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相在那瞬间勃然变色,他双眼圆睁,喉咙中发出“咯咯”的气泡音,许久后竭尽全力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喊叫:“原来……”
声音未歇,他的气息便断了。
傅定轻轻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片刻后合上了他的双眼,从他的贴身口袋中摸到了一个显示有一格信号的通讯器。
在这个国家最紧要的时刻,也许只有这等权臣有能力也有必要向外传递消息了吧。
这个时候,正殿与偏殿的大门同时紧闭着。
在皇帝最后的消息传达出来之前,没有人轻举妄动。在队列最前方,小廷议几人之一的兵相薛泰无声挪动了一下脚步,双手交叉拢在长袖中,贴着侧边向宫外走去。
正在这时,正殿的大门却突然打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间聚焦。
从里面走出来的却不是皇室事务大臣,而是明亲王,他侧过头对侍卫吩咐了一句话,随后便从容向外走去。
在他经过时,兵相微微低头。
两人擦肩而过,明亲王低声道:“代我向皇女问好。”
兵相眉梢微微颤动,又很快恢复平静,说:“亲王殿下慎言。”
明亲王脚步不停,径直离开了这座宫殿。
直到这时,正殿敞开的大门中才踏出了御医和皇室事务内臣,而后者的手上还捧有一个被红色丝绸覆盖着的玉盘。
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准备好了一切。
……
六光年外,距离帝星最近的恒星系之一的星际轨道上,皇女容昭的旗舰正在准备跃迁,预计还有几十分钟便可以到达帝星。
她最新收到的一条来自帝星的消息,是兵相发的,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即便是明亲王也不可能违背真正的“遗诏”。
皇女手中把玩着小巧玲珑的通讯器,若有所思地支着额头,许久后问她的心腹:“大哥尚未回来,我是第一时间在现场的唯一继承人,这对我的支持率会造成多少影响?”
心腹恭敬道:“恐怕取决于皇帝陛下的心意。”
古来不乏有君王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连改几次遗诏,反复无常地修改自己想要的继任者,而一个病床上的临死之人的理智又是否确实可信呢?有多少会被感情所影响?他的感情又有多容易受到床前之人的影响?
皇女又问:“悼词都准备好了?”
心腹道:“一切就绪,殿下,我们准备了两套。”
正在这时,通讯器响起,皇女第一时间低头看了一眼,是兵相发来的消息,它只有一个字:
薨。
皇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站起身来准备打开个人通讯站,突然又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她只看了一眼,脸色竟然变得比先前还要剧烈,甚至牙关一咬。
——皇室绝密通讯!红晶入侵,边境告急!
——封英将军战死!皇长子陷入围攻,生死不明!
身后的人颤然道:“殿下!大事就在眼前,这时千万不可以分心!待您登基之后再顾边境也不迟!”
皇女目光闪烁,透过舷窗看向旗舰外的星海,这条航路通向帝国万众瞩目的中心。
突然,她猛地回过头,吩咐道:“通知兵相,调动边防军。旗舰重新跃迁,目标定位2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到皇兄最后的星际坐标所在点。”
心腹急切道:“殿下!”
“我意已决。”皇女冷冷道,“当了皇帝,丢了兄长,有意思吗?像父皇那样众叛亲离,就真的好过吗?”
……
但是,毕竟谁也不知道皇帝死前在想些什么。
他缠绵病榻这么久,妻子不曾回头,子女未见真的理解,臣下离心离德,唯有一个强盛的帝国是呕心沥血最后留下的杰作。
从先帝那会,红晶入侵,银河帝国一度陷入四分五裂。是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危机时刻登基,借用傅家的财力和明亲王的运兵能力,挽大厦于将倾,将这个国家一路扶持到今天,被公认是一代中兴之主。
皇帝驾崩的消息,首先在皇室和重臣中传开,悲伤如冷雾般开始萦绕这个国家。
在通往帝星的另一条航道上,容幽的心中思绪万千。
遗诏虽然没有下达,但皇帝的口谕让他得以进入帝星。容幽这时脑海中没个计较,根本不知道此去会发生些什么,自己按照礼法又应该做些什么,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理应送亲生父亲和皇帝陛下一程。
他叹息着,将谛明传来的皇帝驾崩的消息又读了一遍,这时突然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信息。容幽只看了一眼,瞳仁剧烈收缩——
“陛下鸩杀财相!明亲王危急!”
