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擎冷哼一声,不知道是出于对易宣的退让,还是的确没有兴致跟苏怀静纠缠这个,倒没有再继续坚持下去,只是大步往前走去,摆明了不想跟她们两个人“同流合污”。
但是这样走掉也没有很帅气啊。
人的感情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缘分则像河底的泥沙,随着水流冲刷,谁也不知道会是哪两粒沙子聚在一起,也许机缘巧合,会被泥土粘在一块儿,自此之后,四海千水、溪涧银瀑,无论水流何处,也都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所以摇光听不出来的东西,苏怀静听出来了。
女掌柜的结局,事实上是易擎曾经想要的结局,他经历过女掌柜那样的挣扎,因此将自己代入,才会显得那般正常温柔。这次杀人,易擎不是抱着戏谑跟愤怒的心情,而是真真正正的关切与仁慈。
只是他的想法太扭曲,扭曲到不愿意去做一丝一毫的更改。
摇光生性活泼,又是医者仁心,她的存在也许能够改变易擎的想法,使他不再总是那般愤愤不平。
他对摇光的轻视,与其是说厌恶,倒不如说是迁怒。
苏怀静很清楚自己的短处,他对陌生人的善意,也许连易擎都不如,却偏偏又倾向于善良这种东西。他是在黑暗里等待光,而易擎是只想往黑暗里走,所以想把他拉出来,只能靠摇光了。
不过想起来,他跟易擎好像也都没有好到哪里去,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好在现在的摇光电磁炉看起来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易·搞事·锅·擎:此言差矣
苏·冷漠·盖·怀静:关我屁事。
摇光·电磁炉·永远的十八岁:雁哥赛高!
还未入队的·大概是煤气炉·七杀星:滚!
第49章 藤网
女人安静的躺在藤网上。
层层叠叠的枝叶开满了花,像是闺房里华美的帐幔那般自天幕垂落,半遮半掩的阻挡着那完美玲珑的躯体。她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神态比寻常看上去要显得冰冷许多,几乎令易擎想起苏怀静。
摇光睡得很熟,像只小兽似得蜷缩在静姐的身旁,她秀气的眉眼有种天然的纯净跟可爱,一如过分悲天悯人的性格,然而她躺在静姐的身侧,却像只绵软无害的兔子,比不上女人熟睡时的半点风情。
易擎很喜爱美色,当年也有过不少情人,静姐生得既美、又很有实力,几乎完美的契合他当初对妻子的想法,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始终对静姐提不起兴致来。
是因为苏怀静吗?
脑海中倏然浮现出那双雾灰色的眼眸,易擎落在静姐发上的手微微一顿,充满了遗憾。
苏怀静不会看他。
或者说,这个男人的心里,不会存在任何东西,他动情的那一刻,就离死不远了。
易擎回想起在窥世镜的结界之中,苏怀静含怒的神态,那是他见过这个男人最多情绪的时刻,对方眼中充斥着的除了怒火,还有悲伤。如他那般的心境,竟还会被激到吐血,可见是何等重要的往事。
然而就算是这样足以令他撼动心神的往事,在苏怀静心中也如烟云,转瞬即逝。
就算自信如易擎,也并不相信自己会有足够的魅力去撼动那样寒冰般的苏怀静,更何况,他并不希望苏怀静死。
毕竟苏怀静是除了易凤知以外,第一个不希望他死的人。
“你在想什么?”
无意识在指尖缠着女人的长发,手指不知不觉已经挪移到了静姐如玉般的脸庞上,女人微微侧着头,饱满的红唇轻启,目光温柔,全无被冒犯的怒意,她又问了一遍:“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一个人。”
易擎的目光慢慢挪移到了夜空中的银月上,他有意识的松开了手指,充满遗憾的说道:“倘若我再早一些遇见他,一定会很想试试把他搞得下不来床的后果。”
哇,易擎你这样讲话实在很粗俗,你自己知道吗?
