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铄抱着一把剑,不耐烦的在地上踢石子儿,嘴中还念叨着,“那个赖皮少爷,约公子出来玩,却让公子等这么久,他该不会不来了吧?公子,我们回去吧。”
我连忙赶上去,不好意思道:“来了来了,让二位久等,对不住了,都怪书同方才迷了路,他回来捎口信的迟,我可是接到口信,马不停蹄的就出门了。”
温行知无奈叹气道:“你可知,我等了你半个时辰,你面子真大。”
景铄不满道:“不守时者,将来为官,也难成大事。”
我伏低做小的道歉:“真真是对不住,我的错,等下要玩什么吃什么,我都包了,以作赔罪可好?”
景铄可从来不客气,他一口就应了。
温行知是个很严谨的读书人,我以为他必定要指责我一通,不想,他只是淡淡笑着说:那你今日便做东。
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温行知难免会向我靠拢,他的手若有若无的碰着我的手背,我突然抽风了似的,用小指勾了一下他的手。
温行知淡淡扫了我一眼,并无异状。他用折扇指了指春花楼,抿唇道:“我从未去过花柳街巷,今日,我们进去喝喝花酒,可好?”
景铄眼神兴奋,他道:“好呀好呀,我也未去过。”
我有些怔然,特意看温行知一眼,我低低道:“你...要和姑娘们玩乐吗?”
温行知拍了拍我的肩膀,轻笑道:“非也,花柳之地的姑娘不合我胃口,我只是进去瞧瞧鲜,你若喜欢哪个姑娘,叫便是了,我光喝花酒。”
我愿意温行知的手在我身上多搭几下,可他很快就收了手,我可不信温行知只喝花酒,我以为他不好意思罢了,可我委实不想他进去看新鲜,虽说我也没去过,他要是在我面前叫姑娘,那我该多难受啊。
我摸摸肚皮,佯装饿,“行知,花楼有甚好看的?不如去酒楼吃顿饭,我晚饭食用的不多,正巧饿了。”
温行知抓住我的手花楼里拖,手上传来凉凉的触感,柔软舒适,我用力攥住他的手,往外拉,顺便趁机揩油一把。
我搬出沈道文的面子道:“要是让我爹晓得...我逛花楼,他定会打死我的。”
“你身边儿一个人也没带,你爹不会晓得。”温行知真拗上了,非得拉我进去,竟还与我十指相扣了,我心神荡漾时,景铄从后边儿把我给推了进去。
景铄在身后鄙夷道:“我说沈大少爷,你该不会嫌花楼钱多,不想请我们看看鲜吧?”
“怎会!莫要诬赖我!”我挂不住脸,只好跟着进去了,一进去,环肥燕瘦的姑娘全部一拥而来,温行知那边的人要多一些,他长得美,可是个香饽饽。
景铄凶恶的赶开了那些女子,他护在温行知左右,如一头恶犬,表情凶恶。
惹得烟花姑娘们,又笑又怕。
老鸨头上.插.着一枝花,她浓妆艳抹,嘴唇如血,身姿格外丰韵,她热情挥帕道:“三位小爷,打算怎么玩儿?”
既是我做东,自是我开口,我沉吟道:“额.....要一个雅间,唤几个清官儿来抚琴弄舞,哥儿几个途径此地,是来品鉴春花楼的姑娘艺技如何。”
“清倌儿卖艺不卖身,若爷要买下,银子好说。”老鸨掩帕偷笑,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她唤了一个小丫头引路带我们前往雅间。
约莫见我们穿戴贵气,老鸨便在身边儿如苍蝇似的,嗡嗡的向我们解说哪个姑娘买回家会伺候人。
我不喜听人唠叨,便把老鸨给打发走了。
第7章 寻花问柳
我闷闷不乐的跟在温行知身旁,他用折扇戳一下我的肩膀,似笑非笑道:“怎么了?花费你的银子,你心痛了?”
