝黑的守城官。
“大人您来啦!”两名守卫兵忙堆起笑面的迎上去。
老妇人见管事的来了,抢先一步,将缘由又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么回事,本官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守城官上下打量她们,最后目光停在年轻女子身上。
“都怪老妪腿脚不利索,这才误了时辰!大人您行个好,老妪会将这份恩情劳记在心,日后定当报答您。”
“老婆婆说的哪里话!”守城官摆一摆手,语气肃穆,神情却雅痞,“城关之门过时不候,这是规矩,本官也没办法,除非……”
“除非什么?”老妇人连忙问。
守城官嘴角逸出一丝别有用意的笑意,“除非你们有特别的东西献出来,兴许可网开一面。”
“这、这……”就两个简易的包裹,哪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老妇人开始犯难了。
“呵呵……”年轻女子森森冷笑,浓密的眼睫毛盖住下眼脸,兜帽半遮脸面,增添了她的神秘感,“我们从雪域一路逃亡,经过了寒冷的天山,死亡沙漠,死了那么多人,如今却连大宸的城关都过不了,真是讽刺!”
“你是谁?”守城官听到了“死了那么多人”,疑上心头,向众官兵打了手势,将她们重重包围住, “她们身份可疑,本官怀疑是漠北派来的细作,将她们两个押下大牢。”
年轻女子冷哼一声,“你利用职务谋利在先,现在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像你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她出手的动作很快,只见银光一闪,守城官像木头一样杵在那,脖子上血流如注,用手根本就捂不住,倒在地上几番挣扎就不动了。
“大大大、大人?”这一下子发生的事,让官兵们眼珠子圆瞪,愕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们杀了大人……”
“快,快将她们拿下!”
守城的官兵们抡起刀器就往那老妇人和年轻女子身上招呼,那腰身伛偻的老妇人忽地挺直了腰身,空手夺白刃的技能精彩绝伦,扑了个闲对年轻女子喊道,“姑娘,手下留情啊。”
老妇人的这句话一改沧桑的嗓音,宛若黄鹂出谷,又似银铃般悦耳。
而年轻女子的一招一式,倒也没有再下杀手。
“撤退,撤退,快关城门……”守城官兵见打她们不过,马上去关闭城门。
“本将在此,谁敢关?”
随着这声怒叱,一道人影从快要闭上的城门晃出,那人回身双掌击向城门,“砰”的一声,厚重的两扇大门轰然大开。
官兵们定晴一看,欣喜若狂纷纷跪下,“参见大将军!”
“大将军,这两个人是漠北派来的刺客,陈大人就是那女子杀死的!” 立即有人禀道,是守城兵乙。
公子翎淡淡的扫了一眼那地上的尸体,“得罪了本将的贵客,那是他该死。你们把他的尸体抬回去下葬了吧。”
守城官兵们愕然以对,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嘿,你再来晚一点,我就快顶不住了!”老妇人轻叹,顶着一张苍老的面孔,那说话的声音却大相径庭,这样的画面甚是诡异,旁人还以为是遇见了老妖怪了呢。
“千面观音的逃脱术天下闻名,又怎会难倒你。”公子翎嘴里调侃一句,目光却定定的落在另一人身上。
“舞……浅歌”公子翎快步走过去,眸子隐泛着泪光,显然情怀激动,难以自己。
浅歌抬起白皙的玉手翻下兜帽,露出那张淡雅清艳的完美脸庞,那双美眸没有似公子翎看见故人般的激动。
“你终于回来了!”公子翎心中涌起一丝异样,却没有多想下去,“走,我带你回去,一路的劳累奔波你也该累了……”
浅歌不动声色的避过公子翎伸来的手,“有劳子翎了!”说完便往城门内走去。
那些三三两两未完全散去的守城官兵见到她那绝色倾城的样貌,全然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一个个都自动的让开道来。
公子翎尴尬的收起那只伸出去的手,看着浅歌孤傲不群的背影,一种不好的预感走遍全身。
“这几个月来,还有这一路上她经历了许多,你让她一个人静静吧!”霓依依与公子翎并肩走在后面,轻声叹道。
公子翎阴柔的脸庞染上一抹担忧,眉头紧蹙,道:“你在信上所述都是一笔带过,我想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许多事情,可惜我却未能脱开身来,与阮冰一同前去营救你们!”
