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旧爱完本[民国耽美]—— by:60_03

作者:60_03  录入:09-08

“工作上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却太过琐碎,很考验耐心。”
“要不要我去和爹地讲讲,为你换个职务?我也是觉得……哪里有男子汉,总做秘书工作?”她略为安心,想着不是什么大事。
沈文昌笑着摇头。他的工作明目张胆,只瞒一个白珍。
从上海开车到南京用四个钟头,到时天已经落黑,匆匆住进南京的公馆里,让老妈子收拾卧房。期间上海挂来电话,讲筱家老头子与洪秀琤拉兵端枪,先是围了巡捕房,后来调转车头,一只去宪兵队,一只围了白公馆,从中午围到三点钟。沈文昌拿着话筒,沉默着看了眼白珍,见她散着发,侧着头,正在用花园里的玫瑰做插花。她要是再收拾一会衣裳,估计自己是来不了南京了,得被一群丘八堵在公馆里。又想筱家这时候得到消息,恐怕是自己这里出了奸细。虽讲是奸细,但也应该是在外围,否则第一时间筱家就该来要人。
“该换批人了。”他徒然的叹气,觉得身心疲惫,全然没了设计筱家时候的雄心壮志。
“沈先生~”白珍捏了嗓子唱起来:“你怎么~怎么~怎么又叹气~呀~”像是越剧的调子。
“沈太太~你怎么~怎么~怎么也听剧呀~”沈文昌声音低沉,唱起来是白面的小生,勾引却不自知。
白珍目光亮晶晶,托着腮冲他笑,手指微微蜷曲,捏一只怒放的玫瑰。她的长发散在桌上,千丝万缕散出去,有种富家小姐特有的天真。沈文昌看着她,无缘无故的想起邓月明,想他穿红衣,披长发,指间绕一串佛珠,玩世不恭的对他笑:“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他轻轻的回答他,却是掷地有声的诚意,仿佛自己做了很多年的僧,修了许多世的佛,可讲完这句话,就要心甘情愿的脱去僧袍了。
“嗯?”白珍疑惑着问他:“你讲什么?”
“我讲……你可想好了?”沈文昌惊醒过来,摒气回答白珍。
“我想……我想什么?”白珍红着面问他。
“自然是想你想的。”沈文昌挂掉电话,走向白珍。屋里点了吊灯,橙黄的颜色,仿佛是无风自动着,将一切都招出颤动的,浓黑的影来。白珍的红玫瑰落到黑影里,双手圈上沈文昌的脖颈。她白裙下穿玻璃丝袜,系绣月季的吊袜带。沈文昌一钩吊袜带,顺下一只袜来。他心里感觉愧疚,因为这一刻,他想的不是她。
第二日,沈文昌去主席办公室办公室。前天就早早递上预约,到来下午才被放进去。主席当然不会特地来见这样一个人物,是一位相识的部长来了。部长摔了一套骨瓷杯,只只砸在他身上,让他的脑袋见了血。摔完不讲话,只让沈文昌自己讲。
沈只讲十分钟,是非对错不可讲,开脱缘由不可道,只能让部长自己来想。想的好是侥幸,想的不好,也只可认错——大难是没有的,毕竟政治真确,心在政府,小罚倒是说不定,好在尚可接受。
部长听完自述没给话,直接让他滚。滚后却让秘书拟委任状,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升半级。“筱家是该动一动了”他想“码头两个仓库放物资,放粮,不肯开出来,正当上海是孤岛!治国不易啊,都是刁民。”
第6章
白珍是向来到哪里都有些游玩心思,夏日炎炎泡不得温泉,又不愿往西霞山,梅花山跑,便拉着沈文昌起大早,要往青石板弄堂钻,去寻正宗地道的早茶。沈文昌不在自己地盘不出门,只是哄了太太,让她带女伴带便衣出去,又派兵遣将的吩咐下去,让卫士买新上的茶叶,鸭油酥烧饼,烧干丝,用保温杯盛赤豆小元宵回来。卫士们一路飙车回来,白珍已经吃上了沈文昌亲自下厨的挂面。两人各捧一碗,情谊绵绵,讨论去中央饭店做什么头发更好看。白珍讲南京姑娘烫卷发,千篇一律,倒是留一片平刘海还算娇俏。讲完南京又定要讲上海。
“上海简直可怕,清一色推波浪。我倒是喜欢大卷子披下来,配大金圆耳环。剪了短发也好看,全部梳上去,钉翡翠耳钉。嗳,是你这样的!”
