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东西滑落下来,嘴边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他低下头,感受到心口剧烈的痛楚。
第七章
费如白有些失魂落魄地慢慢走出冷月谷,他没有什么行李,在这冷月谷的一月间,穿戴都是借用段青云的衣服,只换上自己被救起时的那袭衣衫,便往谷口走。
他有些惘然地站在冷月谷口,却不见段青云出来相送。
清楚地知道他是不想见自己了,费如白叹息一声,想着此时也只能先行离开,让段青云冷静,理清思绪,而且有些事他也需要整理,他离开剑光城已经太久。
段青云撤去了那些阵法,令费如白走得很轻松,只不过他心里的滋味益发苦涩,看样子段青云就是下定了决心要他走,才连阵法都撤了。
费如白心上说不清是恨是悲,运起轻功一鼓作气穿林而过,飞驰于山间,甚至忍不住仰天长啸。
他不知道,等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段青云才踉跄地从树荫后慢慢走出。
方才的对峙让他没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现下看费如白真的走了,他心神松懈下来,才感觉一阵晕眩,为了驱蛊他失血过多,支撑不了多久。
段青云慢慢移步走去药房,将门紧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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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如白再次踏进洛痕的药庐,他终是无法在心里有许多疑问的情况下就这样回到剑光城,更重要的是,他离冷月谷越远就越发现自己心底对那个人无法割舍。
洛痕见到费如白倒是有些意外,不过看他两手空空,孤身一人的模样,不禁笑道:“怎么,被我师弟赶出冷月谷了?”
费如白不理他的嘲笑,道:“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那日你曾对我说‘你可莫要对他动情,不然以后吓死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洛痕听了他的话,只是笑了笑,也不说话。
费如白看他故作神秘的样子,心里益发反感,但是又隐隐觉得他知道些什么,想了想转而问:“药人究竟是什么?”
段青云替他引出蛊虫时说自己是药人,他对鬼医门的事并不是很清楚,但是段青云所说的那个药人总是让他介意。为何一定要用药人的血才能把蛊虫引出来?而段青云又怎么会是药人?
“哦?我师弟把断情蛊给引出来了?”洛痕眼睛一亮,上上下下打量费如白。
“是,他替我解了蛊毒。”费如白坦白道。
洛痕冷笑一声,“他为了你居然连心血也肯浪费,也不知用了多少血来帮你把虫子引出来。”
费如白皱了眉,“你说清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引出蛊虫必须要用药人的血,血用得越多,元气耗损得越厉害,我师弟为了救你还真是不遗余力。你可知药人的血有多珍贵?这世上没多少药人存活了。”洛痕看费如白一脸不解,冷笑了下。“跟你讲这些你也不明白,你这种中原人又怎么会懂我们南疆秘术?
“我只能告诉你,要成为药人得经受你无法想像的苦楚,我师弟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过他成为药人倒并不是他的本意。”
“你说清楚一些。”费如白实在受不了洛痕继续语焉不详下去。
洛痕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这哪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事,我说了又有什么好处,为何要费口舌全都给你解释清楚?”
费如白想了想,从衣袋掏出一块令牌,洛痕瞧了瞧,发觉那令牌雕刻得十分精细,闪着玉般温润的光芒。
“这是我剑光城的独门令牌,有了这块令牌,可以让剑光城帮忙做一件事,只要不是害人或违法之事,剑光城是无条件答应的。我给你这块令牌,你把段青云的事情和我说清楚。”
洛痕眼睛亮了亮,接过令牌,纳入怀中,嘿嘿一笑才道:“你可是对我师弟感兴趣?”
