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每次药效发作他都格外嗜睡,才闭眼,周遭的一切就陷入黑暗。
崔嵬见他已经睡下,只好自己灌了口酒,抬脚离开。
崔嵬出了院子,没走几步,一抬眼,就看到小院前面站着一个黑衣如墨的男人。
崔嵬指了指房子,什么也没说,笑了笑径直离开。
留下寒路面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半晌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七月的天格外的热,对于现在使不上内力的顾无忧来说,哪怕是睡个觉,都仿佛置身在蒸笼之中。
他不耐的翻了个身,忽然察觉到有凉丝丝的风吹来。
如此的舒服,以至于他放缓了呼吸,熟睡下去。
凉风源源不断的吹来,顾无忧睡梦中察觉不对劲,突然睁开眼睛。
入目处,是空荡荡的茅草堆起的屋顶。顾无忧目不转睛的看着屋顶,终于转过脸,与寒路的目光,不期而遇。
寒路手拿着破洞的蒲扇,一边摇,一边说:“不着急,你先睡一觉,睡好了,我们再说。”
窗外,大黄狗不知被喂了什么,正呼呼大睡。
远处,暑气以肉眼可以看见的热浪蒸腾着。
第92章 番外
顾邢子端着装了面条的大碗,扳起指头数了数碗里青菜叶子,数完一阵心塞。他已经整整四个月没见过肉了,顿顿都是青菜叶子,
他泪眼婆娑的把碗端到床边,盯着碗里的青菜,瘪着嘴委屈巴巴的说:“爹,我想吃肉。”
顾无忧躺在床上,这几日来都是昏昏欲睡,气力不济。他摸了摸顾邢子的脑袋,叹了口气:“你再忍忍,等你管玉哥哥伤好了,他就带你逃出去。”
顾邢子抬头:“那爹你呢?”
顾无忧看了看自己已经枯瘦苍白的手,多年的内力在宝禅寺被了尘化去十之八九,后来又被寒路抓来,喂了几天的药,到现在已经点滴不剩。
若非顾邢子和管玉等人现在还在寒路手里,顾无忧真要跟他拼了。
顾无忧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但这段时间一直卧病在床,感觉不太好。
只好说:“爹走不了了。”
顾邢子听到这话,眼眶蓦地红了,眼看着金豆子就要掉下来,顾无忧笑道:“多大了还哭鼻子,爹在哪不是死,死在这里总比外面尸骨无存要好。”
或许是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或者是如今的现状已经不是他能改变的,连顾无忧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心态已经随遇而安了。
顾邢子听到这话,眼泪没憋住,哗啦啦的流了下来,边哭还边骂:“都怪那个姓寒的,我恨死他了。”
顾无忧还真没见过几次顾邢子哭,觉得挺新鲜,笑道:“那就听欧阳的话,先把体内的毒治好,等长大了再给爹报仇。”
顾邢子哭得更伤心了:“可是我还是想吃肉。”
欧阳毅给顾邢子看了通,决定还是试一下把顾邢子体内的毒素清理掉。而清理毒素的前提,就是顿顿青菜稀饭面条,说是先用素食清洗肠胃。
可顾邢子到底十来岁,正是吃肉长身体的年纪,如今数月不见荤腥,馋虫早就被勾得直翻滚。哪里还忍得到体内毒素净化的那天。
对此顾无忧只能无奈,要不让管玉偷跑出去,买根糖葫芦回来哄哄?
正思忖着,有人推门而入,逆着金色的光线走进来。
光线有些刺目,顾无忧眯起眼睛,再睁眼时,看到来人是寒路。
他眉头蹙起,他翻个身,背对着寒路躺下。
顾邢子看到寒路,恨得牙龈痒痒,哪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大骂,就被跟在寒路身后进来的人架起,一左一右被挟持出去。
顾邢子有些害怕,临行出门还忍不住喊道:“爹!”