我拍掉他的折扇,没好气道:“我出门带足了银票,掏了一半家底出来,买个姑娘都不成问题,我...我就是忧心碰见熟人,被我爹晓得...。”
景铄跟随在温行知身边,通常话不多,只敢用眼神看不起我,他仿佛在说,你真怂。
我给他瞪了回去,景铄欠揍一吐舌头。
温行知莞尔一笑,“这可不是你的性子,你那赖皮样,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不会巧到第一次逛窑子便被人撞见,放心罢。”
我有苦情不能说,便敷衍道:“是是是,你说的都没错。”
进入雅间各自选了位置落座,屋里伺候人的丫头端茶沏水,我喊人备来小菜和清酒。
未坐三分热,清官儿娘子就花枝招展的跨进门槛来,一个抱了琵琶,一个抱了古琴,她们扭捏着小步走至前方凳子处,皆坐下后,方乖巧媚人的问道:爷要听什么曲儿。
温行知沉吟道:“爷几个不挑,就来个江南小调吧,随意合奏一曲,即可。”
那俩清倌儿娘子自进门来看见温行知后,左一双杏眼,右一双狐狸眼,便挪不开眼了。那狐狸眼的,倒是多看了我几下。
她们莺声细语,软软应道:“是,恩客。”
我就不乐意她们的目光了,窑子里的女人专吃男人的魂,温行知别栽进去就好了,我可忧心他会在此看上娘子。
若不是他,我早就放松的好好品鉴一曲,潇洒一回。
哼,我这些年头,担心行知的还少吗?我啊,活脱脱一个嬷嬷。
两个姑娘穿着不妖不娆,美目流盼,气若幽兰。一个是粉衣卿卿,一个是绿衣佳人,她二人皆向温行知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温行知单手撑着桌,神色自若的赏曲,不为所动。
我闷头喝酒食菜,大约那粉衣女子见我不悦了,特意给我抛了两个,不,三个媚眼。我素来是和气之人,又怎能给姑娘看脸色呢?于是乎,我嘴角扬起恰好的弧度微笑示之。
粉衣姑娘娇羞的垂下了头。
我这一笑,可了不得了,逗得粉衣女含笑连连,春眉弯弯。
下一瞬,让本少爷硌心的是,温行知用折扇打了打我,他挑起秀眉道:“你若喜欢,带个回去做姨娘夫人未尝不可。”
我稍微用力将酒杯搁置在桌上,清酒洒了几滴出来,我到底只会装腔作势,没敢对行知说重话,我无奈道:“你明知我爹威武严苛,我敢么?纵使有那个心,可没那个胆儿,再者我心中已有牵挂之人,不管是正经小姐,还是烟花女子,已入不了我的眼。”
我耐人寻味的瞟了温行知一眼,他恰恰看了过来,扯嘴笑道:“哦?你牵挂了哪位娘子?”他微微垂头,使人看不清神色,“不妨说来...与我听听。”
我一噎,没敢继续看他,我倒了一杯酒,用指腹摩挲着杯口,我苦笑道:“总之啊,是我心里的人。”
温行知又用那把劳什子折扇狠敲了我一下,他撇嘴道:“你这说了,与没说有何区别?枉我还是你的莫逆之交。”
莫逆之交?!这便是说,我与他是友谊深厚的朋友?我痴痴发笑,我一直以为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他的泛泛交或君子交。
他再再用破折扇狠狠打我,他轻哼道:“地主家的傻儿子又在傻笑甚?可别把人家姑娘给吓着了。”
我被他打得吃痛,即刻就回神了,我搓了搓手臂,没好气道:“你这刁民就晓得欺负你官少爷,你花酒吃的爽快了吗?不吃结账去了,爷还想逛夜市。”
温行知剥出几颗红红的花生,悠然放进嘴中,他道:“夜市有甚逛头?你可真是公子哥儿里的好少爷,洁身自好,不胡混,不犯色,就是有点怂。”
“前头几句爷接受,最后一个,爷不接,爷风流倜傥英武非凡,岂是你等刁民能发现的?” 我翘了一个二郎腿,回答的不卑不亢。
温行知拍干净手上的花生红皮儿,他揶揄道:“我等凡人自是看不出沈少爷的英姿,不过你心里那人指不定...也看不见。”
他说完,又嘲笑了一阵。
温行知一说便给说中了,我心里头那人不就是他么?他的大实话,让我沧桑。
我问他,“你为何觉得我怂?”
温行知沉吟了片刻,不慌不忙的倒起酒来,他拿杯子吃酒的模样也像一幅古人画,姿态娴雅,慵懒贵气。
他认真道:“男子气概你有之,身段高挑你有之,容貌不说比古时宋玉,在私塾里也算作上乘,只不过你身为官家少爷,太亲我等平民,又待我太和气,便没了威严之感,是以,怂。”
我无话可说,半晌,我噙了一口小酒道:“一针见血,不过,也只有你,能让我怂。”
温行知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有些深谙,他干了一杯酒,随意道:“是么?”
