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是觉非罗将安齐远和区长镜都带出秘境。
可这样一来,苏澈是只身一人。之前他们五人共闯第二重境界,尚且弄成这般狼狈模样,若是放任苏澈进入第三重境界,苏澈还能有命剩下吗?
这种方案显然也不行。
区长镜无力道:“那,那能不能我们先把安宗主带出秘境去,然后重新进入秘境救苏宗主?”
苏澈闻言摇头道:“梵奇秘境数千年才开一次,就算安齐远重登化身境界,我在这个已经毫无灵气的第二重秘境中,已经没有了继续进阶的可能。”
如果苏澈只能维持现下的金丹期修为,元寿也不过区区数百年,根本就不可能等到下次秘境重新开启。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选择。
在场的人都青白了脸色,区长镜拧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又看了眼眉眼清冷的苏澈。
紧咬牙关,区长镜只觉得自己嘴里尝到了一片腥膻的铁锈味儿,原来是不知不觉间他自己把嘴给咬破了。
挣扎了片刻,区长镜觉得他几乎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才把想要说的话从齿缝间挤了出来。
“为今之计,只有,只有我或觉非罗中的一人……宗主您挑一个吧!”
区长镜此言一出,颇有种壮士断腕的悲凄感——若是这重境界只有破身才能出去的话,安齐远已经不省人事,能帮苏澈的只有觉非罗和他自己了。
觉非罗难得地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虽然他比谁都清楚,在场的三个人没人愿意做出这种事,可若苏澈出不去,他们即便能把安齐远带回无赦谷,可待安齐远清醒过来发现苏澈还留在秘境中生死不明,肯定又会触发魔修的执念。
执念爆发之下,安齐远必死无疑。
所以即便很违心,觉非罗也是第一次对区长镜的提议感到无言以对,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澈闻言,忍不住看了眼将纠结二字写在脸上的两个人,淡淡地笑了。
“那你们告诉我,我究竟该选谁?”
没给机会让他们二人回答,苏澈先挑眉道:“选觉非罗?”
果然,话音刚落,区长镜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立刻攥成了拳头。
“算了,还是选个青阳洞的人比较安心。”苏澈话锋一转,意指区长镜。
这回变成觉非罗面色铁青。
苏澈忍不住笑着摊手道:“看吧,无论选谁都不对。”
“况且,你们两人,一人是安齐远的心腹,一人不过是筑基修为。我可不想看到安齐远或者与心腹反目为仇,或者害了我门下修士的性命。”
“再说了,若是小长镜出了什么问题,非罗你不也还是得找安齐远拼命?”
“所以,我又何必做这种会膈应所有人的事呢?”
区长镜哪能不知道苏澈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见自家宗主只会替别人着想,完全不怕往火坑里跳,登时崩溃道:“宗主,你自己一人进第三重,会死的!”
“胡说!”
苏澈双眼沉静无波,完全看不出是在做出生死抉择的人。
“本座乃天命所归,就连九天玄雷共凝都没能彻底要了本座的性命。”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梵奇秘境虽然凶险,但只要我福缘不减,定能否极泰来。”
“你们莫要阻碍本座拿到秘境第三重的机缘!”
知道苏澈不过是在说好话哄他们放心,觉非罗和区长镜的心情还是完全轻松不起来。
觉非罗沉默片刻,实事求是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在第三重回不来,我们就算将安宗主救出去,最后也还是一样的结果。”
魔修宗主自爆法轮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这种毁灭型的自爆足以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届时也就不再是安齐远一个人的事情,搞不好还会有更多的人被牵连进来。
苏澈摸了摸躺在自己腿上的安齐远的头。
真的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魔头如此狼狈的模样了,就连一头浓密的黑发如今也又是尘土又是血迹地盘成无数的乱结,丢在乞丐窝里估计都不会被怀疑是假扮的。
苏澈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安齐远脸上细碎的伤口。
“你有没有带留音石?”
