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力地摇了摇头,发出阵阵困兽似的低吼:“小影,你走……”
“为什么撕不下来?”月影红着眼,痴笑着将手伸向韩墨的耳后,摩挲着,“应该在这里啊,阿寒,我为什么找不到这张面具的边缘,为什么啊?”
韩墨挣扎着将身子向后仰去,露出水面的肌肤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口痕赫然入目:“沈寒,你快把小影带走,把他带走……”
韩墨痛苦地吼声将狱卒引来:“时候不早了,两位公子请尽快离开。”
沈寒闻言,赶忙进去一把拉住月影试图撕下韩墨面具的手:“阿影,人你见到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回去?”月影的眸色有些涣散,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两天,还有两天。”
“什么还有两天?”沈寒不解道。
“要死不是应该死在我的手上么?”月影喃喃道。
“这种人,死在你手上,也是脏了你的手。”沈寒这才明白月影的两天,指的是韩墨的凌迟之刑,还有两天。
“不,他应当死在我手上!”话音甫落,月影挣扎着甩开沈寒的手,从腰间摸出一物猛然刺入韩墨的胸膛!
那是一枚玄铁镖,陪伴月影时间最久远的玄铁镖。
那一年,,御天阁的杀手们刚刚狩猎回来,收获颇丰。
其中,有一头小豹子,身上中箭,却未致命,为了防止它跑掉,杀手们早已敲断了它的四肢,把它扔到后院,等着过两天剥皮裁衣,再剔骨煲汤。
那一年,月影刚八岁,他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直到那些杀手们全都走开了,这才带着创伤药,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那药,是韩墨命顾谦为他准备的,因为月影总受伤,所以,各种各样的疗伤药,自是少不了的。
当小月影将药膏抹在小豹子的伤口上时,小豹子忍不住发出痛苦而又低沉地呻.吟:“小豹子,你忍一忍,抹上就不痛了呢。”
小月影的眼里噙着泪,那小豹子似乎听懂了月影的话,除了身体微微颤抖,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乖,”小月影抹了一把泪,继续为小豹子上药,“我帮你多抹些,这样你会好得快些。”
“你把药都给这畜生用了,”突然从小月影的身后传来一个令其不寒而栗的声音,“今晚,我若将你弄伤了,你便没药可上了。”
“爷……”小月影心下一惊,手一抖,药膏应声而落,只见他瑟缩地站起来,转向身后,抬眼望去,那带着半截纯银面具的人,不是韩墨又是谁?
“你是在救它?”韩墨冷冷地问。
小月影紧张地点点头。
“你能救活它?还是能让它重新获得自由?”韩墨又问。
小月影抿了抿好看的薄唇,无力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这畜生早也是死,晚也是死,”韩墨冷声道,“你若真是好心,便应当给它个痛快,让它少受些罪,而不是让它难逃一死地活着。”
“爷……”小月影哽咽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来,拿去。”韩墨从腰间掏出一枚冰冷的铁物,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着熠熠寒光,那是一枚御天阁专用的玄铁镖。
“不、我不要。”小月影的泪“哗”地一下便涌了出来,他摇着小手,连连后退,直到脚后跟碰在了小豹子的身上,这才停了下来。
“还敢不听我的话?”韩墨步步紧逼,“乖,把这枚玄铁镖刺入它的胸口,它才会解脱。”
“不、不要……”小月影惊恐地睁大眼睛,却无力对抗韩墨伸过来的手。
冰冷的玄铁镖被韩墨硬塞到月影的手中,不顾月影的哭喊与退缩,韩墨进而死死地握住月影的小手将那枚玄铁镖深深地刺入小豹子的胸口。
鲜血飞溅,月影脸上一热,他已分不清脸上流着的究竟是自己的泪,还是小豹子的血……
或许,韩墨说的是对的……
大结局之二
“不要!”
“天哪,我是活不了了,你们、你们可害死我了……”狱卒见状,吓得面如土色,“你们谁也不能走,你们、你们……”
沈寒哪里顾得上狱卒的哀嚎,只见他伸出双手,从月影的身后环过,搂住那瑟瑟发抖的身体,不住地安慰着:“阿影,阿影,你报仇了、你报仇了……我们走……”
“嗯……”月影痴痴地一笑,“报仇了呢……”
紧握着玄铁镖的手,松开了,身子被沈寒打横抱起怀里,便要冲出天牢。
“我自会向皇上禀明原委,不会连累于你。”
“沈公子,”狱卒急道,“您可以走,但您怀里的这位公子必须留下。”
“对,请沈公子将此人留下。”
“皇上有令,谁让韩墨先死,那便由谁代他接受余下刑罚。”
“请沈公子不要为难小人。”
呼啦啦,天牢里闻声而来的其他狱卒,此刻也纷纷赶来将沈寒、月影二人围住,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沈公子,”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沈寒抬眼望去,一位身形高大,满脸络腮胡身着官府的汉子正迎面走来,原来他便是看守这天牢的狱卒长——邵杰,“您何必为难我们呢,这是皇上的谕旨,我们岂敢抗旨?”
