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火光,张牙舞爪的烈焰染红了半边天际,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就像有人拿着一根棍子不断在里面搅啊搅,搅啊搅……
呼吸已经有些艰难了,肺部因为缺少新鲜空气的缘故,憋闷之极,他紧紧地捂住口鼻,将泛到喉间的痒意给硬生生的憋回去,若是再引来一个敌人的话,他绝对对付不了了,对方可以轻易的将他劈成两半。
滚滚浓烟中,他所有的视线都被挡住了,简直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的往前走,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尘烟飞起,他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和剧烈的喘息声。
视线渐渐模糊,红色的火光如同一只狰狞的怪物一般慢慢从眼球中消退,疼痛的脑袋,乏力麻木的身体,让他再也无法支撑,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
昏昏沉沉之中,陆崇明并不安稳,属于另一个人的生平,像一部老旧的黑白电影一般,一幕幕的在他眼前上演,等他再次睁眼,一个人的一生结束。
身上很痛,全身上下的骨头好像被人拆散了重组一样,轻轻一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腰腹处更是剧痛难忍,整个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别动!”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然后腰腹处传来温温凉凉的感觉,刚刚还难以忍受的剧痛一下子缓和了一些。
“你这伤不轻,刀式劈下的时候又伤到了尾椎处的要害,若不好生将养,以后瘫痪了也有可能。”
对方的双手有些粗糙,最后抹药的地方也有些尴尬,陆崇明趴在那辆装满稻草的车上,脸埋在双臂上,为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问道:“你是谁?”
“疯子!他们都叫我酒疯子!你也可以这样叫我。”那人上好了药,因为怕碰到伤口,并不帮他系上腰带,只用一件外衣草草的盖在他的下半身。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陆崇明这才看清对方的面目。
好吧,或许也不是太清楚,对方胡子拉渣披头散发的,只有一双眼睛,极为清亮有神。
“要喝吗?”那人晃着手中的酒囊,说道:“或许你现在需要它。”
陆崇明没有犹豫,他伸手接过酒囊,侧着上半边的身子连喝好几口,直喝的身边的男人一脸肉疼,连说道:“少点少点,里面不多了,给我留一点。”
透明的酒水顺着唇角留下,被陆崇明随手抹去,胸口热腾腾的,就连身上的疼痛都好像减少了一些。
精力终于恢复了一些,陆崇明感受着暖洋洋的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道:“在下东方韩,多谢恩人的救命之恩。”
男人摆了摆手,“凑巧,凑巧而已,你要谢就谢我的马儿吧,昨天是它跑错了路,不然的话绝对遇不上你。”
陆崇明望了望前方无人拉缰,拖着车子信步而走的瘦马,有些无语,他最后喝了一口酒,然后才在对方眼巴巴的眼神下将酒囊还了回去。
男人先是一喜,然后晃了晃酒囊,又晃了晃,最后将酒囊倒过来抖了抖,连一滴酒都没有倒出来的时候,他瞬间垮下了脸。
陆崇明重新趴回原处,沉默了半响才说道:“敢问恩人,你是在哪里发现我的?附近可还有其他生还者?”
男人似乎是哆嗦了一下,纠结的说道:“你叫我疯子就好,恩人什么的我听着别扭。”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小寒村我也路过好几回了,没想到一夜之间竟会招此大难,边境一带向来不太平,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的匪类造的孽。不过村中除你之外是没什么活人了,到下一个城镇时我会通知官府,如今的匪类太过猖獗了。”末了,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自己早到一步,结果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陆崇明沉默下来,原来是屠村吗?
如果当真除他之外无一人生还的话,那原身记忆当中的那个孩子怎么办?他的任务呢?为什么他没有在那张熟悉的沙发上醒来,而是直接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还有,他作为宁夏泽的那一世已经死了,那和他在一起面临天罚的玄清呢?也死了?彻底的魂飞魄散?
毕竟两个人的情况不同,与他而言,宁夏泽不过是一场试炼而已,死了就离开,虽然这次醒来的地方有所变化,但他终究还是活着的,不用担心会真的死去,可玄清却是实实在在的属于那个世界的人,在那样的天灾面前,他还能活着吗?
陆崇明呼吸一滞,脑袋一下子疼得更厉害了,那人虽然性子清冷了些,但却面冷心热,而且这些年来,助他良多,若是可能,他是希望他能活下去的,虽然希望或许渺茫之极。
“你没事吧。”略带着担忧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张满脸须发,看不清真实面貌的脸凑到他面前,清亮的眼中有些担心和紧张,“我知道你伤心,但你放心,官府的人绝对会找出那些丧心病狂的凶手,给你报仇的。”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似乎自己都有些心虚,如今谁不知道,朝纲*,皇帝荒淫,这边关又是个混乱之地,官府就是个摆设,指望官府还不如指望天上突然劈下一道雷,把灭了小寒村的人统统给劈死!
看着那张苍白病弱的脸,熊一样的脑袋往后缩了缩,但他很快又挺起了胸膛,官府起不了作用,那他自己来就是了,一村的百姓啊,无论犯下这桩罪孽的是谁,那一群人也确实该死。
被头发遮盖住的眼中划过一丝锐气!
