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秋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关山遥

作者:关山遥  录入:09-27

眼前此人虽然铸下大错,却仍是皇子,韩璧先是朝他见了礼,再低声叹了口气:“陛下有旨,我不得不来。”
陆佩轩:“他为何不亲自来?”
韩璧顿了顿,套着模板一字一顿地答道:“陛下日理万机……”
“算了。”陆佩轩连忙止住了他,“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韩璧是真的不想来。
沈知秋原本在他家中休养生息,眼见着又是一个良宵,没想到一道圣旨传下,要他匆匆就出了门,一问之下,才知本来这项差事先是送到了承恩侯府,结果他父亲一言不合就称病告假,一番辗转后落到了他的头上。
审问陆佩轩一事,本来不应由宫外之人插手,只是南江帝自己不愿亲审,又不愿将亲生儿子送进牢狱受苦,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有一个蠢得为旁人做嫁衣的儿子,一来二往,竟就悬宕了下来,又因此事与他们韩家息息相关,韩璧虽是不愿,却也只能子承父债,领着记事官到了延福观,亲身拜见废太子。
韩璧懒得与他绕圈,开门见山问道:“殿下可曾知错?”
陆佩轩笑道:“成王败寇,何错之有?我若不险中求胜,一旦被废,不也一样要住进这延福观中?”
韩璧:“您若是真的能险中求胜,陛下反而欣慰。”
陆佩轩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南江帝待这位废太子并非没有丝毫期望,最初或许只是为了稳固朝纲,然而时日长了,也不免燃起磨砺他的心思,只可惜陆佩轩的路越走越歪,向着燕怀深唯命是从,活像个受人操控的傀儡,这令南江帝对他忍无可忍,甚至不愿见他一面。
道理虽明,韩璧却没有说话,陆佩轩毕竟是龙裔,即使眼睛始终蒙了霜,也轮不到旁人来点醒。
过了片刻,陆佩轩忽然问道:“燕怀深何时问斩?”
韩璧挑眉道:“我以为您会更关心太子府的事。”
“父皇不会对女眷下手,何况我尚且活着,其他人更不会有事。”陆佩轩一早就娶了太子妃,出身已是平民之女,外加没有子嗣,便无论如何也翻不起浪来。话刚落音,他又自嘲地一笑:“我知这些日子以来,人人都在心中笑我愚蠢,如此也好,愚蠢的人反而没有性命之忧,皆因你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韩璧:“陛下还是很重视您的。”
陆佩轩笑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像是讥讽。”
韩璧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
“以往韩皇后还在时,你常来宫中,比我还要像个皇子,我那时候便想着,你是韩皇后的弟弟,又是韩丞相的儿子,父皇因此对你多加青睐,我身为大皇子,理应与你结识。”陆佩轩笑了笑,“谁知我母妃却说,韩家的人,你见了就该绕道走。”
陆佩轩的母亲原本是东宫宫女,因生下大皇子而被册为贤妃,这些年来深居简出,比赵皇后还要低调得多。韩璧如今听了陆佩轩一番话,便觉得这位贤妃虽然卑微,却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韩家在繁华背后的困境。
只可惜陆佩轩一向以这位出身不好的母亲为耻,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绝不进宫见她,不久以后,又开始谋划要记名至韩皇后膝下,如此一来,母子关系更为疏远。
不幸中的万幸是,陆佩轩虽然倒台,却未有因此影响到半点贤妃的地位,她仍旧像个深宫里的摆设,没有半点声响传出。
“她一直不愿意我同世家多有往来,说是‘以你的身份,不该如此’。”陆佩轩蹙眉说着,回忆纷至迭来,“那时,我在外头偷偷地看,看父皇和韩皇后在御花园里下棋,你就在一边打瞌睡……我当时便想,若我是韩皇后的孩子,睡在棋盘边上的人便是我了。”
韩璧看他惆怅模样,心里有句话始终没说出口:若你是韩皇后的孩子,想必是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若肯听贤妃娘娘的话,何至于此?”韩璧叹道。
“你这句话来得太迟了,我很早便认识了燕怀深。”陆佩轩低声说道,“我会成为太子,掌一国山河,他是第一个这样告诉我的人,然而我初时并不相信;后来我果然成了太子,燕怀深又说:只要有我在,定会助您夺得帝位。这一次,我信了。”
韩璧:“他并非高瞻远瞩,只是恰好猜中了陛下的心思,压中了宝。”
“大概吧。”陆佩轩耸了耸肩,眉头仍是紧锁,“韩璧,你一向聪明过人,如今我只想听君一席话,可否?”
