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细看却能发现其实在抿着嘴努力忍笑。陈松茂说:“本来想放琴房的,不过还是算了,里面太乱。”
他说着推开了房门。宁思秦跟着他走进去,刚进门眼睛就瞪大了:“你自己在组装钢琴?!”
“其实不算。”陈松茂说着开了灯,把室内照得更亮了一点,“琴身很多部位需要专业的器械或者木工手艺,我是做不来的,真正自己动手组装的其实只是内部结构,琴弦、码桥、弦轴什么的,一边装一边学。”
工作室的面积其实不算小,但是有两架钢琴占着,顿时显得拥挤了。宁思秦贴着墙边绕到了那台完成度稍高的立式钢琴旁边,随手按了两个键:高音区的那个没响,低音区的那个响了。
“高音区的琴弦我还没来得及装完。”陈松茂说,“中音C周围那几个键你先别动,那边的琴弦我还没完全调好。”
宁思秦连忙缩手:“抱歉,会对你后续工作有影响吗?”
“没关系的,这倒不会。”陈松茂笑笑,走到他身边随手弹了低音区的一组音阶,“只是为了求稳而已。调琴的时候突然断弦应该是每个钢琴调音师的噩梦吧。对我们班几个同学可能尤其如此,因为亲眼见过。”
“不是你碰上过吧?”宁思秦问。
“不是我,是和我同班的一位同学,有一次考试的时候,琴弦绷得太紧,忽然断了。当时还是冬季,他穿着厚毛衣,直接被崩断的琴弦割开了,手臂上割出一道血痕来。那个力道打到脸上,毁容、乃至失明都是有可能的。”
宁思秦轻轻吸一口气:“这样危险?”
“其实这种事情很少发生的,而且我们调琴的位置和琴弦崩断的位置都会有影响,还有琴身内部的其他构件挡着,一般不会这样严重,当时是因为考试,用的是练习琴,琴身的后板什么的都被拆开了,毫无遮挡,才会这样。”陈松茂解释道,“不过总是个心理阴影吧,从此调琴的时候多少会谨慎一些。”
“看得出你是个谨慎的人。”宁思秦说,“不过你刚才真把我吓着了一下,我还以为伤的是你。”
“怎么说?”
“之前在A市技术学院的时候,我看见你用左手调琴来着。”宁思秦说,“你右手好像有点使不上劲?而你又不是左撇子。”
“你注意到了?”陈松茂有点惊讶地问。很少有外行人会仔细看钢琴如何调音的,哪怕可能只是因为当时他的调琴关系重大时间紧张,他也觉得心中一软。“这个倒是和断弦没关系。我刚学调琴那会儿,因为练习太猛,发力方式又不大对,右手得过腱鞘炎。但是练习又不能断,所以那段时间练出来了用左手调琴的技能,后来右手好了,也会平时注意一下,两只手轮换着来。”
“现在已经不影响了?”宁思秦问。
“如果猛然发力,还是会有点疼,平常已经完全没有影响了。”陈松茂对他笑笑,“我们还是不要聊断弦这个话题了吧。”
宁思秦没有再提,饶有兴致地看过两架钢琴半成品,又看了看两个书柜里面的书。临出房间的时候他语气随意地淡淡问:“你很忌讳钢琴断弦吗?”