这种没什么大用途的法宝虽然不难弄到,但很少有人会随身携带。
觉非罗一愣,还真就从百宝袋里摸出了一枚留音石。
苏澈将留音石置于胸口,手指划出一套符纹印入留音石,随后取了安齐远的一滴血一齐封入留音石中。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苏澈将自己破烂的发带扯下,捆住了留音石的一端,做成项链的模样挂在了安齐远的脖子上。
“放心吧,我在留音石里给他留了一段话,我若是真没了,他也定会完成我的遗愿,找个没人的地方自爆的。”
看来这个任性的魔头是一定要跟着自己上天入地了,他不介意在奈何桥上等他,下辈子换成他追在这魔头的屁股后边跑也不错,断然不会再让他这般辛苦了。
“这……”
觉非罗和区长镜面面相觑,显然还在犹豫。
“赶紧走吧,但凡有一丝希望,就算爬我也会爬出梵奇秘境。”
“让安齐远好好呆在无赦谷等我便是。”
在苏澈的坚持下,觉非罗只得扛起不省人事的安齐远,区长镜则眼含热泪地朝苏澈跪拜之后,带着装有圆胖的灵兽袋,终于出了梵奇秘境去。
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结界之外,苏澈不由得大松一口气,随后结束打坐的姿势从地上站起。
“梵奇前辈,晚辈这就来请教请教您的第三重境界了。”
第175章 第三重(一)
苏澈回过身去, 用一种从容但却并不轻松的心情跨过了进入第三重秘境的结界。
初入结界, 眼前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即便是立刻转身,方才的通路也完全消失不见,根本不存在所谓退路。
若是换成其他心智不坚的人, 必定会因为眼前的虚无感到无措和慌乱,但苏澈毕竟是经历过生死劫难的前化神修士,心智之坚定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梵奇虽然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物, 但苏澈笃定他设置第三重秘境的初衷定不会是为了要将人憋死在这里, 所以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守株待兔也能等到梵奇埋下的伏笔。
面对黑暗筑成的虚空, 苏澈只是盘腿打坐,运转起五行功法感受这个空间的灵气波动。
只是, 当五行功法运转起来,苏澈发现自己灵思外放之后竟然没有办法收回。这个黑暗空间中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将他放出去探测的灵思牢牢攫住, 如果强行挣脱,恐怕会对灵识造成极大损伤。
原本外放用于探测的灵思被捉住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因为灵思其实是修士意识海里的一部分, 若是收不回来, 就跟脑子少了一部分一样,直接就能兵不血刃。
但苏澈已意识到攫住自己灵思的力量十分强大,道行与化神巅峰的安齐远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强行挣脱只会死在这里,还不如顺着那股牵引的力量前行, 或许能发现一些破解秘境的方式也说不定。
灵思被牵引之后,苏澈开始感到自己的意识海中开始出现零星的片段。
漫天的黑幕把那些片段映衬得更为清晰,即便闭上双眼也无碍于这些画面的出现。
苏澈知道自己的意志很可能已经跟这重空间的“意志”接驳了。
只是也许因为这重秘境太久没有人闯入,以至于在脑海出现的那些片段有些凌乱。
片刻之后,那些断续的片段开始逐渐清晰,原本无声的“画面”也开始出现了零碎的声响。
可还没等苏澈细细解读这些零散的信息,就忽然感到自己的头像被千百根针扎入一样,就像头盖骨在一瞬间被击穿了无数个小洞,灵思从那些“小洞”中被强制牵引而出,整个意识海再也没有保留地被控制住了。
失去了对意识海的控制权,与这重空间残破的意识接驳的过程中,就像是有无数把钢锯在脑中拉来扯去,苏澈有好几次险些昏厥过去。
但好在两种意识接驳之后交流的通道变成了双向的,空间意识似乎也能感觉到苏澈的情况,每次都在他快要意识崩溃的时候放慢了能量灌入,让苏澈又能恢复过来一些。
但苏澈还真宁愿就这么昏死过去,那种被别人强行控制思维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
就在意识海完全脱离自己控制之后,脑中出现的影像开始清晰且连贯起来。
外来的意识已经全面占领了苏澈的五感,苏澈自己的意识则被禁锢一隅。也就是说现在的苏澈不是自己但却又没有完全丧失自我意识。
自灵思被全面控制之后,原本黑洞洞的空间出现了组成“世界”的所有要素。
山川河流、屋舍阡陌、蓝天白云、绿树鲜花。
耳边的流水声潺潺入耳,鼻端闻到的花香沁透心脾。
苏澈跺了跺脚,发现脚下的“土地”坚硬厚实,触感真实得跟真正的世界别无二致。
可苏澈也就只来得及跺了跺脚,之后耳边传来当当的晨钟之声,苏澈的身体随即失去了控制。感觉到脚下运转了功法,径直朝发出钟声的方向跑去。
从一个破烂的柴门里进入,在狭长的碎石小径中穿行,七绕八绕之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大波身穿土黄宽袍的光头青年正在排队进入大雄宝殿,看样子是要开始做早课了。
苏澈一看宏伟的大殿,立刻反应过来这里便是若耶岛,又联想了一下梵奇其人,恍悟到这支配了他的那股外来意识正来源于梵奇,而眼前所展现的场景,应该就是梵奇未飞升前的过往。
“梵奇,快点儿!”