韩璧挑眉道:“哦?”
“我是如何输的。”陆佩轩一字一顿地答道。
第76章 牵绊
闻言,韩璧只是笑了一笑:“您并非执棋之人,又何来输赢之分?何况,知道得越多,反而难以心安。”
话刚落音,陆佩轩神色一僵,继而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开口细问韩璧,不过是想知道自己在这棋局中到底有多少份量。然而说到底,这番惊变与他实在是没有多大关系,看似父子相争的闹剧,实际上却是燕怀深与南江帝的博弈,他身在其中,所知甚少,就连事败以后,都没人想起要向他问罪。
“父皇运筹帷幄,燕怀深老谋深算,我……我又算个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父皇早知燕怀深有异心,此事天知地知,连你都一清二楚,他却始终不肯告诉我,眼睁睁看着我误入歧途……他有把我当成长子看待过吗?既然不满于我,当初又何必立我为储?”
韩璧沉思了片刻,伸手拿过坐在一旁奋笔疾书的记事官手中的札记,把最新的那页撕了下来,只见纸上已是安静地躺着几个小字,却注定不会再有下文。
“接下来的话,不要记了。”
天家父子的私事,没有留存的必要。
韩璧:“殿下,您口口声声说?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菹露阅宦降资悄睦锊宦宄穑俊?br /> 陆佩轩声如蚊翅地说道:“我母妃出身低微……”
韩璧打断他道:“如今的赵皇后难道就很高贵吗?”
赵皇后家中不过是小门小户,要论身世,却是比一般世家大族所娶的命妇还要不如。
“陛下此生最为忌惮的人,您可知道是谁?”韩璧问道。
陆佩轩迷茫地看他一眼。
韩璧顿声道:“就是那些想尽办法靠近您身边的,所谓‘出身高贵’的人。”
先帝自桓阳起兵,靠的是当地世家的力量。
从周朝至南朝,帝位更替,官员轮转,唯独各地豪强盘踞祖地,任由日升月落,它们始终抱持着珍宝和私兵,日复一日地明哲保身。一旦朝廷势弱,他们便一拥而上,操控朝纲;更有野心勃发者,不惜引来烽火战乱,揭竿而起。
如今的朝廷官员之中,寒门子弟不过两成,一片死气沉沉,平民百姓难有出头之日;世家宗地之内,更是自定一套规矩,若是世家子弟犯事,就连当地府衙都无法轻易问罪捉拿,就好比说当初宁仲元贪污军饷一案,燕怀深不过在背后略施压力,便能担保他一家平安回乡。
门阀势力如蛆附骨,好比沉疴痼疾,日以继夜地蚕食着帝国的脊梁。
“陛下曾经告诫过您,不可结党营私,也不要同世家过从甚密,凡事以朝廷法度为重,您听了吗?”韩璧说道,“可惜您为了夺得帝位,不惜与世家做交易,这叫陛下如何能忍?”