“不,怎么这样问?”陈松茂诧异地看看他。
“先前A市技术学院那次……”
“啊,那种没关系的。”陈松茂摇头说,“是我先前说得太严重了吗?其实我们不愿意碰到断弦,单纯只是因为调琴的时候遇到可能会被打伤,就好像普通人出门的时候也不愿意遇见天上掉花盆一样,没有什么忌讳不忌讳。只要不受伤,钢琴断弦就是正常的故障,正常的修理而已。”
其实,也并不尽然,绝大部分钢琴调音师并没有这种忌讳,但少数人还是有的——比如陈松茂的老师,就一直觉得调琴的时候刚好遇见断弦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他的学生大多不以为然,但老师年纪大了,有些观点比较保守,他们也不愿去争。眼下陈松茂怕宁思秦担心,自然更不会对他说这件事。宁思秦神情稍稍舒展一点:“是吗,那就好。”
话虽这么说,他的神色终究带了一点不快。陈松茂想换个话题,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突然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宁思秦惊异地看过去,还未及说话,门已经开了,赵苏站在门口。三人彼此都吓一跳——对于陈松茂和宁思秦,这只是一个形容;对于赵苏,他是真的跳了起来:“哎哟,不好意思,松茂你有客人?这是那位长发小哥?你——”
陈松茂预感他继续下去就要说“你终于泡到人家啦?”之类的话,及时开口打断:“你们还没见过吧?这是宁思秦。这是赵苏。”
两人都早已从他那里听过不少次对方的名字,宁思秦笑笑点了点头,赵苏也跟他打了个招呼,又转向陈松茂:“还真不知道你们下午有安排。不方便吗?”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其实我也只是来送个东西。”宁思秦笑笑。
“不过如果你下午没有事的话,我更希望你留下。”陈松茂没待他说出要告辞的话就抢先说,转向赵苏:“怎么了?很少见你下午这个点过来。”
“想来借一下你在楚江琴行那张卡。”赵苏说,“用你的卡不是能享受员工价嘛,下午要带我正在追的妹子去那边买琴。”他目光在陈松茂和宁思秦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就不邀请你一起去了,那边有什么靠谱的导购吗?”
“你对楚江有什么误会,我们的导购都很靠谱。”陈松茂一边拿卡一边开玩笑道,“去店里找薇姐,方子薇,她今天应该当班。如果她有别的客人的话找小刘,刘志阳。我推荐你宁可等一等也要让薇姐介绍,她推荐琴的经验很丰富。”
他说着把卡递过去,赵苏拿了员工卡就告辞了,出门的时候冲他歉意地眨了眨眼。待陈松茂关了门,宁思秦已经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了,对他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我是经常听你说起赵苏,不过以前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
他说得轻轻松松,好似只是随口一提,然而陈松茂看了他片刻,问:“……你吃醋了?”
“赵苏不是直的吗?”宁思秦笑说,“我能吃什么飞醋?”
“他是直的。”陈松茂点头说,在他旁边坐下来,“我们确实纯粹只是朋友,但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所以我不希望你对他有任何误会。”
“我记得你说过,你们认识十年了。”宁思秦说。
“是,我从高中时候就认识他了。”陈松茂说。
他讲了讲赵苏为了他和父母的那次冲突,以及他凭借几百页的资料说服了赵父赵母的往事。宁思秦一直安静听着,听到赵苏最终被父母放出来,勉强允许了他们之间的友谊才轻轻地笑了笑:“……真好。”
他的目光是垂下去的,但语气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点失落——甚至隐约有点比失落更深的感情。陈松茂停下讲述,探询地看看他,宁思秦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那之后的友情发展其实很平淡,他们一起考上了C市同一所国内顶尖的音乐学校,但陈松茂只继续学了一年钢琴,就决定自己确实不适合继续走这条路。机缘巧合,那时有位国内钢琴调音的大师来他们学院开讲座,陈松茂抓住机会,前去请教,那位大师身在外地,不便收徒,但随手给他介绍了另一位C市的同样也颇有名气的调音师,陈松茂几番求教,最后老师终于感动于他的诚心,也欣赏他的天赋,收了他当徒弟——也即是他如今的老师。陈松茂一边在学校完成剩余的学业,凑合着拿了毕业证;一边跟着老师学钢琴调音。但他住还在学校宿舍,同宿舍又同系同班的赵苏为他顶了不少次点名签到,划了不少次的重点,甚至贡献出自己的琴来给他练手,后来陈松茂为他做私人调琴从来不收费用。之后他们各自毕业,职业互相关联,人脉圈也重合,因此一直没断过联系。
宁思秦一直安静地听着,几乎不插嘴,待陈松茂简要讲完了,他笑笑问:“所以你和赵苏算是……平生至交?”
陈松茂点头:“可以这样说。”
“我反而更羡慕嫉妒恨了。”宁思秦摇了摇头,“有这样的朋友很难得啊。”
“我也觉得很难得。”陈松茂说,“有机会的话,一起吃个饭?”