右下角是属于傅定的私人印章,容幽绝不会认错。
明亲王危急——这个消息扎入他的眼帘,令他浑身都血液都几乎冻结了。
半个小时后,帝星依旧戒严,容幽被拦在禁门前。
皇家带刀侍卫拦住他的去路,冷淡道:“禁军统领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容幽道:“我奉皇帝陛下口谕入宫,谁敢?”
侍卫道:“抱歉,公爵阁下,禁军只听军令,不知皇帝。”
容幽心急如焚,听见宫内回荡起丧钟的长鸣声——皇帝驾崩是一百三十二声,但他这时又怎么等的完这么久的数字?
刹那间,禁门前的侍卫队伍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无形巨力猛然将他们掀飞出去。在他们做出反应之前,身前突然传出一阵金戈一般的龙啸声——
一头通体漆黑的神龙昂然而起!他目光如电,身躯优雅而矫健,龙鳞在熠熠泛着光,须发在空中猎猎而动。
正是容幽在紧要关头化龙。
他不顾一切,龙爪攀上紧闭的禁门,紧接着腾身而起,龙角凝聚着精神力,突破一重重防护网,径直飞入皇宫深处。
正殿门前,群臣正在跪地哀哭。
龙啸声如雷霆般在天际滚动,黑色神龙如神明一般,凛然降临在他们眼前。
事务官站在阶前,猛然将手中遗诏合上,厉声斥责:“什么人擅闯禁闱!”
容幽道:“我是星辰花公爵容幽,告诉我明亲王何在?”
事务官脸色突然巨变,群臣当中一片死寂。
容幽不明所以,认为他们要治自己罪责,但他现在根本来不及在乎这个——在地上这么多人里,为什么就没有明亲王,没有他的谛明?他发生了什么?!
容幽咬牙道:“明亲王在哪里?”
突然,末尾地一名官员颤声回答道:“回陛下,明亲王正在轻语湖。”
容幽怔住了,龙目环视片刻,发现在场官员没有一个敢直视自己。他又看向事务官,而后者慢慢地重新展开手中遗诏,高声道:“星辰花公爵,帝三子幽——”
“等等……”容幽难以置信,脑海一片空白,惶恐地后退了一步,“这件事还需商榷,我要等我兄长和姐姐回来再议!”
说完,他不听事务大臣劝阻,再次升入低空,向着皇宫外飞去。
帝星,轻语湖,皇后隐居的地方。
小羊无忧无虑,在琥珀般的湖边悠然跑跳。小径深深,蜿蜒到门前。
容幽落在草坪上,正见到眼前那扇木门被轻轻推开。
谛明走了出来,抬头也看见了容幽。
他们对视片刻,容幽忽然微微颤抖起来,他不想听见,但却不可避免地听见了。
谛明说:“我也来迟了。对不起,小幽。”
(卷二·帝国之心·完)
第三卷 神话终焉
第85章 国玺
银河历6194年12月, 银河帝国皇帝容玄驾崩于太璇宫, 遗诏立皇三子容幽为帝。
皇三子力拒群臣,辞而不受。
新帝登基事宜被迫拖延至年关,这时皇长子容青仍下落不明;皇长女容昭率军在外,外拦红晶势力、内扫帝国叛乱,力图将兄长寻回。
这时的帝国中央星域仅剩下皇三子容幽一个合法继承人, 群臣跪地死谏, 方才打消了他同去战场的念头。
6194年的最后一天, 按照旧俗皇帝本人应出面带领群臣祭祀新年, 但此时新帝不肯登基, 负责典礼的四位礼官纷纷引咎辞职。