燕怀深的供词中,曾提及陆佩轩借兵夺位的细节,他为了夺权,竟然答应分封诸侯宗国,所有投诚于他的宗族,均能划地而治,享异姓王待遇。
陆佩轩哑声道:“我没有答应他们。”
韩璧挑眉不语。
“燕怀深说,这不过是个凭空画的大饼,引诱他们相助于我,其后一旦事成,我大可摆手不认,届时大权在握,谁敢多加置喙?”陆佩轩叹道。
韩璧失笑道:“殿下,您待燕怀深可真是一片赤诚,竟连这种话都会相信。”
陆佩轩不是听不出他话里头的讽意,只可惜韩璧确实没说错,他只得破罐子破摔道:“他教授我良多,又愿意为我苦心筹划,我便一直把他当父亲看待,即使他有时候手伸得太长,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陛下才是您的父亲。”
“而我却不配做父皇的儿子。”陆佩轩说罢,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天家无父子亲情,陆佩轩与南江帝之间没有亲情可言,与燕怀深之间就更不可能有。他看似野心勃勃,实质却性情天真,分明高坐储君之位,仍像个没断奶的孩子,幻想时刻有人提点,有人替他上下筹谋。
他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只是天生不适合做孤家寡人,却又被一众各怀鬼胎的人捧得太高,最终当了一只没有长全翅膀的小鸟,在顷刻间就摔了下来。
韩璧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该再多说什么了,便直切正题道:“殿下,不论您心中是否依然对陛下有所怨怼,如今南方叛党作乱,您是难辞其咎。燕怀深为了自保,没有透露燕家军的驻地所在,也不肯交代兵器火药的由来,可他既然借了东宫的势,您总该知道一些什么吧。”
陆佩轩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是在沉思,片刻以后才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离开延福观后,韩璧亲自前往东宫面圣。
东宫悬宕多年,直到三皇子陆佩琅入主才稍稍有了点人气。陆佩琅虽然年纪尚小,却从成储的一刻起便离开了赵皇后,东宫众人均是南江帝为他亲选的内侍,作风严厉,任由陆佩琅如何哭闹着要见母后,都没让他踏出东宫一步。
赵皇后向来很识大体:“陛下要亲自教养太子,我绝无意见。”
陆佩琅哭了三天都没人理他,只好乖乖认命读书。
南江帝对待这位新太子确实是很上心的,每日都让人查问功课、检视礼仪,这一日下了朝后,便亲自到东宫去听他背书,连累韩璧沉默地站在外头,很是听了好一会儿的朗朗读书声。
不久以后,南江帝出来了,两人缓缓地往外走去。内侍们则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将距离慢慢拉远。
“他现在如何了?”
皇帝开口问话,韩璧不得不答:“殿下大约有修佛之心。”
陆佩轩虽然犯下大错,南江帝却只是废了他储君之位,已是十足宽和。
“不错。”撂下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评价以后,皇帝便不再多加追问,然而韩璧心里明白,他今日在延福观与陆佩轩的对话,必然一句都逃不过皇帝的耳朵。
韩璧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汇报道:“大皇子殿下在金光岭一带秘密建有火药库、兵器库各一,燕怀深虽然没有提及此事,但臣以为,他绝对是清楚的。”
金光岭距离京城不远不近,地处险要,是陆佩轩给自己留下的一条退路,只可惜这条退路如今很有可能已经落到了陆折柳的手里。
君臣就此商讨一番以后,南江帝当场便下旨清查金光岭一带,而后又谈及韩瑗送回的战报,上头称叛军颓势已现,王师凯旋在望。
南江帝略一思考,轻声叹道:“若能不打,最好是不打。”
这位双鬓微白的铁腕君王历经十数年沧桑,心总算是软了下来,只是话虽如此,有些事既已踏出了第一步,便再也停不下来。
忽然而然地,南江帝开口说道:“辛苦你父亲和兄长了。”
韩璧顿了一顿,没吭声。
南江帝:“待你兄长回京,便可直入枢密院。”枢密院统率各地兵马,通常由皇帝的心腹武将任之。
韩璧只得应道:“臣替兄长谢过陛下。”
南江帝先是笑了笑,继而叹道:“朕当初答应过他的,自然会践诺。何况他在南方十几年,确实是屈才了。”
当年韩瑗被贬南方,名义上说是治水,实则却是在时刻监察各地动向,尤其注意搜查大周皇族的下落。对于枯亭在南方的劣迹,他闻风已久,却一直没找到幕后黑手,只得始终按兵不动;直到年初之时,南方门阀派系有了异动,大批难民北上,韩瑗见势不好,立刻请旨回京报备。
其后京中风云不断,韩璧得知陆折柳与枯亭主人的联系,又因近来废太子传闻过盛,背后必然有人作祟,从而猜测太子极有可能行逼宫之举,于是连夜入宫面圣。
当夜,南江帝秘密使人南下传旨,即日于几个重要关隘处围闭封城,并提前允下虎符,下令北军南调,以至于叛乱爆发以后,军队极快便控制住了场面。
这一场仗,打得不仅是前朝叛军,还有那些投机取巧、心存反意的世家门阀。
南江帝登基以来,外戚颍川宋氏对他是处处掣肘,使他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在何处,于是连做梦都想着如何削弱门阀势力,这些年来更是加强集权,一日比一日逼得更紧,终有一日会是你死我亡的局面。
燕怀深旁观者清,利用这股湖面下的暗涌,徒手掀起滔天巨浪。
此战以后,世家门阀必然元气大伤,接下来便要整治朝堂,届时又是一批换血与镇压,然而即便那时风浪再大,也刮不到一向识时务的韩家上头。
“阿宣,你向朕道句实话。”
“陛下请说。”
“这些年来,你父亲责怪过朕吗?”
