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瞥他一眼,无奈地捏了捏眉眼,心想他倒忘了还有这个胖小子在场。
众人刚刚看着殷尘的目光中还带着恼意,如今被璃云这么一搅和,都有些无语。
李然了然地点了点头,转头望向殷尘,笑着说道:“殷兄弟继续说,我没有关系。”
殷尘眸色一动,望着李然的眼中居然有些敬佩。
“所谓兵弱,全因我南琉士卒向来安于太平,技术上疏于操练暂且不提,意识上更是缺乏斗志;所谓民弱,实在是我南琉百姓几百年来都惯于安逸,熬不得战乱之苦,贪图安安分分过活,破国与否,全然不是他们考虑之重;所谓帝弱,则是最致命的,先皇听信谗言在先,错杀忠勇之将在后,这是事实,自然不必再说,而众皇子又实在不堪大任,南琉后继无人,反之北烨国主年轻果敢,是以南琉的国门为北烨的铁蹄所破,怎能不是大势所趋?”
这么说完,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这个时候,只要是南琉人,恐怕都会心有所感,当然李然这个人除外。
殷尘这番话说得确实很有道理,连一向“忠君爱国”的卓峰都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厉子辛在听到那个错杀忠勇之将的时候,脸上隐约露出痛苦之色,李然心想这个“忠勇之将”铁定和他有关系。
“殷兄弟,这第三杯,我还是要敬你!”
李然笑得一脸开怀,举杯邀对面的殷尘共饮,殷尘方才还沉浸在南琉被破的伤感之中,如今被李然一点名,立刻振奋了精神举杯相迎,他二人痛痛快快地喝了三杯茶,李然又笑着开了口:“今天这茶如果换成酒,我们也算是成了拜把子的兄弟了!哈哈!”
“拜把子”他们是听不懂的,不过兄弟两个字,估计是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众人脸上都是一惊,心想他们这位太子殿下今天究竟吃错了什么药,一而再再而三地“语出惊人”!
小六子和巧馨他们在一旁看着,还真是为这位殿下捏了一把冷汗。
江云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连感叹的话都不想说了。
李然倒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不过是兴致到了,随便这么一说而已。
更何况他怎么看都觉得殷尘这个人不是泛泛之辈,若是跟他成了兄弟,或许日后还能仰仗他一些。
他就是只有这么点小小的不入流的心思,众人自然猜不到,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他心中所想,还不跌破眼镜?
殷尘脸上一愣,继而笑着摇了摇头,望着李然的眼中满满都是可惜:“在下若能早日结识殿下,定然能助殿下成就一番功业!”
他这话说得实在狂妄,不过熟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从来都不会乱下承诺的。他既然能这么说,就说明他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能力。
“殷兄何须惋惜,眼下应当也不迟。”
厉子辛望向殷尘,双目熠熠有光,泪痣鲜活生动,殷尘似乎并不为所动,只是摇了摇:“如今殿下早已不问政事,何来功成名就一说?”
殷尘说完,正兀自惋惜,却见厉子辛一脸的若有所思,心头一跳,抬头望过去,眼中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迟与不迟,也是未知之数。”
此话一讲,不仅是其它人,便是李然也惊了,不过他惊的是厉子辛这么一说,不知道江云那小子听了会不会直接给他一剑?
这么一想,李然立马开口:“殷兄弟既然说迟,肯定是有道理的。”
殷尘点了点头,接过李然的话:“确实如此。不仅迟了,而且迟了不仅六载。”
“此话何解?”
“在下若能早日结识殿下,必会倾囊相授,以殿下的聪明才智和豁达率性,定能招揽各方才俊为己所用,到时候集结各方才能,外加有殿下主政,殷某可保南琉不失,而且不但不失,或许还能建立不世功业!只是殿下如今身在北烨,一不当权二不主事,建功立业就都是空谈罢了。”
“照殷兄这么说,殿下若是在南琉不就有机会了?”