“你所做之事非同小可,即使她不说,我相信她也是能够理解的。”
公子翎苦笑着摇摇头,中性的面孔露出柔和的线条,“之前我们分开了五年,我就已发现自己看不懂她,如今才短短数月,她的心思我更加不懂!”
霓依依不知如何跟她说浅歌和漠北女王之间的感情纠葛,在心里几番斟酌之后,觉得让她们自己去说开和解决吧,这感情的事不便外人插手!
她们在公子翎在临渊城的府邸上住下,因大半个月来日夜不息的亡命之旅,霓依依之前所言并不是开玩笑,两人已是筋疲力竭,经不起太大的波折了。经过了整整一晚的歇息,霓依依的体力恢复得很好,早早的起了来,在后院遇见整夜没能合眼的公子翎,二人到了书房,霓依依将这数月来在天山雪域的来龙去脉交代出来,除了浅歌和万俟雪之间的事,这也是让公子翎有些地方没能想明白的原因。
第85章
果然, 公子翎神情狐疑的奇道, “漠北女王居然受制于你们……像她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也许是她太过自负了吧!”霓依依扯了一个原因。
“不!”公子翎否定了她的话,“肯定有别的原因。”
“……”
这时下人前来奉茶,霓依依避开这个问题, “万俟雪很快就会攻打大宸,临渊城将是她第一个目标,倘若临渊失守……”
“临渊是南境的关口也是大宸的边关, 一旦失守, 再进攻月城, 南里, 关川,北霖,乌海等地,那么大宸的半壁江山就落入她手上!”这样战势公子翎一清二楚。
“没错!”霓依依眉睫轻眨, 端起茶杯浅抿一口, “当务之急, 是如何守住临渊。”
“我已八百里加急密报皇上, 要求增加兵马支援。”公子翎说这话时, 眸子黯淡,眉头亦紧了紧。
霓依依瞧出她的异色, “你怕会有变数?”
“难说!”公子翎叹了叹气, 两指揉着对眼的鼻梁两侧,脸色显出疲态,“西熙帝一直想削弱南境的兵力, 加上他那多疑的性情,唉!”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做我该做的。”
霓依依似思考了一下,随即又了无痕迹的笑笑,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一变道:“你一宿没睡了,去歇会儿吧!这临渊城有我帮你看着,决不会少一砖一瓦。”
公子翎摇摇头,起身走到门前,看着远处的阁楼,“我不累,现下我也睡不着!”
霓依依走到公子翎身边,知道她心中所思,方才她们在偏院遇上,那条岔路通向浅歌住下的阁楼。
“你在担心浅歌!”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生离死别!先是苏瑾下落不明,生死难测,又亲眼目睹花影身陷流沙,这过程不是常人能承受得住的,现在她的心里一定悲痛极了。”
“浅歌没有那么脆弱,否则我们也不会活着回来了。”
就在这时,琴衣带着两名俏婢从回廊走来,见到她们后加快了脚步,“子翎。”
“见过大将军!”婢女欠身行礼。
公子翎只是点下头,没有太多的表情。
霓依依知道琴衣,但琴衣不曾见过霓依依,但凡是公子翎的朋友或客人,她都礼貌的以微笑示意,并不端着郡主的架子,这让霓依依稍有好感。
“子翎,两位客人从远方到来,长途跋涉必定很劳累了。琴衣煲了补汤,对滋养身子很有效。”琴衣双眼秋水涟漪,下巴微微收敛,对公子翎盈盈说道。
“还是琴衣考虑得周到。”
公子翎转身回到厅中,那两名婢女将提篮里的炖品和早膳放到桌子上后,退到边上侍候着。
“呀,浅歌姑娘不在!”琴衣惊觉,马上吩咐贴身婢女,“柔儿,留一些拿到后厨保温,千万别凉着了!”
