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鑫回过味来,有些尴尬:“呃,对不起,我就随口一说。”
宋辛叹了口气,把手机收起来:“没事。他没去,他和……他爸,肯定在甘城过年啊。”
乔鑫有点好奇,宋辛她妈为什么要带着宋辛从重庆大老远嫁来这北方小城。似乎北方人眼里南方总是好的,烟波浩渺水草丰美,带着湿漉漉的雨水气息。
至少在乔鑫眼里,重庆是这样……南京也是。
他没法给宋辛说他和周子青的事——毕竟中间还有个约炮认识的白衬衫,这事儿他不想说。
当然周子青肯定也不会说。
说着说着又说到连瑞,宋辛翻了个白眼,说连瑞觉得她留短发比长发好看,于是她决定把头发留长,反正到了高二下学期,也没人管了。
“连瑞……”乔鑫犹豫片刻,问:“还在追你吗?”
宋辛看着手里的可乐,点点头。
乔鑫搞不懂这对兄妹究竟是什么情况,他总觉得宋辛对连瑞并不是真的讨厌,否则她也不会拒绝他对她好。可她也不像喜欢连瑞的样子。不过,每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拒绝其实很麻烦吧?甚至,宋辛没法对家人说出连瑞在追她,他们是兄妹。
各有各的烦恼。
要分别时,宋辛“啊”了一声,说:“我们从这学期开始晚自习延长到十点一刻了,你还来吗?”
乔鑫冲她笑了一下,故作轻松:“不来啦,太晚了。”
“也是,”宋辛点头:“要不你就每周日中午来?”
“不了……”乔鑫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僵硬:“我周末要去画室。”
“诶,”宋辛一脸坏笑:“你忍得住?”
乔鑫心想忍不住啊,可忍不住有什么用,周子青不想见我的。
“忍得住啊,”乔鑫也笑:“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他吧。”
“好厉害哦。”宋辛假惺惺地说。
(二)
到了高二下学期,基本上是一只脚已经迈进高三了。
当然这说的是实中。
开学初见面之后的两个月,宋辛都没和乔鑫见过面,不过偶尔会发条短信说些周子青的事情,比如“周子青又考了年级第一”“周子青被他们班一个特丑的女生表白了哈哈哈”。
乔鑫干巴巴地回一句“谢谢你啊”,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二中的学生们仍然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在班级里一眼扫过去,全是败给春困的后脑勺。
乔鑫依然在画室学画画,只是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总感觉自己和周子青完蛋了,央美什么的都跟着灰飞烟灭了。
有时候画到一半乔鑫忍不住停下笔,想,我送给周子青那幅画,他是不是已经扔了?
或者,周子青做题的时候会像我这样啊?做到一半停下来发呆?
估计是不会的。周子青是好学生。
做作业的时候也会想起周子青,数学题好难,导数题是什么东西啊,周子青给我讲过换元呢……对了,住院的时候瞄过两眼周子青的卷子,感觉跟看天书似的,我们真的是一个年级的学生么?!
周子青到底吃了饺子没有,这人怎么这样,吃了别人的饺子不该发个短信感谢一下吗?
算了,他知道我是同性恋了,我吓着他了吧。
乔鑫苦笑,觉得自己像个容貌丑陋的妖怪,喜欢上了一个国色天香的人。
(三)
四月底的时候,张小梁和阮琦勾肩搭背地把乔鑫带到台球厅玩。
“我看你天天画画都要画傻了,”张小梁把一瓶冰雪碧塞到乔鑫手里:“咱好久没一起玩了。”
乔鑫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忙着谈恋爱吗?”
“没有没有,”张小梁笑嘻嘻地攥着阮琦的手:“我俩一直想找你玩呢。”
张小梁前段时间在胸口纹了个“RQ”,被他老爸无意看见,他满嘴跑火车地说是“热情”的缩写,为了鼓励自己对学习有热情。
结果被他老爸抽着皮带追了一路。
所以现在张小梁总会嘚瑟兮兮地挺胸,乔鑫酸他说像是奥运会礼仪小姐,阮琦坐在一边笑得打嗝,她把校服裤子挽起来,两条白皙的小腿晃呀晃的。
“你听说那个提前招生的事儿了没?”张小梁问乔鑫。
“什么?”
