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智低笑:“魔也在乎信义吗?”
明如昼回答:“并不在意。他们只会,以血回应——”
杀杀杀!杀不尽的尸山与血海!
战战战!战不完的意气和野心!
血海尸山之中,野心意气环绕,刀十三手按金刀,伏在战场之中,耐心等待。
人们总是忘记,孤狼虽然狂傲,也善蛰伏。
云端太高,他暂且飞不上去,便将目光定在云端之下最能攀天梯的那一人!
点夜繁灯明如昼!
日月交替,斗转星移。
两人一战数日,日阳灼灼,夜月森森,天风寒苦,掌剑夺命!
不可有一丝停顿,不可有一丝迟疑,不可有一丝破绽!
奋起余力,余力也至强弩之末;聚精会神,精神也达紧绷之极!
乌云忽而将月隐。
隐月之际,天地浑黑。
一霎天象变化,使两人算好招式出现一丝破绽。
变化之中,破绽之下,强者至强,不思闪躲回护,全欲取敌性命!
一掌至强,因其本为至强之人!
一剑无回,因其决心杀敌剑下!
掌剑交错。
言枕词手中剑贯穿界渊胸膛,界渊的手也夺言枕词脖颈。
这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一局曾是言枕词想过的最好结局。
但那只手没有取言枕词的性命。
从极快至骤停,也不过一瞬间事。
那只手停下,自言枕词脖颈上轻轻拂过,又点了点他的眉眼。
像爱人般温柔,就是爱人的温柔!
而后,一声戏谑之笑响了起来:
“镜留君,胜负已分,而今你可再三百年威名不坠了。”
这只手移开了。
言枕词对上界渊的眼。
那双漆黑幽深的瞳孔之中,泰半平静,少许爱意,一丝缱绻。
渐渐的,这眼又与他最初所见的原音流的眼睛重合了。
带着一点点狡黠,一点点微笑,一点点狐狸似地得意。
这刹那间,于战斗之中摒弃的情感与记忆再如潮水回归,言枕词的手与唇一同颤抖。
界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握住言枕词的手,压下对方手上的颤抖,继而收回,握住贯穿胸口的宝剑,两步后退,使这剑再从伤口拔出。
大片大片的血涌出他的指缝,染红他的衣襟,落在他的脚下。
这位仿佛永不会败的魔主最后笑了笑,张开双手,气劲松懈,自云端坠落。
“阿渊——”
言枕词终于清醒,他嘶声喊道,同扑而下!
无尽高空,白云抚上他的眉眼,疾风掠过他的耳畔,飞鸟擦过他的掌心。
界渊放松身体,露出一抹懒洋洋惬意。
在他身下,大地混乱却一如之前。
“大人——”
一声撕心大吼。
大地之上,与无智对战的明如昼猝然失色,自光影中脱出,向此方急掠。
可另一道更快更狠的刀光亮起。
十三神杀刀,刀刀向神杀!
神刀战神光,神光璀璨中,明如昼被整个吞没!
视野的转动牵动破碎的心脏。
心脏破碎,为彻底消灭神念而吸纳入体内的混乱之力失去了根植土壤,开始紊乱,想要脱离。
他按着胸口。
一丝黑雾出现,搅碎一丝黑雾。
一片黑雾出现,搅碎一片黑雾。
直至此时此刻,直至最后一刻。
燧族王者的悍然之力,依旧让人望而生畏!
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越来越弱。
佛国地界一片焦黑,战狂与佛国首座同归于尽;大庆中军悲哭失色,一笑之人的尸首弃置地面。密宗教徒渐渐停下,茫然四顾,不见释尊身影。
更远方向,游不乐聂经纶被高澹使计坑死,高澹方才狂笑欲登宝座,已有身畔人枭下他的脑袋!
