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弦:“……”
车程一个多小时,杜寒书带鹿弦来到郊县一幢老别墅。
“我家以前住在这里。”他简短说一句,已经生锈的沉重铁门被他拉开,发出刺耳绵长的一声“吱呀”。
进了院子后直奔大门,推开。
里面很久没人住,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杜寒书先进去把窗户打开,一阵风肆无忌惮的掠过,将灰尘掀起,洋洋洒洒的吹乱。
杜寒书一边咳一边叫鹿弦先别进来,可鹿弦一下就蹿到他身边帮他顺气,也被呛了一嘴灰。
“不是叫你别进来吗?”
鹿弦呸了几下把灰吐干净:“你可以进为什么我不能进?”
这天其实是阴天,乌云遮挡了阳光,天空灰蒙蒙的。老房子没人看顾,电线早就被拉断了,开不了灯。
杜寒书就是觉得有明亮的暖光照在鹿弦身上,把他的心都晃暖了。
“上楼吧。”
二楼比一楼干燥一些,灰尘更大。
走一步,就能在地板上凹进一个脚印。他不敢再开窗了,宁可闻着潮湿的味道,去他父母房间的储藏室翻找。
又拿出一本相册。
鹿弦抗拒的后退几步:“你要不要,抖一抖……万一又飘出一张那个谁的照片……”
杜寒书一笑,把他拉回来:“这本里全是那个谁的照片。大概还有一张是跟那个谁有关的。”
“嗯?”
杜寒书把灰尘抖掉,翻几页,视线定住了,嘴角越翘越高。
“看的什么?”
杜寒书神秘兮兮,一双漆黑的眼睛黏在鹿弦身上,搂住他的腰:“先出去,这里太难闻了,回车里给你看。”
第三十三章
鹿弦有些迫不及待,钻进车子里马上让杜寒书打开。
这张照片比纪曼曼那张老旧泛黄的还惨不忍睹。
藏了太久,照片表面都已经被相册的塑料薄膜黏住,拿出来的话势必要把画面破坏。
照片上是两个小宝宝,穿着款式相似的衣服,坐在一起,其中一个的嘴唇贴着另一个的脸颊。
亲人的表情陶醉,被亲的挥着手咧嘴笑,露出一排还没长齐的白牙。
鹿弦不懂杜寒书为什么会看着这么一张糟透了的照片笑的一脸灿烂。
杜寒书问:“你认的出是谁吗?”
“认不出。”鹿弦的重点根本不在这照片上。
“要是我事先不知道,我也认不出。你看这个胖一点的跟我像不像?”杜寒书指着那个白白胖胖的。
鹿弦:“脸上表情有点像。”
杜寒书又指向坐着的:“这个呢,像你吗?”
鹿弦静静盯着杜寒书看,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假设。
“像不像?”杜寒书还在问。
“你的意思是,这两个小的,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杜寒书:“是啊,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鹿弦取过相册。
“我也是听我妈说的,这是在你满周岁时,你父母为你庆生。我们全家都去了,这张照片正好我在亲你。”
鹿弦心里有股奇异的感觉在滋生。
“而你抓周时抓到了我。”
“抓周?”
“小孩子满周岁都要抓的。”
鹿弦:“那不是应该抓东西吗,你是人,算吗?”
杜寒书无比认真的:“为什么不算?”
“可这跟让我叫你哥哥有什么关系?”
“因为,”杜寒书难得红了耳朵,“因为那时候你就叫我哥哥了,除了爸爸、妈妈这两个称呼外,你就只学会了叫哥哥。”
鹿弦恍然:“是吗……”
“你不觉得很神奇吗,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吗?”
鹿弦口气里透着一股羞臊的别扭:“那么小,懂什么?”
杜寒书:“你怎么知道不懂?”
“即使懂也全忘记了。”
所以那天杜寒书把欢欢拎走后说的话根本就不是因为吃醋。而他和杜寒书认识的比叶别诗早也不是无稽之谈。鹿弦指尖划过照片,拂过照片上杜寒书的脸颊,白白胖胖的,又去看自己,笑弯了眼。
以前的照片全部跟着纪曼曼被尘封起来,鹿弦从来没见过自己婴儿时的模样,那时就比杜寒书瘦小一圈,粉粉的:“那时候的我们,长成这样……”
“是不是很可爱?”
