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岫一窘,白他一眼:“你管我。”
苌楚靖尧也不恼,笑着环顾四周:“这地方可真不错,若是可以,真想长住于此。”
广岫撇嘴:“你不是皇子吗,难道你们出云的皇宫还比不过这个妖怪窝?”
苌楚靖尧道:“皇宫虽好,规矩太多,哪有此地逍遥自在。”
广岫盯着他:“咱们这现在够乱的了,你可别来落井下石。”
苌楚靖尧笑道:“敌之害大,就势取利,刚决柔也。趁火打劫,不正是兵家大计吗。这道理还是从你们身上学来的呢。”
广岫道:“若是如此,我现在就宰了你,省得日后麻烦。”
苌楚靖尧笑意更浓:“现在你们最大的麻烦可不是我啊,若是杀我有用,里头那几位何不连正眼都不瞧我?”
广岫无言以对,现在他们也的确懒得搭理他。也不知那二人在里头说些什么。
苌楚靖尧眼眸一转,看到了一个挺秀身影,眼睛一亮,赞道:“你们缙地果真是人杰地灵,一只公狐狸也出落的如此漂亮,可惜打断了竞拍,不然买回宫去,整日瞧着也是赏心悦目。”
广岫直翻白眼,瑱眼里心里都是那块冰人,能看得上你才怪?
顺着苌楚靖尧的目光看过去,瑱掩身在廊柱后,痴痴看着那个同样挺拔的身影。可惜此时卫翾身旁站着一位绝世美人,璧影成双,看得小狐狸惆怅不已。
广岫真不知道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有什么好的,一个两个都对他痴心不已至死不渝,眼睛都长屁股上了。
在他羡慕嫉妒恨时,苌楚靖尧已走了过去,平白扰了人家的郎情妾意。
“这位朋友,那小狐狸是你的?”苌楚靖尧指指瑱,冲卫翾笑。
卫翾看他一眼,道:“不是。”
苌楚靖尧继续笑:“既非阁下所有,那不介意我将他带回去吧?”
卫翾面无表情:“介意。”
苌楚靖尧一怔:“这是为何?”
卫翾没答话,转身走了。瑱慌忙躲避,无奈身旁并无藏身之地,便面朝墙壁缩成一团,自认为没被看到。
无心阁乃是黎情以仙术所化,他虽被天界贬谪,心里头还是十分怀念天界仙气飘飘超然俗世的境界,是以无心阁中虽是妖物往来,却只能以人形示人,无法变为原身。瑱知道卫翾不喜欢自己变为人形,只好这么躲着他,不让他瞧见。
卫翾也就当做没看到,径直走了。
苌楚靖尧挠挠头,问一旁的思澜:“他这是什么意思?”
思澜秀眉微蹙,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哀婉而叹:“有匪君子,终不可谖。”
听得广岫一阵牙酸,赶紧逃了。
说起来,那两个老家伙聊许久了,究竟聊出结果了没?还不许人打搅,该不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龌龊心思上来,广岫蹑手蹑脚躲到了门后,还没来得及竖起耳朵,门就被打开了,他赶忙站好。
“来的正好。”肖乾林面带微笑,看上去心情不错,“快去看看你恩人,别没被毒死,却被活活气死了。”
屋内传来卫峥的怒吼:“肖乾林,你敢造反,我第一个宰了你!”
广岫正要去劝,面前飞来一只鎏金紫玉茶壶,险些砸他脑门上。
肖乾林便是那种你越急越恼他就越定越高兴的人,两手拢在袖中慢悠悠道:“现在图谋造反的太子才是大头,你总揪着我这小喽啰做什么?哦,险些忘了,听说你儿子卫湛违抗圣命逃逸在外,只怕不久之后,造反大军中还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哩。”
卫峥又惊又怒,一张脸又青又白。广岫十分同情他,肖乾林这玲珑心思如簧巧舌,能不被他气死可真是上辈子积德了。哼哼一声,他道:“说得好听,太子才是你的喽啰吧。你将云谨送到苍梧山,难道是想让他领略山川风光?”
