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张开颌骨,一口咬向孩子白嫩的小手。
“呀!”那孩子一声低呼,用力将头骨砸在地面上,大叫道:“原来是妖怪!”
头骨听到这一生中最令它绝望的话语。
“榴莲儿说,像你这样的,都要打死!哼!”
孩子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头骨上!
“不!不——”
头骨惊恐地尖叫,试图用刺耳的声音逼迫孩子收手。但那小怪胎,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砸越用力,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劲!
他砸了几十下,直到头骨眼窝中最后一丝亮光也熄灭。
一代国师,最后竟殒命于孩童之手。
石头上尽是灰白的碎骨渣子,孩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长吁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
他抬头一看天色,暗道不妙。
完蛋了,都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家去!
迎接他的,必然是榴莲儿的大狮子吼和竹笋炒肉!
咕噜迈开短腿,向山上狂奔。
“死崽!快点给我滚出来!保证不打死你!”从天际传来焦急又震怒的呼喊,咕噜看到沉沉暮色中刘涟脚踩飞剑,掠过山林上空。
咕噜瑟瑟发抖,躲在树后,等刘涟飞过去他才小心翼翼地钻出来,沿着小路飞奔。
只要比榴莲儿早一点回到道观里,再回到房间里伪装睡觉,榴莲儿就没有理由揍他屁股了!
但天真的咕噜并不知道,刘涟有一万种制裁他的方式。
道观中悬挂着写满符箓的小灯笼,入夜后亮起橙黄的光。咕噜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根进去,左看右看,四周寂静无声,榴莲儿大概是还没回来,便放心地朝自己的房间小跑过去。
跑着跑着他双脚离地,后领被人大力提起来。
“乖崽,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头顶传来阴冷的笑声。
咕噜抬头一看,刘涟脸色冰冷。
咕噜:“噫!”
跑!
他奋力挣扎,却反抗无效,被刘涟拎着后领提到偏厅,一把放到木桌上。咕噜还想跑,刘涟嗤笑:“你尽管跑,不打烂你屁股算我输。”
“呜哇哇榴莲儿我错了呜呜呜不要打我!”
刘涟刚要说什么,咕噜直接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你给我下去!”
刘涟怒吼,差点把房顶掀翻。咕噜眼泪鼻涕一起蹭他裤腿上了,脏得要命!
他终于忍无可忍,自己向后一撑往桌上坐,把咕噜翻过来用力按住,阴森森道:“今天就让你知道生命的可贵!”
刘涟扒下咕噜的裤子,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啪”!
“到处乱跑嗯?晚上不回家嗯?胆子肥了是不是?”刘涟一边揍他一边骂。发现咕噜不见的时候,他浑身就像被冰水当头淋下。
白天发生了什么事,刘涟巡视一圈已经略微猜出一些来。可以肯定的是,山中已经不似当初那般太平了。这种情况下咕噜竟敢到处乱跑,若是出了意外……
刘涟越想越气,下手越发重,打得咕噜屁股像发糕一般肿起。
“你知道你爹我有多担心吗啊?!”
“他是你儿子?!”
刘涟正要一巴掌下去,被门口传来的话音阻止,手掌尴尬地停在半空。他不假思索回答:“是我的崽。”
啪啦,姬缜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他他,帝星,有儿子了?
帝星有儿子了?!
跟谁生的?他怎么不知道?!
刘涟奇怪地看着那个捡回来的男人,一头雾水。他教训儿子,怎么这家伙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居然,你居然有孩子了……”姬缜喃喃,“你怎么就有孩子了呢?”既然孩子都有了,想必已经娶亲了吧。
刘涟:“……”
“你……你可有娶妻?”姬缜艰涩开口,生怕帝星给他回答“有”。
“老哥,”刘涟抱着双臂,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姬缜,“你看我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
“娶妻?笑话,在山里我娶谁?娶你么?”刘涟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回头发现咕噜从桌子上爬了下来,怒道:“我准你下来了?”
