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得好。可惜那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陆决语气里快意无比又有些可惜。
“后来他们改变了研究方向,不再追求粗暴的结合,而是改成有缓冲余地的‘融合’。简单说来就是特征融合,比如一个人长着老虎皮。”
“我还记得,被抓进来的一个小姑娘……才十一二岁的模样。”
“那些畜生,给她做了昆虫的融合实验——你知道那个小姑娘最后变成什么样子了么?”
“不、不知道……”容溪在他平淡无奇的叙述里感到扑面而来的恐怖。
“多可爱的小丫头啊……大大的黑眼睛,扎着两个马尾,穿小裙子,”陆决说,“如果我能有女儿,我希望是那样的。”
“她与某种剧毒飞蛾融合在一起,但最高融合只能达到百分之五十。”
“她背上长出了巨大的飞蛾翅膀,身躯开始膨胀拉长,最后……”
陆决忽然停顿下来,闭上眼睛。他不太愿意回忆那地狱般的一幕。
容溪无言,反手抱住陆决。
“她‘嘭’地一下,碎了。是真正的碎掉了,研究室里全是炸开的鳞粉和血肉。那小姑娘只保留下一颗头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疼不疼……”
陆决说:“我只记得,她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
容溪轻声说:“对她来说,是解脱吧。”
陆决点点头,感受到容溪的颤抖,便有节奏地轻拍容溪肩背来安抚他。
“还有其他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上层下层,什么人都有。甚至还有道上某个大佬的儿子。但就算有再大的势力,进了那个活地狱也……”
“我无意间看过那些人的记录——包括我在内,他们一共抓了两百七十九人。”
“但最终活下来的,只有我。”陆决笑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和其他人不一样,也许是他的求生意志太过强烈了,这种精神竟压倒了一切。
实验进展到中后期,研究所里只剩下两个人,陆决和另一个女子。
“我与那位女性唯一的交流是在培养皿里——那时候我与她都只有一个脑袋了。”陆决苦笑。
“她说,她的孩子还在家里等她,为了这一点念想,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就这样,一个弱女子竟然拖到了最后。可惜……她还是没能回家。”
“她是融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八的生化人,但就差这百分之二,产生了极其可怕的后果……”
“所幸,她走得也很安详,没有太大的痛苦。”
那个坚强的女人,半身之下,是巨大的蛇尾。她安静地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姿态像陷入熟睡般自然。
“最后一个,是我。”
容溪看到陆决眼底隐约有泪。
“跟自己的五脏们分开了这么久,终于又拼在一起了,呵。”他自嘲道。
“骗你的,并没有拼在一起。事实上我都不知道他们把我的心脏拿去哪里了。其他部分我也不知道,可能被拿去爆炒腰花了吧。”
“我现在的身体,并不是自然人的……”陆决轻声道,摸摸容溪的黑发。
容溪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现在我还剩多少部分能够称得上是‘人’,也许只剩这个脑袋了。”
“当然,我一出来就杀光了他们。虽然这么做太便宜了。”
陆决调侃着,语调和平时一样轻快。
他心口一阵温热,讶异低头,发现容溪在哭。
“小傻子,哭什么哭……算了算了,哭吧。在我面前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陆决嘴上抱怨,眼神却温柔到极致。容溪没有怕他,没有嫌弃他是个怪物避而远之。
他跟他果然是天生一对。
一个亲人反目、遭人白眼;一个人造怪物,世界难容。
“你看看你,越哭越丑了,连玛莎拉蒂都比你好看。”陆决用袖口去擦容溪的眼泪。
容溪这回不别扭了,反而大力抱住陆决。
他雪白的牙咬住淡红的唇:“你不要死。”
