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鹏对府中人事了如指掌,略一思索,便道:“没有叫田福的,倒有一个叫田富的。”
沈嘉禾料想是沈落玉听岔了,于是道:“可否将他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丁鹏即刻去办,不多时,那个名叫田富的小厮便被带到了沈嘉禾跟前。
沈嘉禾沉声道:“我且问你,去岁万寿节前夕,你是否曾听从当今皇后差遣,埋葬一个婢女?”
田富战战兢兢道:“确、确有此事。”
沈嘉禾道:“你将她葬在了何处?”
田富转了转眼珠,吞吞吐吐道:“我将她葬、葬在了……那个……我记性不好,不、不记得了。”
丁鹏怒道:“再不老实交代,我便扒了你的皮!”
田富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道:“我将她丢在了城西的乱、乱葬岗里!”
丁鹏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丁鹏还要再打,沈嘉禾忙拉住他,对抱头蜷在地上的田富道:“你现在便带我去那个乱葬岗,找到你抛尸的地方。”
田富急忙连声应是。
田富领路,沈嘉禾带上翳风随行,往浔阳城西的乱葬岗去了。
乱葬岗在一片树林深处,就是一个大土坑,坑中生满杂草,草下是皑皑白骨,还有几具正在腐烂的尸体,蛆虫爬得到处都是,强烈的尸臭味熏得人无法呼吸,又见几条野狗游荡其间,低头啃咬着尸体上的腐肉。
一想到踏雪的尸身被丢在这里,受风吹雨打,被野狗撕咬,沈嘉禾便心痛如绞,恨不得将那田富一刀杀了丢在这乱葬岗里。但这样做除了再造出一个孤魂野鬼来别无益处。
沈嘉禾压下满腔悲愤,道:“翳风,你明日多带些人来,将这乱葬岗里的尸骨尽皆埋葬了罢。”
翳风道:“好。”
沈嘉禾不愿再逗留,转身离去,道:“我们回去罢。”
*
回到太子府,沈嘉禾依旧无法从悲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他的悲伤无法释放,他的愤恨无处发泄,只能默默地忍受着。
裴懿一回来,丁鹏便向他禀报了今日发生的事。
听完,裴懿冷声道:“将那田富乱棍打死,剁碎了丢去喂狗。”
丁鹏领命而去,裴懿问翳风:“嘉禾现在何处?”
翳风道:“一回来便进屋躺着了,到现在都没动静。”
裴懿皱眉道:“知道了,你们都下去罢。”
翳风带着所有下人离开。
裴懿径直进屋,便看到沈嘉禾背对着他蜷缩在床上,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声唤道:“嘉禾?”
沈嘉禾静静躺着,没有应声。
裴懿脱鞋上床,从背后拥住沈嘉禾的身子,伸手握住他的手,触手冰凉,不禁心疼。
“很难过么?”裴懿柔声道:“难过便哭出来,别憋着。”
一滴泪从眼角流出来。
两滴,三滴……眼泪越流越多,汹涌而下。
裴懿心疼极了,将人转过来紧紧拥进怀里,轻声哄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沈嘉禾把脸深深埋进裴懿坚实的胸膛里,泣不成声。
他自幼隐忍惯了,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都不太会表现出来,在裴懿面前更是如此,他时刻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坚硬的茧,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茧里,不让人察觉半分。
但是今日,在裴懿从背后拥住他的那一刻,原本包裹得很好的茧突然裂开一个口子,所有的悲伤与愤恨一股脑涌出来,令他无力招架,泪如雨下。
裴懿轻轻拍打着他颤抖的身子,柔声道:“我知你同踏雪感情甚笃,犹如姐弟。你放心,我定会厚葬她,然后善待她的家人,让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这件事是我娘做的不对,我代她对踏雪、对你说声对不起。”
他不提还好,他这一提,所有的恨都有了对象。
沈嘉禾不能将贵为皇后的韦慧君如何,只能将满腔愤恨发泄在裴懿身上,虽然这很没有道理,但他今天不想讲道理。
他猛地从裴懿怀里出来,对他又踢又打。
裴懿便任他打,等他打累了,便重新将他抱进怀里,道:“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沈嘉禾的确感觉好了许多,眼泪也停了下来,他沉默片刻,为自己方才的无理取闹道歉,嗓音低哑道:“对不起。”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裴懿温柔地拭去他脸上残存的泪痕,道:“我说过,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我,这世上也只有你能随心所欲地对待我,连我父母都不行。”
沈嘉禾坐起来,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求你帮忙。”趁着裴懿心软,这是求他放叶嘉泽离开的良机。
裴懿微微一笑,道:“你只管吩咐便是。”
沈嘉禾迟疑片刻,道:“你能不能……放叶嘉泽回北岚去?”
