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我真的没事。”
穆亭澈笑着摇了摇头,自动自觉地坐到她身旁,笑着握住了封母的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剧组的一个演员和我有点私人矛盾,想借机捉弄我一下,却没想到差点闹大了。也没那么严重,只是那段视频截得吓人,我没什么大碍的。”
封母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又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阵,才总算点了点头。正要再嘱咐几句,封父却忽然开口:“那个演员和剧组有没有做出赔偿,后续事宜是怎么处理的?”
“还没呢,是今早才出的事,小师弟就直接被送回家休养了。”
捕捉到了求助的机会,封林晚连忙及时接了一句,又简洁地解释了整件事的情况。
封父认真地听着他把整件事情说完,才轻轻点了点头:“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要顾虑到对你们剧组的影响,处理得可能就要稍微低调一些。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找学生帮你打这个官司,两相加和,几十万的赔偿款还是可以很轻松拿得到的。”
“谢谢叔叔,我——”
穆亭澈其实没动过打官司的念头,却也不好就这么谢绝。正纠结着该怎么开口,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打进来的是个从没见过的号码。
他正要去拿手机,却忽然被封林晚轻轻按住手臂,神色越发凝重了下来。
“先别急,会不会是陆乔家的人?黎老都已经那样说了,他们说不定会为难你的。”
“放心,我有数。”
迎上他担忧的目光,穆亭澈轻轻点了点头,安抚地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总要先接了看看,现在是他们理亏,应该不会太肆无忌惮的。”
“开着公放吧,我们也听一听,看能不能帮上你什么。”
封父一锤定音,从口袋里摸出了个便携的本子,又掏出支碳素笔来,轻磕了两下桌面:“记得把录音也开开,以防万一。”
处事手段和未来的老丈人不谋而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穆亭澈已经利落地打开了录音和外放,把手机轻轻放在桌上:“您好,哪位?”
“你就是穆亭澈?”
另一头没有自报身份,语速不快,却带了十足上位者的矜傲,像是笃定了他不敢拒绝一样:“小子,就算有陈家撑腰,你也最好把脑子放清醒点。陆少不是你能动的起的,立刻为你的诽谤行为发道歉声明,不然就别怪我们不给陈世坤面子了。”
“诽谤?”
穆亭澈微挑了眉,垂了视线停顿片刻,语气蓦地漫过些寒意:“我不知道什么陈家,也一直都很清醒。窗户跟门到底是谁锁的,陆乔应当比我更清楚,说我诽谤,难道军营连个监控都找不到吗?”
总算弄明白了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陈家的大boss憋了这么久终于出手,那些新闻看着像是替他撑腰,打得显然是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按他对陈家兄弟的反感,这种时候本来是该把陈家优先顺手坑进来的。可对方的态度却叫他难得的生出了些怒气,始终打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念头终于隐隐动摇,目光也终于一寸寸冷了下来。
有些反派没有实力,有些反派没有脑子,也有些反派既没有实力又没有脑子。
当家长的还不至于这么快就亲身上阵,对方最多是个某一级别的下级喽啰,可也不难看得出整体的画风。有这么个成长环境,怪不得陆乔会被养得这样小肚鸡肠,甚至做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就算他确实做了,也不是故意要害你,只是想跟你开个小玩笑。你们都差不多大,难道你就没犯过这种无心之失的小过错?”
似乎没有料到他意外强硬的态度,对方隐隐有些愠怒,语气也带了不容置疑的蛮横。
“小子,我也不跟你再兜圈子。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的学籍是挂靠在一个公立高中的。只要派人封了你的学籍,就算燕影再器重你,你也未必拿得到录取通知书——如果你再固执下去,我们会起诉你诽谤栽赃,到时候在法庭上见,事情就更由不得你了。”
“你们去起诉吧,我仅代表我个人赞同你最后的这句话,这件事已经由不得这个孩子了。”
封父忽然拿过手机,单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锋利:“你们最好快点去找个好点儿的律师。记得告诉他们,被告的辩护律师是封江冷。”
第42章 官司
司法不行政, 行政不司法。恰好隔了个圈子,对面的人对司法界的大拿显然没有多深的认识, 只是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
“听你的语气, 大概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我奉劝你别掺和进这件事里头来, 平白的给自己惹上一身脏水,如果你们一定要打官司, 那咱们就犟到底, 看最后谁能压得过谁!”