陆崇明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他现在看上去竟是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吗?他只是有些遗憾而已,而且根据原主留给他的记忆来看,那件事情颇不寻常,或许和原主几个月前无意中救下的一人脱不了关系。
所以说嘛,饭可以乱吃,人不可以乱救啊,不但害死了自己,还牵连了满村子的人,更让他连儿子都找不到了。
想到原先的记忆中那个笑容灿烂的孩子,陆崇明是绝不可能相信对方这么简单就死了的,人肯定是还活着,只是要他费力气去找了。
脑袋似乎比身上的伤口还疼,他想不明白,以宁秀奕那样温文儒雅,亲切和善的性子,应该是教养成功了才是,为什么他没能回去,而是又被安排了一个身份?难道是南代巫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与世无争的隐士型不管用,一定要让养育的对方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才算真正成功的?!
陆崇明想的头疼,索性也就不想了,他现在是病号,就让他做一个乖乖的病号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等伤好了再说。
老马拖着两人,和一车的稻草不断地往北,终于在天色擦黑之前赶到了目的地——一个门面已经无比陈旧的驿站。
“喂!我回来了!”中气十足的吼声响在半空,估计驿站中的人都听见了。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崇明移目看去,就见一个长得肩宽体胖的中年男人捧着一个大海碗,拖着布鞋走了出来。
来人先是一副漫不经心,好像是在打瞌睡的样子,但在看到陆崇明时一下子醒过神来,本来就小的一双眼睛此刻眯成一条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说道:“我说老疯子,我让你去买东西,你怎么捡了一个人回来?”
老疯子挠了挠头,无奈的说道:“人受伤了,躺在我车前,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会被雷劈的。”
“屁!”那人不屑的说道:“多一口人就多一张嘴吃饭,我们驿站本来就穷的揭不开锅了,你再捡一个人回来,还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这医药费吃饭的粮食,找大夫的钱从哪儿来?你给吗?!”
“我给就我给,从我薪水里面扣!”老疯子摆了摆手,颇为大气的说道。
中年胖子一巴掌招呼了过去,无比嫌弃道:“滚蛋!你的薪水已经被我扣到下辈子了,你有个屁的薪水。”
老疯子装傻打哈哈,他一把抱起陆崇明,飞快的往驿站里窜去,只留下一句话,“你要的东西都在车上了,自己慢慢搬啊,我现在没工夫。”
男人的骂声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老疯子一低头,就看见一双不悦的眸子。
“那个,你别生气。”老疯子眼眸含笑道:“驿长就那脾气,其实他就是嘴巴坏点,人还是不错的,当初我就是被他给捡回来的。”
陆崇明垂下眼眸,苍白的脸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他身体僵硬的被对方乖乖抱在怀中,忽然觉得,自己的待遇一次比一次下降的厉害。
第51章 叩关
自被老疯子捡回去的那天起,陆崇明就在驿站暂时住了下来,开始了他的养伤生活。
驿站的生活条件不大好,平白无故的养他这儿一个重伤员,每天花出去的药材钱就是一项大开支,而驿长那个高高壮壮虎背熊腰的中年人除了会阴阳怪气的说上两句,却也没有真的动手把他赶出去,或许真如老疯子所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时间慢慢过去,陆崇明的伤也渐渐好转,只是因为上了尾椎的关系,下半身总觉得使不上力,郎中看了之后说起码要修养个半年的时间,其实也算是庆幸了,如果尾椎那处的刀伤再深上一分,陆崇明以后都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现在这样至少还能痊愈。
等他伤处开始结痂的时候,老疯子搬来一个木制的轮椅,是他自己做的,然后陆崇明终于能够离开躺了半个多月的床铺,出门晒晒太阳了。
几天下来,对于驿站中的人员状况他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上到驿长下到他这个被捡回来的伤员,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六人而已,其中除了老疯子之外,就一个头发都白了的打杂的老头,外加两个年级较轻的驿卒。
老疯子在这里的人缘似乎不错,因为他的关系其他人对陆崇明也还算客气,并无人来打扰他的修养。
天气渐渐转凉,已经是初秋了,院中那棵银杏枝繁叶茂的,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陆崇明坐在老疯子帮他做的那张轮椅中,太阳暖融融的,照在他的身上让人昏昏欲睡,原本苍白的脸上被晒得染上淡淡的红晕。
披头散发的人无声无息的出现,站在他面前,陆崇明微微睁开一条缝,慵懒的道:“你挡住我的阳光了。”
来人朝天翻了个白眼,道:“起风了,你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没睡着!”他只是闭着眼睛在想事情而已,“找我有事?”
“吃饭时间到了,来叫你吃饭。”老疯子摸着脸上那堆杂乱的胡须说道:“你伤也好了一半了,就出去和我们一块儿吃吧,正好也可以和他们认识认识。”
陆崇明想了想,点头。
驿站中的几人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只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埋头苦吃,老实说,几个大男人风云残卷一般的动作让他实在有点下不了筷的感觉。
一大块油腻腻的肥肉被人夹着放在他的碗中,老疯子头都没回,只说了一句,“快吃啊!不然的话都要被抢光了!”