更远方向,万世侯开平侯饮恨西京,奉天候承运侯跌倒血潭,四下环顾,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试看苍莽大陆,群雄争霸,烽火焚天。
而今群雄也死,天火也尽。
界渊深深吸气。
自幽陆混乱中吸收力量的混乱种子开始萎靡,开始枯萎。迫近的死亡带来了最后的疯狂,它们奋起余力,欲自界渊体内冲出!
但这最后的最后,他身如囚笼,更如狱卒,将它们死死关在自己身体之内!
也正是这一时刻!
言枕词抓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落下千重云海无尽高空,重重砸在山底水中,浪花千丈!
自千丈高空坠落,再柔软的水也如刀刃!
言枕词一入水中,紧紧抱住怀中之人,用身体阻拦四面涌来的大水!
他心中杂乱,却不及细思,只奋起余力,抱紧界渊,自水中挣出!
大水褪去,天空重现,言枕词迫不及待向怀中人看去。
怀中人挑挑眉梢,给了他一个浑若无事的懒洋洋笑容。
言枕词没有笑。
他的神色从未有如此恐怖。
他紧紧盯着界渊的手,那里,他的与界渊的,两只手本应妥当地握住彼此。
可如今,一只穿透了另外一只,仿佛另外一只只是哪个顽童画在此地的虚影。
言枕词不敢相信。
指尖如穿透无形之物,穿透界渊手掌。
他看着自己的手。
他再一次地,抬起手,尝试碰触界渊的手掌。
直至手掌再一次地穿透界渊的手掌。
“这是……为什么?”
言枕词问。
一字一句,用尽力气,方才挤出喉腔。
他总想要得到答案,可如今,几乎不敢得到答案。
一声叹息,四野幽幽。
言枕词散乱的视线仓促地回到界渊身上,然后凝定。
界渊悠然道:“此事我其实告诉过你……我化身度惊弦之际,曾和你说‘命线’一事。你问我命线是否因果线,如今我回答你,大差不差,是如此吧。”
命线存,因果存,事物存。
命线不存,因果不存,事物不存。
一丝晕眩袭上了言枕词的脑海。
但言枕词极力冷静。此时此刻,他不再敢错过界渊所说的一个字。
言枕词道:“你是说,你体内命线不存?”
界渊:“不错。”
言枕词:“那它去了哪里?”
界渊只是轻笑。
言枕词在问出这一句话时,脑海忽然掠过一道闪电。
他失声道:“织方界线!当年我问你朱弦是不是幽陆至宝,你屡屡顾左右而言他——朱弦并不是第八至宝,你——”
幽陆八样至宝。
镇国玉玺、离禹尘剑、雪海佛心、生灭空镜、祭天古符、虚实光璧、九烛阴瓶、织方界线。
界渊纠正道:“朱弦是,也不是。”
无数年过去,无数尘封时间的往事,他将其一一说来。
“阿词,神念如此神秘,又以混乱为生,你是否曾5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于某一夜中不经意想过,在你杀天闻明炎之际,为何没有发现一丝半点神念的踪迹?因为……”
他低低笑说:“神念在养伤,确实并未出现。当年我化身大庆谋主,诱出神念,与其战斗之际,于不经意间用织方界线给其重创。那一场大战,我与它两败俱伤,他蛰伏北疆,我则暂时封印记忆,以原府传人身份游荡天下。”
“织方界线就是在此战之中一分为二。一份在我手中为朱弦,一份在神念手中,并在我与神念的最后一战中被它摧毁。
“于是……”
“你把你的命线——”
言枕词只将话说了一半,他的喉咙被堵住了,再也不能吐出半点声息来。
一切一切,一切被掩盖在表象之下的真相被翻出。
而真相如此残酷。
他心中又有一念,他在这时刻遍体生寒。
度惊弦一定死了!
度惊弦是怎么死的?
