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旧爱完本[民国耽美]—— by:60_03

作者:60_03  录入:09-08

“因为沈先生做请。”邓月明入座,轻而巧的叠着腿,脊背却很直,是随性里还留着规矩,很世家的作风。他穿白色皮鞋,白色的洋纱袜子,非常懂得西装的配色之道。沈文昌依然立在他的身后,他略微的侧身,抬着头,伸手搂下沈文昌的脖颈,温而软的贴耳告诉他:“其实是下午特地回去换的。我现在唱不了……很有时间……”他还洗过澡,周身有隐秘的香,或许是用了香洋肥皂,或许是用了一点鹅蛋粉,也或许香囊,藏在身上的某处。沈文昌血向上涌,往下窜,气息很重,末了双手在邓月明肩膀一按,狠狠道:“吃你的吧,吃饱有你受的!”
邓月明很快乐的笑起来,露八粒牙齿,却又低着头——是西洋文明青年与东洋女郎的结合。他十分自然的取过沈文昌的碗筷,用茶水冲了刷一遍。侍应生敲门来送菜,他为沈文昌布菜,舀蟹黄豆腐给他。
“真是……一点荤腥都没有。”他笑道。
“哦,前几天天天下雨,怎么偏生就你不带伞,就你要淋雨生病?”沈文昌反问他。
“中午回去,碰上封锁,伞都给挤掉了。“他是十分可惜这把伞的:“幸好路边咖啡店关的迟,一起挤到店里去,又一起挤出来。进去谁也不买咖啡吃,白坐座位。老板很恼,又不好说。”
“这个事情我倒是知道,不过不好讲出来。人没伤到就好。你也娇气,淋一点雨要生病。”
邓月明笑笑不语,重新刷一个碗出来,给沈文昌盛饭。他这是无声的回答,亦是感情的留白,让沈文昌想到闺怨诗词,女人独守空房,哀春悲秋,落雨要怜黄花残去,心有抑郁,往往弱不禁风。或许邓月明也是,相思是他病的引头。
“他为我而病。“这样子想,邓月明突然便全然的属于他了,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患相思。虽然邓月明一言不语。
这是狐狸精的手段。
吃到一半小张来敲门,说王处长介绍了一个人过来。
沈文昌有些惊讶:“这么快?怎么找过来的?”
“说是下午的时候开车过来的,路上撞了下,被人拦住不让走了。从巡捕房出来再到您办公室,您已经来吃饭了。刚好那边的同事还在,王处长就让人带过来了。”
“太快了……算了,叫进来吧。到底是我自己请的人。”沈文昌不情愿的说:“再取副碗筷来。等等,再点个菜,叫壶酒。”
“嗯……荤的?”小张下意识问一句——沈文昌今天吩咐过,给邓月明点几个素净的,润嗓子的。
沈文昌皱眉,邓月明笑了笑:“我去吧。”他起身随小张去点菜,靠在柜台看菜单。
“沈先生有什么忌口?”邓月明问小张。
“不吃太腥气的。”
“我记得不吃鸭子吧?”
“是的。”
饭馆里很嘈杂,上海话讲的快像绵延的联奏,联奏突然出现一个钝的,重的音,直直的在邓月明的脑里炸开,他突然觉得有一只手贴上了他的面,扭着他的头,叫他往后看去。他艰难的扭头看去,看到一个人四十多岁的男人,梳油光的三七分,跟在沈文昌的卫士身后,进了沈文昌的包厢。他心里顿生一口气,哽在胸口,沉沉的坠着凿着。
“邓先生?”小张看他变了面色,关心的问一声。
“午睡落枕了,突然一个转头,扭到了脖子。”邓月明佯装难为情,点了水晶虾仁,八宝鸭子。
“嗯……沈先生从来不点八宝鸭子……”小张突然为难的讲。
“啊……哦……我这个记性……”邓月明喃喃道,心里还是堵的:“换个扣肉吧。”
他提一小坛子花雕,推开包厢门。三七分男人坐在沈文昌下手,有些惶恐的接过沈文昌给他倒的茶水。他见到邓月明,立刻站起来问好。邓月明笑着道:“您好。”他拍开花雕的封泥,俯身给沈文昌倒酒,随口问他:“我点了水晶虾仁,扣肉,你吃不吃?嗯……”他询问的看向男人,抱歉的笑着:“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姓邓!我姓邓!我叫邓金。谢谢,谢谢!”他双手捧着酒碗,谢邓月明倒酒。
“我也姓邓,我叫邓月明。”他礼貌而疏离,是上位者温顺的玩物。只是脸太过漂亮,腰又太过纤细,于是自家主子允许范围内的这点客套社交,立刻成了一种暧昧邀请,成了一种欲拒还迎。他坐在沈文昌手边,吃沈文昌为他盛的荠菜双菇汤。
“说起来你们倒是老乡,这位邓先生也是漳州人。不过很早出来做生意了。”沈文昌介绍他:“现在他是我的合作伙伴。邓先生什么时候出来的?”