“是。”我回答的干干脆脆,不拖泥带水。
我二人聊天之间,也未曾仔细听过小曲,那两位清倌儿娘子,弹唱得可认真了,似是在吸引我二人的注意,我侧耳一听,借鉴古人的诗,便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温行知从凳子上坐起来,抖抖衣摆上的花生渣屑。他先是拍醒睡着的景铄,接着从钱袋里拿出赏钱,阔绰的递给两位姑娘,姑娘们感激涕零的福身。
我不甘落后,也大方一回,掏了多的银子打赏,心里哟,在滴血。不过二位姑娘娇滴滴的谢恩时,我舒服了一些。
寻常人打赏,哪有打赏那么多的,他一平民给的赏钱就诸多,我要是给的少,遭人诟病。
结账时,温行知有掏钱袋的小动作,我连忙抢了先,把钱给付了。
这一顿赏曲吃饭给的倒是值,最让少爷我欢喜的,便是温行知没有亲近那等烟花女。
我自该相信他的话,他素来清冷,不大理会旁人,若不是我热情似火,他这颗玉石怕是难以捂热。
出了春花楼,外边儿夜景热闹,虽不到摩肩接踵的地步,看着算是拥挤,街上大老爷们儿居多,再是卖玩意的商家扯嗓子在吆喝。
景铄从来不喜旁人碰他家公子,他每回做足了护主犬,在温行知左右驱赶生人。
旁人见景铄,只觉见了个神兮兮的随从,那目光不言而喻。
温行知也不提醒景铄,由着他在周围护着。
若是我家扈从这样,我定会觉得尴尬。
街市上零星的女子皆戴着面纱,甚少有正经小姐会出门乱逛,平日里各家老爷携少爷登门拜访时,小姐们都得躲到屏风后头去避嫌,除了年岁不大的小姐能露会儿脸,见见场面。
这会儿子,竟有个大家小姐将手帕落在了温行知面前不远处,她穿戴富贵,紫红锦衣加身,宝钗珠子.插.髻,身后还有丫鬟小厮及扈从,这般左拥右护的不是富贵小姐还是甚?
那小姐的脸上围了一层薄纱,衬得俏丽容颜若隐若现,她的眼神隐隐瞟向了我们,富贵小姐正站在五步开外之遥,她这是等着温行知捡帕子呢。
其余男子想去捡帕子,皆被她的扈从给赶开了。我明眼一看便知,她就是在等温行知。
光天化日之下,不,黑天化夜之下,此举实乃轻浮刻意,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小姐,在街上竟明目张胆的勾搭男子。
我们三人的步伐渐渐顿住,面前的路被一大堆仆从给挡着了,要走也得绕道而行。
温行知用折扇不经意捅了捅我的夹肢窝,痒得我发笑,他侧头一看,换了个地方继续捅,“地主家傻儿子,那姑娘在等你。”
我拨开他的折扇,翻白眼道:“刁民,她是在等你!”
景铄看着那姑娘痴笑几下,羞涩道:“说不准她是在等我。”
我和温行知沾花一笑,异口同声道:“那你去试试。”
景铄寻常那么没规没矩,竟不想在正经小姐面前如此扭捏,方才在窑子里也没见他这样,景铄眼光可真高。
温行知撺掇了景铄几下,他才犹犹豫豫的去捡帕子,还未接近帕子,便被几个高大威猛的扈从拦住了。
景铄不是惹事去的,只好退了回来,他朝我们无奈耸耸肩,“好罢,不是等我,是等你二位呢,”他又嘀咕道:“你二位金环加身,一看便知是少爷主子,我还痴心有小姐会瞧上我。”
温行知笑着宽慰道:“来日方长,总会有的,”他转头想拿扇子捅我,折扇头部却被我给捏住了,他莞尔,收了扇子后,他才问道:“你去捡吗?看这情况,不捡她怕是要拦人。”
我反问道:“那你捡么?”