“邵大哥,”沈寒微微一顿,脸色变得十分清冷,“难道,您要逼小弟动手么?”
“你既然称我一声大哥,”邵杰沉声道,“那我便指一条明路给你。”
“请讲。”
“烦劳二位暂且留在这里,”邵杰近前道,“待我将此事回禀刑部邹大人,请他出面,看看此事是否有转还的余地。”
见沈寒未置可否,邵杰又道:“你此刻若将人带走,那么别说是你,恐怕整个沈家都会成为共犯,到时……”
“好,我们留下,”沈寒紧了紧怀中之人,忽然发现,那人正盈盈笑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阿影,别怕,我会守着你的。”
月影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静静地笑着,可沈寒却觉得莫名地心慌。
他从月影的眸子中曾经看见过赤诚、看见过深情、看见过期盼、看见过失落,却从未看见过——空洞。
此刻的月影,竟是那么的陌生。
“请。”邵杰见状,亲自将沈寒与月影引入“人”字号牢房,这间牢房,相比韩墨与顾谦待过的,要宽敞、干净一些。
“咣当,哗楞。”牢房的门被重重地关上,并且上了一把重锁。
沈寒见状不禁哑然失笑:“我若想走,这锁岂能拦得住我?”
摇了摇头,抱着月影靠在墙角坐下,伸手拭去月影未干的泪痕,俯身轻吻着前额:“阿影,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嗯,”月影点了点头,像是听懂了沈寒说的话,脸上的笑容还是那般嫣然,“下雨了。”
“啊?”沈寒一愣,“阿影你在说什么?”
“下雨了,小兄弟,还你伞。”月影的眸光有些涣散,笑容却不减分毫。
“哪里来的小兄弟啊?”沈寒被月影没来由的话说的有些发愣。
“嗯,糖饼真的很好吃。”月影又道,眉眼弯弯,笑意更盛。
“阿影,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沈寒有些慌了神,赶忙伸手按住了月影的脉搏,还好啊,脉象虽然有些急促,但……
“阿寒,我没事。”月影挣扎着将手收了回来,敛起脸上的笑容,从沈寒的怀里坐了起来。
看着月影终于恢复了些常态,沈寒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月影淡淡道,“阿寒,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用得着跟我这么客气么?”沈寒笑道,“阿影的事便是我的事,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帮我把这个还给它的主人。”月影一边说着,一边从颈间解下那个小解囊,将它戴在沈寒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啊?”沈寒疑惑地问道。
“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月影微微一笑,重新靠在沈寒的怀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沈寒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的一幕幕也令他觉得有些疲累,索性也合上双眼,闭目养神起来。
可是没过多久,二人便被重重地解锁开门声惊醒:“皇上有旨速将南诏余孽花月影带至大理寺。”
“你们说什么?”沈寒闻言不禁怒道,下意识地将月影紧紧地拥在怀里。
“阿寒,该来的迟早回来。”月影的声音柔和而又坚定。
“这是皇上的指令,”为首的一人道,“皇上令有一旨,济世堂名医沈寒,济世救人,医术精湛,即日起封为三品殿前御医,钦此,沈御医,还不速速接旨?”
“阿寒,接旨啊。”月影笑着提醒道,自己则从沈寒的怀里坐起,随即站起身来,“我便是花月影。”
伸出双手,任由厚重的枷锁套在身上,沈寒想要阻拦,却被月影避开了:“阿寒,没用的。”
“阿影,你等我,等我见到皇上,一定会救你出来!”沈寒急道。
同样是走出天牢,月影是被推上囚车送往大理寺;沈寒则是被簇拥着回济世堂,沐浴更衣换朝服准备殿前谢恩。
翌日,当沈寒行色匆匆地赶到祥宇大殿之时,迎面而来的是位年轻的公公:“沈御医,皇上有旨,请您偏殿稍歇,待会儿自有人引您前往御医院。”
不是殿前谢恩么?怎么变成先去御医院了?沈寒心里暗自焦急。
阿影,阿影你现在可好,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可是,不管沈寒多么心急如焚,直至金乌西坠,竟无一人前来引沈寒到御医院。
沈寒几次三番想要强行走出偏殿去寻天霖帝,可又担心如此冒然前行,终归对月影不利,只得一次又一次忍了下来,直到有个小太监前来宣旨:“今日繁忙,误了时辰,请沈御医留宿偏殿,明日……”
“你说什么?”沈寒闻言,再也按捺不住,他上前几步,一把揪住小太监的衣领:“我要你现在便带我去见皇上!”
“沈御医不要为难奴才……”小太监哪里受的了这个,小腿立刻软了。
“哼,好一个圣明的君主,”沈寒忿忿然地将小太监推开,“我且会你一会!”