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陆决笑着点点头:“嗯。”
“我常常想……假如我没有被抓走,而是早一点遇见你……”
两年前,正好是容溪失去父母的时候。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够早一点来到容溪身边……
容溪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也不会是一个怪物。
陆决瘦长五指紧紧按在心口上。
过去他很希望这颗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假心彻底报废,但现在他希望它能够再跳动久一点。
和容溪一起活下去。
真是个美妙的目标。
***
玛莎拉蒂最近生活非常愉快。
在研究所里,所有的动物要么死掉了,要么被解剖了。只有它,只是体型变得巨大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它被猛兽围攻的时候,一个人类从天而降,杀得血流成河,然后骑在它头上扬长而去。
人类牵着它来到城市,这里非常脏,到处都是垃圾和死尸,污染了普通的树木。它很害怕,没有吃的它就会饿死。
它的主人最终带着它来到人类的住宅区里,这里靠着小山,有丰富的植被;有不深不浅的河流,保证了食物和饮水的需求。
他命令它待在花园里,不准乱跑。玛莎拉蒂是一只乖兔子,很听话地缩在那里不动了。
偶尔有几只丧尸路过,被它挥舞着巨大的毛爪拍飞出去。
它蹦到小山坡上,切切擦擦地啃着草皮。自从草木变异之后,它们就长得很快了,而且异常鲜嫩。
人类已经好多天没有来找它了。也许是抛弃它了也不一定。
那个人的眼神真可怕,玛莎拉蒂不喜欢。
不过它也是一只懒兔子,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否则它是不太想挪窝的。
今天好不容易见了点阳光,即使不怎么明亮,玛莎拉蒂也很珍惜。它趴在地上,大耳朵盖住眼睛,晒一晒自己的毛毛。
晒着晒着它睡着了,一睁开眼睛,天黑了。
巨大的白兔子呆呆地仰起大脑袋,片刻之后蹦蹦跳跳回花园里去。
陆决轻轻地推开窗,一脚踩上窗台,回身对容溪伸出手:“来,哥带你去兜风。”
容溪打着哈欠:“干嘛啊……大半夜不让人睡觉。”
陆决捏住他的脸,容溪眼泪立刻流出来。
“就知道睡,起来。”陆决双掌齐出,拍在容溪脸上。
“你!”容溪这下清醒了,他恼怒地瞪着陆决。
不知是夜色太美,还是陆决眼里的笑意太暖,容溪一下子忘了生气,怔怔地看着站在窗台上的陆决。
见他久久没有反应,陆决干脆跳下来,把容溪打横一抱,从窗台上一跃而下。离开的瞬间他脚尖用了巧力,把两扇窗户重新阖上。
“嘶——”容溪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六楼!
陆决也不借力,就这么直直往下摔。
容溪本能地闭上眼睛。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落地了。
身下是一大片柔软的白毛皮,带着活物特有的温暖。
这不是陆决的那只巨型垂耳兔吗?
“欢迎搭乘陆决的玛莎拉蒂,”陆决彬彬有礼,“让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吧!”
“喂——我晕……”容溪的晕车还没出口,陆决一扯玛莎拉蒂头顶上的毛,大兔子就像上了马达一样狂奔起来!
雪白的大毛球行动出人意料的敏捷利落,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蹦,很快就把他们运送到了山顶。
它一个急刹,陆决单手抱着容溪,往它背上一按,稳当当地落在大树下。
玛莎拉蒂圆满完成任务,再次乖乖地趴在地上,耳朵盖住眼睛。
人类的求偶过程,它一个兔子不好打扰。
容溪还有点晕眩,不过很快就缓过来了。
“看。”陆决往天空一指。
容溪抬头望去,星海万顷,银河横贯天穹。
从山顶往下望去,是漆黑得仿佛陷入永夜的城市,它失去了过往的活力,但偶尔仍有希望的火光闪烁。
“那个……”陆决有些磕磕巴巴地开口,容溪回头。
他眼里星辉如海。
“我……”
“我……就是……那个……”
“你能不能……”
容溪很耐心地问:“什么?”
陆决扑通一下单膝跪地:“做哥的媳妇儿吧!”