姬缜心道其实你娶我……也没什么问题。
咕噜抱住他的腿撒娇:“不要这样子嘛,我知道错了呀。”
姬缜认认真真从刘涟看到咕噜,又从咕噜看回刘涟,心头大石总算落地。帝星十六七岁的模样,他身旁的孩子也有六七岁,想来确实也生不出。
“那……为何他要叫你爹亲?”姬缜问。
咕噜说:“我没有耶。”
刘涟不耐道:“我乐意!你有意见啊?”
姬缜:“……没有。”为什么帝星这么凶……
“那不就得了。话说回来,你看了多久?”刘涟冷冷道。
姬缜淡笑:“从你教训他开始。”
他轻咳几下,脸色仍是苍白的。刘涟有些疑惑,不应该啊……这家伙只是受了轻伤,他给的药是师父炼的,灌下去那么多,姬缜怎么还是这样?
难道那些药丸过期了?
这就……很尴尬。可能是他没注意检查。
咕噜好奇地盯着姬缜,想问又不敢问,委委屈屈站在刘涟身后抱着他的大腿,肚子里咕咕作响。
“榴莲儿,我饿。”他拉拉刘涟衣摆,滚圆的眼睛里湿漉漉的。
刘涟冷笑:“怎么的?你还想吃饭?”
一听没饭可吃,咕噜生气了。
“你打我!你还不给我吃饭!”咕噜怒叫,突然指着姬缜对刘涟说:“你你你,你要是不给我吃饭,我就告诉师祖你带野男人回家!”
刘涟:“……我不是,我没有!”
姬缜噗嗤笑出声,刘涟一回头他就收敛笑容,面无表情。
咕噜鼓着腮帮子,像一只愤怒的河豚。
“正好,本王也饿了。小公子,你看……”姬缜轻咳,期待地看着刘涟。咕噜小狗腿子一样哒哒跑过去站在姬缜身旁。
“我们要吃饭!”
刘涟:“……你明白,我宠你吗。”
咕噜也就算了,为什么姬缜能毫不脸红地露出那种柔弱可怜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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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缜缓步走到桌边坐下,咕噜捂着屁股一拐一瘸地过去,踮起脚尖,把剑拔出来。姬缜眼神一凛,这孩子力气大得出奇!
咕噜小心地把剑收好,回头面对姬缜时小脸蛋上没了可怜,警惕地瞪着他。
“你不可以欺负榴莲儿哦,我很凶的!”
他威胁地挥舞小拳头。
姬缜嗤笑,托腮俯视这个小豆丁。方才被揍叫苦不迭,现在倒是像只护主的小奶狗,面对大怪兽呲出米粒大的乳牙。
他捏住咕噜的肥脸,嘲笑道:“破军?就你?”
“小东西,眼睛擦亮些。”他略略抬起下颌,带出骄矜的贵气,“本王可不是什么野男人。”
同时他又有些好奇,不知道萧一夕看中这个小崽子什么。也许是前世情缘,今生再续。他们术士对星象轮回,一贯深有研究。
想到萧一夕,就连姬缜这样的人,都要抚掌赞叹。
强行中止自身成长,远比加速生长要痛苦得多。那些力量压抑在身体中,令萧一夕无时无刻不受到来自五脏六腑的剧痛。这疼痛日日夜夜,纠缠入骨。萧一夕忍受着这般苦痛,足足六年。
六年的时间,姬缜长成青年,而萧一夕还是当初的模样。出山刺杀国师后,他们还没来得及叙旧,萧一夕便不得不回到相思宫去。唯有在那里,他才能减轻一些疼痛。
强者如萧一夕,对姬缜另眼相看。倒不是因为敬畏姬缜高贵的身份地位,而是,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看着这小崽子一派天真的模样,大概想不到有人在等他长大吧……
姬缜轻叹。所幸他与帝星年岁相差无几,也免去这许多烦恼。
“玄明子爷爷说,会有一个人来带榴莲儿走的。”咕噜有些无措地吮着手指,含糊发问,“是你对吧?你要带他去哪里……”
姬缜认真道:“不止他,还有你。”
他对孩子柔声诱哄:“只要跟我走,就会有宽敞漂亮的大房子住,可以穿好看的衣服,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不会挨饿受冻,亦不需辛勤劳作。出入自有人伺候,过人上之人的快活日子。”
咕噜说:“可是,我现在就很快活呀。”
姬缜一时无言。果然,这世上唯有孩童,才能保有如此纯粹的快乐。
咕噜转身跑出去,进来时手里拿着一只软垫。他小心地坐在软垫上,对姬缜道:“大叔,你真的很像骗小孩的坏人耶。”
姬缜:“……”他现在无比希望萧一夕快点过来把这小兔崽子带走。
胸口隐隐闷痛,白天帝星给他吃药后好了一些,现在又发作起来。
他陡然一阵晕眩,握指成拳抵住额头,黑发散落将他的面容遮蔽在阴影里。
咕噜小心翼翼道:“大叔,你怎么了?”