静姐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仿佛有点无奈,但是一个长辈听孩子说出这种话来,绝不会是这样温和的表现。易擎不知为何有点想发笑,即便是他,在长达千年的仇恨与愤怒里活着,也会感觉到疲惫。
“看到我,会让你想起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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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永远在意的都是感情。
但是一个无情的女人,就会失去她应有的魅力。
“爱,是一种太奢侈的感情。”易擎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配拥有,他不屑得到。那你呢?静姐,你爱易宣吗?是情人之间的爱,还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或者只是一种欣赏,只是一种关怀,只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责任?”
这是易擎很少见的平静时刻,苏怀静不愿意错过套话的时间,而且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易擎在起疑了。
“你跟易宣对我而言并无分别。”静姐坐在月光下,带着过度温存的妥协,她今日似乎格外多话,向来神秘的面纱都似乎散去了些许,露出极薄弱与毫无防备的一面来,“小宣性情温顺,我心中难免有所偏爱,但是你,对我来讲也是一样。”
“我受人之托照顾小宣,所以对我来说,你也是小宣。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愿意成为小宣,你是你,小宣是小宣,我对待你们也是如此。”静姐温和的笑了笑,淡声道,“你跟小宣不同,他生性尚稚,还需多加引导向善,可是你性格已成,我不会强行改变你。”
温柔关切、无为的近乎仁慈,果然是她的作风。
“哈。”
易擎忽然失笑起来,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静姐,轻声叹息道:“我从没有想过,我也会有羡慕别人的一日。静姐,你实在是个仁慈的人,黑水城分明与你无关,你却愿意为一群凡人开罪赤……赤尊者,或许我早该明白,就算是我,对你而言,也没有任何分别。”
“仁慈。”静姐苦笑了起来,“也许我是一个薄情的人。”
女人的手指细长,白玉般滑腻,轻轻落在易擎的发上抚摸着,眉目有些许的哀伤:“仁慈的人,未必会是一个好人,她的感情永远只能平衡的分给所有人,而却会因此伤害最亲近的那个人。”
易擎温顺的被安抚着,眸底却藏着刺骨的冷淡,他满怀恶意的想象着静姐倘若看见他杀人时的场景,会是什么模样。
杀那个女人的时候,静姐似乎以为他是出于善意。
其实不过是一半一半。
赤尊者屠城的事,易擎并不为此反感,也不觉得与自己无关,跟出手阻拦的静姐不同,他倒巴不得黑水城死的干干净净,最好就像南丹与赤珠一样,将整个上云界都拖入永无宁日的硝烟之中。
易凤知为了上云界而死,永永远远失去天伦重聚的可能,难道上云界所有因此得到庇护的人,不该感受他的人生,不该同样品尝他的痛苦么?
直到死亡那一刻,易凤知还在挂念他唯一的儿子,痛苦自己的善念,世人利用他的仁慈跟父爱,时隔千年,难道不更该加倍的偿还。
易擎并不讨厌善良的人,摇光虽然令他失望,但单独以作为大夫的人品来讲,却是个优秀的医者;他自然也不厌恶静姐,这个女人有时会让他想起易凤知,更何况她对待自己,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好。
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无法爱静姐的原因。
他很欣赏,但并不赞同。
易擎极突然的想起了在海上那时,他在船上打伤太渊那时的场景,苏怀静握着灯烛,赤足缓缓行来,海雾渺渺,对方并无对生死善恶的悲悯与狂欢,只有淡淡的不悦,不太欢喜的唤他们出来舀水。
也许对苏怀静来讲,这世上只有阻碍到他的事,才叫麻烦。
“你跟他果然很不像。”
易擎忽然笑了起来,不知道是想到了谁,神情愉快。
静姐无法理解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和颜悦色的要他去休息,而待易擎睡下,苏怀静才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女人面容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神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理智与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 ww大家演技都飙起来。