话音才落,门被关上,顾邢子的声音隔绝在了外面。
剩下寒路和顾无忧还在房间里,一站一躺。
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寒路久久看着顾无忧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
他坐到床边,伸出手想摸一下顾无忧的头发,手还没有碰到想象中柔软的发丝,就被闭着眼睛假寐的顾无忧躲了开去。
寒路的手空悬在顾无忧的耳边。
自从顾无忧被寒路强行带回来,他就再也没有和寒路说过一句话。每每寒路想要靠近,都被顾无忧这样无声的拒绝。
寒路要是用手段,自然也能逼顾无忧就范。别说顾无忧什么都没有,就是还有点内力,又哪里会是寒路的对手。
但寒路知道,他已经把顾无忧逼上死路,不能再逼了。
寒路一直在等,等他把花间派灭了,等他把栽赃魔云宗的儒心派灭了,等他把魔云宗重新建立起来,他在想顾无忧总会原谅他的。
可是到今天,整整五十天过去,前方捷报频传,可是顾无忧依然没有半分想理会他的意思。
寒路终于坐不住了。
他压下身,把顾无忧整个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脑袋,几乎乞求的问:“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顾无忧没有挣扎,亦没有回话,他只是在听到这个问题后,重新闭上了眼睛。好似这个问题,这个拥抱,这个人,从来不存在。
寒路近乎绝望。他抱紧了顾无忧,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思念的口子不会因为这点拥抱而愈合,反而豁开了口,急需要东西来填满。
他忍不住在顾无忧的脖子里亲了口。
亲吻的感觉如此之好,以至于寒路有些忍不住。他的吻细碎的落在顾无忧的脖颈,下巴,手也开始在顾无忧的身上游移。
顾无忧大惊,伸手要推开他,却哪里比得上寒路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得,反而更加刺激了寒路。
他的动作粗鲁起来。
顾无忧慌了,终于开口对寒路说了第一个字:
“滚。”
寒路僵住。
顾无忧往床里面钻,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脸埋在手肘里,开口,声音压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给我个痛快吧。”
寒路死死的盯着顾无忧的背影,如果顾无忧此刻回头,能看到寒路的目光,几欲喷火。这是能吃人的温度。
寒路握紧了双拳,半晌,终于松开拳头,眼眶却红了起来。
他突然伸手,把顾无忧打横抱了起来。
顾无忧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随便他抱着,也随便他抱他去哪。
寒路把顾无忧抱出院子,把顾无忧放在一匹白马上,抱着他骑出了薛家。
秋日的清风吹在人身上,还有些凉意。顾无忧偏头躲避迎面吹来的冷风,被身后的寒路抱得更紧。
马蹄萧萧,在红色的枫林中传响。
树叶悉数被染黄,个别枫叶火红成一片。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寒路一路未停,骑马赶到了青崖山下。
寒路缓缓勒住马缰,马蹄踢踏几步,停了下来。
顾无忧被寒路抱下马,他看着面前明镜似水的湖泊,皱起眉头:他带他来这做什么?