“甘城学院的提前招生,就是高三的时候提前报名,然后高考过三百分就能录取。”
甘城学院是甘城唯一的一所大学,专科。
“这样么……”乔鑫愣愣的。
他以前从没想过留在甘城,总想去大城市,毕竟周子青一定会考到大城市的。
张小梁的胳膊搭在乔鑫肩膀上:“其实这样挺合适的,我认识的几个高三的学长,都报了提前招生。”
乔鑫问:“你们两个也要报吗?”
阮琦点头:“我是肯定要报啦,我成绩那么差,又不想离开家……张小梁还在犹豫呢。”
张小梁立马表忠心:“我没犹豫!我今天回去就给我爸说!”
又扭头问乔鑫:“你呢?”
“乔鑫成绩比咱俩好,”阮琦笑了:“而且大学对特长生的文化分要求不是挺低的吗?”
“是吧……”乔鑫模模糊糊地回答。
其实他也没特意了解过,只是画室里的同学聊天的时候跟着听一听。
乔鑫吞了一大口雪碧,想起周子青云淡风轻地说,清北降60分。
乔鑫没去过北京,但他知道北京肯定比甘城强了千百倍。北京有地铁,有故宫,有……
有他难以企及的大学。
也许一年半之后,还有他的周子青。
(作者:真的要废了。)
第29章
(一)
乔鑫和张小梁把阮琦送回家,再一起回家。
这时路上的车已经很少了,乔鑫和张小梁并排骑着自行车,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你真要报甘城学院的提前招生?”
“报呗,”张小梁看着前方的路:“以后的专业我都看好了,工商管理和会计挺合适的,阮琦打算选英语。”
“你们……”
“哎你有话直说啊,”张小梁笑了:“跟我还用琢磨?”
乔鑫于是直说了:“你们俩就不想去外面上学?就打算一直留在甘城吗……甘城真的不好。”
张小梁匀速地蹬着车,语气平静:“我知道甘城不好。”
他们都知道。
这只是个四线小城,坐公交车从城南到城北最多一个半小时,夏天酷热却少雨,冬天有浓得散不开的雾霾。街道永远是脏兮兮的,交通永远混乱的,甘城就像她的行道树的叶子,蒙着一层吹不掉的灰。
“但是阮琦想留在家里,”张小梁语调温柔:“既然她不想走,那我就也留在家喽,正好我爸能在咱们工程队给我找个工作。”
“你愿意?就像咱们爸妈一样,一辈子都在这个破地方,二十岁能一眼看到五十岁。”
“你把他们说得太惨了吧,”没心没肺的张小梁竟然叹气了:“鑫鑫,就我和阮琦的成绩,去哪都是上个专科,和留在甘城也没什么区别吧?”
乔鑫无语,的确是这样。
他们不像周子青,周子青估计稳稳去清北了吧?就算不是清北也会是重点大学,他是一定要去大城市的。
“可是……”乔鑫还是不死心:“就算在哪都是上个大专,那你难道不想去外面看看?”
“我想陪着阮琦嘛,去外面看看……可以以后去旅游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乔鑫想,张小梁是铁了心要陪着阮琦留在甘城了。
高一的时候张小梁还哭着找他,说阮琦骗他。可现在两个人竟然好到这个程度,真是想不到。
说实话乔鑫有点羡慕张小梁,他喜欢阮琦阮琦喜欢他,他们会上同一所大学,然后,也许就能在一起一辈子。虽然他们学习不好,又随随便便地把自己框在甘城这破旧的小城市,但——
在他们这里,“在一起”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二)
学校里的特长生,已经陆陆续续去集训了。
他们大多是去省城,个别对自己要求高的,就去北京。
画室的老师建议学生去北京,但费用太高,租房子,找老师上课……都是钱。乔鑫咬咬牙,没给爸妈说老师让去北京集训的事儿,他觉得自己画得一般,去了也是浪费钱。
而且实在太贵。
五月三号,星期六,乔鑫接到了宋辛的电话。
他和宋辛好长一段时间不联系了,实中的课业太重,宋辛说他们半个月就要大考一次。
电话里,宋辛的声音听着有点低沉:“我们高二年级五四青年节有个活动,你来吗?”