肖乾林瞅他一眼,道:“你说什么?苍梧山?”
广岫面露鄙夷:“这时候装傻有意思?”
肖乾林道:“我确是命人带走云谨,不想让他分了少钦的心,只是苍梧山么……”他微作沉吟,露出一抹笑意,“倒也不错。”
广岫有些懵了:“不是你将他送去的,那会是谁?”
肖乾林一派悠然,似乎这个结果更让他满意:“那家伙行事当真是不留余地,竟被他利用了一番,真有些不甘心。”
广岫虽不明所以,却知道虽然人不是肖乾林送去的,结果却不会改变,道:“你真觉得不错?你儿子可已经赶去了,你觉得若是云谨出了事,他会如何?”
肖乾林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你说什么,少钦他……这混小子!”
终于将了他一军,广岫十分得意,腰杆都挺直了许多,对卫峥笑道:“你也别上火,他把自己儿子都给坑进去了,比你好不了多少。”
肖乾林幽幽看他一眼:“你就这么帮他?”
“不帮他,难道帮你?”广岫有了种复仇的快感,上前扶住卫峥帮他顺气,道,“卫叔叔,还记得我么?”
“你……”卫峥被这个称呼激起了某些回忆,将眼前之人与当年那孩子比对一番,面露惊讶,“是你?”
广岫笑道:“当年若不是卫叔叔相助,我和我娘恐怕早已丧命,为了表示感谢,卫翊我会好好对他的。”言下之意已然将他当做老丈人了。
卫峥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看着他有些发怔,想找寻一下当初那个温婉女子的身影,结果却越看越觉得像某个死对头,难怪初见他时就有些不顺眼。
随后想起了什么,卫峥道:“说到卫翊,我还没问你,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广岫摸摸鼻子,心虚不已,不过事到如今再隐瞒也太没担当,便尽量简化着说了,最后还拿出焚仙炉来拍胸脯保证一定会救他,并且会一直照顾他,正如卫翊他娘所期望的那样。
卫峥一口气积在心口,咳嗽半晌,广岫十分殷勤为他拍背顺气。肖乾林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转身走了。没走几步,看到了静立廊下的卫翾。
“争不逢人话此身,此身长夜不知春。不知卫二公子午夜梦回,可曾有故国残垣?”肖乾林走过去,似笑非笑。
卫翾并无所动,眸中却泛起微澜,被掩盖在素来沉静的默然之下。
肖乾林长叹一声:“听闻南岳有圣花红云莲,越是严寒便越是绚烂,漫山如霞,实非人间之景。卫二公子可知为何南岳人如此推崇此花?”
卫翾不发话。
“南岳地处北国,大片国土终年严寒,春景不至,物源匮乏,红云莲大抵是他们所能见到的唯一景色,是以格外珍惜。”肖乾林看着仙花仙树满庭芳华,亦觉那冰天雪地之中独独绽放的红云格外难得,“这也是为何南岳历代君王皆嗜战,不惜举国之力开疆阔土,只为谋那一方富硕之地,利善于民。说起来,二公子虽为皇室血脉,却打小长在繁华缙地,不知其中疾苦也是应当,有些责任,能不担便不担了吧。”
卫翾看着他,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肖乾林摊摊手:“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尚有要事,便不打搅了。哦,听闻南岳人推崇红云莲,但凡是南岳皇室宗亲皆以朱砂将此花纹在身上。你娘虽有意隐瞒你的身世,但你到底也是南岳唯一的血脉,若她连这个都没留给你……”他叹息一声,抬步走了。
卫翾神思微乱,静立良久,忽听屋内传出一声惊呼。
“不是吧!”
广岫眼瞪得老大,难以置信看着卫峥:“你说卫翊他……”
卫峥便又说了一遍:“卫翊是你兄弟,你们不能在一起。”在他好不容易接受了断袖之好后,猛然想起了这一点,虽然对当事人太过打击,也比让他们做下不伦之事来得好。
广岫连退了几步,他捧在手中的焚仙炉中光芒亦不住闪动着,预示着卫翊的心绪难平。
“这……这这这……”广岫舌头好似打了结,震惊到不知如何是好。卫峥的模样不像是在说笑话,肖乾林也的确是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主,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的是个男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是自己的同父兄弟!!