“哎……”
厉子辛咄咄逼人地问回去,殷尘叹了口气,说道:“即便殿下在南琉也为时晚矣,民心所向的道理,厉兄难道还需要殷某解释?”
厉子辛一听,一脸的好不甘心,俊美淡雅的脸上是少有的肃容,殷尘继续说:“南琉国富但兵弱,有北烨护其左右,可保百姓一世太平,此为一;二来,南琉被破后,北烨不但没有鱼肉我南琉百姓,反而一再给予厚待,百姓富足安乐自不必说,对皇族也只是囚而不杀,更何况也封了二皇子为王,又封了——”
殷尘说到这里,颇为忌讳地看了李然一眼,又看了眼李然怀里的江逸,李然被他这么一瞧,就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些什么了,心想此人虽然一向言辞犀利得让人吃不消,有些时候却也挺可爱:就像现在,这个殷尘一定以为,如果他说出“又封了大皇子为后,还封了大皇子后人为太子”这样的话,势必会惹得他难堪,为了顾及他这个太子殿下的尊严,这位仁兄就这么半吊子地带过去了。
“即便如今还有人执念于我南琉皇室血脉,但太子殿下却是我南琉后人。如此一来,南琉百姓之中,谁还会有反意?更何况,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北烨的三十万先锋可不是当摆设的,厉兄以为呢?”
李然在一旁听了,简直想给这个聪明绝顶的殷尘一个大大的熊抱。
连他这个局外人听了都觉得很有道理,那个厉子辛怎么可能不明白?
仔细想想,姓厉的应该是一时鬼迷心窍,觉得当年背叛璃然在先,如今又见他的这位心上人身陷“囹圄”,怎么着都得救他脱离苦海不是?更何况,既然深爱一个人,自然是要给对方最好的东西。
在厉子辛心中,那个最好的东西,自然就是南琉的皇位。
更何况,能让江诀都刮目相看到放进心里的人,肯定是很有能耐的。
可惜李然这个人实在是“胸无大志”,否则他也不会这么无动于衷。
殷尘看向李然,说道:“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因为殿下本身,照殷某看来,殿下并无争雄之心,殷某说的对不对,殿下?”
李然打了个响指,笑着朝殷尘竖了个大拇指,说道:“殷兄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这么一说,简直等于间接承认了殷尘的推测。
厉子辛一脸愕然地望向李然,似乎想要辨别他话里的真假,李然淡笑着回望过去,心想这回这位仁兄该死心了吧。
厉子辛饶是有千言万语,都被那个笑容给逼了回去。
他似乎有种错觉,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并不是璃然本人。
容貌虽然是十成十的像,但言行举止却没有一点相似,眉宇间的神色更是差得远了,璃然冷傲得近乎淡漠,如今的他虽然也颇为傲气,但却少了往日的那种冰冷,多了一份热诚和率性。
他暗自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埋入心底,心想他在璃然身边十几年,怎么会连他的脸都认错?
更何况,他私心里总希望璃然是能够原谅他的,就像现在这样。
“子辛,殷兄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希望你别想得太多。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放不下?更何况,你现在的一举一动,不仅关系你自己,还关系到所有的南琉人,今天踏错一步,明天就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再说了,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不要做无谓的牺牲,知道吗?”
其实李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考虑:厉子辛若是反了,就算江诀不会拿他和江逸开刀,那个辰国公应该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扶自己的女儿上位。
他自己当然可以自保,可惜江逸这小子的太子之位保不保得住,那就是未知之数了。
厉子辛啊厉子辛,你就算不为别人考虑,但江逸这小子毕竟是你那个心上人的亲儿子,我既然占了你那个心上人的身子,就得好好护着他的儿子不是?