“嗯?”沈文昌略微差异,太太竟把他比到女人的发型里去。然而沈文昌平日堪称是好脾气:“我倒是喜欢黑而长的一把,最好直一些。”
“是不是再配一件竖领斜襟兰上衣,衣下着桃红伴葱绿肚兜?”白珍笑着问沈文昌。沈文昌佯装生气,板脸到:“你都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白珍笑着揉肚子,招手让沈文昌低头。沈文昌低下头,把白珍圈在怀中,与她换一个缠绵的吻。
“我去买买看好不好?”白珍亲昵的问他。
“你喜不喜欢?”
“不算太喜欢。”
“那就不要买了吧。”
“可是你喜欢……”
“嗯……更喜欢你。”
沈文昌甜言蜜语总有一套,最后讲出口,自己也不知真假。白珍却是真喜欢,于是记下要去买桃红的肚兜,理黑而长的发。出门时还问沈文昌要不要吃鱼汤面。她是想与沈文昌一同吃,却又怕涨。沈文昌自然摇头,只叫她带好便衣,带好支票簿。
白珍离开后,沈文昌回书房,一个又一个挂电话,盯上海的摊子。“富贵险中求。”他疲惫的想着“不能总靠白老爷子。”
夜里白珍回来,给沈文昌带蜜汁藕,桂花汤圆。东西已经凉透了,泛一股子糖腥气。沈文昌配热茶,倒是吃了个干净,吃完后胃里泛酸,偏要装作若无其事。只能一杯杯的灌茶水,任由白珍给自己身上披皮草,选料子。
“本来还想狐皮休闲点,哪晓得用上就这么轻浮,玳瑁的扣也是又橙又棕,简直混了色。狼皮扎不扎?要不试试这块,紫貂的……看着戾气,阴沉沉的……”
“上海冬天也不算冷了,往年我都不穿皮的。”沈文昌几乎要坐不住,心想她要是像邓月明一般话少就好了!可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自己和太太在一起时,居然要想一个戏子。所幸此时电话响起来,无形的救沈文昌。
沈文昌立刻起身去接电话,面上阴晴不定,嘴中却客气而文雅——是饭局偶遇上司的调调。讲了几分钟后挂掉,有些为难的看起白珍来。
“怎么了?”白珍担心的问他。
“唐瑞生后天做生辰,开宴会,请我去……”他似乎有些迟疑:“他是军界的人,我与他素无交集。”
“唐瑞生唐中将?他这人向来平和,爹地说是‘少有的儒将’,以前我还见过他……应当不会……不会如何吧……”
沈文昌沉默无话,只是绕着电话缓缓渡圈,末了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上次上海闹了股小罢工,巡捕房抓人,抓到了筱为,后来不知怎么的,人就被拉去了宪兵队。这件工作事后总结是我做的,我看了名单里有筱为,就知道要不好。怕筱家不讲理,以为是我磋磨……只好委屈太太和我匆匆来南京。昨晚张妈挂来电话,讲筱家老太爷并洪将军围了咱们家,白日里买菜都出不去!”他事情讲的模棱两可,几乎是谎话百出。
“你也……不和我说……”
“我不敢确认他们是不是真会来找我,怕白白讲了让你慌心。现在唐瑞生请我赴宴,我不知道是否和上海那边有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态度。我不能带你去赴宴……”他单膝跪到白珍脚边,抬着头看她,却仿佛在安慰年幼惊慌的女孩:“我不能带你去赴宴……你到宁波去,白老爷子在宁波,没人能动你。后天晚上,可能要晚一点,我给你挂电话,要是没有挂过来,你就请白老爷子来南京。”
“那你……你不要紧吧……要不我们不去了,就讲是爹地临时要我们回宁波看看。”白珍慌张的讲道。沈文昌苦笑着摇头:“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何况这里是南京,想必是不会有残害……”白珍慌张的捂住他的嘴,着急的讲到:“不要讲……兴许要被命运听见!你不要讲!我去宁波,我去请爹地过来。”大概看多了神怪异志,白珍总是相信那些无解的,超自然的东西,此时简直要心惊胆战。她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心慌着,令沈文昌一同失眠。沈文昌要下楼为她拿牛奶,她抱着沈文昌不肯放手,哽咽着哭出来,仿佛第二天沈文昌就要上断头台。沈文昌本来五分的心焦,被她翻出十分来,加之又犯起胃酸,简直是要半死。