明月湖。
顾无忧绝不会忘记,他就是在这里,被寒路叫来的人打成重伤,也是在这里被夏落的五帝锦捆住,众目睽睽像个犯人一样,被押到了宝禅寺,忍受了七十余天的酷刑。
顾无忧不想再多看这里一眼,语气冰冷的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寒路站在顾无忧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解释:“我以为洗劫村子的那几件事是你做的,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以后杀更多的人。我怕到时候你不知道会得罪谁,可能我就护不了你了。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把你体内的魔丹化解掉,说不定还来得及。”
“我要是知道你是被诬陷的,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这样做。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难掩的乞求从寒路嘴里发出,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动容。
然而顾无忧只是静了静之后开口:“可是我什么都没了。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我这么多年的追求?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饷炊嗄甑呐Γ依狄陨娴墓αΓ褂邢⑾⑾喟榈南率簦济涣恕!?br /> 寒路不知道,哪怕就只是化解他功力这一点,都仿佛是给顾无忧抽筋扒皮一番,其中的痛苦和怨恨,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轻易放下的。
“我可以不恨你,可是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欲-望了。”顾无忧说完这句后,便怔怔的看着蔚蓝色的湖面。
寒路把喉咙的梗咽咽下去,冷声开口:“好,我成全你。”
说罢,他上前一步,横抱起顾无忧,朝着明月湖走去。
顾无忧刚开始还随着他,可是当寒路抱着他走进湖水里面,当湖水打湿寒路的鞋子,漫过寒路的膝盖,直到水位已经上涨到快及到寒路的腰际。
顾无忧终于坐不住了,挣扎起来:“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想死吗?我陪你。”寒路看着顾无忧的眼睛,“我本想着如果能成功覆灭儒心派,其残余力量可以和魔云宗合并到一块,到时候还是给你。不过,你既然不要,那就不用了吧。”
顾无忧怔住。
湖水继续往上,漫到了顾无忧的肩膀。他终于回神:“等会。”
寒路依言停住,直直的看着顾无忧,眼中闪过期冀的光芒。
却见顾无忧在愣了愣之后说:“到时候,你帮个忙给管玉留个位置吧。他的功夫和能力都不小。”
寒路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他平平稳稳的说:“若是他有能力,鱼滕是不会浪费这个人才的。”
顾无忧只当他答应了,没再说话。
湖水继续往上蔓延,直到漫道顾无忧的脖梗处。许是水的压力把顾无忧体内不多的血挤到了脑门,顾无忧终于后知后觉起来:“你在做什么?”
寒路不说话,盯着顾无忧半晌,再往水中迈出一步。
水淹到了顾无忧的耳垂。
顾无忧终于明白那句“我陪你”是什么意思了,他剧烈挣扎起来,试图推开寒路。但是入水太深,稍一挣扎,水便从耳道口鼻灌了进去。
顾无忧被呛了个难受。
正要说话,寒路突然抱着他整个人沉进水里。
顾无忧使劲推开寒路,没有推动,只能由着自己沉在湖中。
蔚蓝的天照映在水面之上,周遭变得格外安静。
顾无忧看着寒路近在咫尺的脸,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他本想着若是死了,一了百了,这些仿佛宿命般牵扯不掉的纠葛就能随着他的离开终结。
可是他算的极好,却偏偏忘了寒路。
这些年,寒路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顾无忧的心里仿佛堵了一层铅,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被挤压的难受。想挣扎,意识却开始走远。
这些年风里雨里,好的坏的,一幕幕走马观花的从他眼前流过。
意识的尽头,仿佛又回到了云霞成堆的青城山上,在那株万年老松下。
他看到了冷漠孤僻的寒路。
“嗨,新来的小师侄,帮我搭把手好吗?”
顾无忧咳嗽两声,把喉咙处的酸疼咳出来,整个人立刻惊醒了。
他直视着上面水亮的石壁,偏过头,就看到寒路坐在床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寒路的身上全是湿的,头发散在肩上,还在滴水。可是寒路没管,他只是用深如实质的目光看着顾无忧。
床好冷,冷得刺骨,顾无忧这才注意的他睡在一张冰床上面。
顾无忧避开寒路的目光,撑着坐起来,却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按住。
“如果你真这么恨我,”寒路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在这里陪我十天,十天以后我放你走。”
顾无忧抬眼看他。
寒路双眼泛红,显然是极力克制,他别过脸说:“十天以后,你想去哪,想做什么,我都不插手。”
寒路的性格从来都是隐忍的,顾无忧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一时间心疼的要死。却又偏偏在想:“活该,现在知道难受了,当初为什么下那么狠的手。”
说来也是奇怪,仿佛就在一个瞬间里,顾无忧忽然醒悟了。活着觉得百般无趣,要死了却发现还有那么多惦念。
罢了,顾无忧想寒路让了他那么多次,他就让他这一次。
顾无忧唔了声,似乎在考虑:“十天太长了,这里又没有吃的,还没有干净的衣服换。我现在没有内力,十天不吃不喝可做不来。”
寒路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住,他咬紧牙关才没疼出声,半晌等这口疼缓解下去,才艰难开口:“那就五天,不能再少了。”
五天,五天后,顾无忧就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寒路几乎疼的快哭出来。
顾无忧看着寒路仿佛石雕般的侧脸,突然伸手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懒洋洋的说:“五天也好长,一天好不好?”
