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礼言使劲咽了口唾沫,“爸……我能不能……”
他爸等了好一会,没听见儿子的下文,他又发挥高中语文老师的专业长才说:“小言啊!天伦之乐,人之常情,终年远隔,为父心中哀痛啊!”
“爸……我们就在同一座城市,算不上远隔吧……”
好脾气的高中语文老师勃然大怒,“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都赶上长江头长江尾了,还不远?你打算离我们多远才甘心?”
于是,秦礼言原本是想借钱的,被他妈一哭闹,被他爸一感慨,忘得干干净净,还得费尽唇舌保证下星期肯定回家,由于秦同学过往记录不良,信誉受到了严重质疑,所以这次市内通话用掉的却是神州漫游二十分钟的费用。
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宿舍,厚着脸皮,挨屋敲门借钱,你十块,他五十,凑了一上午才三千多一点,记帐却用掉了两张纸,债主多出二十好几。找出信用卡上银行,就剩下九百多块,秦礼言全取出来,现在真的是捉襟见肘了。
还差三千多上哪儿去找?
秦礼言猛然想起了黑眼镜,“全是你害的!”
跳起来大步流星往楚副教授家冲,到门口,一脚踹了过去,可门都快被踢烂了也没人吭声。
秦礼言转身下楼直奔校信息中心,进门就有人问:“小言,找黑眼镜还是楚老师?”
“黑眼镜!”
一人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拍拍脑袋上的灰,“网线又插错了……你要是找黑眼镜,我建议你先找楚老师,你要是找楚老师,我建议你先找黑眼镜……”
全场唯一的女生,一巴掌又把他拍到桌子底下,对秦礼言说:“你别听他瞎掰,他们俩去市中级法院大楼了,全楼当机,检修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知道,手机都关了。”
秦礼言耷拉着脑袋回去,坐在宿舍里等了一下午,眼看时间紧迫,不能干耗着,上哪儿凑钱?自己还认识什么有钱人?
秦礼言猛地一惊,还有他!还有他!
又瘫下来,已经欠人家十万了,怎么好意思再去开口?再说了,跟他借钱是要按最高利率算利息的。
黄昏时,李群来找他一起吃饭,秦礼言躺在床上直哼哼,李群大大叹了口气,问:“你还认识哪个有……呃……啊!你不是在我老板儿子那里打工吗?那人挺好的,去跟他借。”
秦礼言迟疑着开口:“你也认为我该跟他借?”
“我见过他几回,整天笑眯眯的一个人,挺和颜悦色的。”
秦礼言在心里大声嗤笑:那是表象!骨子里极其阴狠毒辣!
秦礼言磨磨蹭蹭考虑了一个多小时,被逼无奈,一脸悲壮地去饭店找方铮驰。
方铮驰居然不在!秦礼言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仗着暂时的勇气才来的,现在见不着正主,那点原本就不足的底气陡然之间消失殆尽。
西餐厅经理见到秦礼言很是意外,问:“总经理跟我说你这几天放假,怎么又来了?”
秦礼言强笑,“来找方总的。”
“他今天不值班,要不你打他电话吧,我把号码给你。”于是说了一长串数字,秦礼言没记住,经理干脆用自己的手机打了过去。
秦礼言“喂”了一声。
方铮驰非常吃惊,“秦礼言?”
“是……我是秦礼言。”
对面传来柔和的音乐声,还听到方铮驰模模糊糊地说:“你们去吧,别等我。”还有个不懂事的小孩不满地大叫:“又一个有事情的,老是聚不齐。”
“方总,您要有事就算了,我其实没什么事情。”
“好了!把手机还给吴经理,我给你的手机打电话。”
“嗯?……好。”秦礼言把电话还给西餐厅经理,走出饭店,手机一直没响,秦礼言很纳闷,翻了翻通讯录,居然真有方铮驰的号码,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存进来的。
又等了一会,走到车站了,电话还是没响,秦礼言的心凉了半截。看来谁都指望不上,还是回家跟父母商量吧。
秦礼言坐上公交车,几站路就到了家,进门之后,他妈意外极了,张着嘴笑了一分钟,猛然一巴掌打在他头上,“没儿媳妇居然也敢回来!……你吃饭了吗?老秦啊!小言回来了。”
他爸从卧室出来,抓着报纸的手一阵颤抖,把报纸卷起来,一步冲上来,狠狠抽了他一报纸,问:“你吃了吗?开饭开饭!”
