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旁边那个人,我躲都来不及”,他边说边往后退,“东西你收好了,我先走了啊。”说完转身小跑着出了医院。
“你找我?”检查的医生也刚好过来。
“刚刚送来的那个人,检查真的没问题吗?”
“检查单在那放着,你们应该也都看过了吧?我明白你们的心情,虽然是被车主送来的,但他真的就是崴了脚,你们要相信我们医院的设备,也要相信医生的水平。”
“那”,马悦儿努力地组织语言,“有没有什么,会让一个人突然变得焦虑,烦躁,慌乱……就是、就是会变得有点六神无主。”
“小姑娘我看你有点焦虑,有点六神无主了。”医生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太担心,你朋友的情况很正常,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你们安安心心让他把脚养好。”
“梁医生,那边找。”
“来了!”
马悦儿留在原地,“后遗症”三个字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她把坏掉的手机放进包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回家,还是上去追问。
另一边,狭小的车内空间里,魏诺执意不肯坐在副驾驶座,陈要宇也由他,让他去了后座,还嘱咐如果脚不舒服就躺着。当然,魏诺没有听。
驱车一段时间,车内一片寂静,除了车轮的声音,在听不到其他,最后还是陈要宇先开口,“你脚上的伤,是因为和我打电话吗?”
没有回应。
“你知不知道你突然挂了电话又打不通的时候,我有多担心。”
仍是沉默。
“魏诺,你真的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也太不在乎我的感受了。你知道……”
“我本来今天傍晚之前要赶去H市谈合同,结果现在坐在你的车里,你知道我还剩多少时间纠正我的工作失误吗?”
“谢天谢地你终于说话了。”陈要宇全身放松下来,开车从来没觉得有这么累,“你刚说什么?什么合同,什么工作失误?我早都说了,你要是想签合同,我明天就可以和你签。”陈要宇还以为合同说的是那天两人的不欢而散。
魏诺想着一连串的事:如果不是因为陈要宇那个晚上,如果不是因为陈要宇在那个时候打电话,甚至是后来的故意找茬……魏诺突然爆发,“如果不是因为你,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坐在你的车里,为什么要赶晚上的班次去H市啊,真的,陈要宇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一团糟。你就不能和刘君媛过完一生,别再来祸害我了吗!?”
陈要宇静静地听完,虽然仍是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魏诺的语气,是把这一连串的事算在自己头上了。
“魏诺,你哭了?”陈要宇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陈要宇便错愣了。昏暗的车灯照着魏诺泛红的眼眶,他扶着头,听到陈要宇的话,又侧过脸去,背着灯光,不想让他看得真切。
“你别吓我,你哭什么,我,我靠边停车了啊。”
“不用,你开到车站去,越快越好。”魏诺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陈要宇没有再问,也没多说一句话,默默踩了油门,带着魏诺去了那个他最想去的地方。
“到了,你一个人能行吗?”陈要宇问。
“能。”魏诺跛着脚走路,心里却很坚决,不是因为不想见到陈要宇,而是合同的事他真的担当不起。
“魏诺!”陈要宇远远地叫了一声。车站里人声鼎沸,嘈杂不堪,他不确定魏诺是不是能听的真切。
魏诺没有回头,淹没在人群中。
陈要宇望着魏诺离开的方向站了好久,想象着魏诺一个人踮着左脚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好像一轻一重踩在他的心上。不合时宜的电话声让陈要宇发怵。
“喂,君媛。”
“要宇,明天一起吃早餐吗?”
陈要宇拿着电话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从中午离开家,整整8个小时过去了,君媛只打了这一个电话,问的还是“明天要一起吃早餐吗”。
“我……”
陈要宇无法拒绝,她那小心翼翼地语气,让陈要宇觉得有些愧疚。只是当陈要宇正要答应的时候,远远地魏诺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眼前。
他才算明白,都是内疚,可两者却不能混为一谈。
魏诺像丢了魂一般四处张望,在看到陈要宇之后,又发了疯似得向他跑来。
陈要宇做了选择。
“我……”
“怎么了?”对面是长时间的沉默,“你还有事要忙,对吗?”