厉子辛望向李然,见对方眼中平静无波,他眼底一暗,轻轻一颔首。
纵使他再不甘心,也不愿意让璃然失望。
他望了眼李然怀里的江逸,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一如他当年眼睁睁地看着璃然离他而去。
“好!你说的,我都会听!”
他这次甚至没有用敬语,可见心中打击之深,不可用言语诉说。
二人六年不见,璃然虽然变了,他却依旧固守着当初的感情,一如当初。
众人在一旁瞧着都是一阵沉默,这个温润如玉气质如虹的男子落寞得几乎让人心疼。
“来来来!喝茶喝茶!其实照区区看来,日后一切皆是未知之数,子辛你也先别恼,殿下并没有让你立马便下决定吧?你说呢,殿下?”
苏沫在一旁适时地插了嘴,李然心想此人真是活络,接了他的话,一边点头一边连声说是。厉子辛方才所说的那番话让他尴尬之极,好在有苏沫这样的人精从中周旋,李然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对方微微挑眉表示接受。
与此同时,北烨后宫内,王美人有孕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辰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将满屋子的东西又摔了一遍,连那位一向同王美人交好的徐才人,在听到消息的时候,都不免露出了嫉妒之色。
只有贤妃和柳昭仪十分平静,贤妃甚至特意差人送了一支千年老参过去,以示恭贺之意。
王朵儿娇笑着笑纳,大有一朝得子万事皆足的意味。
只不过她忽略了这是后宫,也忘了有多少人在打她腹中龙胎的主意。
江诀此时的态度也实在有够模糊,他本就子嗣单薄,如今膝下也只有江逸一个儿子,按理说应该非常渴望这个孩子的到来。
然而王美人今日特意差人去御书房报喜,江诀竟然没有亲自赶往秀宫探视,这倒大大出乎众妃嫔的意料。
这个时候,李然正在回宫的路上,他带回来的是十成十的好消息,而等着他的那个消息可就未必能让人开心得起来了。
一场腥风血雨,似乎就要开始。
异世安生
李然抱着江逸回到凤宫,未曾想江诀也在,李然见了他,只微微点了点头,不用说请安,连句话都没有跟他说。
他今日起得很早,又费尽心思刚刚完成一项艰难的“谈判”,还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此时已是又累又渴,一进了凤宫便很没品地往榻上一倒,连动都懒得动,只喊了声“渴死了”,婢女内侍早已去端茶倒水了。
江诀见他看到自己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也不生气,后来又见李然搂着江逸躺在榻上,一大一小脸上都是满足,心中一动,居然亲自去内室拿了个薄被出来盖在二人身上,继而坐到榻边的高椅上,看他那三个婢女为他们梳洗换衣。
李然歇了会,缓了缓神,侧躺在榻上,一手撑头,一手护着怀里的江逸,望向江诀,挑眉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江诀听他语气平平,不激动也不喜悦,苦笑着看他一眼,心想这个人还真是会煞风景,后宫的其它妃子如果有他这样的待遇,早巴巴地靠上来了,偏偏他还一副“你为何会出现在此”的表情,实在让人无语。
“朕收到江云的暗报,早到了一步。”
李然脸上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江诀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笑着说道:“江云负责你和逸儿的安全,朕自然要第一时间知道你们的行踪。你也别怪他瞒着你,是朕忘了跟你说的。”
李然点了点头,心想这话听着似乎也有些道理,接着又想起有正事要跟江诀说,敛了敛神,说道:“今天谈得很顺利,姓厉的应该不会乱生什么事端。璃云那边也不用担心,那小子老实得很,没什么坏心眼。”
江诀淡淡地点了点头,他其实早已从江云那里收到消息,之所以没有明说,不过是想听李然跟他邀邀功而已,未曾想这位仁兄实在没有这个自觉,江诀唯有扼腕心叹。
“对了!璃云身边有个挺有意思的人,说话虽然冲了点,不过挺有些能耐,还有个姓苏的小子,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那家伙臭美得很,你真应该见见,笑得比你还风流!”