他态度极其诚恳:“今晚天上的这片星光,和地上这只玛莎拉蒂兔,还有帅气的我——”
“全都,全都给你!”
玛莎拉蒂耳朵动了动,继续遮住眼睛。
容溪上上下下看了陆决好几眼:“就今晚?”
“永远。”
陆决忽然一把将容溪按倒在玛莎拉蒂背上,双手撑在他脸颊边。
容溪能够清晰看见他眼里跳跃的爱恋。
“你这是……兔咚吗?”
玛莎拉蒂开始装死,它只是个兔子,它什么都不知道。
陆决慢慢俯身,容溪歪着头,什么都没说。
“……”
陆决在离容溪双唇只有五厘米的时候突然有点怂,那晚上的强势早不见了。他听到自己那颗假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好像有个DJ在打碟似的。
就这么亲真的好?万一容溪不接受呢?
耳边听到容溪的嗤笑:“喂,你到底亲不亲?不亲我回去了啊。”
“亲亲亲,这就亲!”
陆决一脸赴死的表情,对准容溪的唇用力印了上去。
容溪揽住他的脖子,温柔地回应他。
……
玛莎拉蒂偷偷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晨曦。
它好想回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久等了_(:з」∠)_我发烧了在床上躺了两天超级难受,抱歉
第70章 路边野尸你不要捡(九)
阳光……?
陆决揉着眼睛坐起来, 容溪在他身旁, 安静地睡着。
远方天际,连日堆积的黑云, 被明亮的日光撕开一角。
玛莎拉蒂低着头,正在啃草皮。
一晚上它都不能动,无聊得要命,只能盯着天空看。
陆决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即便他脸皮再厚也挨不住红了。容溪身上盖着陆决的外套,他自己的衣服则被甩到玛莎拉蒂头上去。
叫醒他, 还是不叫醒?
陆决隔空缓缓抚摸容溪的黑发,眼神眷恋柔和。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顺利。容溪完全就没有阻止他, 只是握住他的手, 默许了他的行为。
他们在玛莎拉蒂背上折腾了一晚,虽然陆决极力忍耐压抑,但还是在容溪身上留下不少印子。暴戾已经刻入他的骨子里,始终无法消除。
陆决知道,容溪外套下的身体, 必定到处都是青青紫紫。这让他内疚得不行,寻思着要怎么和容溪赔礼道歉。
容溪眼下两抹浓重的阴影, 显然是疲惫得不行。陆决很心疼,只是回想起他身躯的温暖,仍旧会失神。
“小溪……”瘦长手指轻轻点在容溪脸颊上。
有了这样亲密的接触,应该可以让容溪彻底抛弃过去了吧。
陆决摩挲着容溪的手腕, 对方血管里温热流淌的生命,证明了这一切并非虚幻。
毁坏的世界里,他还活着,他心爱的人也活着。
这是真实存在的。
那血液的暖意,在他心中点燃了热烈的火焰。
陆决低头看自己的手,五根手指竹节一样,慢慢屈伸。今后,这双手只用来保护容溪。
“把命交到你手上,你愿不愿意要啊?”他低低笑着,凑到容溪耳边说。
容溪耳根发痒,忍不住偏过头去。
“真伤心。”陆决耸肩,捏了捏容溪的脸蛋。
容溪突然打了个喷嚏,从梦中惊醒。
陆决赶快抱住他:“怎么了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容溪咳嗽着怒视他:“昨晚吹的风,你明白我意思吗?”
居然,居然在兔子背上……山上风又大,就算玛莎拉蒂的皮毛极为厚实,也没办法把他全部遮住。他只是个凡人,不是陆决这种大魔头。
陆决一摸他额头,已经有些发热了。
容溪忍着昏沉:“快点回去……咳咳,房间里有,有药……不要给他们发现了。”
陆决自知理亏,低眉顺眼地给容溪穿好衣服,外套给他裹紧,自己就留一件衬衣。他一揪玛莎拉蒂头顶的长毛:“快,回家!”