魏诺已跑到他面前,毫无预兆的,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要宇,要宇,要宇……”他只是不断地重复陈要宇的名字,不断地轻声喊,其他什么都不说。
“君媛我回来再和你解释。”陈要宇挂断了电话。现在他想做的,只是给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一个拥抱而已。
刘君媛听着手机中的忙音,和最后冰冷的一句,“我回来再和你解释”,心冷到极点。她拨了个号码,“喂,爸。”
“怎么样?你爸明天早上就要回到Z市了,我的乖女儿准备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爸,明天我来接你,要宇他有工作要忙,抽不开身。”刘君媛一边说着,一边流眼泪。
“谁要他来接了?还是我的宝贝女儿最好。”
而另一边。
魏诺把头埋在陈要宇的双臂间,再也忍受不住压力,崩溃大哭起来。
“魏诺,你怎么了,你别哭——是不是没有车票了?你先别哭,你……”陈要宇最见不得人哭,而且现在在他面前哭的是魏诺,是他爱着的魏诺,陈要宇觉得自己还能保持冷静,没有语无伦次,已经是最大的极限。
“要宇,赶不上了,没有车了,要宇,我赶不上了,合同的事已经没有转还的余地了,你知道吗?赶不上了,要宇,已经、赶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结束。
第15章 过往
一个温暖的怀抱,把魏诺拉进回忆的漩涡之中。
魏诺不过是普通高中生中的一员,不过在“上课,作业,下课,作业”的循环中找到些私人时间,不过是不爱说话,不过是写了些脑中幻想的或荒诞或美好的事物和故事,不过是不善交际,不过如此而已。
默默努力着,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答案就是不行。
不管魏诺如何祈祷,总有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的麻烦。
“那不是魏诺嘛,真是羡慕他啊,作业做得少,考试成绩好。怪不得老师喜欢。”
“你还别说,刚刚你那句真是耍宝,走,去看看魏诺又在写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即便是当时的魏诺,也打从心底厌恶自己的软弱,可越是软弱,就越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想要找到喘息的出口。他不明白,越是这样做,越显得自己不合群,青春激昂的少男少女,心思早都不在学习上,比起一张张上了色的白纸,阳光活力的笑容和矫健喷薄的身体才是大家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美好事物。
魏诺本能地逃跑,或者说本能地避开他们。
“快,他要逃了!”
“魏诺!”一群人立刻奔跑起来,水泥地上狂奔的少年,追赶一个拿着纸笔的另一个少年,在校园里是最普通不过的画面了,只有故事的主角明白,这普通的背后,将是一场言语和拳脚的暴力。魏诺已经不止一次遭受。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们都知道了,平时看你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私下里竟然是这副猥琐的嘴脸。”
“我没有!”魏诺作势去抢掉在地上的笔记本,无奈自己被人架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珍宝被人轻而易举地拿走。
接下来,接下来,一定是要阅读了。魏诺发了疯似的手脚并用,企图挣脱限制,可这群令人厌恶的同学,戏谑魏诺也不是一次两次,竟摸索出些“经验”,真是无比讽刺。
“呦,今天反抗特别强烈,快,快,赶快念,一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是,快还给我,还给我!”
“他略带粗糙的手掌在他的头顶来回地抚摸……”
“哈哈哈哈!”不管听不听得懂,先笑就对了。
魏诺这次没有哭,而是红着眼死死盯住这帮罪魁祸首。
“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嗯?”
不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你,而是看着你们这一群恨不得立刻抽筋扒骨的混蛋。魏诺这么苦闷,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写东西的爱好呢?
他要如何放弃啊。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为了找寻兴趣和学业之间的平衡,两不耽误,皆大欢喜。可在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与其他男生不一样,不向往女性的美丽身体,也不愿意未在一起欣赏青春期的躁动与不安,而是通过网络,透过文字,寻找同类,自我排解。
这种状况在和陈要宇成为朋友之后,变得更加严重了。
嘲笑声不绝于耳,可魏诺无能为力。
“你们在干什么!滚,给我滚开!”陈要宇跑到隔壁班找魏诺,想着调笑他几句,却被告知魏诺不在教室,他百无聊聊便下楼走走没结果就看到这一幕。他怒火中烧,血气上涌,拳不过脑,先把架着魏诺的人打了个鼻青脸肿。“把东西还给他!”
其余的几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懵了。“是陈要宇,快,把东西还给他!”
“双手递过来!”
虽然陈要宇恶名在外,可对方人多,一而再再而三的怒喝反倒挑起了其中几个的逆反心理,表面恭敬递过笔记本之下,是猝不及防的重拳反击。
“唔。”陈要宇腹上吃痛,来不及顾及自己,先把笔记本甩给魏诺,“拿好了!”
“好。”魏诺还是挺担心的,但是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陈要宇与三个人周旋,双方你来我往,谁也占不到便宜。魏诺没有向老师求救,是因为不管如何,陈要宇已经来了。他不再需要其他人来了。
魏诺后来抱着陈要宇,哭了。受欺负的时候都只是红着眼,看到陈要宇鼻青脸肿,却突然受不了,眼泪刚流出来,就被魏诺迅速擦掉,也不知道陈要宇发现没有。一是心疼,一是他发觉自己真的陷进去了。
魏诺写了两份检讨书,两人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分别朗读。
上一次陈要宇看着魏诺哭的时候,还是在高三的那天晚上,他印象深刻,不过后来没多久,他门两个便完全分开了。分开的记忆比流泪苦涩千倍万倍,流的眼泪不值一提。只是现在,有如场景重现,过往重叠,刺激着他想起这一段过往……
阶段考试结束后,校园里充满了悲喜。
魏诺心绪不宁的样子,跑过来在陈要宇身边轻声说了一句,“今天晚上出来吧,陪我聊聊。”陈要宇刚想闲聊两句,魏诺就匆匆忙忙地向办公室跑去,连互相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什么事能这么急?“晚上出来……”陈要宇琢磨着,这一句晚上出来是什么意思。在学校,魏诺如果有事要说,一般都会选在中午或者傍晚吃饭的时间,为什么这次是晚上?