费如白不答,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洛痕也不在意,径自说:“那我便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只不过以后你若后悔,可莫要来怪我。”
费如白皱了皱眉,为洛痕这样不看好自己的语气感到恼火。
“所谓药人,他们的身体是经过各种毒汁淬炼浸泡的,制作药人是我鬼医门的独门秘术,基本上一百个人里也只有一个可能成功,其余九十九个都被毒死了,能熬过那些毒活到最后的,才算是药人。”
费如白听得心惊,洛痕似乎很满意他惊讶的样子,得意洋洋地继续说下去,“药人的血和常人不一样,可以调和入药,用来制作稀世珍奇的良药,或者诡异至极的毒药都行,就看你想用在什么地方了。至于我师弟为何变成药人,要从很多年前的遭遇说起,你可听过画皮的故事?”
洛痕忽然压低的神秘语气,令费如白打了个寒颤,望着他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那师弟啊,很多年前不晓得为何去了中原,不过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不成人形,遭遇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但看他那个样子是被火烧的。”
费如白呼吸一窒,洛痕故意叹口气道:“你尽量往恐怖的方向想,因为我也无法形容我见到的那副样子,说不定比你能想像的恶鬼更可怕,他整个身上已没有一点完好的皮肤,干裂脱落,脓血混在一起,他若不是鬼医门的人,早就死了一万次了,又怎能撑回南疆。
“我师弟无法,便只能用鬼医门的秘术来治疗,把自己做成药人,整整一年没有一天懈怠,我师弟本来天资就比我高,得到那老鬼的亲传……哼,反正等我再看见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蜕了层皮似的,不再是我见到时那恶鬼般的样子。”
“不过,”洛痕看着费如白听到苍白的面孔,冷冷一笑,“他身子虽然能蜕层皮,那张脸可就不好办了。毕竟那毒药足以把眼睛毒瞎,而且要如何在毒汁里呼吸呢?所以那张脸是救不回来的。”
他忽然凑近费如白,阴森森地道:“你现在见我师弟的脸,细看是不是总有些奇怪?你看到的样子,绝对不是我师弟的真面目,这么多年,连我都没看过他真正的脸,只每日用药物绘制面皮维持,哈哈哈,若是哪日不慎露出真面目,那可真是刺激。所以我才提醒你,不要被他吓死。”
费如白呼吸间尽觉得冰冷,他忽然想起自己曾见过段青云发际旁裂开一条缝,难怪他一直觉得他的脸虽好看却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总是僵硬不自然,也从未见过他流汗脸红……
洛痕嘲弄的笑着说:“瞧你这吓得不轻的模样,怎么,是想起什么了?”
“你说用药物绘制的面皮?那是什么?”费如白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
“不就是他那张假脸吗,那是他自己做的脸,就像画皮一样,那张面皮是他画的,用哪些原料我不用告诉你了吧,我鬼医门多的是你无法想像的奇诡之术。”洛痕阴森森地笑起来,看费如白的眼神带着嘲弄。
“人皮面具怎可能如此天衣无缝?”费如白还是不能相信。
“不然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撕下那张面皮,只要那时候你还能直视他!”洛痕讥讽地笑起来,看他的眼神不怀好意。
费如白却是沉默,良久才开口,“洛痕,我想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洛痕怔了一下,等着他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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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如白怀着复杂的心情重回冷月谷。
他不确定自己可不可以破除那些阵法,它们极其复杂,一旦迷失恐怕就会死,不过他心底迫切地想要见到段青云,洛痕所说的那些话,还有一切的谜团,都必须让段青云来解答。
但是他刚步入谷中,就发现那些阵法如他走时一样,仍是被撤除的状态。
怎么回事?这不像是段青云会犯的错误,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啊……
费如白的疑惑随即得到了解释,他发现谷中有外来者闯入,随即隐藏起踪迹。
他暗暗窥视,见到那一伙人约有十来个,慌乱的从某个方向冲出,聚拢到一个黑衣人身边,不断惊恐地大喊,“教主,鬼、鬼啊,有鬼啊!”