姬缜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住口!”
莫生气……本王可是大胤(未来)天子背后的男人!怎会与你区区顽童计较!
要保持风度……姬缜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看得咕噜背后凉凉。
于是咕噜果断闭嘴了。
***
刘涟看姬缜不怎么顺眼,不过考虑到对方是个伤员,伙食还是得好一点。
他把白天打到的山鸡处理干净,配上药材放入瓦罐里,注入清甜的山泉。淘洗干净的白米在笼屉中蒸,米粒颗颗膨胀开花,饭香袅袅升起。
刘涟催动法力,灶中火焰呼呼蹿高。他又炒出两道小菜,用粗陶盘子盛好。一切准备妥当,刘涟默诵咒语,案台上碗筷腾空而起,呼啦朝偏厅飞过去。
姬缜正昏沉,冷不丁一只陶碗“笃”落到他面前。紧接着是筷勺,几个菜盘汤盆接二连三落桌。咕噜欢呼着开吃,刘涟拍拍他的背防止他噎着,姬缜看得眼热,却不敢多说。
刘涟眼神一扫,姬缜主动先盛一碗汤轻轻推过去:“小公子辛苦。”
挺识相的……刘涟心道。他拿起勺子在汤里搅了搅,尝一口味道,鲜香适口。不过催大火力煮熟的汤果然还是没有小火慢炖来得有滋味。
姬缜进食时很安静,且仪态仍旧气度高贵。坐在简陋的屋子里,入口乡野饭食,都犹如高居尊座,细品龙肝凤髓。
刘涟啧啧称赞,果然有些人啊,穿布衣都像皇帝。客观说,姬缜除了脑子(可能)有病,喜欢乱抱人之外,这相貌这气质,妥妥就是男主。
可惜,他跟男主这种生物天生不对盘。
姬缜卖萌装弱,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那种只有长期高居上位才能产生的气场。刘涟一向对这种人敬而远之,因为你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把你给卖了,你还要帮他数钱。
负分滚粗,但看在他长得好的份上,还是零分吧。刘涟慢慢饮下碗中汤汁,悄悄一瞥姬缜。
姬缜发现刘涟在看他,回以温柔笑容。
刘涟偏过头去,倒不是说姬缜笑的辣眼睛,而是他一看见美人笑,心里就很虚,感觉自己要被套住一样。
好在姬缜不能读心,否则一定会觉得很委屈。什么都没做,就被帝星打了负分,他巨冤。
姬缜吃得很慢,仔细咀嚼每一粒米。帝星亲自下厨,为他洗手做羹汤(他自动忽略了等吃的咕噜),这不正说明他对自己很有好感?
越是这么想,心里便越发甜,仿佛打翻蜜罐。
那双细瘦白净的手,能挥剑斩杀妖邪,也能烹制可口的饭食。要是能让他拉一拉,岂不更妙?
但刘涟太凶了,姬缜打不过他。
没关系……慢慢来。这里是刘涟的地盘,等回玉京之后,他还不是只能依靠自己?
姬缜唇边挂着温雅淡笑,刘涟总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小公子手艺实乃上等,多谢款待。”姬缜捧着热茶,轻轻吹去浮叶,水汽蒸腾间他苍白的脸上映出少许血色。
刘涟抱着双臂不以为然:“别夸我,我会膨胀。既然你已经能走了,便叫你的人来接。我这小小道观,养不起。”
姬缜无辜道:“本王的手下,被那山门阵势阻拦在外,进不来。”
他蹙眉,轻轻捂住心口:“……况且,本王仍有些疼痛。”
装,你再继续装。刘涟正要嘲讽,不料姬缜突然喷出一口黑血来,往后倒去!