6195年新年典礼是由明亲王亲自出面主持,容幽以皇三子以及星辰花大公名义出席,位列在皇室第一的位置上。这是他第一次证实自己的皇子身份,同时一经出现就展露出惊人的政治潜力, 在他麾下已经聚集有文臣如傅定,武将如霜楼, 一个合适的皇子心腹团队, 以及一片能够完美自洽(政治、经济和军事)的领地。十四天后,先皇帝容玄驾崩的消息已经传达到了这个庞大帝国的末梢枝节, 龙墓已经安排妥当。按照先帝和先皇后二人不约而同的遗诏,他们合葬一椁,只立一碑。
银河帝国人不拘泥于生死和礼节,但皇帝驾崩,仍有相关规则。出殡当日, 容幽亲自扶灵,三代以内神龙皇室成员全数到场,用七天整的停灵时间,怀念先帝、评论功绩,最后为他定下谥号。
容幽全程不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以沉默的、专注的目光静静看着眼前的棺椁,那里面葬着他的亲生父母。
但对更多人来说,死去的人毕竟已经死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新的皇帝——
有人问:“星辰花大公何德何能,可以继承皇位?即便他是三皇子本人,在民间流落这么多年,要如何令臣子信服、让公民敬仰?”
容幽没有回答,因为他不在乎这个。
但又有人问:“他是否真的是当年失踪的三殿下?如果是,先帝陛下为什么放任他流落在外?”
这一次容幽说话了,因为他不想听他们讨论他和生父之间发生的事,那与外人无关。容玄一直是一个好皇帝,即便他作为父亲做错过一些事,但容幽现在已经能够理解,并且不希望在他的灵堂上被人这样讨论。
容幽说:“我在二级边境战争星住了十多年,那里比邻着朝阳联盟的新生大省,我和帝国的叛徒区遥遥对望;那里同时星际海盗肆虐,还有一个危险的虫洞连向未知星域。”
他说到这里,很多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意思。
接着,容幽继续说:“先帝让我在那里长大,所以我体验过那里的军旅生涯,我也了解帝国边境的星域现状。我体验它们、了解它们的唯一目的就是:有一天,我们会将所有失地收复,将星际海盗歼灭,让我们所有的国土都能固若金汤,所有的国民都能安居乐业。为了这个目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又何惜一个小皇子呢?——我父皇就是以这样的心情将我送走的。”
他说完,灵堂中鸦雀无声。
从先帝停灵的第五日开始,诸事妥当,只剩下最后入葬龙墓。
小廷议会中的重臣开始向容幽施加压力,先是兵相(军事大臣)薛泰请病卧床,后是政相(行政大臣)递交辞呈。
帝国权力的中心几乎停止运转,每日臣子递交上来的报告和议案先是进入内阁,随后因为无权批复而分散向小廷议会,但七位大臣虽有职权却没有最终决定权——皇帝的国玺至今还封存在御书房里,这些东西最后只能堆叠成山,即便上面插着代表紧急的红色羽翎。
皇室事务大臣几乎痛心疾首,差点要哭着跪求新帝继位,因为每拖一个重要决策,帝国就可能要损失成千上百的公民、数以亿计的财富。礼官因为登基一事,只不过是辞职;而他身为皇室和外界的第一联络人,此时已经可以切腹谢罪了。
而容幽一边参与父母丧事,一边独自应对整个神龙皇室,一边关心兄长和姐姐那边的战事,一边还要应对这些帝国重臣的压力,已经心力交瘁。
这个晚上,容幽问明亲王:“还有谁能动国玺?谁能分摊一点政事的压力吗?”