当费如白看清那伙人围住的高大黑衣人时,他的震惊到达顶点。
他认得那家伙,那家伙正是对他下蛊,并把他打下悬崖,想要置他于死地的那个黑衣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过费如白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仍旧躲藏在暗处想要将目前的情况理个清楚。看样子这批人是擅自闯入谷中的,原本已占了上风,不晓得现在为什么如此慌乱。
费如白皱了皱眉,黑衣人的下属们害怕的模样并不是装出来的。
他正疑惑,就听到黑衣人冷冷的说:“段青云,不要再装神弄鬼了,你以为这样我就抓不到你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凄厉沙哑的冷笑,阴森的程度连费如白都觉得全身一寒。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段青云的声音,但是他听得出那声音正来自段青云的药房。
只听那沙哑的声音冷冷地道:“有本事就管住你那些下属的鬼吼鬼叫,堂堂魔教丢脸丢到家了。”
黑衣人因他的话沉下脸,看样子也是动了怒,冷哼一声一掌劈向一个逃窜到他身边的下属,那原本还在哭喊的人一下子就倒地。
“我花了大钱向你讨得断情蛊,你居然背着我救了费如白,这笔账你要怎么算?”黑衣人继续冷声道。
药房再次传出诡异尖利的声音,“笑话,你讨药害人,我只管给药。至于我要救人,那是我的事,我何必向你交代。”
黑衣人大怒,一掌抬起,竟劈掉了药房之门,他掌风劲锐,可见功力非同一般,费如白早已领教过他的本领,不由得为里头的人担心。
然而黑沉沉的药房里,不见任何人出来。
黑衣人的下属全都蜷缩在他旁边,再也不敢靠前,还有人嘶声喊着,“教主,不要进去,他真的不是人,方才我见过他,恶鬼一般的模样……啊!”他一语未竟,那屋里忽然喷出两道蓝色水雾,他立时扭曲了脸孔,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下去,他周围的人就见他的身体开始化成腐水,几乎吓破胆。
黑衣人见到这样的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那阴恻恻的声音继续道:“傅明兮,你也想尝尝这腐尸水的味道吗?”
“段青云,你别太过分!”那被称为傅明兮的黑衣人忍着怒气道。
段青云完全不惧,依然冷冷的说:“你要那断情蛊,也不过是想得到谭落尘,如今你既已得到他,费如白是死是活你又何须在意,还是说你心里害怕他总有一天会抢了你的谭落尘?”段青云话声一转,带着怒意又说:“你向我要蛊时,我不知道你要害的人是费如白,否则无论你付出何种代价,我都懒得理你,话说至此,我已表明立场,你不要不识好歹。”
“段青云,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以为全天下都没有治你鬼医门的办法?”傅明兮大怒道。
“哦?我相信有法子,但你傅大教主这会儿不抱着美人玩哄他开心的把戏,在这里和我叫板是有什么好处?你确定要为了蛊毒那点小事拼个你死我活?
“我会不会死在你手里我是不清楚,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即便我要死,我也会拖着你的谭落尘,呵呵呵,我要是想让他死,有的是你想不到的阴毒法子,你确定真的要和鬼医门斗?”
那阴森尖利的话语真是句句捅到傅明兮的软肋,饶他再怒、再想把段青云撕个粉碎也不能出手,没错,他是宁愿自己死,都不想要谭落尘有事的。
他到底是魔教教主,怒到极点的时候也能镇定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冷笑道:“的确,为了那点蛊毒和你撕破脸,对我没有丝毫好处。”
屋里面段青云阴冷的笑声又起,“你也说了我人不人鬼不鬼,和我这种怪物斗,你永远都没有胜算。”
傅明兮心思一转,不甘示弱地道:“你和那费如白是什么关系,你既然如此维护他,他是不是就是你的软肋?”