秦礼言一边吃一边支支吾吾把书和电脑的事情说了,钢琴没敢说,他妈抡起筷子就是一顿暴打,“缺钱知道回来了,早干吗去了!”
他爸“啪”一巴掌煽在他肩膀上,“你小子长本事了,学会欠债了,能耐不小啊!”
秦礼言蔫在椅子上,闷声不吭地承受家庭暴力的摧残。
他妈进屋取出两万块钱,甩在餐桌上,“我告诉你,姓秦的,再有下回,我拧着你的耳朵上你爸高中去游街,让你以前的老师瞧瞧他们教出来的好学生!”
他爸在旁边哎哎直叫:“我也姓秦,你别一秆子打翻一船姓秦的。”
秦礼言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妈,你好象也姓秦吧?”
他妈瞪了他一眼,憋不住,笑了起来。一家子全笑了起来。
晚饭还没吃完,秦礼言的电话响了,是方铮驰。
秦礼言接通,方铮驰说:“你的手机怎么欠费了?我刚刚才找到营业厅帮你充了话费。”
秦礼言猛然想起早上跟父母聊了很长时间。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方铮驰的声音很柔和。
秦礼言的困难已经化解了,人也开朗起来,笑呵呵地说:“没什么事,已经解决了。”
过了很久方铮驰都没说话。秦礼言试探:“方总?”
方铮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儿,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正在吃饭。”
方铮驰又不说话了,秦礼言直皱眉,今天的方铮驰不正常啊!太不正常了!
“你去吃饭吧。”
秦礼言疑疑惑惑地挂了电话。
他妈问:“谁来的电话?”
“这人叫方铮驰,我在他的饭店里打工弹钢琴。”
“你还会弹钢琴?”他父母一齐惊呼。
他妈又一筷子敲过来,“我的音乐细胞你一点都没继承,光知道你爸那点儿老古董,还好意思跟我说弹钢琴!”
秦礼言揉了揉腰,“妈,你的昆曲表演也是老古董。”
他妈又狠狠瞪一眼,又憋不住笑起来,一家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怜方铮驰一个人冷冷清清,抓着手机,冒着阴天的寒风,站在华灯初上的大街上皱眉沉思。
18
秦礼言在家睡了一夜,第二天到电脑公司交了钱,店长问:“你以后还来吗?”你要还敢来,我就让你扫厕所!
秦礼言满脸堆笑地说:“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哪还有脸来见你?”再来我就是孙子!
店长欢畅地大笑,“那你走好,我就不送了。”快滚吧,越远越好!
“你留步!你留步!”你要跟出来,我就踹你!
回学校把昨天向同学借的钱全还了。
揣上一万块去图书馆。
刚上四楼,眼尖的图书管理员大老远就叫:“秦师兄……”
秦礼言赶紧打断他,“你怎么总分不清场合?这是图书馆!……馆长孙教授在吗?”
管理员尴尬地扯扯嘴,“馆长在,孙教授不在。”
“什么意思?”
“唉!”管理员立刻无精打采地叹口气,“别提了!孙教授多好的人啊!可惜生病了,只好提前退休,现在换了个半老徐娘,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能吹毛求疵找出毛病来,我们都叫她‘斗鸡眼’。”
秦礼言大惊,“孙教授病了?什么病?现在在哪里?”
“唉!我也不知道什么病,在校附属医院住了快一个星期了。”
秦礼言哀叹,“还完钱我去看看他,老爷子整天和颜悦色的,怎么就病了?”
秦礼言上五楼,站在新馆长的办公桌前把来意说了一遍,馆长花了二十几分钟把情况问得清清楚楚,连犄角旮旯当事人忘记了的事情都翻出来问了一遍,秦礼言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比如,他说:“我是吃午饭时掉在食堂地上的。”事实是——吃晚饭。
图书馆会计室跑了一圈,终于大功告成,秦礼言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口气。
下楼时,那不懂事的管理员问:“你的债还清了?”