“没有。”
南江帝无奈道:“朕要听实话。”
“确实没有。”韩璧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缓缓说着,“陛下当初答应过我父亲,要清理朝中沉疴弊病,要保时和岁丰,万民安泰,得享海晏河清。”
南江帝眯了眯眼,往昔在眼前浮现。那时他初登基,一切都看似摇摇欲坠,韩珣是他的太傅,后来成了他的丞相,十几年间,君臣间有过信任,有过猜忌,有过动摇,却始终都向着同一目标。
“您是难得的明君,他是难得的贤臣,既然如此,贤臣又怎么会责怪明君呢?”韩璧说道。
南江帝答应过韩珣的事,最终都会做到。
他是明君,生来薄情,他身边的赵皇后是他千挑万选来的摆设,百官都握在他掌心之中,他需要掌控一切,让他的国家沿着他的想法精密地运转,可见数年以后,他亲自教养的太子陆佩琅又会成为另一个他。
他此生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一个他喜欢的人。
然而错误会被修正,一切回到原轨,唯独信念不变。
“你说得对,他当然不会怪朕。”南江帝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仿若随口问道:“阿宣,你呢?”
韩璧沉默不语。
南江帝看了韩璧一眼,“你恨朕吗?”
韩璧眸色沉沉,一字一顿地回答。
“我不敢。”
墨奕山门前,悠长的石阶上片叶不沾,沈知秋独自坐在最高的那一道梯级上,百无聊赖地数着台阶的个数,他反应虽慢,却连数数都很认真,一路数到第一百九十九的时候,韩璧便出现了。
沈知秋站了起来,朝他招了招手。
韩璧走到他面前时,只见他神色苦恼,先是问道:“怎么了?”
“岳师弟让我数台阶,说数清楚了以后,再分配师弟们打扫。”沈知秋说道,“结果一见到你,我就忘记数到哪里了。”
韩璧一听就知道这是岳隐故意在找借口哄沈知秋休息,便配合地拉着沈知秋坐下,笑道:“我陪你数。”
山间安寂,四下无人,唯有几点虫声鸟鸣而已。
等沈知秋好不容易数到一百以后,他的肩头蓦地一沉,侧头一望,便对上了韩璧疲惫的眼神,他再一次什么都忘了,只是轻声问道:“进宫很累吗?”
韩璧:“方才陛下问我,恨不恨他。”
沈知秋的眼睛微微一眨,又伸手抚了抚韩璧的脸,然而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就被韩璧扣紧手腕扯进了怀里。
他看不到韩璧的表情,只听见声音从他头顶上沉沉地传来:“……他逼得我大姐以死明志,我怎么会不恨他?”
沈知秋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轻轻拍了拍韩璧的背后,没有说话。
韩璧:“我是个怯懦的人,到了最后,除了逃避,还是什么都不敢做。”
哪怕是燕怀深那等卑鄙小人,也有勇气倾尽全力一击。然而蜉蝣撼树,飞蛾扑火,在他身上都是因为自私。
因为自私,所以会受责难。
韩璧却很清楚,他的父亲和皇帝一样,都拥有一种无私的、高尚的情操,为了达成政治理想,可以排除万难,可以既往不咎,这种信念叫为万民开太平,它如激流奔涌,所到之处,寸草不出,所有的人性顿成累赘,成就一种名为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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