“好丑……”鹿弦丢下一句,又去翻前面。杜寒书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这一翻就停不下来了。
相册里大部分是纪曼曼的照片,夹了几张与鹿清的合照。
那是年轻时候的鹿清和美丽鲜活的纪曼曼。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一张有鹿清,有纪曼曼,还是一个婴儿的照片上。
那个婴儿无疑就是他,鹿清把他举高高,纪曼曼站在旁边,手虚抬着,护着他,一双妩媚勾人的美目里除了紧张,还有满满的幸福眷恋。
这应该称之为一家三口。
他心头有些涩。
“随手把发生的事情拍下来,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习惯。我爸爸以前就是这样,所以我家有很多本相册。这本全是关于你妈妈的。我爸以前对你妈的心思你也知道,所以才会特地留下一张。”他是在解释从那本相册飘下一张纪曼曼的照片都原因。说完自己又确认一遍,“应该是这样的。”
鹿弦问:“那张照片,就仅仅是那样吗?”
杜寒书:“是吧,喜欢一个人,无论怎样,都想留着他最好的样子,可是时间久了,记忆深处的轮廓会模糊,照片是最好的提醒。我曾经不能理解,后来明白了。”
杜寒书对那张照片的解读是那样纯情美好……
鹿弦不由的想,他从别处听来的,纪曼曼是杜寒书的女神,可能只是空穴来风?
“杜寒书……”鹿弦踌躇。
“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伸手揉向鹿弦的耳朵。鹿弦侧侧脸,扶着宽厚的手背,把脸贴在手心里,“有一年你过生日,你的朋友说起你有一个女神,杨昊还说我跟她像,我……”
杜寒书:“是你第一次来参加聚会?”
“是。”
杜寒书微微颔首:“所以你就模仿她的穿衣打扮是吗?”
“你早知道?”鹿弦心口开始突突的跳。
杜寒书斜靠着椅背,好整以暇,黑漆漆的一双眼珠子湿润黏腻的望着他。
蓦地,长臂一勾,按住鹿弦的脑袋,倾身覆上去,碾上他的唇瓣,分开唇齿,探进舌尖,极尽温柔缠绵的去勾鹿弦的舌头。分开时扯出一段银丝,杜寒书舌头掠过鹿弦下唇,舔去。
鹿弦红着脸,气息不稳。
“我不知道,我猜的……”他声音沙沙的,又甘醇的,语气中带有亲吻过后的温情。靠的太近,说话时热气呵在鹿弦鼻尖、嘴唇上,拇指指腹轻轻抚弄他滚烫的耳垂。
鹿弦瞪大了眼:“你……你怎么?”
“我怎么能猜中?”他仿佛怎么也亲不够,又携起鹿弦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小弦,你对我是不是第一眼就喜欢了?”
“我……”
“租房,是不是看到我,才说钱不够,只能与人合租的?”
鹿弦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你都知道?”
“你走之后我慢慢想,慢慢猜,第一次这么自恋,可我应该,全部猜中了。”
鹿弦把脸埋进杜寒书的手掌:“你别再说了。”
“我也一样的,我也第一次看见你就很喜欢你。可能我比较晚熟,也有可能,你……”
鹿弦掰开杜寒书的手指缝,露出一只眼睛,听他往下说。
“你就像我梦里的人,下意识想接近,可是……大概是怕笨手笨脚,招你嫌弃?”杜寒书尽力去找合适的形容,“你对我总是若即若离,说不了半句话就低头。哪像现在,你是我的。”
杜寒书微微笑着仰靠椅背,反手一拽,把鹿弦拉到面前,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手经过鹿弦挺翘的臀,顺着尾椎骨,一路来到腰际,来回的揉捏,鹿弦软倒在他怀里,惊呼:“你别……”
“所以你见到纪曼曼的照片,脸色刷白,不止是意外我家有她的照片,还因为听说过我曾经迷恋她?”
鹿弦望着他漆黑探寻的眼神,只好点头。
杜寒书照着他的屁股拍了一下:“听说来的事能当真?”