“老邓!叫我老邓……不,不老金就好了!我是民国廿年出来的。小邓先生倒是一点口语都听不出来哇!”他讨好着笑笑,露出一粒粗壮的金牙。
“月明呢?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沈文昌问他。
“十九年,要早一年。那年闹土匪,是逃出来的。少小离家,话都不会讲了。金大哥怎么想出来做生意?现在往广东福建做生意办厂的人很多呀?做纺织,对吧?我不太懂生意。”他略微可惜的问着。
一句“金大哥”,邓金的骨头就酥了。
“就你嘴甜。”沈文昌用拇指揩了一下邓月明嘴角的汤汁,隐隐存了力道,是个警告。他也听出了暗藏的甜意
“嗯……土匪,我也是土匪。”邓金的酥意褪去,心里立刻颠簸起来,像骑在瞎马上。他的“闹土匪”与邓月明不同,他本身就是土匪,还是土匪的头头,骑马放火,光汀漳镇里邓府就杀了七十七个人。他的土匪闹事,是乌合之众分赃不均,亡命徒心里起了异心,暗地里要杀他,要坐他的位置。待他发觉,大局已成,于是仓皇逃出来,逃到这东方的金山来。然而他是不怕的,他这隐秘的往事,早就埋在了时光里,上海滩最不问的就是出处,何况他还是王处长的客卿。邓月明这样一个为人倒酒作陪,家乡话都不会说了的东西,能耐他何?
邓月明只是笑笑。侍应生敲门上菜,邓月明起身布菜,把荤菜放到沈文昌与邓金前。他的衬衣下摆塞在西装裤里,腰窝太深,臀便显得翘。
邓金低头喝酒,不敢看,怕要有反应。
“侬不许吃花公。“沈文昌把虾仁转到邓金面前,把捏着调羹的邓月明的手,拉到三丝上:“其实蟹黄也发。”
“哦。“邓月明不情愿的应一声。
“小宁脾气。“沈文昌顺着邓月明的后脑勺,对着邓金笑道。
“还好,还好。小邓先生上海话讲的很好啊!“邓金赞扬着。
“我最讲不好上海话。别人讲的快一点,我就要听不懂。“他忽然迅速的舀了一勺虾仁倒碗里,对沈文昌笑道:“我也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沈文昌忽然一愣,他是从未见过这么不讲道理,却这么可爱的邓月明的,于是对忤逆豪不生气,反而顿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喜爱,生出一种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苦口婆心:“嗓子不要了?“他抽掉了邓月明的碗,把自己的换给了他。
邓金当作未闻,心里却好笑,笑这个小东西在外人面前不收敛,又笑他这是持宠而娇,最易惹人腻烦——这样的人,要么没有深的心机,要么就是浑然天成的狐狸,最懂得人心。他是倾向前者的,因为沈文昌不见得愿意把狐狸留在身边。
沈文昌和邓金谈股票,谈跑马,谈进出口。
“什么东西最好卖?当然是女人的丝袜,香洋肥皂了!女人花钱!要命哟!“邓金呵嗤呵嗤的笑着,像是喷出了无数的唾沫。沈文昌与邓月明很默契,谁都没有动他身前的菜。
他们聊着,聊到沈文昌的要求:“其实也非常简单。你到南通去,找个机会和我大哥‘交朋友’,带他去烟管妓院玩玩,来上海也可以。叫我五弟弟也长点见识,去投股票吧,先赚后赔,资金我给你。”
“哦,沈先生要做到怎样一个度哇?“他问沈文昌。
“叫你来,就不是一个教训那么简单。“沈文昌慢悠悠的喝口酒:“我自己也有人,不过是信术业有专攻。”
酒喝空了,邓月明没有再叫。他说:“我不想你再喝酒,想你陪我听评弹去——我看过报纸,今天没有好电影。”
“好吧,去听评弹。”他宠爱的劲头还在,飘飘然,对邓金下委婉的逐客令,派卫士送出去。