长队中的小沙弥见了梵奇,一脸焦急地招手让他插进队伍里。
梵奇快步跑了过去,但还没来得及归队,就被排在后头的另一个小沙弥一掌给推搡开。
“凭什么插队?想做早课到后面排队去!”
苏澈感觉到身上因为摔倒而传来一阵疼痛,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个意识接驳竟然还能将这种痛感如此完美地还原出来。
还没等梵奇从地上爬起来,就看那个方才朝他招手的小沙弥气鼓鼓地指着推人的人说:“后头排着的都是金丹境界的师兄,你让梵奇怎么去?!”
原来,若耶阁的早课都是按照修为层级依次进入的,坐席的位置也不相同。队伍是早就排好了的,梵奇显然是迟到了,要想蒙混过关只能插队。
但显然队伍中有人并不想让梵奇好过。
“梵筑,算了。”
梵奇站起来弹了弹身上的灰,既没有插队,也没有排到队伍后面去。
那阻止梵奇插队的小沙弥见计谋得逞,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可惜还没等那个叫梵筑的说点啥,就听到在门口组织进场的师兄吆喝着让梵字辈的僧侣进场。
梵筑无奈,只得跟随队伍移动,梵奇则站在门边,目送众人进入。
那天,只有梵奇一人迟到,手上挂着几只惩罚筑基期修士用的铁坨子,站在专门惩戒若耶阁弟子的戒律院中受罚。
若耶阁弟子向来恪守清规,就算是实施惩罚,也不会专门设人紧盯。反倒是那个惹事的梵立领着一小帮跟班下了早课之后跑来幸灾乐祸地围观。
“有个厉害的爹又有什么了不起,即便是单灵根天赋的化神佛修,最后不也是没能抵住合欢宗的媚修的勾引?”梵立嘲讽道。
“就是就是,听说那媚修其实是个上好的炉鼎,但他爹为了那个女人,竟然愿意将自己的修为全部渡给她。”
梵奇笑道:“那又如何,即便拼上了所有的修为,不也只护住了那女修肚子里的小杂种?听说合欢宗的人如蛇般淫荡,也难怪大师躲不过情劫……”
哐当。
那些围观的小沙弥说得正欢,完全没注意到往他们头上砸过来的铁坨子。
好在梵奇没有往铁坨子里灌注真气,所以即便被铁坨子砸到了头也不至于对筑基修士造成多大伤害,但还是免不了要破个皮见点血的。
一群小佛修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傻了眼,等回过神来之后便一拥而上,围着势单力薄的梵奇就打了起来。
落在身上的拳脚带来的伤痛是其次的,苏澈此刻体会得更深刻的是梵奇心中那种难掩的怒气,这种怒气里面还带着明显的怨恨和浓浓的悲伤,苏澈感觉自己心脏都被挤压得快喘不过来。
梵奇心中的那种不甘的嘶吼,都来源于对生身父母不不理解,以及因为刚出生母亲就过世,而身为若耶阁化神修士的父亲在将他带回若耶阁托孤之后很快也油尽灯枯,在梵奇还没懂事的时候就陨落了。
虽然梵奇一点也不想这样“出类拔萃”,但奈何他父亲在若耶阁实在是如雷贯耳,而且当初落魄回到若耶岛的时候,当时的梵奇还只是小小的婴儿,被若耶岛的结界排斥在外。
为了将梵奇带进若耶岛,这事还惊动了佛修宗主。虽然宗主下了令不许将这秘辛外传,但紧接着就是梵奇父亲陨落,动静实在太大,没多久便口口相传弄得人尽皆知。
梵奇就是在这样被众人视为异样的目光下长大的,虽然若耶阁中的大多数佛修是慈悲且包容的,但还是无法完全避免在米缸里出现的沙砾,就跟眼前的这群惹人嫌的沙弥一样。