裴懿闻言一怔,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你同叶嘉泽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何关系,我再决定要不要放他回北岚。”
他能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么?
如果裴懿知道了叶嘉泽的真实身份,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
似乎并没有。
沈嘉禾决定赌一把。
沈嘉禾看着裴懿,道:“叶嘉泽其实不姓叶,而是姓沈,他叫沈嘉泽,是我的亲弟弟。”
虽然裴懿也曾有过这样的猜测,但亲耳听到沈嘉禾如此说,他依旧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开心。沈嘉禾愿意打开心扉,将如此重大的秘密同他分享,便说明沈嘉禾是信任他的,怎能不教他喜不自胜?裴懿拉住沈嘉禾的手,柔声道:“这其中定有一段曲折的故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沈嘉禾便将叶嘉泽曾经告诉他的那些陈年往事,以及他们是如何相认的,一一讲给裴懿听。
裴懿听罢,唏嘘不已,感叹道:“世事真是诡谲莫测。”
沈嘉禾期盼地望着他,道:“所以,你愿意帮我么?”
“这还用问么?”裴懿道,“你弟弟便是我弟弟,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沈嘉禾心中感动,道:“嘉泽现在病得很重,药石无医,回北岚有助于他养病,所以你能不能尽快送他回北岚去?”
裴懿道:“这事并不难办,我明日便去同父皇说。”
沈嘉禾喜出望外,一把抱住裴懿,道:“裴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裴懿也高兴得很,回抱住沈嘉禾,笑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扑进我怀里。”
被他这一说,沈嘉禾蓦地不好意思起来,便要从他怀里出来,裴懿却不撒手,道:“乖,让我多抱一会儿。”
沈嘉禾稍作犹豫,缓缓软了身子,安静地待在裴懿怀里。
裴懿的怀抱总是一如既往地坚实温暖,就如幼时父亲的怀抱一般,教人无端生出眷恋。
沈嘉禾悄悄闭上眼,唇边浮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来,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
翳风一共从乱葬岗带回近二百副尸骨,还特地请了仵作来检验。
其中有二十几副尸骨是女子,又根据踏雪生前的身体特征,从这二十几副尸骨里挑出了三副,但分辨不出其中哪一副是踏雪的。
裴懿便下令,将这三副尸骨全都厚葬了,墓碑均刻上踏雪的名字。
至此,沈嘉禾对踏雪总算有了交代,心下微安。
第二天,沈嘉禾带着念念去看望叶嘉泽。
念念看看叶嘉泽,又看看沈嘉禾,再看看叶嘉泽,一脸惊奇道:“你们两个长得好像啊,跟双胞胎一样。”
叶嘉泽今日气色稍稍好些,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吹风。
他微笑着朝念念招手,道:“到我跟前来。”
念念走过去,道:“爹爹说你是他弟弟,我该唤你叔叔。”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道:“侄儿季念许拜见叔叔。”
叶嘉泽伸手扶他起来,越看越是欢喜,生出一种他们本该就是一家人的感觉来。
“叔叔,”念念握着他骨节突出的手,微微摇晃着,道,“你会武功么?”
叶嘉泽点头,道:“而且很厉害。”
“太好了!”念念兴高采烈道:“等你病好了教我武功好不好?”
