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太专注,几乎要将他的身体从里到外看透一般,如果是往常,有人这样看他的话,东方不败早就将对方的眼珠子挖出来,一掌拍成肉酱了,可他现在却无法动弹,或许就算是能动的话,对着这人他也是难以下手的。
漆黑的凤目中怒火燃烧,怒火底下掩藏着的是任何人都察觉不到的,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承认的难堪与怯弱,他指尖颤动,抿着唇倨傲的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不想如何,只想让你好好的养好伤。”陆崇明淡淡道:“然后你回黑木崖继续当教主也好,跟着我和我一起回京也好,都随你意。”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了一句,“当然,我是更希望你能随我回去的,毕竟你我已二十年未见,能够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好的。”
“培养感情?!”东方不败冷笑,声音异常尖锐,“和一个太监儿子培养什么感情?堂堂首辅大人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陆崇明静静的看着他,过于平静的目光让东方不败忍不住别开眼去。
“身体残缺又如何?”陆崇明淡淡道:“你照旧是我的儿子,你我体内流着一样的血,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紧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东方不败的呼吸越加粗重,“你忘了我的样子了吗?那样不男不女的怪物你怎么可能接受,谁也不可能接受的!”
陆崇明挑了挑眉,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那张花花绿绿的脸,“是不太漂亮。”
他直言不讳的言语让东方不败的声音更加的尖锐,“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我练的《葵花宝典》不但让我的身体残缺,更改变了我的心理,我喜欢穿女子的衣裙,做女子的打扮,甚至我渴望做一个女人,这样的怪物你能接受?!”
东方不败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将自身无比丑陋的一面统统直白的,不留一丝一毫的摆放在对方面前,他表面上是绝对自傲的,但在谁也察觉不到的内心却又是自卑的,他不信这世上有谁能够接受这样的他,对于旁人他并不在意,若让他不痛快了杀了便是,可这人他却不能动他一根头发。
陆崇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喜欢做女人,那就做好了,我就当养了一个女儿。”
东方不败身子僵硬,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对方,就这样?没有咒骂没有鄙视也没有什么苦口婆心的劝导?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当做女儿养?他——接受这样的自己?这个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东方不败?!
他有些想笑,心中却一阵一阵的涌上酸涩,微挑的凤眸眨了眨,又眨了眨,终于将眼底泛起的热气眨了下去。
气氛忽然就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端着药碗的下人走了进来,在陆崇明面前停下,将药碗呈上。
陆崇明将床上的人抱着半坐起来,塞了一个枕头在他身后,然后细心地吹了吹药汁,重新喂药。
这次,东方不败没有拒绝。
等到药碗见底的时候,陆崇明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然后让人将桌上的饭菜撤了,重新换上,折腾了这么久的时间,那些饭菜早就凉了。
“为什么你会接受——这样的我?”东方不败的口中满是药汁的清苦味,就连说出的话都是苦的,“我现在这副怪样子,就连、就连让东方家传承下去都做不到,你要这样的一个儿子做什么了?”
陆崇明沉默片刻,却是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我失散已近二十年。”
东方不败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当年那场变故我们谁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安然的活下来,我虽没有停止过找你,但也仅仅是在找着而已,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我心中没有把握。”陆崇明顿了顿,接着道:“你应该是调查过我的吧,从我出现在黑木崖的那天起,你应该让人查探过‘东方韩’的所有经历?”
东方不败点头,这件事没有否认的必要,他不查才是一件怪事。
陆崇明勾了勾唇,伸手握住对方的手,一点点的暖流顺着经脉流窜,东方不败手指动了动,身上的禁锢被解开了,但他却依旧安静地坐着,没有再试图逃跑,而是听陆崇明淡淡的说道:“你既然调查了,便该知道,‘东方韩’从来没有娶过妻,更没有子嗣,在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更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你的情况下,我都从来没有过让另一个人姓东方的打算,你又究竟是怎么认为我会在意你能不能给东方家留后的?”
“所以?”东方不败的目光有些迷茫,“你不在意东方家无后?”
陆崇明声音平静,“有我们两个姓东方已经够了。”
“我喜欢穿女装你也不在意?”
“你的衣服很漂亮,不过上妆这件事还是交给旁人来比较好。”
“所以,我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也不要紧?”