秦礼言往他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伸手要茶,“嗯。”心说:零头还了,大头还没动呢。
管理员神秘一笑,指着前方书架,“师兄,左边书架上刚到了一整套民国繁体竖排版二十四史,还没人借过。”
秦礼言一脚踢过去,“你再说一遍!”
管理员呵呵干笑,一把将秦礼言拉起来,“你还是快走吧,我们这层楼最近不吉利,前两天一个英语系的师姐,把一本十八世纪的《牛津字典》给撕了,得赔二十多万呢。”
秦礼言大骇,冷汗都淌了出来,自己也把《季历伶考》给撕了呀,要是让他们逮到,债务岂不又得加重?
秦礼言胸腔“砰砰”直抖,却不动声色地“噢”了一声,站起来,步伐坚定地下楼,刚一离开管理员的视线,拔腿就跑,冲出老远,频频回头确定债主没追上来,喘了口气,脚步虚浮地出了学校。
买了两斤水果上校附属医院,一路打听,终于在住院部十四楼找到孙教授,屋里站了好几个人,全是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秦礼言都认识。
方铮驰的父亲——方教授也在,还有他儿子——那个肥得像猪,蠢得也像猪的方鑫。
秦礼言上前向孙教授问好,老爷子高兴极了,拉着秦礼言的手叫他坐在床边,抓起苹果就往他手里塞,“小言啊!难得你来看我,陪我说说话,陪我说说话。”
老爷子转头对方教授说:“老方,这是白祈生的学生,叫秦礼言,是个好孩子。小家伙不容易啊!老白没少坑他。”
秦礼言握着孙教授的手一阵激动,恨不得亲一口高呼:“理解万岁!”
方教授呵呵一笑:“认识认识,我见过他,他在小驰饭店里打工。”
“小驰也是个好孩子。不过,我都住这么长时间医院了,他也不来看看我,该打该打!”
居然还有人叫方铮驰“小驰”?秦礼言面皮抖了两下。
那边方教授说:“唉!那孩子也不容易啊,整天连轴转忙得不可开交。”
教育界噩梦方鑫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忙!都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大家子就我不忙!”
秦礼言心里乐翻了天:该!方铮驰,你也有今天,听听你儿子对你的控诉!大快人心啊!
方教授见孙子当着这么多人没教养,脸上挂不住,讪笑了两声。
其他人都当作没听见,孙教授招呼:“都别傻站着,坐下来吃苹果呀。”
秦礼言笑容满面地削苹果,削好给了噩梦,顺便仔细把他打量了一番,嘴特别像方铮驰,这孩子哪儿都胖,就嘴唇薄,跟方铮驰一个德行,从里面蹦出来的也都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是父子天性!秦礼言乐呵呵地想。然后又感慨了一回基因的神奇。
方教授面容尴尬地坐了十几分钟,带着他那宝贝孙子走了,他一走,一屋子人全跟了出去。秦礼言留下来陪孙教授。
孙教授问:“小言,为凑钱苦了自己了吧?你脸色不太好。”
“呵呵,还好还好。”秦礼言摸了摸自己的脸,真这么明显?
“你钱还清了吗?”
“今天刚还清。”
“还清了就好,这事就算结束了。”孙教授突然凑到小言面前,神秘地咬耳朵,“换了馆长了,你得小心点,你把书撕了的事情可千万别让她知道。”
秦礼言大惊失色,抖着嘴唇干瞪眼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摸摸他的头,笑着安慰:“别担心别担心,除了我没人知道。下回别上四楼借书了,真要找资料,我告诉你,二楼西北角有个小门,里头全是影映本,四楼的书那里都有副本。”
秦礼言又是一阵颤抖,这回是感激的。
小言刚想说两句感激的话,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秦礼言定睛细瞧,脸立刻拉了下来,竟然是苏徽。
孙教授春风满面地笑,“苏徽啊!又来看我啦!你要是忙就算了,别一天到晚老往我这里跑。”
“我能不来吗?你今天又跟隔壁的老头下棋了吧,吵了几回?”