打群架的结果就是参与的每个人都被关了禁闭,梵奇满脸伤痕地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石室中,盘腿在地上打坐,周身的灵气波动显示他其实早就不是什么筑基修士,而已经到了结丹之境。
这次故意迟到并被找茬打假,其实就是为了要让戒律院将他关进这个与世隔绝的石室中。
佛修的功法讲究的是虚无化空,每当功法运转一个周天,之前存积于心的戾气也渐渐被荡涤一空,那种郁结的心情也得到了舒缓。
结丹,结丹还不够……
梵奇睁开看似平静无波的双眼,但苏澈从这双眼眸中看到的,是深埋在内里的欲望。
梵奇这场紧闭一关就是整整十年,待十年之后,梵奇又主动申请留在戒律院专门负责打扫石室。这种苦差事其他修士避之唯恐不及,关键是石室过于远离若耶阁核心,不能在高阶佛修面前混脸熟,就没有机会被高阶修士带出若耶岛寻找进阶的机缘。
若耶岛与世隔绝,没有元婴修士带领是不能自由出入若耶岛的。
由于意识海的想通,苏澈看到了深埋在梵奇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他想出去看看,看看这个世界,看看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不是佛修的人。
他想去埋葬他母亲的那块大陆上看看,然后再弄明白到底合欢宗是个怎样的存在。
他始终相信父亲与母亲是深深相爱的,否则父亲不会宁愿废弃了千年的修为,也要试图去挽救娘亲的性命。
可这样模糊的说辞并不能满足梵奇,他想知道更多——更多的关于父亲和母亲的事情。
而想要做到这些,必须要修炼到元婴境界,这样才能拿到出岛的通关令牌。
第176章 第三重(二)
梵奇就这么韬光养晦地在戒律院中生活、修炼, 由于已经远离了所谓的“核心”, 渐渐地那群梵字辈的刺头们也鲜少来找他麻烦了, 况且越想往高境界修炼,难免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琢磨,哪还能像小时候那般胡来?
直到那一天戒律院上空压住了层层厚重的阴云, 重得仿佛是天都要垮塌下来一般,云层中隐约闪出阵阵充满了威压的赤光。
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戒律院中有人要渡劫了——而且从劫云中透出的威压来看, 应该是有佛修要结婴了。
戒律院除了三大镇院长老于二百多年前结婴之后, 就一直沉寂到今。
倒不是说戒律院中没有人才,反而有许多根基好的修士被分配到这。但只要到了结丹之境, 修士就有资格申请调院。戒律院这边可以说是整个若耶岛中怨气最重的地方,平日里其他修士都避之唯恐不及, 虽然灵石丹药供应得还算及时,但没有人想在这种地方多呆, 以至于佛修们只要结了丹就会纷纷转去其他院落,导致戒律院出现了一个结丹期的断层,所以很自然就不会出现结婴的修士了。
而如今戒律院里明显就有人要渡劫结婴, 这就说明有修士在那里从金丹初期一直修炼到金丹巅峰从未被外人察觉。
那会是谁?
无数个可能的人选浮现在众人的脑海里, 多数正在冲击金丹之境或者刚到金丹初期或中期的排在梵字的小辈们更是伸长了脖子——结婴之境就像生在在彼岸的繁花,中间隔着一道似乎是难以逾越的鸿沟,所以即便诸如大乘院和般若院这样的一流佛院每隔那么几年就会有人渡劫成婴,但戒律院可真是几百年来头一遭有人结婴,真正是赚足了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