我的苍天啊大地啊,何必如此厚待于我!
广岫心绪激荡犹如百爪挠心,退到门口转身就跑,眼看要撞上前来查看的卫翾。卫翾此时心情也不怎么样,见他横冲直撞而来,随手一挥,一阵罡风便将他扇到一旁去了。
广岫在地上滚了好几滚,焚仙炉失手掉到一旁,他赶忙扑过去捧起,看着炉中白芒,恍惚想起以往,一阵心痛如绞。
“卫翊……”他喃喃着,仿佛魔怔了一般盯着焚仙炉,许久后,他将其塞进卫翾怀中,落荒而逃了。
他要去找肖乾林问清楚,顺便揍他一顿,可他人已离开了无心阁。他寻不见,在阁中游荡了一会,仿佛失了魂一般,头上被丢了数十只仙虫仙果都没反应。忽然背上一重,逍径直从树上跃下扑在他身上,二人一同摔在地上。广岫做了肉垫,却吭都没吭一声。
“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逍压在他身上,近近欣赏他的脸,手指在他脸上戳来戳去,最后停在他唇上,“你不理我,我就亲你了。”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广岫一个激灵,一把推开他,兔子般蹦开老远:“你……你离我远点!”
“我偏不。”逍眨眨眼朝他走去,“你说过喜欢我,所以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缠着你。”
广岫如见鬼一般看他走来,转身就跑,逍却凭空出现在他跟前,一把将他抱住:“你这样真是可爱死了。”
广岫挣脱开来,求饶一般:“我求你别缠着我了,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逍笑道:“是你与他没了结果,而不是我。”
广岫一愣,逍又靠过来揽住他胳膊:“他是你兄弟,正好你就将他忘了,与我在一起岂不很好?若是你介意这具肉身,我就换一个……”
“你打住!”广岫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若要偷听根本不必去蹲墙角。”
广岫抚额哀叹,知道多说无用,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
看二人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黎情感叹着凡夫俗子就是欢乐多,忽然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几千年了,却还未尝过思凡恋情的滋味,未免太吃亏了些。
好不容易甩开逍,广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有一人揪住了他的衣襟,随即便是天翻地覆神魂颠倒,待他清醒时已在无心阁外。
“你做什么,难道要绑架我?”广岫赶紧远离卫翾,“我可一点都不值钱。”
卫翾冷冷道:“当今丞相的儿子,怎会不值钱?”
广岫撇嘴:“错了,是私生子,而且是被抛弃的私生子。”
卫翾没再与他多说,只说了一个字:“走。”
“去哪?”
“苍梧山。”
广岫悲叹,该来的总要来,是祸躲不过啊。
出发之前广岫特意去看珩王,却只见破屋寂寥,空无一人。经此一事,这个素来淡泊洒脱的王爷,应当能学会许多吧。
退身关门,那破门却哐当一声,又倒了。
☆、第六十七章
峪陵县是个远离皇都寂寂无名的小县,早前因出了位贵妃而有了些名声,县中之人没少以此为噱头招摇。最近那位贵妃犯了事丢了命,县中百姓生怕惹祸,忙不迭撤下了诸如“贵妃酒楼”,“贵妃馄饨”之类的招牌,就好像这里从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一样。
肖长离看着碗中浑沌的茶,那黑黑的一团怎么看怎么像苍蝇,看了半晌愣是没喝,拣了几颗花生嚼着,向小二打听近日县中可来过什么特别的人。
他一袭湛蓝长衫形容清简,身边只有一只小包袱,除了模样出众些,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在这小县城中浑浑度日的店小二哪里看得出这位曾是威风八面可教蟊贼胆颤的大理寺卿,爱搭不理道:“咱们这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哪个晓得特别不特别的。”
倒是旁边一位同在喝茶的老丈好心道:“特别的人倒是没注意,不过怪事倒是有。就在昨日,北边的茶山上发现了好几具尸体,像是两伙人马打斗而起,鲜血淋淋的,别提多吓人。”
肖长离凝眉:“那些尸体现在何处?”