第50章 南
易宣知道自己没有醒。
他在黄泉里跋涉,感觉到酸液在腐蚀他的肌肉,锥心之痛入骨,可意外的是,这种痛苦虽然煎熬,但并不难以习惯。他察觉自己膝盖以下都化作了白骨,却仍在不眠不休的行走着,不由生出一种疲惫之感,想就此化入川河之中,可脑海中又浮现出许许多多的人微笑着的面孔来,便提起力气,努力的迈开了步子。
走得久了,水也慢慢变深了,他的大半身体没入进去,瞬间血肉模糊起来,不知名的男人尖厉的哀鸣与惨嚎说不清痛苦更多还是绝望更多,在河水底部隐隐约约的回荡着。
雾气忽然弥漫起来,这无边无际的黄泉里不知何时悄悄的行来了一叶孤舟,白骨累累,易擎坐在骨舟上,微微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易擎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就连易宣看见他,也不由得怔上一怔,微微的脸红了起来,虽然二人谁也没有开口,但是易宣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了。他这些时日所受的痛苦,所做过的梦魇,只不过是对方记忆碎片之中的些许微末,他并不感到憎恨,反而觉得由衷的同情与悲伤。
男人嫣红的嘴唇微启,薄唇饱满的充盈着血色,神态之中极自然的带着魅惑的危险,尽管并非有意,但浑身上下仍然透露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强势与张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易擎看起来并无敌意,眼眸之中甚至隐隐约约的带着几分笑意,他在这炼狱里轻松自在的像回到自己的居所,手足落在这蚀骨的黄泉之中也毫无避讳。
“小心阿静。”
易宣长得虽然不差,但是自认比起易擎,还是逊色不少,倒不如说他们二人,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这个男人像是蛰伏的雄狮,又像伺机而动的毒蛇,充满狂傲而又慵懒的魅力,然而这种侵略性极强的气势,即便毫无敌意,也令易宣感觉到不安跟惶恐。
“静姐她待我很好。”易宣有些窘迫的退后了一步,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好声好气道,“我知道你心中愤懑,但是静姐待我们如何,你也有目共睹,何出此言?”
易擎倾过身子,斜躺在骨舟上,他用胳膊支着自己,伸手去捏易宣的下巴,将他左右瞧了瞧,手指滑过了下颚的曲线,衬着眉目里令人惊艳的笑意,不由得叫易宣面红耳赤起来。
有趣的是,当易擎的手接触到易宣时,那些腐蚀的痛苦在顷刻间都消失了。
“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易擎的语气里有几分真心,亦有几分假意,他柔声道,“她说一个人倘若太仁慈,便会很薄情。你猜她说得是对是错,你又猜她为什么要这么与我说?”
易宣茫茫然的听了好阵子,迟疑道:“这……”他沉默了片刻,摇摇头,叹气道,“我也许不明白,但我相信静姐。”
易擎并没有讥讽他,那只捏着易宣下巴的手,也顺着青年的脖颈滑入了那乌黑的长发之中,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自指间不断逃离着的发丝,声音低哑而含笑:“你不懂,也许不是坏事。她若说是真,那她这许多时日来花耗心神帮助我们二人,定然有所图谋,图谋还不小,所以感到愧疚;倘若说假,那她又要为何事隐瞒我们?”
对于这些勾心斗角,易宣向来是不太明白的,一个蓝明兼他都应付不过来,更别提易擎与静姐之间的暗潮涌动了。
“你猜,她跟苏怀静是什么关系?”易擎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格外的淡然,活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他轻轻摸了摸易宣的头,像是在疼爱叫人喜欢的猫狗那般,似笑非笑的说道,“一个人心虚的时候,就容易变得不像她自己。也许她的确对我放松了警惕,但也引起了我的猜忌,她这般费尽心力的遮掩,倘若不予以回应,未免叫人过意不去。”
易宣没太明白,只是听到了心上人的名字,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了易擎:“你的意思是,苏师兄与静姐之间有什么?”