陈要宇没能想出答案,猜测大作家的心思可比猜测试题的答案难多了。
“哎,你们看,魏诺跑到办公室去了。”
“老师找他了呗。”
“他这次考这么差,,不找他才怪呢!”
“很反常欸”,一个女生跑过来搭腔,“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什么!”另一个女生惊叫一声,又发觉自己叫得太大声,破坏了自己平时温柔安静的形象,刻意压低声音说,“和谁呀?我们班的吗”
“我刚看见马悦儿也往办公室去了,不知道是不是…”
“天呐,看不出来,魏诺和马悦儿…”
“欸?慧儿不是回来了吗,问她去”,刚才大叫的那个女生探着脑袋向慧儿招手,“慧儿慧儿,我找马悦儿有事,你有没有看见她呀?”
“啊?马悦儿?办公室呢,魏诺也在里面,我刚从里面出来,好像是考……”
慧儿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群中不知道哪里来的狂喜的大笑声淹没了。
陈要宇悠哉地靠在一边,听了个全套,心里却是忍不住地偷笑。虽然马悦儿的确向魏诺表白过,但这件事魏诺第一时间就告诉自己了,何况这种事他们三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群女生大概永远都猜不到他陈要宇才是和魏诺在一起的那个人,如果魏诺谈恋爱了,那也是和他陈要宇谈。不过陈要宇转念一想,看了眼成绩公示窗,的确魏诺这次的发挥已经不能用失常来形容了。是因为成绩不好的缘故吗?魏诺是蛮在乎成绩的,看来晚上见面的时候要好好地安慰安慰他才行。
奇怪的是,从那之后陈要宇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看到魏诺,办公室里走出来的也只有马悦儿和老师,再无第三人。他忍不住下课去问,终于明白了魏诺为什么把时间选在晚上。他在老师那里得到的答案是:魏诺请假一个星期。
陈要宇深吸了一口气,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他在临近高考时请假一个星期?陈要宇心里更加坚定,自己一定要向魏诺问清楚。
约定的夜晚到了,自从上一次灯下做诗开始,那个地方已经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陈要宇和室友简单交代几句后,就熟练地翻墙出校了。
并没有等多久,魏诺如约出现在他面前。只是灯光下他红红的眼眶和陈要宇想象中的魏诺不太一样。“到底怎么了?我还以为晚上在学校见面,一看下午你没来,问老师才知道你家里有事请假了。我这才反应过来你上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算你聪明。”魏诺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
“现在不是‘算我聪明’的时候,神神秘秘的,到底怎么了——你哭过了?”
“家里人生病了,可能……可能不行了。”
生病……不行了?陈要宇去过魏诺的家,一家四口人,爷爷和他们一起住,身体的确不太好。“是……你爷爷生病了?”
魏诺看他一眼,“恩,治不好了,接出院了,家里说是爷爷的意思,说在医院里耗着也是浪费钱,不如接回来,在家里过几天油烟日子。”
“你别太难过了,在家里也好,多陪他说说话。”陈要宇本来想说些安慰的话,可这种事真的发生了,他想来想去,也只能千篇一律地说一句;别太难过。
“我明白的,人总会走的,可是我今天找你出来,是因为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不要害怕,有我在。”还是在害怕生离死别嘛,陈要宇给了魏诺一个拥抱。
魏诺听出了陈要宇言语里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样,要宇,我是说”,魏诺推开陈要宇,深吸一口气,“我们的事情被知道了。”
“你说什么!?知道了?谁,不可能的。”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是我爷爷,他、他看到了我写的东西。”
“什么爷爷,什么你写的东西,什么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你把事情说清楚好不好,魏诺,我快被你吓死了。”陈要宇明显慌了神,魏诺的意思陈要宇能不懂吗,他只是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罢了。
“要宇,是真的,都是真的。今天我接到家里的电话,说爷爷不行了,让我赶快回家。我到家之后,爷爷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听到我回来的消息,他艰难地想要坐起来,然后……”
“然后怎么了?”
“后来他拿出我、我写的东西,虽然只有一、一张,他紧紧地攥在手里,看着我,一直在摇头。你懂那种眼神吗?那种放心、放心不下自己孙子,弥留之人最后的希望,你能了解吗?”
“其他人不知道?”陈要宇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魏诺的爷爷不行了,他当然很难受,可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还需要继续保守下去。陈要宇甚至有一丝庆幸,庆幸爷爷不能开口,无法说话。可这样的庆幸又让他心里生出愧疚,这样的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互相吞噬,互相衍生,几乎在一瞬间击溃了陈要宇的内心。
更令陈要宇惊讶的是,魏诺的此刻的想法居然和他一模一样。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魏诺说那段话的时候断断续续几乎无法说清楚。一面是自己的爷爷,一面是其他家人,朋友,同学……是他一切的生活关系,除了和他陈要宇说,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倾听了。一想到这里,陈要宇的心好像能拧出苦水一样难受,他捧起魏诺的脸,就着泪痕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