“你下厨?”宁思秦问。
“每个我认识的朋友都会演变成千方百计来蹭饭。”陈松茂无奈,“我做饭真的有很好吃吗?”
“我要是不认识你,现在就要说你是在装X了。”宁思秦说。
“我自己真不觉得,我爸——我继父,做饭比我好吃多了。”陈松茂说,“我对下厨不太感兴趣,后来要自己出来住才跟他学,也就学了六成左右而已。”
“所以,直到你自己独立出来住之前,每天都是在吃你继父做的饭吗?”宁思秦表情微妙地问。
“是啊。”
宁思秦沉默地拎起旁边的抱枕,砸了他一脸。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赵苏真是直的,笔直笔直。
宁思秦也真吃醋了。
☆、第十七章
然而,紧跟着银河乐团接连接了好几个商演,其中两个甚至要前往外地。毕竟不是挂靠政府机构的室内乐团,收入小部分来自音乐会门派,大部分全靠商演,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接完了一波商演,银河又筹备之后要开的几场音乐会。商演都是演给外行人听的,偶尔有点小差错也无可厚非,但音乐会却是要认真筹备的事情,尤其这次演出的曲子大半直接出自团长之手,抓起训练来更加认真。宁思秦每天忙着排练和练琴,一起吃饭认识一下的事情便被推延了,虽然赵苏一直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心蹦跶着求见面,但他自己也正赶上演出季,每天也是加码练琴,事情便拖了下来。
这一拖就一直拖到了五月份。五、六月正值学生们准备考试的时间,有心思在这时候开始学琴买琴的极少,因此宁思秦和赵苏都忙得团团转,陈松茂倒是闲了不少,闲到索性每天抽出来两三个小时练一练英语,两架钢琴的拼装进度也前进了一大截。某天他难得接到一个赵苏的电话,赵苏问:“收到白师兄的请柬没?你去不去?”
“什么请柬?”陈松茂问,赵苏很惊讶:“婚礼请柬啊!他没邀请你吗?不能吧!”
陈松茂还未答话,门铃就响了——请柬就刚好在这时候被邮递员送到他手中。他和赵苏都是在C市的著名音乐院校毕业,毕业后回了家庭所在的A市发展,因此本市内的校友不算很多,联系一向比较密切。陈松茂翻了翻请柬:“去啊,当然去。要一起过去吗?”
“不用了吧,我自己过去就好。门口见?”
婚礼在周日上午,陈松茂挂断赵苏的电话,立刻又打给琴行调了个班。周日上午,他开车抵达指定酒店的时候,赵苏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面就问:“怎么,没带长发小哥一起来?请柬上不是说可以携伴侣吗?”
“别叫长发小哥了,他有名字的。宁思秦。”陈松茂说,“最近忙,我就没有问过他,而且你我的同学他应该都不认识,来了也没什么意思。”
“你已经彻底陷入爱河了。”赵苏摇头叹息。陈松茂问:“你追那位妹子追得怎样了?”
他成功地转移了赵苏的注意力,后者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起自己追妹子的进程——姑娘是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突然想要学钢琴,来找他指导。两人跟满脸幸福的师兄打过招呼,找到了对应的桌子坐下,赵苏突然捅他一把:“哎,那不是你的长发小——那不是宁思秦?”
陈松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也相当吃惊:虽然被场内的装饰挡了半个身影,但陈松茂已经和宁思秦很熟,一眼便看出来确实是他。宁思秦手里拿着小提琴,站在场地一侧,陈松茂站起身来:“我去打个招呼。”
赵苏怎可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跟着就过去了。陈松茂过去拍拍宁思秦的肩膀,宁思秦转头看见他也大为惊讶:“你——你们来参加婚礼吗?”
“是啊,新郎是师兄。”赵苏从后面探过头来回答,“你呢?”
“我来伴奏。”宁思秦抬了抬手上的小提琴,“新娘的主意,觉得这样比婚礼进行曲更浪漫。”
“银河最近不是本来就有排练?”陈松茂担忧地皱了皱眉,“你别太累了。”
“不会的。”宁思秦抬头对他微微一笑。陈松茂指了指他和赵苏所坐的那桌——那是张角落里的桌子,目前还没坐满。“要过来坐一下吗?”