孙教授笑得更欢畅,“就一回,我赢了。”
苏徽斜眼扫了老头一眼,“好样的!你想死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给你来一针,保证一了百了,绝不拖拖拉拉。”
秦礼言心脏颤了两下:吵个架能死人?这是什么病?小言浑身抖了一阵,猛然想起:苏徽的病人还能得什么病?
老头连忙转移话题:“苏徽啊,这是秦礼言,比你小几岁,也把四楼的书弄坏了。”
秦礼言鼻子差点被气歪,这老头真是的,找不着垫背的,把我拉上了。
苏医生哈哈大笑,拍拍秦礼言的肩膀,“赔了几万?”
“你赔了几万?”
孙教授呵呵报料:“都是两万,一个把书掉在地上,一个把汤泼在书上。都是好孩子,读书废寝忘食。”
秦礼言直撇嘴,“教授,您这‘好孩子’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一指苏徽,本来想说:还有谁在您眼里不是‘好孩子’?一想这家伙不好惹,硬生生转口:“前两天,有人把《牛津字典?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匪毫耍侄嗔烁觥煤⒆印!?br /> 老头居然点点头,“嗯”了一声,“我要是还当馆长,还是让他赔两万。书是死的,爱读书的人可是活的。”
俩人一阵感动,连惯爱讽刺人的苏徽都没说话。
正在这时,一个老头“砰”一声把门撞开,大叫:“老孙头,杀一局,今天早上……”猛然看见苏徽,陡然住嘴,“砰”又把门关上,楼道里登登登响了一阵,隔壁的门“咣当” 一声,连这边都震了一下。
孙教授傻眼了,“苏徽,你怎么跟瘟神似的?”
苏医生微微一笑,“半个月前,我刚把那老头的胃切掉三分之一,我跟他说:‘你不是喜欢喝酒吗?过两天我给你带一瓶好的,喝完之后,我帮你把胃全切了,把肠子直接跟喉管连起来,那多省事啊,酒进了嘴就从尿道排出去,还不耽误你尝滋味。’刚才我把一瓶消毒水放在他床头柜上,满屋子飘荡着酒精味。”
苏徽拿起旁边的水果刀,笑眯眯地说:“教授,这样吧,您继续跟那老头吵架,吵完了,也不用麻烦手术房,我直接用这刀帮您把肠子全割掉,以后多省事啊,您……”
没等他讲完,孙教授大叫:“小言,把他撵走,快把他撵走。”
秦礼言推推搡搡把苏徽赶出门。
孙教授躺在床上翻白眼,“我以前怎么不罚这小子三五十万的?”
俩人走在楼道里,秦礼言犹豫了很久,迟疑着问:“教授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前几天,我把教授一截病变的肠子切除了,老人家元气大伤,现在不能动气。”苏医生说这话时非常严肃。
秦礼言倒抽一口凉气,“难道是……还能治好吗?”
苏徽没说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秦礼言闷声不吭地走进电梯,一脸灰败沮丧。
电梯门刚一关,苏医生的嘴角就咧开了,“当成肠癌了吧,老家伙其实就得了盲肠炎,盲肠割了不能动气。”
唉!也难怪秦礼言深信不疑,这二百五医生口口声声肿瘤科大夫,其实是个打着“包治百病”旗号的江湖游医,感冒发烧盲肠炎,赶上什么治什么。
秦礼言回学校,在校门口和张程撞了个对面,黑眼镜拉住他问:“你知不知道什么药安神?”
“我哪知道,要不你去问问高伟成?”
“走,陪我去药店。”也不管秦礼言愿不愿意,拉着他就走。
“你买药给谁吃?不会是楚副教授吧。”
黑眼镜先叹了口气,然后气愤异常地抱怨:“你不知道,昨天我和老东西去了市法院,所有电脑一起瘫痪,没事吃饱了撑的上限制网站,惹了成堆的病毒,依我的意思,全给他们格了重装,一个矮胖子说:‘不行啊!重要文件会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