叶嘉泽笑道:“好。”
沈嘉禾在一旁无奈道:“这么小便成了武痴,成日里就知道学武功,真担心他长大了要走火入魔。”
叶嘉泽道:“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如此,府中的高手都被我缠着教我武功,因为特别渴望变强,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他转向念念,道:“你为什么学武?”
念念不假思索地答道:“因为我要保护爹爹不被坏人欺负。”
叶嘉泽摸摸他的头,笑道:“真是好孩子。”
片刻后,沈嘉禾让祝玉楼带念念去玩,留他单独和叶嘉泽在一起。
“嘉泽,”沈嘉禾道:“你这几日便开始着人收拾行装,准备回北岚罢。”
叶嘉泽沉默片刻,道:“你去求裴懿了,是不是?”
沈嘉禾点点头,道:“我将咱俩的关系也一并告诉了他,这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危害?”
叶嘉泽思索片刻,道:“应该不会。”
沈嘉禾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叶嘉泽随即道:“但我不会走的。”
沈嘉禾一怔,道:“为什么?”
叶嘉泽看着他,道:“除非你和我一起走。”
沈嘉禾神色一黯,道:“我走不了。”
叶嘉泽道:“因为裴懿?”
沈嘉禾道:“裴懿绝对不可能放我走,而且现在有了念念,我也不能走。”
叶嘉泽道:“你可以带着念念和我一起走。”
沈嘉禾苦笑道:“那咱们谁都走不了了。”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叶嘉泽道:“哥,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绝不会再丢下你。你难道不想同我一起生活么?”
“我当然想,”沈嘉禾道:“但是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又是因为裴懿?”叶嘉泽眸中闪过凶光,沉声道:“当初真应该杀了他!”
沈嘉禾心中一紧,道:“你千万不可胡来!”
叶嘉泽盯着他,沉默片刻,道:“你紧张他?”
沈嘉禾矢口否认:“我没有。”
叶嘉泽又道:“你喜欢上他了?”
沈嘉禾倏尔一笑,道:“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他。”
叶嘉泽沉默良久,道:“他现在是太子,以后便是皇帝,你和他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哥,你不喜欢他最好,你若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也赶紧收心,免得将来受到伤害。”
“你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分寸。”沈嘉禾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体,乖乖听我的话,回北岚养好身体,到时候你可以来浔阳看我,我也可以去鹿临看你,而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一定能生活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开开心心的。”
叶嘉泽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以为我已经很固执了,没想到你比我更固执。”
沈嘉禾笑起来,道:“咱们的爹更固执,娘常说他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叶嘉泽跟着笑起来,道:“哥,你多跟我说说爹的事罢。”
“好。”沈嘉禾便将珍藏在心底的宝贵记忆全部拿出来同他分享,虽然十分有限,但足以让他回味一生。
两日后,叶嘉泽接到了命他回北岚的圣旨。
他听沈嘉禾的话,早已做好准备,所以在收到圣旨的第二天便动身了。
沈嘉禾去送他,一直送出浔阳城外。
“记得要时常给我写信。”
“嗯,你也是。”
“替我向谵王爷和谵王妃道一声谢,谢谢他们将你抚养长大,还将你养育得这么好。”
“好。”
“说起来你也到了适婚年龄……”
“哥!”
“哈哈,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叶嘉泽跟着笑起来,忽然想起什么,抬手从衣襟里掏出璎珞圈,下面坠着两块麒麟玉,他取下其中一块放到沈嘉禾手里,道:“你的玉依旧由你保管。”
当初下定决心刺杀贺兰骏时,沈嘉禾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所以他才托贺兰骦将这块玉交给叶嘉泽。思及此,沈嘉禾道:“对了,我一直忘了问,煜王他……他还活着么?”