第二天白珍也没有收拾行李,肿着眼上车去,却没有再哭,定要装作一个从容坚定的新女性形象出来,让沈文昌知道,她身后有一整个白家。
沈文昌面如金纸,一脸的病气,背着手对太太点头道别。白珍的车开出公馆,人却趴出车窗外,久久的对他挥手。
“她是真的爱我”沈文昌感叹的想着。然而还未熨帖完,胃酸又一阵上涌,把他那点突如其来的爱意冲了个干净。
第7章
唐瑞生在南京住园子。园子闹中取静,引活水,修乾坤,关起门来墙头架机枪,便又是座大隐隐于市的堡垒。沈文昌暗自赞叹,把寿礼递与管家。
“沈湘泽沈先生,洪熙玉竹扇一幅。”副官站门里稳稳报一声,八方都听得见。沈文昌被吓一跳,心想还好是带了礼来,只是不想到要被这样吼一吼……倒真有种不近人情的残酷感。
“德制象牙底座勃朗宁一对……”沈文昌被引进去,远远听到报礼,想唐瑞生什么枪没有,可见自己送扇子,还算文雅体贴,像个当文化官的。
警卫员引沈文昌往后院走,过一片游廊,见着后院收拾出一片空地来,支白色遮阳布,布下放了酒水,侍女一律穿了白色洋裙。后院花厅厢房打通,做黑白方格子地板的舞厅,厅里乐队弹钢琴,拉梵婀林——可见唐瑞生还未完全复古,是做了一个中西结合的宴会。沈文昌略略安心,他是最怕老一派,尤其是遗老,总见不得人高升,永远都怨世风不古。沈文昌进到厅里去,见唐瑞生穿白西装,手里端一杯鸡尾酒,正在和南京的官员寒暄。他见到沈文昌很高兴,伸手出来握,令沈文昌简直惶恐:“唐将军啊!想我沈某人运气好,能赶上唐将军生日宴会!”
“湘泽老弟!叫什么唐将军,啊?是不是也要和我那些兵油子一样,叫我唐老总啊?”唐瑞生是个爽快性情,开口就无伤大雅的打趣起来。
“唐老总!”沈文昌逆了他的口,顺着他的心,叫的他心花怒放,换来一字“明晓”。
“湘泽啊,怎么不带太太来?”唐瑞生随口讲起,沈文昌又心惊起来,啪他往上海的事情领,面上却是不动,惋惜讲到:“小姐妹开读书会,玩疯了,昼当夜,夜当昼,漏接了几个岳母电话,现下被抓回宁波,听岳母训话去啦。”
“白家的女人哈哈哈哈!”唐瑞生笑着拍沈文昌:“我们年轻时候讲一句话,叫做娶妻要琼州张家,嫁郎要嫁郎要宁波白家。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之……”
“我倒是从未听说……”
“也是要快十年的事情了,当年白家大公子,二公子,何等惊才绝艳,何等相貌,可惜啊可惜……”唐瑞生摇摇头:“张家的三位小姐,也早已嫁做人妇,三小姐更是远渡重洋,再也没有回来,现在也只能在电影院的事实里见一面。”
“大哥二哥的事……我很惋惜,早生几年,或许还能策马同游。”
白家大公子一九三一年驻守沈阳,再也没有回来。二公子一直是白家的禁忌,外界讲是被白家老爷子一枪毙掉的。
“白老大年纪比我大些,当年我认作大哥哥,去他家吃过冰淇淋。白老二一直溜洋在外,回来时拿剑桥的双学位。家里不肯他跟大哥哥去沈阳,他便退而求其次,进了南京军事研究所。那时研究所里,都是人才啊,和现在不一样了。”
“他与白家有这等旧渊源,或许是不会来找我短处,怎么也不听白珍讲起……”他想:“然而白家曾经不是亲日派,现在也不得不向日本人低了头,招一个伪政府日奸做了上门女婿。”
沈文昌听得出唐瑞生话里有话,可唐瑞生一个伪军中将,踩着依附日本人的政府节节高升,又有什么资格来责难他。
“你看看我!动不动就想起老旧事情,是到底年纪大了……”唐瑞生自己止了话头。
“我最近也总有这些感觉,仿佛是年纪大,连着珍珍也同我一样叹气,道年纪大!她才几岁!她讲这人啊,过了廿五,就年纪大!”沈文昌苦笑着摇起头来。唐瑞生又笑出来:“对!过来廿五,年纪就大了。年纪一大,就要被女人嫌弃!”