“说不准是夫妻,好友,情人,仇敌,乃至母子也尤未可知。”易擎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无论如何,你不要太过信任她,她可不像你这般天真可爱,是只温柔无害的小兔子。”
虽然知道易擎并不会害自己,然而这样的提点还是让易宣有些难以接受,他不太明白的摇了摇头,只道:“可我有什么值得图谋的,静姐对我好,也从未求过回报啊。”
“你会懂的。”
易擎破天荒的笑了起来,极是愉快的那种神态,甚至隐隐约约带了些恶意,他就这么看着易宣,轻声道,“等到她背叛你的那一刻,你就会明白,你对于她存在的价值到底在何处。”
“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静姐也绝非是你口中的这种人,还望你慎言!”易宣不是很高兴,然而依旧按捺着脾气,遵循君子之道,隐隐带着愠色的说道,“我知你……知你过往遇到许多事与人,但是那又与静姐有何关系。”
真是个傻小子,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居然敢全部托付给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
果然是年轻人。
不过那个女人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易擎的目光微暗,实在是太可疑了,那样刻意温柔的态度,那样不设防的神态,令人期盼的神秘面纱半遮半掩的揭开小半,偏生一切都巧合如此,究竟是真实如此,还是故意为之?
会是他派来的人吗?
“随你。”易擎的手指落在了易宣的眉心处,微微笑道,“我近来有些不适,你好好随她前往四候之门,倘若有事,我自然会出现的。”
易宣的神魂破损时日已十分长久了,可静姐却毫无反应,不消说寻找丹药,连分毫关爱也无,与当初极为不同,她会不知道吗?还是说,这也许本就是她的期望。
不过,易宣的衰弱对他并无坏处,易擎倒也不会无事生非多提醒一句。
“这是自然。”易宣严肃的点了点头,倒也没在意易擎的动手动脚。
骨舟慢慢远去,黄泉退潮,露出底下的累累白骨与干涸的河道,易擎枕在骨舟上渐渐睡去。
梦里似还有那朦胧的江南,与漫长的雨。
作者有话要说: 易·荷尔蒙·老往坏处想·擎:???
PS:这章应该是第一次写到易擎长什么样子。
写的时候其实满脑子都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这玩什么聊斋。
静静不哭,你只是太年轻。
易擎好歹活了千来年了,静姐还是嫩了点。
第51章 交换
见到易宣的摇光很欣喜,笑得眉眼弯弯,一直同他抱怨易擎的各种不好。
但易擎的不好,抱怨来抱怨去,也无非就是铁石心肠,说了好阵子,摇光见易宣只是含笑看着自己,并不像易擎那般张口就气得人跳脚,顿觉索然无味起来,倒也不愿意再提了,暗暗捏紧了拳头,打算等易擎出现再战。
苏怀静站在老树前看着那些藤条,藤蔓慢慢擦过他的掌心,无声无息的收了回去,直到易宣喊他。
“静姐。”
青年笑起来有点儿甜美的意思,苏怀静转过身去看他,借着天光遮住了眉眼里那一点波澜。
易擎居然主动离开了。
苏怀静迎着阳光对易宣微微的笑了笑,心里却是一阵冰凉,静姐这个身份本就有些不便,第一来历不明,第二作为静姐时需要的武力值太高,姑且不说其他人,就单一个赤尊者,已经叫他有点吃不消了。
如果单单只是易宣也就罢了,可还加上一个易擎,就难免麻烦了。
“小宣、摇光。”
女人站在草木当中,阳光透着缝隙暖洋洋的洒落下来,落在她姣好美丽的面容上,显出几分遥不可及的凉薄意味来。
“接下来的路需得你们自己走了,我尚有些要事,不能与你们二人同行。”静姐轻轻挥了挥手,易宣只觉得袖中一沉,像是落了什么东西,却见女人对着他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心中记挂你的苏师兄是否安全,便多事为你查探了一番,他近日都在白龙城,一切平安,找不找他,都随你的意。不过,切记在下个血月之前,赶往四候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