生亦等闲,死亦等闲。
魔主等闲取人性命,也等闲轻掷自己性命。
界渊道:““八样至宝缺其一,不能真正将神念摧毁,我以体内命线,续上半截朱弦,杀死神念,并将神念仅余部分,最后的混乱种子纳入体内。”
“混乱种子吸收混乱之力,滋生混乱之力。我以一人之力,难以对抗整个幽陆的混乱,也许最终也会如神念一般,变成为混乱操纵之奴。更何况这样无趣又无尽头的对抗如此让人厌烦!
“杀神念的那一刻,如今结局,便已确定。
“但命线不存,因果不存。
“故而等我死后,一切存在为不存在。你,其他所有人,都会将我忘记……”
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他看这世间。
多少烽火连天过,多少朝代兴衰落。
这天地依旧,这山川依旧。
他对言枕词说:“阿词,我曾经想过,我为何一定要杀了神念。多少年过去了,爱也过了,恨也过了,神念于我,不过一件或许应该完成的事情……可我不做这件事,还做什么呢?这世间于我一样无聊啊。杀了神念,好歹有点挑战。”
言枕词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将堵在喉咙的巨石搬开一条缝。
他终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而真相比他最深最深的恐惧还要恐怖!
他恍惚道:“界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真的想过我吗?你真的爱过我吗?”
巨大的悲哀将他笼罩。
他问:“我甚至无法让你对这世间再有一丝眷念吗?”
这不是界渊的错。
言枕词想,力量从他体内流逝,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跪倒在地。
这是我的错。
笑声响起了。
温柔的触感在言枕词嘴角一掠而过。
这一点点热意给了言枕词最后的勇气,他抬头看着界渊。
界渊再开口。
他说完了过去,还有未来。
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他依旧悠然。
他告诉言枕词:“阿词,我说过了,你要对自己自信一点……杀了神念是我早就决定的事情,我确实没有因你而改变计划。不过这最后的时间,我始终让你来杀我。”
“因为,能杀我的只有你。
“阿词,如今我身上已无幽陆因果。但你若杀我,你与我便有因果。尽管这因果还小,还弱,还几不可察。但它确实存在。
“若你能找到因果,也许你能再找到我。
“阿词,你总说我不将事情告诉你。如今,我将一切都告诉你,我将一切的选择都交给你,我将一切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
在这最后的最后,我将所有的选择与希望全都留给你。
因为这最后的最后,我所有的眷恋与不舍只在你身上。
“阿词……别哭。”
“吾之死,以血送葬,不以泪。”
他眉目含笑,骄傲如初,掸掸衣袖,自地上站起,向前一步。
一步之间,天阳出世。
他逆光而站,调笑道:
“阿词,你可要找到我啊——”
那声未落,点点浮光中,界渊消失天地之间。
“界渊!界渊!界——”
言枕词忽然停了下来。
阳光挣破云层,射下大地。
他怔怔看着前方衣物,脸上还存悲恸,眼中却不再见伤心。
一些无形的东西自他脑海之中消去。
他摸着脸,脸上一片冰凉:“下雨了……?”
没有。
他自言自语:“我哭什么?”
不知道。
他又看地面,地面以指剑划出三个字,一笔一划,鲜血淋漓。
救阿渊!
“阿渊……”
他疑惑问:
“是谁?”
青山环伺,静水深流,人立其中,微如草芥。
今日山河依旧在,骄阳如故东升天。
第134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这一年之中除旧布新, 阖家团圆的特殊日子里, 就是终年皑皑白雪,一望素色的剑宫也多添了三分喜气。
招收新弟子的事宜已在两个月前结束,如今众多新弟子换上新衣, 扫掉陈雪,手拿红符,将一张张寓意吉祥的春联贴在大殿廊柱上, 又让一串串鞭炮炸响在山道之上, 还有两个圆滚滚的雪人,蹲坐在天阶上边, 倚着把剑宫长剑,憨态可掬地望着山下来人。
爆竹声、欢笑声、舞狮声、打闹声, 大大小小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入主峰之中。
主峰之上,晏真人绕山绕了整整一圈, 总算把正啃着鸭脖溜溜达达玩雪的人给抓住了。
晏真人无奈道:“师叔……你不要再仗着自己没怎么出现人前就随意欺骗新入门的弟子了,现在满宫上下都在找一个言姓师兄,想让他主持新弟子新年祭并教导新弟子的武艺呢。”
言枕词理直气壮:“我又没有对他们说我是你们的师兄。怎么, 你还不许我长得年轻好看吗?”