陆崇明无语,忽然觉得自己貌似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用晚饭后,几人离开的离开,跷二郎腿的跷二郎腿,体格壮硕的驿长像座小山一样坐着,拿着根牙签在剔牙。
陆崇明皱了皱眉,说道:“多谢几位多日来的照顾,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小寒村被灭的事情如何了?官府可有查到什么?”他会如此关注,自然不是为了从未见过的村民,而是想要知道除他之外到底还有没有幸存者,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儿子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才对,否则试炼还怎么进行的下去,攻略对象都死了,他还不如快点自杀,好早日回去!
驿长不屑的撇了撇嘴,道:“官府有个屁用!咱那位县太爷玩女人比谁都精通,你让他查案,他有那个能耐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查出了犯案的是哪波人,他也没那个胆子去抓人,这边境上鱼龙混杂的,就是将他塞回娘胎里重长一遍,他也不敢去捅这个窟窿。”
“那小寒村那两百多条人命就这么算了?!”陆崇明冷声道。
驿长尚未接话,蹲在门边的那位驿站中年纪最长的老头便敲了敲旱烟说道:“这边关苦寒之地,每天死的人又岂止两百,官府不管,听之任之,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你们也是官,身上披着一件官衣。”
驿长冷笑道:“我们算什么官,不过小小驿卒而已,连品级都没有的小虾米,你这句话不妨去对县太老爷说。”
陆崇明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老疯子拐了拐手肘给拦住了,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驿长以前是县里的总捕头,就因为得罪了县太爷被贬到这里来的,对他极是痛恨,你讲话小心一些,别踩他痛处。”
他有吗?陆崇明捏了捏眉心,到底还是沉默下来。
找人的事情刻不容缓,他现在已经能够拄着拐杖走几步了,或许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好?
陆崇明算好了离开的日子,因为他知道,时间拖得越长,找到人的希望也就越渺茫,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变故。
陆崇明本就是个警惕性高的人,前院一有异动,他就醒了过来,披上衣服,他下床坐上轮椅,刚一打开门,就和对面住着的老疯子碰了个正着。
老疯子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因为半夜爬起来的缘故,他披头散发的整个人显得更邋遢了几分,看到陆崇明,他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前院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陆崇明也是一头雾水。
老疯子抓了抓脑袋,“一起去看看吧。”说着,便过来推他的轮椅。
整个前院灯火通明,驿站中的人几乎都在那儿了,地上还趴着一个,从陆崇明二人的方向看不清他的面目。
老疯子动了动鼻子,很轻易的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血腥味,他先是一愣,正色道:“出什么事了?是谁受伤了?”
锐利的眼珠很快扫视一圈,确定趴着的人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人后,他才松了口气,“这人是谁?”
“老疯子……”小秦是驿站中年纪最小的,胆子也最小,此刻,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恐和害怕,掩盖在衣袍下的身体更实在瑟瑟发抖。
驿长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绷得紧紧的,他朝老疯子招了招手,然后将手中捏着的一块巴掌大的牌子递给了他。
那是一块玄黑色的令牌,下面垂着朱红丝绦,牌子上似乎刻着字,但因为距离的关系,陆崇明并不能清楚地看到上面刻着的到底是什么字,他只看到,当老疯子接过那面令牌,垂下眼帘的一瞬间,他的面色变了,苍白而难看。
“锦衣卫?!”他一字一句如此说道。
这三个字代表着的似乎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因为陆崇明清楚地看到在老疯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他几人明显的哆嗦了一下,胆子最小的小秦几乎是要哭了,就连驿长脸上的横肉都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锦衣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老疯子失声道:“他死了?”
驿长将一张密函递到他手中说道:“你再看看这个,从这人身上找出来的。”
老疯子眼睛眯起,心中忽然涌上一种不妙的预感,他迅速的打开密函,三下两下扫过,虽然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了,但最后还是惊声说道:“鞑靼叩关?!”
此事非同小可,鞑靼虽然对边境多有骚扰虏掠,但碍于大明之威与鞑靼自己内部的争斗,也是不敢明面上和大明对着干的,怎么说叩关就叩关了呢?!不会是假消息吧!
许是看出了他脸上的怀疑,驿长摇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事关系着大明安危,疏忽不得。”
老疯子深吸一口气道:“那该怎么做。”
驿长手负在背后,来回转了几圈,沉思片刻吩咐道:“虎子,你骑术好脚程快,待会儿我写一封书信,连带着令牌和密函你一同送到大同总兵王勋大人手上,现在就走,连夜动身。”
虎子也知道事情轻重,他狠狠的点了点头,应诺下来。
送走虎子后,几人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掩埋,驿长便拉着老疯子让他带着陆崇明走。
这里是边关,一旦打起仗来第一个要遭殃的地方,老疯子和陆崇明都不是驿站驻守的驿卒,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老疯子原本是不想走的,按他的说法是自己岂是贪生怕死的人,但对方一句话便将他堵了回去。
“姓东方的那个是你捡回来的,他身上还带伤,你难道也要将他留在这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