“这还真的没关系。”他见得多了,在明谕帝国无论是夫妻,还是夫夫都是合法的,既然已经将他当女儿养了,那给他找个女婿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的门生很多,手下年轻英俊的将领也不少,足够给他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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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不败内力深厚,短短两天时间,他的内伤便好了大半,而他和陆崇明之间的父子关系,也得到了缓解,虽然没有到什么父慈子孝的地步,但东方不败的心结渐渐松动。
两天之后,两人坐上马车,开始北上回京。
沿途之中,总会听到一些关于黑木崖的消息,比如日月教前任教主任我行,和华山派叛徒令狐冲杀上黑木崖,最后和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同归于尽的消息;比如嵩山左冷禅以盟主的身份发下武林令,齐聚五大门派想要趁着魔教群龙无首的时候,一锅端了日月教;比如说还没到达黑木崖,华山派掌门,号称“君子剑”的岳不群就干掉了左冷禅。
总之魔教乱了套,五岳派乱了套,整个江湖都乱了套。
但这些似乎都与正在北上的陆崇明他们没有关系。
唯一让陆崇明皱眉的是东方不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听到那些消息后,对方似乎沉默了一些。
将手中的信纸放在一边,听着车窗外传来的马车车轮咕噜噜转动的声音,陆崇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若是担心的话,我们可以掉头回黑木崖。”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日月教的事情我早就已经不上心了,这次他能不能渡过此劫,也与我无关。”他从骨子里而言,就是个冷血冷情之人,对于放在心上的,他视若珍宝,对于不在意的,他弃之如敝履。
“我只是在想童大哥……”毕竟是曾经同生共死之人,又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他还是有些在意的。
“无须担心。”陆崇明淡淡道:“我已经给他去了一封信将他调离黑木崖了,现在他应该在去北疆的路上。”
东方不败目光讶异,他是清楚童百熊对日月教的感情的,对方绝不可能在现在离开黑木崖,这人是用了什么办法?
陆崇明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说道:“我只说我的腿疾需要几味罕见的药材,想让他帮忙寻找而已,他对我有愧,自会二话不说的应下。”
童百熊这人武功高强,性子却简单,诓骗起来毫不费劲。
陆崇明既然这样说了,东方不败也就不再想着童百熊的事情,他重新低头,开始绣花。
是的,就是绣花!
一根银针,几根细线,来回穿梭的让在一旁看着的陆崇明眼睛都花了,然后,只片刻的功夫,几株墨兰便亭亭玉立的浮现在袖摆上。
陆崇明揉了揉眉心,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过茶杯喝了几口,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就见东方不败拿着手上的衣服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然后又重新埋下头去。
看着那件浅白色的男装衣袍,陆崇明勾起了唇角。
这趟回京的旅程并不是太顺利,暗中有人想让他回不了京,但不提陆崇明自身的能力,就说东方不败,手下四仆,还有暗中保护的死士暗卫,就注定对方无法得逞。
陆崇明不需要去查,就知道主谋是谁。
小皇帝已经二十岁了,开始想要掌权,想要除掉他这个碍事的辅政大臣了。
京中的来信一封比一封催的急,今日来信说皇帝召见了几个保皇派,明日来信说对方突然在朝堂上发难,某某部的某位大人被皇帝撤职了,让大人赶紧回来主持大局。
其实陆崇明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的,当年之所以当官,一是情势所迫,顺其自然,二是站得更高可以更好的寻找这个身体的儿子而已。
在朝堂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已经将这些事情看成了他的责任,皇帝虽然年轻,也有野心,却性子暴躁,容易听信人言,没有自己的判断主见,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他并不想将这个自己护卫治理了多年的国家交给他,哪怕他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主人也不行。
朝堂上的事情让人头疼,他打算在回到京城之前都不想了,反正小皇帝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或者到时候干脆换一个人来做皇帝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陆崇明的马车在一个月之后,终于驶进了京城,他的回来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更让人惊讶的却是他带回来的人。
东方不败是一件红裙,一张面纱走进府中的,之后就再没出来过,于是所有的高层贵族基本上都知道了,首辅大人找回了失散了十多年的孩子。
当然,也有个别知情之人有些疑惑,大人失踪的不是儿子吗,怎么找回的却是个女儿,当然这部分人都是对陆崇明极为忠心,被他派出去找孩子的人,就算他们心中有疑惑,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出来的,真正的情况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朝堂上的小风浪在陆崇明回来之后瞬间平息,几位性子耿直的老顽固被陆崇明请回去养老了,他的手段还算温和,主要是因为他并不喜欢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杀人,当然了,如果某些人太顽固,总是不肯死心的不断蹦跶的话,他也不介意杀几个就是了。
好在他们还算识相,没有来个以死明鉴清君侧什么的,而几个老臣的离开也让小皇帝丧失了一条臂膀。
御书房内,皇帝将所有侍候的太监宫女都赶了出去,整个人魂不守舍的说道:“皇叔,怎么办?他回来了,真要怎么办?”
淮山王朱佑禾是个面有微须的中年男人,长得很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掌管宗人府,为人低调,在朝堂上人缘颇好。
此刻,他叹了口气,看着六神无主的皇帝说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不要和东方韩作对,不要和他作对,你偏偏不听!东方韩为官二十载,从区区一个幕僚,爬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岂是好对付的人?!更别说他用兵如神,掌管着全国三分之一的兵权,他的战神之名,在北方,甚至整个大明都是人尽皆知的。”
“难道要朕一直被他攥在掌心,做个傀儡皇帝吗?”小皇帝不甘的说道:“朕马上就要二十岁了,却什么都要听他的,什么都要请示他,有朕这样当皇帝的吗?有朕这么窝囊的皇帝吗?朕还不如把这个皇位拱手让给他算了!”