宁思秦摇摇头:“不了,婚礼马上开始,我在这边等一会儿。”
“有空了记得过去找我们啊。”赵苏笑眯眯地补充。
三个人站在原地聊了两句——陈松茂聊得是很心累,因为他需要打断赵苏时不时燃起来的八卦之魂,不过宁思秦倒是一直微微含笑,看起来没觉得受了什么冒犯。之后婚礼开始,宁思秦便中断了话题,将小提琴架上肩头。
两人后退了几步,挤到过道边,宁思秦起手拉起《爱的礼赞》,这首曲子的主旋律是反复出现的——只要稍稍加以改编,很容易实现无缝衔接的单曲循环。伴着他的演奏,一对新人缓缓走上红毯。赵苏低声感叹:“没想到白师兄穿西装还是很帅的嘛。”
“嗯。”陈松茂赞同地说,心里却忽然跳出一个念头:宁思秦穿西装也很帅气。
他不禁转头看了一眼正全神贯注拉琴的宁思秦,但跟着又将这个念头压了回去——结婚这件事还太远,远到现今看来几乎没有可能,陈松茂便不想在这上面多费神作无谓的考虑。
交换戒指和誓言的仪式完成后,众人回到各自桌上等候上菜,宁思秦也跟着换了曲子,拉起柴可夫斯基《四季》中的《船歌》来。赵苏不禁吐槽:“白师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热爱钢琴曲改编小提琴,看来这么多年了这个爱好一点没减啊,我赌这个谱子是他自己改的,你信不信?”
“信。”陈松茂说,“其实白师兄钢琴曲改小提琴是有很鲜明的个人特色的,你听刚才那一段,他特别喜欢用泛音。”
“对对对,白师兄就是特别喜欢用泛音,当年他改……哪首来着?《松雪草》?那个泛音用得走火入魔的,最后被老师打回来重改。”另一个当年的同学说。
大家都笑起来,纷纷回忆当时在音乐学院的往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事。赵苏说:“其实我觉得这种曲子不大适合在婚礼现场演奏,你听听现场这么乱,小提琴演奏的细节基本上都被环境背景音盖过了,音质挺损失的。而且这首曲子本身还是钢琴的表现力更强些。”
“小提琴演出就是求个浪漫氛围吧,周围那一片听得比较清楚,离远了还不如用音响放呢。”一位女同学说,“你俩认识那个小提琴啊?”
“松茂的朋友。”赵苏抢先替他答了,免去陈松茂纠结是要回答朋友还是男朋友的尴尬。
“哦,他水平还是挺不错的,就是曲子不太合适。”女同学说。赵苏问:“那你觉得哪首合适?”
“演奏一下《天空之城》这种的也就算了。”
他话音未落,《船歌》结束了,宁思秦真的拉起《天空之城》来,一桌人笑成一团。宁思秦换着曲子拉了一轮,待到新郎新娘敬完酒,背景音乐就换成了音响播放。过了片刻,宁思秦提着琴盒走了过来。
新郎在A市的同学本来也坐不满预留的两桌,陈松茂预先在自己身边给他留了个空座位,见他来了便抬手招呼。一桌人七嘴八舌地跟他打招呼,陈松茂介绍:“都是我在大学时候的同学,也有学长学姐。”
“学弟呢,学弟没人权啊!”桌上的唯一一个学弟凑热闹。陈松茂连忙补上,又给大家介绍:“宁思秦,现在在银河室内乐团。”
大家正吃饭到一半,打过招呼,便继续聊天的聊天、吃饭的吃饭了。赵苏问:“你先前吃过午饭了吗?”
宁思秦笑笑:“吃过了,只是过来等结款,顺便听你们聊聊天。”
他全程也确实没怎么说话,除了偶尔跟赵苏、陈松茂聊两句之外,就一直沉默地听别人聊,其他人有时说到学校趣事时,也提及陈松茂,宁思秦便含笑挑眉看他一眼,看得陈松茂颇有点在心上人面前被揭黑历史的窘迫。渐渐地,众人大多吃饱喝足,也都放下筷子开始聊天。聊着聊着就开始八卦新娘子:“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知道白师兄怎么追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