婢女柔儿正要答话,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不必麻烦了。”
浅歌像幽灵般俏立在大门口处,身着一袭淡蓝色裙装委地,上绣梅花暗纹,柔和的风儿掠过,裙纱随风舞动,飘逸轻灵。
琴衣数月前在龙门坡见过易了容的浅歌,如今这样一位绝色佳人站在眼前,若不是听过浅歌的声音,根本不会将二人联想到一块!
公子翎露出温柔的笑容,起身去迎。
“昨晚睡得还好吗?”浅歌款款入座,刚坐定就听闻霓依依关切的问候,便回道,“子翎安排得妥当,睡得甚好。”
琴衣回过神来,舀了一碗清粥端到浅歌的位子前。
浅歌看了琴衣一眼,淡淡地致谢,由始至终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神情淡然,眼眸止水不波。
熟知浅歌性情的公子翎和霓依依自然不会在意,但那两个女婢却看不过眼,这样傲慢的态度,架子端的比她们郡主还要高,为自家主子不忿。反而琴衣没有多想这些,使她心里隐隐不舒服的,是公子翎对浅歌比对任何人都温柔,看着浅歌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爱意任她如何否认都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霓依依在心里幽幽的叹息。在这我爱你,你却爱着她的三人中,公子翎将琴衣当作妹妹看待,真性情的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浅歌的感情。而浅歌的心怕已给了万俟雪,对公子翎再无一点儿女私情。琴衣,也是一心认定了便难以改变的真情女子。这三个人的情路无一不走得坎坷,只怕永远无法和心中所爱在一起!
“琴衣常听子翎说起游走江湖的快事,对大仁大义的侠客钦佩不已,今日能结识两位女侠,实是琴衣三生有幸,在这里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二人回敬。浅歌道:“江湖中舍身取义的侠客确实不少,可惜我不是其中之一,让琴衣姑娘失望了!”
霓依依笑说:“琴衣郡主乐善好施,爱民如子,实乃南境百姓之福啊!”
“哪里!”琴衣谦道,“琴衣不过尽绵薄之力,都是我大宸的子民,能帮一个是一个。”
霓依依赞赏地点下头,她的话中有意将南境独立点名,而琴衣却很快地将南境归回大宸之中,这样的反应明确了两点,一、她是个很谨慎的人;二,她没有反叛之心。
“郡主?”浅歌捕捉到这两个字眼,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公子翎。
一旁的柔儿岂会放过这个可以帮主子出气的机会,抢道:“我家郡主是南境王最宠爱的女儿,深受南境子民爱戴,而且医术高超,悬壶济世,是南境百姓心目中的活菩萨。”
“柔儿!”琴衣难为情的轻斥,然而当着外客的面又不好责骂。
柔儿吐吐舌头,随即低头,“柔儿多嘴了,甘愿受罚!”
公子翎适时的开口道:“的确如此!”
琴衣脸颊染上一抹粉红,原来在子翎心中是认可她的,她还是有些作为的人。
“原来你是南境王的女儿。”浅歌的眸子闪过异样的光芒,紧紧的盯着琴衣,“你有位哥哥叫凤昊琅,从小生活在帝都的皇宫里。”她话说到最后变成笃定的语气。
琴衣怔了怔道:“你认识我大王兄?”