叶嘉泽神色微黯,道:“浔阳城破那天,他拒不投降,死在了裴懿的剑下。”
沈嘉禾早已预想到贺兰骦的结局不会好,听他如此说,依旧深感凄怆。
忆起初见时,贺兰骦一身锦衣,手握一把折扇,风流倜傥,挡在他前面笑道:“在下赵佑霆,不知是否有幸请公子吃杯茶?”
第二次见面时,他们在天策将军庙里义结金兰,立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再见时,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煜王贺兰骦,一个是笼中鸟,他不愿拖累他,于是对他不假辞色,冷言冷语。
贺兰骦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不论是赵佑霆,还是贺兰骦,都是我,与你结拜的是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展哥哥,嘉禾,你赖不掉的。”
如果早知道那便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沈嘉禾应当再唤他一声“展哥哥”的。
人生中的每一次离别,都有可能是永别。
比如他与踏雪,比如他与贺兰骦。
沈嘉禾突然生出满心惶恐,伸手抱住叶嘉泽,道:“嘉泽,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叶嘉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紧紧回抱住他,道:“哥,你放心,我答应过娘,要替她照顾你,我绝不会食言的。”
沈嘉禾强忍泪意,用力点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沈嘉禾站在道旁,望着辘辘前行的马车,满心的不舍和不安。
低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临睡前。
裴懿安慰他,道:“你若是想见他,我随时都可以将他叫来。”
沈嘉禾摇头道:“鹿临与浔阳相隔万余里,一来一往便要花上数月,太累人了。”
“也是。”裴懿道:“但我也不忍心你受奔波之苦……”
沈嘉禾忙道:“没关系,我受得了苦,你便准我每年去鹿临看他一次,好不好?”
裴懿一脸不情愿道:“一来一往便要花上数月,我可忍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分离。”
沈嘉禾神色立时便黯下来,裴懿心生不忍,于是道:“除非……”
沈嘉禾一听有转机,忙道:“除非什么?”
裴懿勾唇一笑,道:“除非你其余的时间都和我在一起,我便答应你每年去看他一次。”
沈嘉禾心想,我不同你在一起又能去哪儿呢?
但依旧有些雀跃,不管怎样,裴懿好歹松了口,每年能同嘉泽见上一面,他便心满意足了。
裴懿忽然凑近他,道:“话说回来,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是不是可以讨点奖赏?”
沈嘉禾知他想要什么,也知道那件事迟早是要发生的,躲不开,逃不掉,既然如此,便要学着去享受它。很多时候,人们不得不向生活妥协,但转念想想,妥协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坚持?
沈嘉禾看着裴懿一脸期待的神色,不由便勾起唇角,抬起2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下巴微微向前一凑,便吻上了他的嘴唇。
裴懿一愣,随即便将沈嘉禾扑倒在身下,双手撑在他头侧,哑声道:“我今夜一定会很疯狂,你如果受不住便说,我会停下来。”
沈嘉禾轻轻点头,道:“好。”
☆、第66章 世子无赖66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日万日到要虚脱了,周三休息一天,捉虫+修文+捋思路。
感谢支持,比心。
沈嘉禾已经尽最大努力去承受了,最终却还是经不住裴懿疯狂的攻势, 开口求饶。
裴懿猛烈地冲撞片刻, 不知第几次释放之后才停下, 但并不退出来,就着连接的姿势从背后将奄奄一息的沈嘉禾拥进怀里,亲吻着他圆润的肩头, 哑声道:“就让我留在里面,好不好?”
沈嘉禾没有力气与他厮磨, 默不作声。
裴懿便当他是默许了,餍足地叹息一声, 道:“睡罢,做个好梦。”
沈嘉禾几乎是闭上眼睛便睡着了,而且睡得极沉,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他只觉得浑身痛乏, 无法下床。
裴懿已经不在身旁, 他的身上、床上还残留着欢-爱的痕迹, 勾起昨夜迷乱的记忆, 肢体的抵死纠缠、此起彼伏的喘息与呻-吟、令人颤栗的极致快-感……沈嘉禾从前只觉得厌恶, 但现在,他已经可以用平常心对待,淡然地将床笫之欢视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喜欢也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