“还是有真事的。”鹿弦辩解道,不满的扭了扭。
杜寒书又拍了一下:“她是我妈妈的情敌,我恨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迷恋她?我的确好奇过她有多好,可是那种好奇是带有不服的成分的。现在我服了,因为是她生了你。”
鹿弦埋在杜寒书的颈间呼吸着他的味道:“我误会你了。”
杜寒书抽出手按住他的后脑勺,滑到后颈,歪过脑袋,黑顺的发丝微微颤了颤,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鹿弦将心比心,先想到的是杜寒书从小生活的家庭,父母感情不好,母亲一直吃一个死人的醋。这种想泄愤又找不到着重点的无力感实在让人绝望。
因为纪曼曼,看似风平浪静的杜家,底下也是波涛暗涌的。
“知道你是她儿子后,我很怕我父母会撞见你,想把你藏起来。”三年前,苏秀禾说起他与鹿弦的初识,杜寒书有了说服自己去H城找鹿弦的理由。
直到他见到鹿弦少年时皎皎如暖玉的模样,才真的开始不管不顾。
“可你还是带我见了你的父母……”所以,在打算带鹿弦回去之后,杜寒书的心情其实是很矛盾的?直到他家人都愿意接纳鹿弦,杜寒书才放下了心。
而就在那天之后,鹿弦干了什么……仅仅看见了一张纪曼曼的照片,凭借三年前杜寒书生日宴会上几句捕风捉影的话,就把杜寒书先前做过的一切都全盘否定。
“总有一天要见的,我想和你早点定下来……”
鹿弦坐直一些:“杜寒书。”
“嗯?”
“三年前你要和别人结婚,我只是无病呻吟的喝一场酒,一点想阻止的念头都没有。换做是现在,我会拉着你殉情。”
杜寒书将车顶敞开,他今天开的是顶配跑车,这儿是郊县,不用顾及车速,踩下油门,车子嗡嗡的响,底盘震动。
拍拍鹿弦:“坐好。”
“你要干嘛?”鹿弦坐回去,杜寒书为他系好安全带后趁机又亲一口。
“不是说了吗,殉情啊。”红色车身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驰而出,说开了鹿弦心里的结,他激动的无以复加,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宣泄满涨的情绪。
鹿弦扬起手感受风速,甩头,任狂风将短发吹乱。
杜寒书向他说起的那些过往,暗恋,等待,猜忌……在上一刻全部终结,他现在只愿疯一场。
跟杜寒书一起疯。
第三十四章
“哥,我翻到一张纪曼曼的照片,藏在最底下的相册里。”一脸青葱的杜寒书还在念高三。这个年纪的学生应该上大一了,可他比平常小孩晚上一年学。一边套校服,一边跟连跳几级,只比他大两岁,现在已经是双料硕士的杜寒棋说。
他一头柔顺的短发乌黑闪亮,眼珠子更黑,亮晶晶的,如被星光点缀的夜空,皮肤白皙,嘴唇是嫩嫩的粉中透着点红。身材修长,骨架还没有长开,依稀能看出日后挺拔的模样。
杜寒棋面容清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在镜子前比对领带的位置,有板有眼教育弟弟:“别老去翻爸爸的东西。”
杜寒书自顾自的:“那个女人都死了这么久了,为什么爸爸还老想着她,活着的人是不是永远比不过死去的人?”
“小书,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他执着的要把下半句讲完:“就像年老色衰的卫子夫,在刘彻心里永远比不上貌美如花时病死的李夫人……”
杜寒棋看过来,发现他的身高很快就要被弟弟超过。
他的弟弟长了一副随时随地都可以祸害人间的脸,可就是晚熟不开窍,无奈的挑了挑眉:“明明智商测试你比我高,可你就是不肯把精力花在正道上。整天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看些乱七八糟的书,今天刘彻明天朱由校,你要是多花一点时间在读书上,可能已经拿到硕士学位了。”
杜寒书撇嘴:“……蹦那么快干什么?”
“你看和你一起长大的杨昊,他在杨叔公司实习,把分公司管理的井井有条。还有王远之,他也懂得与他爸爸去他爷爷面前争宠。”杜寒棋拿隔壁家的孩子给杜寒书举例子,“你呢,本来读书就晚,还一天两天的去管什么照片?”