邓金走时,坐在自己的汽车里,隔着玻璃看邓月明。他看到邓月明手里提着梨膏糖,略微仰着头对沈文昌笑,天真傻气,像个无知的小孩,可肉体已然成熟,美丽而又鲜活。他喜欢美人,于是感到可惜,因为邓月明是沈文昌的,不能立刻就拉来亵玩,然而他又感到刺激,因为偷情,因为姘居,因为那是别人的东西。他深爱着“妾不如偷”这一理论,于是立刻定下计划,要创造出与邓月明的许多偶遇,能培养感情固然是好,培养不了,至少还有肉体的欢愉。
第28章
沈文昌当然不会和邓月明去听评弹,大世界人多手杂,能凭空生出许多麻烦。他带着邓月明去了酒店,做室内的运动。
沈文昌非常的动情,进了门就咬邓月明的耳朵:“你简直是要当着我的面出轨!金大哥?嗯?”他有一种异样的刺激,异样的快乐,甚至为邓月明那绽放的吸引力而自豪——他是在这种风情下上的当,可他拥有了他,而别人却前赴后继的往这个陷阱里跳。
他的邓月明是完美的,是个贞洁的妓女,是个娴淑的姘客。
可邓月明现在却是静的,无言的。像夜深人静的时候,妓女送走了客人,独自靠在窗边;又像是一盏灯,独自幽幽的亮着,绿色的灯罩,积着洋油。
灯颤一下就灭了。邓月明仰着头,接纳了一根可怖之物,再无心力亮出一点光。他成了一叶小舟,成了一粒浮萍,成了一朵芦花。他表现的差强人意,心不在焉。
“你是在生气,还是心里想着别人?”沈文昌顶弄着他问。他有一阵恍惚,不知如何作答,像是邓月明烟消云散,只留下一个年幼的邓国政。
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嗓子说:“你说过陪我去大世界……啊……啊……”邓月明活了过来,心思由散至聚,用一个声东击西的法子,小心翼翼的讨好着沈文昌。
“记仇的小东西!“沈文昌笑骂。
“你带我……出来……只为了做这种事!“他抵在沈文昌的胸口,紧紧的缠着他,声音断断续续,沉沉浮浮,已经堕进了欲海。这不是控诉,是一种拿捏到位的撒娇。
“你的事情我全都不懂……你的客人……我也不懂……“他几乎是哭了:“我全不懂你……”
沈文昌知道一类夫妇,因为阶级,因为学历,婚后鲜有共同的话题。妻子往往恐慌,丈夫却有恃无恐,因为知道妻子处于劣势,并且恐惧离婚。他们是灯与飞蛾,两厢无语,灯永恒的亮着,飞蛾却一代一代的惨死在里面。
“我都不知道能和你说什么……”他的眼泪干在沈文昌的胸口,崩紧的一小块。
男人都喜欢别人为自己紧张,为自己伤心,为自己生出无限的危机感。
要不我送你去读书?“沈文昌好笑的问他。然而出口却后悔了,怕他真的答应。读了书,会难掌控。
“不!”邓月明立刻说:“把我关在学校里,你好去找别人吗?!”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沈文昌佯装生气,却松了一口气,他捂住邓月明的嘴,由下而下的操着他。他虚虚实实的呜咽,依然倚着们,背上印一条门上的纹路,是缠绕在一起的花,污秽而缱绻。
事后他恢复过来,半跪在浴室的地上,为沈文昌擦拭下体。他是完全的下堂妾的姿态,支棱一对蝴蝶骨,脆弱而美丽,终日都活在一种被抛弃的恐惧中。沈文昌抬起他的下巴,他自下而上的望着沈文昌,面上是水龙头溅起的水花。
水龙头还在放着水,浴室贴着蓝绿的瓷砖,水也染成蓝绿色,水上浮金红赤绿的霓虹光,千回百转的淌着。
邓月明的细发触着沈文昌的手指,千回百转的缠着。
沈文昌领着邓月明出酒店,酒店的大堂放着留声机,为了政治正确,放德国人的唱片,《浪漫圆舞曲》。大堂里摩登的青年立刻站起来跳舞,快乐的笑着。邓月明无声的立在沈文昌的身后,羡慕的看着。
“想去跳?”沈文昌笑问他。邓月明笑着摇摇头,知道他不过随口一问。
他们一起出门,沈文昌隔壁的咖啡店里为邓月明点一只冰激凌,像是一笔嫖资。邓月明一手拿着冰激凌,一手被沈文昌牵着,慢悠悠落后他半步,看马路两岸的街景。他突然“哎呀”一声,被翘起的地砖绊了一下,冰激淋倒到了鞋面上。