话音才落,他甚至都没等着这一头再回答,就“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断线的忙音还在嘟嘟地响着。封母眼里尽是促狭笑意, 拍了拍自家老伴的肩膀:“封大教授也有今天, 叫人家吃了闭门羹,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 只是盼着他能找个胆子大点的律师,我已经好久没机会亲自打官司了。”
封父反倒淡淡笑了一句,示意穆亭澈把录音保存好,随手翻了翻那个本子。
“他刚才提到了你学籍的事,路子很熟, 不是外行。口音不是燕京本地人。态度嚣张颐气指使,不是下级熬上来的, 应当是地方局长同级平调进京——符合这几个条件,男性,年龄在四十到四十五岁左右。没有意外的话,刚才给你打电话的应当是现在的市教委秘书耿波。”
“……”
目瞪口呆地望着封父, 穆影帝几乎立时肃然起敬,心悦诚服地向大佬深深低头:“您太厉害了,比封师哥厉害多了。”
“都是他妈妈非要一味护着,直到上了高中还每天接送,恨不得连每天的食谱都要安排,结果把孩子养得单纯到一块糖就能骗走。”
一提起对儿子的教育,封父就又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摇摇头轻叹口气:“幸好他的运气不错,遇到了照顾他的老师,又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子。不然就算学了出来,也难免要一步一个跟头。”
用一块糖把小木头骗走的穆老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您说得太对了,我也觉得封师哥特别单纯……”
“怎么又说到我这儿了,本来不是在说案子的吗?”
莫名就觉得老师和自家爸妈相处融洽到几乎没了自己的份,封林晚无奈地抿了抿嘴,挑了块点心塞进老师嘴里,推着人在沙发上坐下:“爸,他现在有底气,是因为他不知道您是谁。等他知道了,万一不告了怎么办?”
“我不接空头案,他如果不告,我们可以考虑告回去。”
封父几乎没什么犹豫,流畅地应了一句,抬手推了推眼镜:“他不懂法,这样的既成事实告不了诽谤,最多只能算是名誉侵权,是民法的范畴。我的专长是刑法,如果他们做原告,还有打民法官司的机会,要是叫我们来告,我当然还要按照我擅长的来。”
被满满塞了一嘴的点心,穆亭澈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眨着眼睛,用目光表示着对封父的崇高敬意。
封林晚有些犹豫,蹙了眉斟酌着试探开口:“但小师弟自己也说了,那个陆乔没有坏心,只是想要作弄他,不小心闯了大祸。没有主观故意,也能算是刑法的范畴吗?”
“没有主观故意?好,你来模拟被告,我现在对你提出质询。”
提到了专业的范畴,封父的目光就又忽然锋锐起来。明明还是闲适地靠在沙发里,莫名的强悍气势却已经迎面压制过去。连一旁被无辜波及的穆影帝都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双手平放膝上,坐得腰背挺直乖巧无比。
封林晚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局促地垂手起身,眼中一片紧张:“爸,我——”
封父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打断:“首先,被告人两次被原告占有预期角色,又多次在电视剧的拍摄过程中因为原告而受到训斥,已经对原告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意向,有没有故意伤害的理由和动机?当天晚上被导演约谈,态度十分强硬不悦,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矛盾已经激化?”
“有,是可以……”
已经没办法阻止自家老父亲进入状态,封林晚只好认真站直,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见他配合,封父才满意地微微颔首,把玩着手里的笔,向后靠在了沙发上。
“从被告人的行为来看,将烧有煤炉的房屋门窗偷偷闭锁,并在其后离开,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具有人身危险性的。从事后态度来看,原告因此入院,他甚至没有对原告投注任何关心,也没有试图补救,反而联合家属试图扭曲事实,甚至威胁原告,有什么问题吗?”
封林晚眨了眨眼睛,一时居然不知道该从何辩驳起,本能地点了点头:“没有,但他一开始毕竟不知道这样会出事——”
“他不知道,有证据吗?”
封父打断了儿子,手中的笔轻磕了两下桌面:“和普通的煤气泄漏不一样,将烧煤炉的房屋门窗紧闭,有极大概率会导致一氧化碳中毒的后果。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常识,相关的新闻也屡见不鲜——除非被告之前曾经关着门窗烧过煤炉,不然凭什么证明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
被追问得哑口无言,封林晚终于苦笑着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我现在忽然有点同情陆乔——他大概还不知道,我爸已经把他从过失伤害变成故意杀人未遂了……”
“不过是个小演练罢了。对方又不会像你这样好糊弄,究竟要把官司打到什么地步,还要看你师弟的意见。”
封父随意摆了摆手,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穆亭澈,语气就耐心地缓和下来。
“孩子,这件事要你自己来拿主意,你要考量好。这个官司很好打,咱们想打什么结果都没有问题,但他家里的势力并不弱,又和导演是近亲,如果把对方得罪死了,你往后的路怕不好走。”
“我明白,谢谢伯父。”
看得出对方眼中的真诚关切,穆亭澈正色应了一句,起身郑重地鞠了一躬。
“你还是像之前一样叫我叔叔吧,也显得亲近些。”
望着面前的少年,封父轻轻摆了摆手,眼中竟带了淡淡的温然笑意:“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个官司就交给我来处理,我会根据你的意愿来调整结果。至于律师费,就当替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交房租好了。”
“看把你小气的,打个官司就想把儿子的房租给抵了,咱们两个是要白住人家小澈的不成?”
封母笑着插了句话,把自家老伴按了回去,忽然笑眯眯地坐直了身子,亲切地握住了面前少年的手臂。
“小澈,你不要听你叔叔忽悠你。他们打刑法的都这样,恨不得每个人在他们那儿都有一页纸的动机,也不想想你毕竟是公众人物,这样到底合不合适——其实倒不如把案子打成民法侵权。给对方个教训,咱们也能出口气,还不至于把路堵死。你要是愿意的话,阿姨就能帮你打,你觉得怎么样?”