他这一讲,周遭许多人笑起来。有位小姐却偏要反其道而行,娇嗔道:“偏生喜欢成熟稳重些的。”
“现在的新女性,性格开放,不似从前了。从前我和珍珍‘自由恋爱’,要瞒着家里写一年的情书。说是情书,又无外乎是每日见闻,花草长势。一年后又偷偷出来看电影,手没敢拉。”沈文昌笑着讲起白珍,想再探探唐瑞生对白家的态度。
“珍妹小时候闹,人精一样,也是遇到你,才娴熟端庄起来。”唐瑞生叫她珍妹。
“哦?我倒是从来不知道……”沈文昌心下有些疑惑,白珍对唐瑞生,不过是一句“爹地讲他是难得的儒将。”并未像唐瑞生所讲那般熟识。
“白大哥,白老二当年念教会中学,期末带我去偷改卷子,带珍妹放风。那时她才四五岁光景。”唐瑞生比划一下小女孩高度:“我们里面找洋文卷子,突然听到外面珍妹大哭起来。我吓的,要立刻去看珍妹。白大哥白老二倒是一点都不急,徐徐翻卷,徐徐改分。后来回到白家,看到珍妹笑嘻嘻的在沙发上喝牛奶,向大哥老二要玻璃弹子做奖赏。才知道是外面来了教员巡逻,珍妹大哭起来,讲自己扭了脚,要教员送她回白家来。白家的小小姐,谁敢不送去?你说是不是?”
沈文昌是一幅哭笑不得的模样,却想到自己头次见到白珍,白珍坐在一辆别克里的驾驶座上,散一黑而直的发,眼睛红而肿,仿佛哭了很久。
那天天气很好,梧桐上落下碎金一样的阳光,街头巷尾报童跑着卖报,报上登白家二公子的讣告。沈文昌见左右没人,偷偷给洋车的女孩递一块手帕。女孩接过手帕也不到谢,直径开车扬长而去。沈文昌是穷学生,被冷落惯了,倒也不在意。
后来,大概是一个星期后,沈文昌收到一块洗净的手帕,一封附通讯地址的信。信里秀气的小楷,对他道谢又道歉。再后来,女孩成了沈太太。
宴会从下午茶开始,花厅堆了冰,跳舞也不热。那位喜欢稳重男子的新女性,自告奋勇弹了琴,弹时下流行的《假惺惺》。红男女绿总是跳舞,跳的沈文昌脑子疼。下午五点钟,下午茶撤下去,乐队也不演了,一群人到院子里去吃自助。自助中西混合,生日蛋糕旁还伴了佛跳墙,也不知是哪位人才的主意。
寿星公切蛋糕,一块块分过去。突然院子的假山后出来一群戏子,扮麻姑来献寿,月琴、弦子一声响,麻姑唱起来,却又穿在人群间,想要做天上仙子下凡间的效果。唐瑞生倒是高兴,捡麻姑篮子里的寿桃吃,又令副官分赏钱下去。
沈文昌端着蛋糕站一边,看着闹剧一样的光景,突然看到麻姑正面,是庆哥儿。
“余老板的班子,不知道邓月明来了没。”他看着那些大小仙子,没有见着邓月明。
一曲《麻姑献寿》唱下来,来客多少有些震惊,想不到唐老总安排这样一出剧,把戏子来客都当作了剧中人。然而唐老总的创意总不好说,于是只能各自老实吃饭,生怕这位老总又出什么花头。一时间四下有些静,能听得细细的摇橹声。宾客顺声看过去,看到一只乌木小舟,舟上一个船娘,一个长衫男子。船娘在湖心亭停舟,男子一撩长衫下摆,下船登亭。船娘取一只翠竹长笛子,露一对白生生的小腿,浸到水里去。她微微撩发,吹一曲《游园惊梦》。亭中男子也不转过身,只是合着笛声唱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韶光贱。”
他也不变音,只是低低的用男声唱着,仿佛这不是帝王将相湮灭后的一九四三年,是"讲古"里的“从前”,心里放一粒青梅,顷刻就能酿成一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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