李然说完,想起那个桃花眼的小子,摇头失笑,江诀眸光一敛,眼中幽光一片——姓苏的么?他倒要见上一见,究竟是个什么角色,能让李然笑得这么舒心?!
江诀从高椅上起身走向李然,在他躺着的榻边坐下,俯下身子,一手搂上对方的腰,贴近李然说道:“出宫这么久,有没有想朕?”
李然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道:大哥,你别这样成天勾引人好么?
“朕可是很想你和逸儿的。”
“呵呵,你就不想问问我厉子辛的事?”
“小然,你非得这样跟朕撇清么?”
江诀眸色一黯,一脸的无奈,
“喂,你这个人平时不是挺没心没肺的,怎么今天这么敏感?”
“小然,朕与他的关系确实一言难尽,但朕对你——”
“Stop!我对你没意思!别说我没提醒你,乘早算了啊,免得再受打击!”
“小然,你怕朕受打击吗?”
江诀一扫方才的落寞,凑近李然,笑着问他。
李然没好气地继续挖苦他:“你他妈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昏君!”
江诀听了,居然也不生气,闷声一笑,贴近李然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只要你明白朕不是就好!”
李然恼他又对自己乱来,就给了他一锅贴。
江诀抚着腮帮子,一脸苦笑地摇了摇头:“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一个敢对朕动手动脚。江云若是在场,又得拿剑砍你了。”
江云在暗处翻了个白眼,心想我早看见了。
“那小子如果还有一丁点人性,就应该先把你给阉了,免得到处惹祸!”
李然怒不可遏地又给了江诀一脚,江云在暗处又翻了个白眼,心想我当然有人性,可是我也不敢对陛下不敬。
“他敢!再说了,你的幸福可都在它身上呢。”
江诀将自己炙热的小兄弟往对方身上一顶,李然啪地一声又给了他一锅贴。
“老婆!君子动口不动手!”
江云再次翻了个白眼,心想陛下你失算了,那厮根本就是个莽夫,跟君子扯不上一点边。
“君子?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君子!”
李然正准备再次动手,小太子江逸软软绵绵的声音从二人中间传来过来:“爸爸,我梦到弟弟了。”
李然一听,一阵恶寒,纳闷这个孩子怎么会对弟弟有这么强烈的执念?难道这就是独生子女孤独症?
江诀脸上一愣,一见到李然,他倒把王美人的事给忘了。
只是望着一脸纯真的儿子和对他还有些抵触的李然,他该如何开这个口呢?
江诀犹豫着,隐约觉着若把此事告诉李然,恐怕会让对方对自己更加生分。
事实上,就算没有王美人这档子事,他江诀现在也没什么机会亲近李然。
江诀当然不会这么觉得,他清了清嗓子,笑着开口说道:“小然,有件事,朕想要与你谈一谈。”
李然抬眼瞥了一眼江诀,继续跟小太子闹着玩:“什么事?”
“你先答应朕,听了之后绝不能生气,更不能不理朕。”
李然假笑着瞥了江诀一眼,暗忖你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他也不拆除对方的西洋镜,淡淡说道:“生不生气是我的事,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江诀心中苦笑,心想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小然,王朵儿有喜了。”
“王朵儿?谁?”
李然皱眉望了眼江诀,见对方神色复杂难辨,撑着头想了片刻,他似乎不大记得江诀口中的“王朵儿”究竟是谁了。
“是王美人,晚宴那日你见过。”
江诀一边打量了李然脸上的神色变化,一边谨慎地开了口。
“哦,是她啊。她怀孕了?”
江诀点了点头,李然表情平淡,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心想你的女人怀孕关我什么事?
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笑着拍了拍江诀的肩,笑得一脸暧昧:“真有你的,恭喜了啊!”
江诀哭笑不得地望了眼自己被拍的肩膀,心想这是不是代表自己还未入局就被对方给三振出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