“……”
剧情的变化实在措手不及,穆影帝无助地眨了眨眼睛,本能地望向边上的小木头。
封林晚已经不忍直视地抬手遮了眼睛,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妈,虽然我支持您的意见,可您也不能老这么跟我爸抢委托人……”
“我又不常接案子,不抢他的抢谁的?再说了,要是跟以前一样,人家听见他的名头就吓得跑得远远的了,这官司能不能打得成还不一定呢。”
封母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又趁机揉了揉面前少年的脑袋,眼里就漾开一片喜滋滋的笑意:“小澈,你就尽管放宽心,打官司的事交给我们。咱们家别的未必擅长,最不怕的就是打官司了……”
*
商定好了接下去的安排,已经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
担心奔波了一路的封父封母太过辛苦,穆亭澈连忙催着封林晚领了二老去休息,忙活了好一阵才歇下来。安顿好了粽子,才回到客厅,就见那块小木头正捧着手机满脸的无可奈何:“怎么了,又看见什么了?”
“我爸的微博——老师,我觉得可能真的不会有人和我们打官司了……”
迎上他的目光,封林晚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把手机递了过去。
没想到岳父大人还会玩微博,穆亭澈讶异地挑了挑眉,把手机接过来。才瞄了一眼,就忍不住失笑出声。
「枫落吴江冷:接了个燕京的案子,打名誉侵权,打算打成刑法范畴。不欺负学生,你们记得接。」
「华政李峰:回复@枫落吴江冷:你走,不接。」
「唯手熟尔:回复@枫落吴江冷:不接,你来燕京干什么?」
「兽人永不为奴:回复@枫落吴江冷:打上门了。@北师连春峰,风紧扯呼。」
「北师连春峰:转发@枫落吴江冷微博:各研究生、博士生,及已毕业的广大校友们,年关将至,律师行业平时太忙,有机会应该留在家里多陪陪父母,好好过年,不要随便出来接案子。请大家转发并互相通知,百善孝为先,到了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时候了。」
「城市浮沉:回复@北师连春峰:补充:年后是返乡高峰期,应以安定维稳为主,同样不适合随意接案子,望周知。」
……
“我现在对叔叔的崇敬已经到了一个难以言表的高度了。怪不得你能把地府吓到那个地步,这东西果然是要看遗传的。”
想象着封父看到了这些个回复是个什么反应,穆亭澈忍不住轻笑起来,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封林晚的肩。拿着手机摆弄两下,又无奈地微微摇头。
“打不了其实也好,我只怕他们恼羞成怒,转而对付黎老……我倒不要紧,老爷子禁不起折腾了。”
想起那时黎老在电话里的语气,他就不由轻叹了口气,眼中也多了几分忧虑。
老人家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听得出声音已经疲惫的厉害。他后来又发了几条短信过去,却一直都没有等到回复,有心想要打个电话,又怕打扰了老爷子的休息,纠结到现在,还是为难得不成。
封林晚抿了抿唇,犹豫着轻声建议:“要不就给黎老打个电话?毕竟我们的事情已经有办法解决了,就算确实打扰到了黎老休息,黎老知道了也该是高兴的。”
“我心里总是发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穆亭澈蹙了眉轻轻摇头,迟疑片刻还是拨了电话回去,响了好一阵,对面才终于接了起来:“小澈……有什么事吗?”
“沙老师?”
听出是沙宝天的声音,穆亭澈心中一紧,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老师怎么了,他人呢?”
“没——没什么……”
沙宝天为难地支吾着应了一句,显然是有事瞒着他。穆亭澈向来知道怎么对付这个好脾气的老同学,也不开口,沉默着等了一阵,另一头就憋不住小心翼翼地说了实话。
“小澈,你千万别着急。黎老刚才有点头晕,我们不放心,就把他送到医院来了,现在已经用了药睡着了。医生说没事情的,只是情绪波动太大导致的血压应激升高,降下来就不要紧了……”
“在哪家医院?”
穆亭澈沉声打断了他的话,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沙宝天更为难了不少,犹豫一阵才小声开口:“小澈,黎老千叮咛万嘱咐过,说谁都不准告诉你,还特意没跟你去一家医院。我要是说了,黎老会一定会训我的……”
“不说就算了,我自己一家家找。”
虽然情形听起来没什么大碍,穆亭澈心里却还是堵得喘不上气来。沉声回了一句,正准备挂断电话,沙宝天就急急开口:“不行!小澈,你身体也没好,你——”
想起黎老的嘱咐,他又猛地刹住了话头。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报出了个地址,又连忙补了一句:“你也不用太急,黎老现在正在休息呢,你一定要来的话,明天再来就来得及……”
“我知道了,沙老师,辛苦您了。”
穆亭澈低声应了一句,挂断电话放在一旁,目光就彻底沉了下来。
已经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经过,封林晚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他的肩膀:“老师,如果这就想过去,我就送你一块儿去——黎老那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