顾无忧说话的气流扑打在寒路的脖颈处,肩膀上清晰无误的传来某人嘴巴一开一合的动静,寒路怔住。
顾无忧推了推他:“说话,一天好不好?”
他的话里,带着懒散的味道和撒娇的气息。
寒路怔住了,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看着顾无忧。却迎来他一个笑脸。
寒路紧紧抱住了顾无忧,不等顾无忧说上一句“要断气了”,就急切的吻上了顾无忧的嘴唇。
所有的话淹没在喘息之中。
寒冰床的寒气点点渗进顾无忧的皮肤里,寒路的手摸进去冰凉一片,这才记起顾无忧现在已经是个普通人,承受不了这么重的寒气。
索性翻了个身,把顾无忧抱在自己的身上。
顾无忧也不客气,懒洋洋的躺在寒路身上,问道:“灭了儒心派后,你打算怎么办?”
“鱼滕现在在编制律法,打算用作执法堂的法令。我初步设想是设一个执法堂总堂,下设十二分堂,管辖大江南北。到时候这些律法不仅可以约束正道人,连游侠、魔道、甚至普通人家,都可以约束。”
顾无忧用下巴戳寒路的前胸,戳得寒路心头火直跳:“他们会听你的吗?”
“薛家现在本就占了江南一整片,连蜀地附近也是我们的地盘。武当宝禅站在我这边,剩下的人,想不听也不行。更何况,但凡是支持执法堂律令的,南北贸易往来贯通之后,都能分到利益,没理由不答应。”
顾无忧点点头,坐起身。
却被寒路从后面一把抱住:“你原谅我了,是不是?”仔细听,能听到寒路声音里带有一丝急切和惶恐。
顾无忧没回头:“我确实没有生你的气。”
然而还不等寒路高兴,只听顾无忧继续说:“可是我也必须告诉你,魔丹尽毁对我的伤害很大。我真的不能保证我能活多久。”
若非这几日来,成天的昏睡,他又怎么可能乖乖的被寒路软禁在薛家这么长时间。
这未尝不是顾无忧想死的原因之一:与其每日这样昏昏欲睡,不如早死来得痛快。
顾无忧怕自己这话说出来让寒路伤心,回过头来正欲说两句,才抬头,正对上寒路亮晶晶又跃跃欲试的眼睛。
顾无忧皱起眉,不太明白。
却听寒路吸了吸鼻头,轻声说:“你这几日状态不好,是欧阳下药的缘故,只是为了帮你把魔丹的副作用排除出去。”
顾无忧眯起眼睛。
寒路继续解释:“至于你内力全失,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可能。”
说着,他看了顾无忧一眼,舔舔嘴唇,“前段时间我杀花安澜的时候,从她的地盘上搜罗到一本双-修的书,欧阳说可行。”
顾无忧瞪大了眼睛,还不等他说上一句,就听寒路说:
“要不,我们试试?”
顾无忧简直无法直视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他气愤的哼了一声,就要起身,被寒路一把拽住。
拉回到冰床上。
顾无忧急了,喊道:“在这里做,你是想冻死我啊?”
去听寒路笑道:“寒冰床本就是练功用的,效果会更好。”说着,他压到顾无忧身上,在他耳背低声说:“大不了待会让你在上面,就不会冷了是不是。”
顾无忧气结。
顾无忧看着寒路的脸越来越近,心跳的飞快。
这十年来,从相识到相知,不管中间多少误会和纠葛,幸好彼此都没有放弃。
幸好,你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