“我……”乔鑫犹豫,他想去,因为他想见周子青。他这个学期还没见过周子青。
可又不敢见周子青,总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就像只无处遁形的老鼠。
“你来吧,我找件校服帮你混进去,反正是在大礼堂,别人也认不出你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周子青认出来怎么办。”
“周子青,”宋辛轻轻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中午,乔鑫换上连瑞送来的实中校服,跟着下午去上课的学生混进了实中。
一走进学校就看见了宋辛,宋辛迎上来:“走吧,直接去礼堂。”
实中的校园里种满了树,葱葱郁郁,落下一地阴影,风吹过来,带着一阵青草味儿。
乔鑫跟着宋辛在礼堂里找了个很偏的位置,坐下。
“今天周子青会做演讲,然后有一些诗歌朗诵什么的节目,”宋辛顿了顿,说:“我给你说个事儿——你还喜欢周子青吗?”
乔鑫点点头。
宋辛轻声叹了口气,继续问:“你就那么喜欢他?”
乔鑫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还,还行吧。”
“乔鑫,”宋辛抿着嘴唇,直直看向乔鑫的眼睛:“周子青要走了。”
“……什么意思?”
“我也是前两天才听老师说的,然后我去问了他,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其实是北京户口,高三要去北京读。”
“北京户口?”乔鑫愣愣的,有点回不过味儿来:“他不是南京人吗?”
“他爸不是当官的么,搞个北京户口还不容易,你知道的吧,去北京高考比我们占便宜占多了。”
“……那他怎么不直接去北京上高中?”
“不知道,”宋辛耸了下肩:“可能是因为这边教得难,他在这边学,去北京考,是最优组合。”
乔鑫坐在座位上,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前几天还想着周子青以后肯定会考到北京,却没曾想到,周子青本来就是要去北京的。
从南京到北京,甘城只是个中点站。
“你没事吧,乔鑫?”宋辛皱着眉问。
“没事,这——这也没什么啊,”乔鑫冲她笑了一下:“周子青那么厉害,去北京高考不是更好吗?”
“对,”宋辛安慰似的,点了点头:“以后你也考到北京不就行了。”
宋辛话音刚落,只听台上主持人说:“下面请高二学生代表周子青同学为本次活动发言。”
乔鑫呼吸一滞。
他已经四个多月没见过周子青了。
主持人走下台,灯光亮了一些。
周子青从幕布后面走出来。
他穿着实中校服,身形还是那么笔挺。
乔鑫一阵恍惚,想起初三的时候,有一次的国旗下讲话,是周子青。
当时也是这样,周子青站在台上,而他在台下,偷偷地看。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他总觉得自己还没看周子青几眼,还没说过几句话。
周子青开口了,他的声音低低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情感波动。
也是,有什么好情感波动的,他马上就要走了。
他从来不属于这儿。
乔鑫甚至不知道周子青念了多久稿子,他觉得很久,久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回声,在他心里悠悠地重复。
但回过神来的时候,年级主任又在作总结致辞了。
“谢谢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在百忙之中出席本次活动,当然也要谢谢我们的同学们,以良好的精神面貌,展示了实中学生的风采……那么,让我们以一首歌曲,结束今天的活动。”