“皇帝!”朱佑禾不悦的低喝一声,“请慎言!”
“难道不是吗?!”小皇帝的眼睛都红了,他忽然一把拉住对方的衣袖,哽咽道:“皇叔,朕憋屈啊,如今朝堂上的大权都在东方韩手上,那些官员也都以首辅马首是瞻,仅有的几个支持朕的被他一回来,就消减掉一半,,朕这个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朱佑禾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腕说道:“皇上,臣知道你委屈,但东方韩势大,你不能同他硬碰硬,只能忍耐。”
“忍忍忍!”小皇帝骤然抽手,怒吼道:“你每次都让我忍,眼看东方韩的势力越来越大,朕每天都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这要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朕已经忍不下去了!”
“忍不下去也要忍!”淮山王沉声说道:“就比如这次的事情,你太过急功近利了,竟然还派人去暗杀,如果东方韩是这么容易被刺杀的他早就死了几百次了!皇帝应该庆幸,若他不知道刺杀的幕后之人是你还好,一旦被他知道了,别说废了几个保皇派了,就是你这皇位还坐不坐得住,都是个问题!”
“你、你是说他会废帝?”满腔的怒火一下子熄的干干净净,小皇帝抖着唇道:“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天下人、天下人都不会允许的!”
“东方韩大权在握,你说他敢不敢?至于天下人,”他冷哼道:“如今的天下人只知东方首辅,又有谁知道皇帝是何人!”
小皇帝受到惊吓一般缩了缩脖子,整张脸苍白无比。
朱佑禾见状,也有些不忍心,他叹了口气说道:“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凡事都有两面性,东方韩虽然势大,但他也有弱处,他无妻无子,年纪又比你大,总有一天他手中的东西都会回到你手上,前提是只要你有耐心等下去,等到他死的那天,到最后赢得还是你!可你,唉,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小皇帝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有些不安的问道:“那朕、那朕该怎么办?他、他不会真的废了朕吧?”
朱佑禾眯起眼睛,沉声说道:“再有两个月,皇帝就二十岁了,也该娶皇后了。”
小皇帝有些烦躁,“朕现在哪有功夫想这个!”
朱佑禾摇了摇头说道:“东方韩这次回京带回了他失散了十多年的女儿,皇上若有心的话,便向咱们的首辅大人求娶东方家的女儿吧。”
第59章 结局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陆崇明怎么也没有想到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噼里啪啦的落下一道闪电来,正好劈在他的身上。
当淮山王朱佑禾摸上门来,拐弯抹角的赞了小皇帝的一番好话,然后又话锋一转,说什么皇帝年纪不小了后宫空虚膝下无子云云,他就觉得情况不太妙,但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东方不败身上去了。
对于东方不败这个刚刚认回来的儿子,或者说是女儿,无论他是想找个女人或者是男人当伴侣,他都是无所谓的,也不会去干涉,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却没料到刚回京没几天,就被朱佑禾这只老狐狸算计上了。
不用想都知道,东方不败自从进京之后,就一直宅在府中,连大门都没有迈出过,更不可能与皇帝见过面,朱佑禾的“令千金出尘绝艳,皇上倾慕之极”云云,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们会如此做的原因不外乎就是斗不过他,转变策略的拉拢而已,顺便降低一下他的警惕心。
他无妻无子,没有任何血缘亲人,在外人看来,他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刚刚找回来的“女儿”,能够娶了他的女儿,对于皇帝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只赚不亏的买卖。
年纪大些又如何,以前的经历,有没有嫁过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重要的是她是东方韩的女儿。
朱佑禾来的时候还是充满信心的,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失散了多年的女儿而已,如今找回来了,与皇室联姻,成为一国之后,对陆崇明来说更加有利,他不觉得对方会不答应,毕竟这对双方而言,都不是一件坏事。
可偏偏对方却想都没想的拒绝了,朱佑禾惊讶之极。
陆崇明不但拒绝了皇帝的求娶,还在十天之后办了一场宴席,把他的那些门生故吏,手底下的年轻有为的将领都请来了,不知情的都在纷纷猜测,首辅大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摆了这么一场大宴,究竟是几个意思,但无论他们如何猜测,恐怕都不会想到这其实是一场相亲宴。
在陆崇明看来,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多了去了,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虽然不能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但也都是年少有为的才能之士,可比那些羊啊猪啊的强上百倍,也让东方不败见识见识,提高一下眼界,别随便逮到一只羊啊猪啊的就当成宝贝。
在黑木崖住了十几天,他与杨莲亭之间的一些猫腻,陆崇明还是有些了解的。
后院,阁楼中,东方不败对着铜镜慢慢描画,片刻之后,一张花花绿绿的脸便重新出炉。
陆崇明刚踏进小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情景。
默默抬手捂了捂眼睛,他上前,从对方的手中拿过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