“捡。”
我一听,心里不大舒服,越发觉得那富贵小姐的举动轻浮难看。此时,温行知靠在我耳边窸窣说了几句话,我会心一笑,点头同意了。
话毕,我与温行知肩擦着肩,袖擦着袖,一同向前走了几步,步调一致,协调一致,我们五指相扣的蹲下,然后不约而同的伸出食指,互相配合着夹起那块绣了牡丹的手绢,一起递到富贵小姐的面前,再异口同声道:“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富贵小姐瞠目结舌,周围的仆从掩嘴忍笑,那几个硬汉扈从也忍俊不禁。富贵小姐接过帕子,定定的看着我,她轻声细语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家从何处?”
我懵然,竟想不到,这回竟是我被人看上了,缓了缓神,我用力一揽温行知的腰身,温行知僵硬一下,一动不动。
我微笑道:“在下与分桃之友乃商游人士,以天地阔之为床,以四海广之为家。”
分桃即是断袖之意。
富贵小姐神色一暗,她吐字如珠道:“二位公子乃性情中人,坦坦荡荡,本小姐甚是欣赏,”她将帕子递给我,“既无缘认识,我也不强人所难,还请公子收了我的帕子,让我...少些失意。”
我眼下觉得,这小姐性情直爽,是个妙人。便接过帕子,客气道:“世间花草千千万万,我等不过一朵路边野花,贵小姐终归会寻得良人。”
“如此,便谢过公子了。”她微微颔首,带着一群随从,消失在了街角处。
第8章 诗会
等富贵小姐消失后,景铄阴沉沉的盯着我,我方想起我的大手还放在温行知的腰上呢,我和颜悦色的转头问他:“我演得如何?”
温行知用折扇打开我的手,他淡淡道:“不如何,倒是你手上的那块帕子,如何?”
我将帕子拿到景铄面前晃了晃,“要么,”我又连忙收了回来,贱兮兮道:“我不给。”
“你就爱作幺蛾子。”温行知看了我直摇头叹气,景铄双手抱前鄙夷道:“想来也知你头回得女子青睐,是以要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哼,你那模样...如公子所说是地主家的...。”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住了嘴,毕竟尊卑有别。
我斜睨景铄一眼,“你公子说得我,你不行,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在空中甩了甩帕子,得意洋洋道:“诚然,确是第一次,不过我有了第一次,你有么?你没有,你眼巴巴的赶上去捡,连帕子角都没摸着。”
景铄一噎,彻底不与我斗嘴了。
温行知走着走着,不小心踩着了一个水坑,污水沾脏了他的鞋,他顺手抽走我手中的帕子,漫不经心道:“借你帕子擦擦。”
他擦完鞋,直起身站起来后,略感抱歉:“这...随手一拿就忘了是那姑娘送你的,对不住,要不我拿回去给你洗洗?”
我没放心上,大度道:“无妨,你拿去用吧。”
温行知往衣襟里搜了下,他摸出一条木槿花帕子送给我,“诺,赔你的。”
我忍下心中的躁动,淡定伸手去接他的帕子,我客套道:“还陪什么帕子啊,又不是什么重要之物,我方才为了给人家一个面子,才收下的。”
我将要摸到帕子时,温行知的手往回一缩,他恍然道:“不用陪么?那便算...。”
他的话未说完,我连忙夺过帕子塞进了自己衣襟里,“谁说不用陪了?我那是客气话你不懂吗?你人情世故方面欠缺,我就不该跟你说客套话。”
温行知淡淡浅笑,他打开折扇摇摆扇风,“岂有我不懂之理?逗你玩,你还着急了。”
我胸中揣了他的帕子,仿佛整颗心都充实了。他说什么,我都顺应他,依他高兴便好。
在夜市里逛了半个时辰,互相道别后,我偷偷摸摸,蹑手蹑脚的回了府上,秋闱考试将至,我该做个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囊萤映雪的人物,我爹才会感到欣慰。
可惜,我只是个逛完窑子翻墙进门的猥琐纨绔。
若是让沈道文发现我去逛夜市,他逮着我就该唠叨责骂了,我只好在府周的外墙转悠选地,选了一处好攀爬且对应我院里位置的地方,辛苦翻回了府内。
一路平静,踏进院子里,四周暗夜无声,甚是静悄悄,我正开心今日玩的尽兴,沈道文就手举戒尺从屋里大步跨来了,我一见他如同老鼠见猫,他在院子里追着我四处打,我抱头乱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