现场的学生似乎没料到会以一首歌结束活动,纷纷从带着的课本习题上抬起头。
一个挺着脾酒,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上台。
“诶,”宋辛碰了下乔鑫:“这是我们学校一个特别有名的物理老师。”
“我为大家带来一首老歌,”物理老师声音醇厚:“齐秦的《大约在冬季》。”
音乐四起,礼堂观众席的灯光暗下去,只留一束追光,打在老师身上。
“轻轻地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 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 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黑暗中,乔鑫伴随着歌声,轻轻闭上了眼。
第30章
(一)
2016年,六月。
乔鑫是被活生生吓醒的。
又梦见高考,还有十分钟开考了,他急匆匆地冲到教室门口,掏出准考证——可刚刚还见过的准考证,忽然变成了一张粉色的请帖。乔鑫在教室门口急得团团转,眼泪都要出来了。
然后他就醒了。
就跟电影里一样,是猛地一睁眼,然后长长出了口气。
今年都26了,乔鑫揉揉眉心,在心里笑话自己,也不知道这高考的梦要做多少年。
看了眼手机,六点四十五。
乔鑫从床上爬起来,没叠被子,轻手轻脚地漱口洗脸,然后到厨房。
早饭是昨天买好的面包,乔鑫把面包放进锅里热着,摁了饮水机的“烧水”按钮。
十分钟后,水开了,乔鑫兑了两碗芝麻糊,放在桌上凉着。
“妈,起床了,”乔鑫走进老妈的卧室,轻轻叫她:“妈。”
老妈慢慢睁开眼,眯眯瞪瞪的:“鑫鑫,几点了?”
“七点过了,你今天不是要和刘阿姨去赶早市吗?”
“哎——”老妈坐起来:“是啊。”
乔鑫把又热又软的面包从锅里端出来,放上桌。
“鑫鑫,那个小曾,最近又联系过你没有啊?”
“联系过,”乔鑫嘴里嚼着面包,含糊地说:“前两天约我去喝下午茶来着。”
“下午茶?下午出去喝茶?你们年轻人的东西妈不懂,”老妈笑了:“那你去了没?”
“我哪有空大下午的陪她出去喝茶啊,我得在画室守着,”乔鑫把盛着面包的盘子朝老妈跟前推了推:“妈你多吃点。”
老妈接着问:“那你回头再找个时间约人家没有?”
“约了约了,”乔鑫有点无奈:“叫她这周末看电影来着,她说到时候有时间就去。”
“哎,好,”老妈慢慢地往嘴里喂了口芝麻糊:“挺好的姑娘,你得上点心,老大不小了。”
乔鑫干脆地点头:“嗯,我知道,你放心吧。”
(二)
吃完饭,乔鑫把下午要用的衣服装进背包,出了门。
在公交车上手机震了,乔鑫接起来,是殷丘:“喂,蚯蚓。”
“哥哥哥救急!你今天替我值个班吧!这周五你休息,行不行?”
“不行 ,”乔鑫早饭吃撑了有点晕车:“我今天下午有婚礼。”
“啥?那咋办啊!”殷丘语气焦急:“我操,我丈母娘又犯病了,我媳妇昨天回去的,刚刚给我打电话,说这次挺严重的,让我快回去。”
不待乔鑫开口,接着噼里啪啦地说:“经理前天刚给我说,再请假就别干了,他妈的,这可怎么办?!”
乔鑫皱眉,迟疑了两秒,说:“那这样吧, 我问问婚礼那边能不能换个人。”
“好好好!哥!就靠你了!”
乔鑫叹了口气,给刘一诚发了条微信:“诚哥,醒了没?急事。”
刘一诚现在是一家小型婚庆公司的老板,乔鑫刚回甘城的时候在及春碰见了他。那天刘一诚公司的一位婚礼司仪被人打破相了,一时间又找不到别的人,刘一诚就让乔鑫硬着头皮去了。
结果表现不错,乔鑫就时不时在刘一诚这儿兼职个司仪,赚点外块。
公交车行驶到下一站的时候,刘一诚回了微信:“说。”
乔鑫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今天刘一诚醒得早——他没直接打电话过去,怕吵着刘一诚睡觉,毕竟是他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