“喂!”
刘涟冲过去,一手托住姬缜后颈,另一手扶在他腰上。姬缜面色惨白,双唇略略有些发紫,委顿在刘涟怀里。
他一把扯开姬缜衣襟,白皙结实的胸膛上有一个紫红色的掌印。
看来这一掌拍碎他的护心镜后去势不减,透过皮肤打伤内腑。不是寻常的武学,更像一种杂糅了术法的招式。难怪吃下去的那些药没有用。
刘涟把姬缜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小心地扶着他回房。姬缜的长发拂落在他脸颊上,痒痒的。
姬缜躺在刘涟的床上,低弱呻.吟:“小公子,本王好疼……”
刘涟:“……忍着。”
他指挥咕噜去拿玄明子的药箱。那里边有一整排银针,他要用这个来给姬缜疏通穴位,好引出那些淤血。
当刘涟带着薄薄剑茧的指尖摸索上姬缜胸膛,他愉悦得闭上双眼。他的手指上仿佛有电流,直流进心里去。
皇族贵人的通病,不喜旁人触碰。但只要是刘涟,姬缜觉得他做什么都没有问题,甚至还希望他多摸几下。
刘涟下针时手很稳,也很精准,这要归功于玄明子对他的训练。玄明子本身所学甚为繁杂,对于医道也有所涉猎。
他的神情非常专注,柔润双唇不自觉地紧抿在一起,明亮烛光下刘涟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润玉似的质感。几缕没有束好的发丝垂落腮边,更显稚气可爱。
姬缜越看,心中越是欢喜。
想抱抱他,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永远陪伴在他身旁。
他的帝星嘴上很嫌弃,照顾他的时候却甚是周到。这也不怪他,毕竟自己身份太过尊贵,帝星年纪尚小有些惶恐警惕也是正常。
姬缜已经尽力放平身段,他希望刘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很轻松愉悦。殊不知刘涟连皇帝老子都懒得搭理,看他不顺眼纯粹是因为对心机美人这种生物的防备之心。
咕噜搬着小板凳坐过来,手里拿着一只酥饼,咔嚓咔嚓地咬。
刘涟一只手落针,另一只手按在姬缜腹部,以星力灌入,逼出他体内的异物。
“啊……”姬缜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从下而上流入心室,不禁舒服得低低叫了一声,眼波流转。
“……”
刘涟手一抖,银针差点扎歪。
他搓搓自己的手臂,只觉得鸡皮疙瘩海浪般此起彼伏。姬缜那低哑醇厚的嗓音听在耳中,整个耳朵都过电一样酥麻。
“别乱叫,待会扎坏了你别哭。”刘涟唰地拔出一根针,银针在姬缜面前闪烁着锋利无情的光芒。
姬缜委屈道:“小公子,你怎可对本王如此无情?”
“啊呀!别扎了本王知道错了!”
刘涟稍一使力,姬缜立刻闭上嘴,眼角湿漉漉的。
在刘涟的针灸和星力作用下,国师打入姬缜体内的异物被逼到心口,在皮下左右游移,蠢蠢欲动。
姬缜稍微抬起头,蹙眉看着那粒游动的黑色凸起。刘涟嗤笑:“怕就闭上眼睛!”
还没等姬缜反应,刘涟手起刀落!
他手里一支小小银刀,划出雪亮弧线直取异物,刺破肌肤将它挑出来往地面上一甩,心口血点刚刚渗出,一块沾满药粉的纱布便盖了上去。
创口出一阵火辣刺痛后变得十分清凉,姬缜再也没有那种憋闷的痛感了。
地上一条细小的蛊虫,在地上剧烈蠕动,被咕噜一脚踩烂。
刘涟擦擦额头上的细汗,拍拍手站起来对姬缜道:“已经没事了,静养一些时日便好。”
他本意是叫姬缜喊人来带他回去静养,没想到姬缜直接顺杆爬。他轻笑道:“如此,便叨扰小公子一段时日。”
刘涟:“……”
他很想晃晃姬缜的脑袋,听听里面是否有大海的声音。好好一个美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