“这么不小心!”沈文昌轻声的斥责他,却觉得天真有趣,于是掏出一块手帕给他。他接过手帕蹲下去,擦拭冰激淋。擦到一半,他忽然笑了起来,抬头对沈文昌道:“我感到很高兴,因为我与你有了谈资。”
谈什么?谈一个新买的冰激淋,立刻倒在了鞋子上——还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这件小事却被邓月明剖白一般,真心实意的献了出来。
那酒店黑暗里压抑的哭泣声,从沈文昌的灵魂里冒出来,微颤颤的,小猫叫一样。还有泪,先是一点一点,再是一簇一簇,最终汇成了一条河,一片海,一场一望无际的悲哀。他落魄地置身在泪的世界里,孤独而伤感的想:“他原来如此卑微的爱着我。”
他在这一瞬里,对邓月明一往无前。
又在下一瞬里,把邓月明的孤独,邓月明的伤感,摒除干净了,变回了风度翩翩的沈先生。
第29章
白珍不在家,去了浦江俱乐部。她对沈文昌没有等待,完全是摩登夫妻的模式,有各自的社交。最近她迷上射击,在俱乐部的地下室练枪。有专门的教练给她记录成绩,汇成曲线图返还给她。横向是时间,纵向是环数。她把趋于平稳的曲线图给沈文昌看,沈文昌很心惊。他甚至觉得自己在白珍的袖口闻到了硝味。
她在沈文昌到家一刻钟后会的家,又把成绩递给沈文昌看。
“报纸上说射击有利锻炼注意力,我真是毕业以后注意力全毁了!除了传奇小说什么都看不进去。”她引用现代的教育宣传,但是对报纸的兴趣还在传奇上。近日迷上探案小说,总疑心家里死过人,尸体封在墙里,埋在郁金香下。
“怎么是郁金香呢?”沈文昌笑道。
“比较罗曼蒂克。我们不是也有说法,叫做牡丹花下死?自杀跳湖,也要是西湖。”白珍理所当然的说。
“要我就不跳西湖。”
“哦?为什么?”白珍问他。
“西湖人太多,到时候死的乱七八糟被捞上来,太窘!”沈文昌也理所当然的说。
白珍笑他太务实,这方面一点都没有意思,然而他说的又是全然的正确的,白珍也痛恨被乱七八糟的捞上来。
“所以你这样的人,只适合老老实实的去政府上班,一点想象力都是没有的。“白珍伸了个懒腰,随口笑他。他不置可否,心想:“我又不是戏子,要想着法子讨人欢喜。”
“哎,下个月第二个周五,陪我去看新剧好不好?我提前一个半月来约你的时间!“白珍说:“你不会没有时间吧?”
“没有时间也给你匀出时间来,看什么新剧?“沈文昌温柔搂过白珍。
“白梅一个姓路的朋友写的剧本,演员的都是学校里的大学生,说是一个实验之作。非演员来演戏,觉得怪有意思的。你记不记得我们在英格兰的时候,还参演过《哈姆雷特》?”
“是你去演了,我在台下给你拎着包,看你出来了,就把包挂在手腕上,要带头鼓掌。不仅自己要鼓掌,还要让周围的人都一起……”
“不许说了!”白珍佯怒地捂住沈文昌的嘴,沈文昌笑着拉她,把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低头吻她的额头。
“是不是一个叫做路晓笙的?”沈文昌问白珍。
“哎,你认识他?”白珍笑着去咬沈文昌的鼻子,沈文昌错开她,立刻咬了她的耳朵。
“一面之缘,前几天七夕的时候,路过百花苑,看到白梅和那位路先生一起听戏出来。”
“偏约七夕去听戏!还和我讲是普通朋友!”
“你呀!别乱点别人的鸳鸯谱。”沈文昌宠溺的笑她:”别和我说你没有,你一定有,我了解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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