老丈道:“都是些无名死尸,无人认领,暂时搁在义庄里。要是再过几日还没人领,就拉到坟场去……”
“多谢。”肖长离将自己和那老丈的帐都结了,拿起包袱走出茶馆,大致打听了方向,朝义庄而去。
不过一刻钟,他便从义庄出来,朝城北茶山而去。
他方才还问店小二县中可来过特别之人,此时,他自己便已经是了。
嬛妃闺名沐离离,家中清贫,以为县中富户采茶为生。当年皇帝广征美人入宫,这富户家中独女因颇有姿容而被征选。因她本人不愿,富户便威逼利诱了嬛妃家人,以她代替入宫征选,一来二去她竟被选中入了宫,从此便是荣华富贵恩宠有加。
那富户平白生了妒意,总觉得这些好处本该是自己的,明里暗里对嬛妃家人各种打压欺凌,故而多年前沐家便为躲祸而搬走,此时只剩了一座空屋。
而此时这座空屋之内,却有打斗痕迹。
肖长离在屋内查看,在倒下的桌后找到了一块令牌,并未取走而是放回原处,在屋外隐蔽起来。
他将声息掩至最低,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他人始终没有动过,连气息都不曾乱。
忽然,草丛微动,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径直朝屋内走去,不过片刻又走了出来,朝来路而去。
肖长离无声跟上,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传来几人的对话。
“找着没?”
“找到了,幸好官府还没往这查,否则咱这条小命可就交代了。”
“你也是不长脑子,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了。要是暴露了殿下的计划,别说你一条小命,就是咱们哥儿几个都得玩完。”
“好在是有惊无险,你们说他那几个侍卫都让咱们干掉了,他一个人能跑到哪儿去?”
“放心,那种养尊处优惯了的受不了苦,何况又受了伤,跑不了多远。”
“唉,你们说咱们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呸,说这做甚!上头让咱们干嘛就干嘛,办好了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要是办砸了,就等着掉脑袋吧!”
“是是是……”
“老六回来了!”
“大哥,人往西边去了!”
“追!”
丧家之犬。
云钰觉得这四个字形容现在的自己再适合不过。
母亲记忆中的茶园早已面目全非,等待他的唯有满目荒凉与凛凛杀机。
他在护卫掩护下仓惶而逃,根本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
肩头的伤已痛到麻木,疲累之下他脚步虚浮头晕眼花,踉跄着坐在一棵大树下。树影如伞投下凉意,他长长舒了口气。
寒来暑往春尽夏至,天道如此,何况凡俗人间的起起落落?
他看着树影之上细碎的晴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什么都不愿再去想了。
危险的气息随着脚步声逼近,他却十分平静,连眼都未睁开。
此一生享尽荣华半岁无忧,比起那些艰辛度日艰难求存的寻常人家,其实已算是十分够本,何必再去苦苦挣扎?
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但愿下手之人干脆利落些,不要太疼才好。
预料之中的刀却迟迟未落在身上,他等了半晌,睁眼看了看,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正好挡住他眼前的光,将一个杀手踢飞出去,片刻又侧转身子架住一柄刀,反手夺过来,抹了杀手的脖子。
果真是干脆利落。
六七个黑衣杀手很快就倒在地上,或死或伤,看着这凭空冒出来的人,和他们的目标一样惊愕。
云钰甚至想过会有神仙来救自己,都没想过他会来。
“留尔等一命,好好想想,回去该如何交差。”肖长离随手一拨,长刀钉在为首之人耳旁,刀柄微颤,鸣吟不绝。
四名杀手爬起来便逃。
“殿下。”肖长离走到云钰身前,想了想,伸出手去。
云钰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咬咬牙自己站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肖长离道:“路过。”
云钰盯他一眼,没有说话。肖长离跟在他后面,能清楚看到他几乎被血污染红的后背,左肩一道血口已开始变黑化脓,心中一紧,上前一步:“殿下的伤应尽早处理。”
云钰切齿:“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