晏真人竟无言以对:“……那您要亲自教导他们武艺吗?”
言枕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晏真人, 语重心长道:“想什么呢?剑宫没有别人了吗?我要教也教——”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一个极为模糊的念头极快地闪过他的脑海,可他完全捕捉不到。
他有点纳闷地问晏真人:“我有弟子吗?”
晏真人也是一愣:“应该没有吧,师叔在外面收了弟子吗?”
言枕词也不太确定。
他心中纳闷:我为什么会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弟子?我应该……
他想不起来。
那就是没有。
他回答自己:我应该没有弟子吧。
两人话到这里,一位剑宫殿主见着了晏真人, 急忙上前:“掌教,我们在断尘峰上发现了一处地方,不敢自专,还请掌教前往一看。”
这位殿主说得严重,言枕词左右无事,索性与晏真人一同往断尘峰去。
到了断尘封上,两人看见一座极大极奢华的池子坐落峰顶,那池底的阵盘竟是黑金玉矿,那池上的锁链竟是天外陨铁,就连砌池子的石头,都是一整座山方能开凿出一块的“石中精华”,不惧冷热,不惧水火,更不惧刀枪斧钺。
晏真人脱口而出:“败家子!”
当他发现师叔和殿主都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勉强按下心头绞痛,对殿主说:“这池子的来历我也不知,想来是哪位前辈拿了剑宫库藏建了这东西。”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简直太浪费了……等新年一过,你们赶紧把它拆了,把上面的哪怕一块石头都给我运回库房好好存放,明白吗?”
殿主也觉痛得不能呼吸。他手里头的一柄剑就差一点点天外陨铁,就可以再上一个层次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多想了。
他重重点头,回应了晏真人的吩咐!
匆匆来到的晏真人又匆匆离去,新年将至,毕竟诸事繁多,剑宫掌教哪怕一把年纪了,也一刻不得闲。
他们走后,言枕词还滞留此地。
他踱步到水池旁边,用脚点了点池畔锁链。
一道无形劲气自地面探入锁链,激得水声大作,水花四溅,九根铁索“铛铛”不停,盘蛇一般直探云梢!
一刹那功夫,言枕词已经将整个池子一同看清。
九根锁链链头都有倒钩,为九重关锁之用;池底阵法有十八节点,为地狱收魂之用。
收魂锁魄,邪法分枝,有干天和,不是我剑宫手笔……他眉心一簇,暗暗想道。
再加上这池子用料虽然精贵,但火燎铁锻的痕迹都还新着,可见其打造完成至多不过一年。
一年之中发生的异事,掌门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他想了片刻,还是说服了自己:
毕竟这一年来的事情太多了,偶有疏忽,也能理解吧。
当一切布置妥当,除夕终于来到。
新的弟子归新的弟子,老的弟子归老的弟子,晏真人则带着还在剑宫的宿老一同邀请言枕词,在接天殿的别殿中支起一张桌子,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地吃起了年夜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烛火摇得人脸热头晕。
言枕词被酒一晕,被火一摇,满眼绯红之中兴致骤高,他执箸夹菜,对身旁人笑道:“来,尝尝这个,它做得又漂亮味道又好。”
身旁人嫌弃地用筷子点点食物:这也叫漂亮吗?真正漂亮的——
受宠若惊的声音响起来:“多谢师叔祖!”
言枕词骤然清醒。
深深浅浅的绯红带着他臆想中的身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