段青云尖利沙哑的声音又再响起,他的大笑声里充满了嘲弄,躲在暗处的费如白清楚听到他的话语——
“傅明兮,你可以试一试,看最后你付不付得起这个代价。我说过你不要和我这样的怪物斗,你没见过我发疯的样子。”
他狠毒的威胁令傅明兮身边的下属捂住耳朵,不少人腿软颤抖,因为方才见过段青云的模样,再配上他如此笑声,真有被恶鬼诅咒的感觉。
傅明兮阴沉着脸,看下属们都吓破胆了,心里也知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他是不想吃亏,但段青云有件事说对了,他还没不理智到去和一个疯子斗。
他冷哼一声,“此事到此为止,你鬼医门和我魔教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说罢,他带着属下离开。
人一下子走个干干净净,冷月谷又恢复了幽静。
费如白慢慢地从躲藏的树丛里走出来,在他还惘然地看着那禁地一般的药房时,里头忽然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夕阳里,两个人瞬间就四目相对了。
费如白僵硬地站在那里,身体如同被钉住,视线无法从那人脸上移开。
这就是段青云原本的样子吗?的确,那已经不可以称作为人脸,那张脸上的皮肤焦黑,皱缩起来,肉疤纵横,甚至鼻子和嘴唇的部分都烧得看不出本来形状,只有一双深黑的眼睛藏在那一片狰狞的肌肤里,却是看不出他原本长什么模样。
段青云如遭雷击,在费如白直视他面容的时候,他甚至忘了要闪避躲藏。
撞见得太过突然,他完全想不到费如白会出现在这里,一瞬间,就好像被狠狠钉住,整个人都变成了木偶,动也不能动,连思考能力都失去了。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急忙用衣袖掩去自己的脸孔,发出凄厉的声音,“滚,快滚!谁叫你回来的,你从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他跌跌撞撞地想要冲回药房,却在进门之前被费如白拦住,他感觉得到那个男人依旧在盯着他。
段青云简直觉得自己快要发疯,惊恐得发颤,但下一瞬,他的身子倏然被费如白搂入怀中,紧紧抱住。
“滚!我叫你滚,快放开我!”喊叫的声音像是在哭泣,完全失去了镇定,他激烈地反抗,但费如白始终没有放开他。
“青云。”费如白沙哑却又饱含感情的呼唤让他停住了挣扎。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敢抬头,无法面对那张俊朗的面容,他感觉得到费如白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近到刺痛他的肌肤,这是恶梦,是他段青云的恶梦,要知道他宁死也不要费如白看见这个样子的自己。
费如白终于放开了他,不再紧紧桎梏,接着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放开你,但是你不要走。别怕,青云,你并没有吓到我。”
段青云遮掩着自己面孔的衣袖有些颤抖,即便他再怎么让自己鼓起勇气,也无法马上面对眼前的男人。
“你别躲我,我不是来纠缠你,也无意增加你的痛苦,我只是想把一些话告诉你,之前谈话时你赶我出冷月谷,你说我的感情完全不可信,说万一有一天我的脑袋再被撞一下,出一下意外,我是不是也会忘了你,再对着另一个人说喜欢?我只是想给你看我的答案。”费如白灼热的视线盯着他,段青云仍是遮住自己的面孔。
“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不想听。”段青云沙哑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我只告诉你我的答案,如果你听完仍不想我留下,那我就走,不会纠缠你。”
费如白强势认真的语气令段青云颤栗,一股渴望悄悄的涌上心头,暧昧的气息无须言语也能察觉。
“青云,你看这里。”费如白忽然扯开自己胸前的衣物。
段青云仍遮挡着脸,感到了一阵慌乱,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却直觉地想要退缩。
费如白拉下他的手,强迫他看,“你看这边!”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段青云不由自主依照他的指示看去,顿时目瞪口呆,心好似受到重击,跳动得激烈,不敢置信的视线只是一动不动盯着费如白胸口。
在那赤裸坚实的胸膛上,刺着一个名字——段青云,那样清楚的三个字,深刻的铭刻在他胸膛。
“你疯了……”段青云忽然狠命地摇头,语声颤抖。
“不,我没有疯,这就是我的答案!”费如白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认真过。
这是他刚刚在洛痕那里要求他做的事情,他要求洛痕在他胸口把段青云这三个字永远留下来。洛痕对他的要求也很震惊,洛痕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需用特别的药水就能把这个名字永远刺在他的身上,他只是惊讶费如白如此的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