玛莎拉蒂无辜地回头,车轮一样的大眼睛充满怨念地盯了主人一会儿,最终败在陆决理直气壮的眼神下。
它最后啃了一口草皮,一个蓄力,从山顶往下蹦。
容溪本来就头昏脑涨,再被兔子这么一甩,更难受了。胃里仿佛有一百只兔子在上蹿下跳,他感觉自己昨晚吃的饭都快要喷出来。
好在陆决那厮有良心,知道抱紧他。但他的手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腰。
“太刺激了……”容溪眼神放空。
陆决:“嗯?什么?”
“以后,不要在兔子背上……”
陆决摸着下巴:“其实还好,玛莎拉蒂很干净,它的毛很软不是么。”
说着说着他又兴奋起来:“宝贝以后我们可以再去试试嘛,保证不会让你再感冒了!”
玛莎拉蒂瑟瑟发抖,它只是个兔子,为什么要受到这种伤害。
容溪:“……我谢谢你。”
陆决笑嘻嘻地去亲他。
玛莎拉蒂绕路回万馨园途中,陆决心底察觉到一丝异常。只不过,这种异常没有持续很久。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们。
是“东西”,不是“人”。
他高度发达的感知能力,很少会出错。陆决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一旦联想到与杀戮、战斗有关的事物,他必然会血液上涌,心中的暴戾蠢蠢欲动。
只要那家伙敢来……
他就会把它撕成碎块。
陆决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在找某种手感。
指尖接触身躯,将一切硬生生撕裂,血浆喷溅碎肉横飞,对他来说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
容溪在他怀里咳嗽了几声,由于头晕难受,往陆决身上蹭。
陆决倏然清醒过来。
“……对不起。”
他用力把容溪圈在自己怀里,容溪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陆决是真的害怕。他怕的是,假如某一天,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嗜血的欲念,头一个死的绝对是容溪。
某一个瞬间,他甚至连玛莎拉蒂都想撕碎。
他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样可怕的命运?
容溪察觉到陆决的颤栗,抬眼一看陆决的嘴唇都在发白。
“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他挣扎着爬起来,捧住陆决的脸。
“陆决,看我,看着我!”
他死死盯着陆决的眼睛,直到那双眼对准焦距。
“我在这里。”容溪只说了四个字。
陆决握住他的肩膀,痛楚难当,将脸埋在他心口上:“小溪……我怕……要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会杀了你的。”
容溪态度出乎意料地轻松:“哦,那我会跑的。”
陆决:“……”
“阿嚏……那,不如来做一个训练吧。”容溪说。
“什么?”
容溪神秘地凑近陆决:“当你对我的感情,压过所有的负面情感,就不会有这种风险了。”
陆决皱着眉:“要怎么做?”
“很简单。”
容溪抓过陆决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展开,他在他手心里写下自己的名字。
“念我的名字。”
“容溪。”
容溪拍拍陆决的肩膀:“正确。今后你想要杀人的时候,念我的名字。”
“容溪,容溪,容溪……”
他澄澈的眼里盈满笑意:“我说过,我们能一起活下去。”
陆决把他扑到在兔子背上,眼睛发红。
“好。”
他狂热地亲吻容溪,容溪推了他两下没动,就随他去了。
要是到了那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就自我了断。即使死后再也见不到容溪,他也不要手上沾着容溪的血。
***
容宅。
白茉苍白着脸,死死盯着玻璃柜里的糖盒。
昨天她吃完了一整盒糖,满腹怨气地把糖盒打翻在地上,准备等她哥进来收拾。不过之后白桐并没有来看她,白茉就不去理会那一地的糖纸了,直接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她看到地上干干净净。
这本来没有什么,一开始她觉得是白桐悄悄进来打扫。但后来她问了白桐,白桐说没有进来过,一直和邵轶在一块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