谛明道:“小幽,在皇女容昭回来之前,你是他们唯一的选择,群臣渴盼新帝在位——这个是无法分摊的。如果你只是想要有人可以解决那些奏章,我倒是可以帮你。”
容幽眼底青黑一片,闻言也没有多想,靠在他肩上闭了闭眼,说:“那些最紧张的文件,你帮忙看一下吧。我好累啊,小明叔叔……你等下记得叫醒我……”
明亲王这两天也没有怎么休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自从先帝和财相同时去世之后,他已经是银河帝国实际上地位最高的人,不管明的暗的,太多事情也在向他纷至沓来。
两人只能在这时忙里偷闲,容幽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兴许是因为太过疲惫,容幽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而且是现实与幻想结合得无端诡异的梦境。
他梦见以前在明亲王府上办的华彩会,那时很多人都来参加了。
容幽自己抽到了国王的身份,可是他不想做国王,他全程都隐藏着身份,抗拒被人认出来。
一个不认识的女孩抽到了皇后的身份,让谛明不太高兴。
谛明是龙神祭司的身份,他拉着国王向着宴会外走去。他戴着神秘的面具,说:“龙神庇护着你,小幽。”
容幽迷蒙地说:“我不要龙神,有你就够了。”
梦里的谛明真的很像龙神,倨傲但又温柔。他拿出了象征国王的那张卡,放在容幽掌心里,说:“这张卡是暗箱操作的,因为皇位既然已经出现了,总有人要拿。除了你,我不想给其他任何人,为此用点特别的办法,当然也是必须的。”
容幽突然就有些慌了,说:“我不想要这个皇位,你给别人好吗?”
他回头去找,但是慌忙中找了半天才想起来:皇长子没有来参加这场华彩会,他是不存在的。
而皇女只是温柔地旁观这一切,短暂地出现在容幽的视线里,又很快地离开了。
容幽一路追着她跑,像是很害怕她突然消失。
这个时候,他发现霜楼和傅定和以前一样站在自己身后。霜楼一言不发,就替容幽上去追人了。
而傅定则含笑道:“小幽,你忘记了,我是内奸身份来着。”
容幽从梦里醒过来,这时其实只过了四十多分钟,他发现谛明已经在书房办公了。
于是他独自过去用冷水洗了把脸,打开通讯器,看到了傅定在先帝驾崩当夜给他发的那条讯息。
财相当时死了,官方的说法是突发心血管疾病,但是他们都知道财相是被先帝给毒死的——先帝临死前决定带走势力太过强大的权臣,为匆忙继任的新皇帝垫平一点道路,这是非常合理的事情。所以当时容幽第一时间也感觉到明亲王会有危险,才会那么着急地闯进了皇宫。
之后的日子里,傅定也在忙着准备财相的葬礼,容幽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这场梦倒是提醒了容幽,自己的朋友也正在遭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他理应过去慰问一下的。容幽想了想,先尝试着与他通讯联络。
傅定出现得很快,和以往每一次一样。但凡是容幽的消息,他一定是第一时间连通的。
两人互相慰问了几句,傅定道:“容幽,你最近应该很忙才对,年初国事异常繁忙,我不好太占用你的时间。登基的流程都确认好了吗?”
容幽说:“没有,我不打算接受遗诏,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
傅定怔了一下,突然问:“那今天是谁在动用国玺?”
容幽回过头看了一眼书房,见到谛明专注的背影,便道:“是明亲王在帮忙。”
“容幽。”傅定倒吸一口冷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容幽道:“我当然相信明亲王了,你不必担心。”
“不是,我不是在说这个。”傅定道,“谁都可以暂时接管国事,但是明亲王不能。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地位吗?只要他想,他随时可能做个摄政王了,这是什么样风口浪尖上的位置?如果他真有此意倒是好了,但就怕他还想着把国玺还到你……还到新帝手上,到那个时候,新帝就算能容忍他,群臣又怎么可能放过他?所谓的烈火烹油,实在是太危险了!”
容幽一怔,立刻明白了过来,说:“我这就回去和他商量。”
傅定道:“只怕已经晚了。今天国玺批复已经下达了十几条,而且明确是从明亲王的书房里传达出来的。现在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以为是你在用国玺,所以才相安无事。但是……”
但是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