“哎,沈御医……”小太监朝着沈寒远去的背影急道,“你这可是抗旨啊……”
话音未落,又一个声音从暗处响起:“小顺子,你做得很好。”
小顺子闻言,赶忙转向那阴影处施礼道:“安公公,您来了。”
大结局之三
当沈寒终于在御花园内见到天霖新帝之时,宇文卓正与棋师江隐在凉亭内秉烛对弈。
见到沈寒一脸怒气的前来,江隐心中不由一惊,宇文卓的脸上更是笼罩着一层怒气。
“微臣参见陛下。”沈寒冷着一张脸,上前施礼道。
“平身,”宇文卓剑眉一挑,冷冷道,“沈御医未经传召,可知罪么?”
“微臣知罪,”沈寒蹙眉道,旋即抬起头来,与天霖帝四目相对,“微臣是有急事求见陛下。”
“哦,有何急事?”宇文卓故作不解,拾起一枚白子毫不犹豫地落在棋盘之上,笑问道,“江棋师,您看朕这一步棋如何?”
“进益多了,堪称妙手。”江隐点头赞道。
宇文卓闻言,笑道:“还是江棋师指点得好。”
“陛下过奖了。”江隐起身施礼,随后又缓缓落座。
“臣,沈寒……”
沈寒刚预发问,却被宇文卓抢先道,“你是想问花月影么?”
“正是。”
“朕送他回南诏了。”
“回南诏?”沈寒惊道。
“朕没想到这花月影竟还是个孝子,”宇文卓又执起一枚白子,这一回有些举棋不定,思索了片刻,犹豫着落下,“南诏余孽试图起兵叛乱,朕本欲诛杀南诏帝以示本朝皇威,未曾想那花月影竟然愿意代南诏帝一死。”
“什么?”沈寒闻言,不觉心下一惊。
“花月影愿以皇太子的身份招降南诏余孽,自焚于泰和殿……”
“不,”沈寒急道,“陛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宇文卓转过身来,冷冷道,“南诏余孽之所以兴兵,打着的旗号便是复国,如今花月影代替南诏帝一死,既可以全了他孝义的名声,又可以令南诏余孽日后出师无名,一举双得,何乐而不为?”
“陛下,”沈寒涨红着脸道,“可那花月影何时真正当过南诏太子?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金口玉言,岂容你说改就改?”宇文卓怒道,随手一拂,棋子噼里啪啦应声落地。
“阿寒,还不快谢罪。”江隐见状赶忙一边屈膝跪倒,一边蹙眉望向沈寒,“你我皆为天霖的子民,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沈寒闻言,不禁站起身来,仰天大笑,随即伸出手来指向宇文卓,怒道,“难道为了这所谓的大局,便要牺牲一位无辜之人的性命么?阿隐,你看清楚了,站在这里的君王,便是你昔日来要尽心竭力辅佐的圣贤君主么?他圣在哪里?贤在哪里?”
“阿寒,你……”江隐一时如鲠在喉。
“哼,陛下,”沈寒摘下官帽,脱下官袍,正色道,“请恕微臣冒犯,微臣此生已存下与月影生死与共之心,既然皇上赐月影一死,那么沈某只得与他生死相随,就此别过。”
语毕,沈寒竟毫不犹豫地提气纵身而去。
“皇兄,”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宇文卓森森道,“这样的人,你说我留他何用呢?”
大结局之四
阿影,你不能有事。
阿影,你一定要等我。
南诏国,泰和殿,青砖碧瓦,雕梁画栋。
月影此刻已是头戴太子冠,身披朱红色的太子袍端坐在殿内。
举目四望,这里的一切是那般的陌生。
他本该是这里的主人,可是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他那日见到自己的生父——南诏帝之时,他的眼里无惊无喜,不怨不悲,他能怪南诏帝么?怪他听信谗言?还是怪他冷酷无情?
当南诏帝说出那句:孩子,你长得太像你的母后了。
月影这才落了泪,这泪,是为他的母后而流。
天霖帝的旨意传来,是月影代替南诏帝接下的旨意。南诏国愿意就此臣服于天霖之下,国以破,可以继承皇位的是他——花月影,如今,他甘愿代南诏帝一死,这样,世间再无人可以用南诏的名义兴兵作乱。
天霖帝准月影选择他喜欢的死法,月影欣然地选择了他喜欢的方式。
泰和大殿的四周已泼上浓重的火油,四周的墙上围着一圈特殊的弓箭手。
他们的弓上搭着的是油毡布,只待时辰一到,便将这泰和殿引燃。
“安公公,时辰已经到了。”泰和殿外,一员武将打扮的人对一位身着总管太监服的宦官回道。
“再等等,还有一个人没来,”那名宦官拈着兰花指似乎闻不惯这火油的味道,不禁挡住了口鼻,“只有那人来了,才算时辰已到。”
“是。”武将不再多言,只在一旁静候着。
又过了两个时辰,南诏的皇宫外终于有了动静,那是沈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