“那可是纪曼曼……”
“小书,你做好自己就好。”杜寒棋并不回答,他急着出门应酬。
杜寒书扯他衣袖:“先送我去学校吧,哥。”
“走吧。”杜寒棋本来就没说够,正巧杜寒书要搭车,上车后锁住车门,“你是不是忘了,你三岁那年纪曼曼没了,你正好发高烧,爸爸几天几夜不回来,妈妈气的要回娘家。他们无暇管你,如果不是张妈,你这条小命就废了,还是治疗不及时烧成了急性肺炎。”
杜寒书对这段记忆不深,还是打了个寒战:“哥……”
“本来我不想提的,”杜寒棋松手刹,开车,“纪曼曼我不在意,我只知道在这世界上,父母只是给了你生命,并且在我们还小的时候提供一些物质保障,其它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我们命好,投生在杜家,可这并不能成为怠惰的理由。每每我觉得累了懒散起来,就用你这事激励自己。弟弟,你三岁就是我的好榜样。”
杜寒书:“……”
“本来的你健健康康,结果落下后遗症,他们对你愧疚,凡事只看你高兴,你不想那么快入学,就晚一年。爸爸以后就再也没在家抽过烟,他们还给你找健身教练和营养师,让你养成好习惯,身体得以强健……现在的你有他们庇护,吃的用的样样都是很好的,以后呢?你要是一直这样不思进取,总有一天他们会老的,我也会娶老婆的,你该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牛郎的父母没了,他哥哥和嫂子霸占了家产,只给牛郎一头牛。”
“你猜我以后会分给你什么?”
杜寒书:“我想下车了。”
杜寒棋当然不会停车放杜寒书下去,他说的正起劲:“你要是没出息,我连一台车都不会给你。”
杜寒书转移话题:“哥,马上就是我生日了,周末想带同学回家玩。”
“避重就轻,你不想听,我也不是很想说,可是你是我弟弟,我不想以后有人说起我的时候,说我弟弟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杜寒棋目视前方,不管杜寒书有没有听,“你知不知道纪曼曼有个儿子的?以爸爸对纪曼曼的迷恋,如果我们不努力不懂事,爱屋及乌,爸爸很有可能会把她儿子接回家来。”
杜寒书打开收音机,杜寒棋关掉:“你也知道纪曼曼后来嫁的是一个穷人,纪曼曼没了,她儿子肯定是跟着他的穷鬼爸爸的……我们的爸爸要是去示个好,他真的很有可能会赖上我们。”
“我知道了,哥,我会认真读书的。”
杜寒棋:“嗯,认真读书,但课堂上有些东西你是没有必要去听的,多看看金融方面,还有管理之类的,我书柜里的书。”他一路说也不管杜寒书听进去多少,等到了学校,丢过来一张卡,“玩开心点,周末我就不回去了。”
“哦,谢谢哥。”杜寒书嘴角往下,等他走了,又悄悄上扬,打杨昊电话,邀约。
周末为了让杜寒书和他的朋友玩尽兴,杜元柏和苏秀禾也腾了地方。
杜寒书翻出纪曼曼的照片问杨昊和王远之:“你们觉得这个女人怎样?”
杨昊认真看了会儿:“虽然漂亮,可年纪很大了吧。小书喜欢这样的?真说不上这口味是纯还是重。”
王远之斜瞥一眼:“这头发长的,遮住脸就像贞子了。”
有人偷偷瞄过来:“杜寒书,这是你梦中情人啊?好美呀,你的眼光果然高。”
杜寒书一言不发,把照片收起来。
杨昊调侃一句:“难得小书有这么重视的东西。”
婚礼前夕。
杜元柏在书房找到回家取户口本的杜寒书。
“爸爸。”杜寒书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
杜元柏:“明天就领证成家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四年,少年长大成青年,长成了沉默寡言的样子,只闷闷发出一个鼻音:“嗯。”
杜元柏看出他的不安和不乐意:“其实夫妻之间,很像是在合作。合作一桩婚姻,牵连两个家庭,重在经营。”
“像我和你妈妈,你哥哥和你嫂子,我们都是走了捷径直接结婚的,家庭条件和地位相当的两个人,自然就有共同语言,结合之后还会有共同的利益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