浅歌点头道:“我跟昊琅哥哥从小便认识。”
琴衣神情有些呆滞,似是无法理解浅歌话中的意思。她的父王是大宸皇室嫡系血脉,封地南境,大哥是世子,从小以侍奉皇太后的名义进宫,实际上是为质子,是西熙帝以防蕃王造反的棋子。
皇宫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出入的地方,除非是皇室的成员,或晋封侯爵的儿女。琴衣对浅歌的身份有先入为主的思想,以为浅歌只是江湖中人,所以当浅歌说认识她大哥时,她诧异不已。接下来浅歌的话又是令她眉睫一跳——
“我想见南境王。”
琴衣见浅歌并非像开玩笑,又看向公子翎,后者神情肃穆,点了下头。
正午时分,三匹快马停在南境王府门前。眼尖的门卫连忙上前恭迎郡主回府,一同来府的还有大将军和一名戴着面纱的妙龄女子,仆人们不知女子的身份,但认得公子翎,当朝的战神大将军对那女子体贴入微,刻刻护在身侧,气质更是不俗,就不难猜到是个贵客。
“父王在哪里?”
“回郡主,王爷在东厅。”
三人穿过前庭,走过三拐四转的回廊,来到东厅。
正当午时日光最猛的时候,厅中光线十足,晒不到阳光的室内在冬日里也不见阴寒,仍感丝丝暖意。只见有一人在下棋,黑白子棋盘,左右手对奕,听到有脚步声,转过身来。
这就是大宸诸王中,不仅军事实力上,且在皇族尊序上亦是翘首的南境王凤辰景,封号炎,虽年过半百,但体型保持得很好,矫健伟岸,端正的五官依然保留着年青时的俊帅之貌,他身着素衣长衫,扮相似个居家男人,却透着一股不容人忽视的贵气。
琴衣脸上笑容是那么的甜美,先上前去唤声:“父王!”
“琴儿,”凤辰景月余不见女儿,心中甚是挂念,忽然出现在眼前,自是喜的不得,转念想到这个宝贝女儿不顾他的命令,久久不回府,当下皱起剑眉,语调略转严厉,“你还知道回来?真是女大不中留,还没出嫁呢,就一天到晚想着往外跑,都怪为父管教不严……”
“父王!”琴衣没忘还有子翎和客人在,娇嗔一声唤停了他接下来的训话,“琴儿知错了,今天特地带了子翎和一位朋友回来见您呢。”
公子翎这才扑了个空上前微微躬身道:“末将公子翎参见炎王。”
“起来吧,”凤辰景对这位俊美的将才颇为宠爱,知爱女钟情于他,更是爱屋及乌。他抬了抬手,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公子翎身后的蒙纱女子身上。
眼前的年轻女子尽然轻纱蒙面,但那头栗色的卷发和一双迷人的眼睛,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晃神过后,凤辰景喃喃出声,似在问她人,也像在问自己, “你是?”
浅歌迈步上前,摘下了面纱,微微颔首,“二皇伯,许久不见了!”
“舞阳?”凤辰景浑身一震,这样一张美丽的面孔,他是如何都无法忘记的,只因长的太像皇嫂了!“你是舞阳!十年不见,都长这般大了。”
琴衣并未知浅歌的真实身份,忽听她叫父王作二皇伯,又闻父王唤她作舞阳,内心惊撼了一下子。
她生长在南境,因种种原因从未去过帝都,却自幼常听父王提起与她同岁的堂妹舞阳,也就是晗月公主。舞阳是先帝的遗腹女,同样也是皇族年轻一辈中最受皇太后宠爱,身份最尊贵的公主。她怎么也没想到,浅歌就是她的堂妹凤舞阳!
凤辰景显然比浅歌还要激动,感慨了一番后,唤来仆人上茶,各人纷纷入座。
南境王想不到应在千里之外皇宫中的侄女突然会出现在这里,却问起了另外一个关心的话题,“近年来不知太后她老人家的身体可还好啊?”
自从十年前,应帝召将长子送进皇宫侍奉太后,皇帝便不再召唤他回朝,凤辰景心中就算再想念母亲,也是无可奈何!
浅歌听此一问,无力地苦笑说:“说起来惭愧,舞阳也有将近十年未见皇奶奶,不知她老人家好还是不好!”
凤辰景大吃一惊,哑声道:“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