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歧问,“我曾杀人数千你可信?”
云吞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看着他苍白的唇瓣和额上的冷汗,摇头,“不~信~”
苍歧是灵芝草,万物草木皆有毒,唯有灵芝全无毒性。所以自古以来,紫灵芝便被奉为仙草,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毒性的灵芝,即便幻化成精,又能成怎样的残忍心性。
苍歧唇边含了丝笑容,惨白的脸映的他眼眸更加深沉,“但的确是我所为,你又怎想?”
云吞凝眉,手指间捏着极细的针,针身流转,泛着寒光,“该~死~之~人~,不~得~不~杀~”
陆英诧异的看了眼自己的徒儿。
苍歧的笑容更大,声音也柔了下来,徐徐动听,像风吹过山岗,“小蜗牛,你便这么信我?”
云吞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但冥冥之中他又觉得这些话是出于真心,云吞不相信苍歧是恶神,倘若真有伏尸百万,血流漂橹,那定然这些人也是该杀之人。
他是妖神之子,生来带着睥睨的豪情,居高位者才能懂瘟疫爆发,帝王屠城的决定,握大权者才会明白敌将之子,虽婴孩皆不可留的选择。
唯有这般负了血海深仇,才能护更多生灵周全。
云吞深觉的苍歧便是如他父亲爹爹一样的妖,所以他信他。
但此刻,不管信不信,云吞瞧着苍歧唇角得意笑,脸庞一阵发热,扭过头抓住温缘的小蹄子信誓旦旦的说,“咳,温缘,温缘也是这么想的!不信你问他!”
陆英皱下眉,“吞儿,不得对帝君无礼。”
云吞垂着头,含糊的嘟囔,,“哦……您问他……真的都这么想。”
温缘傻了吧唧的举着蹄子,茫然看来看去。
苍歧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不再说话,既然有人信他,身上的冤便不是冤。
陆英长叹一声,朝苍歧拜了拜,多说无益,转过身对三个小徒儿道,“开始吧。”
苍歧的毒已发作有些时辰,若不是强行压制着,恐怕早已经控制不住了,他额心的朱砂愈发鲜红刺眼,平躺在床上看那小孩捏着银针出现在眼前。
云吞敛了表情,将银针在火中淬过,注视着他的双眸,低声说,“帝君,云吞为您下针。”
苍歧颔首,闭上了眼。
银针被分别下在身体的一百零八个大穴,针深没入经脉,使苍歧陷入沉睡之中,唯有他无意识的轻颤都看出这人仍旧被蚀骨毒折磨着。
云吞下好最后一根针,呼出一口忍了许久的气,这才发现浑身因为过度紧绷而有些站不住了。
温缘扶他到一旁坐下,云吞却不肯闭眼休息,看着陆英捏诀落在冰霜榻上,那冰雪剔透的冰石床朝四周长起,顷刻之间形成了一具泠泠的冰棺。
棺中注入冰水,浸着苍歧的身体。
墨发沉水,容颜绝世。
云吞喉咙发紧,怔怔望着那座冰棺看了许久。
苍歧的蚀骨毒需以寒冰凝冻,才可消他如焚骨之痛,将草药浸入他四肢百骸之中,逼蚀骨的毒更加强烈的发作起来,到了那时,他们才可剜骨疗毒。
寒针封穴,药沐三日,接下来就只剩等候了。
兴许是蜗牛的缘故,云吞耐性很好,但不知怎么,这三日云吞过得极为漫长,他等了许久,问起的时候,才过了一日。
温缘负责时刻关注着冰棺中苍帝的动静,一旦有问题要立刻告知他们,云吞挨着温缘而坐,看着他正趁陆英回岛上偷偷啃花灏羽从海中抓来烤的鱼。
“吃吗?”温缘化成狐狸,大大的眼睛一边认认真真盯着冰棺,一边用蹄子捧着烤鱼吃的津津有味。
烤鱼油滋滋的,里嫩外焦,撒了一把作料和辣椒面,闻着让人直流口水。
云吞张开嘴,慢吞吞啊~~的一声打了个长长的喷嚏,顿时眼睛鼻子都红了起来。
小狐狸满嘴油辣子看的云吞胃里翻腾,他倏地幻回原形,趴在一只褐陶的瓷碗上,望着给苍歧熬的汤药若有所思。
小狐狸捧着烤鱼说,“喝?我给你瞧着师父。”自觉的背过了身子。
云吞瞥瞥小狐狸后脑上的呆毛,犹豫的伸长触角朝热气腾腾的药碗里探了下,拧巴着一个触角抬起来朝冰棺中望着。
他是饿了,但忧心忡忡什么也吃不下。
但若是不吃些东西的话,恐怕他会撑不到为苍歧剜骨疗毒,云吞缩回一只触角到壳里给自己揉揉软绵绵的肚子,一边拿另一根触角盯着冰棺中的人,以期能让自己愈看愈有胃口。
毕竟也是灵芝精,总该有些吸引,能开胃的。
不过还没来得及开胃,云吞小蜗牛便因好几日没休息而厌着触角睡着了。
他的姿势绝对的高难度,腹足扒拉着瓷碗边缘,练杂耍般爬在那细细的边上就这么睡了,温缘一边盯着冰棺中的苍歧,又要惊心胆魄的看着碗缘上的蜗牛,生怕他伸个懒腰便栽进药汤中去了。
直到花灏羽带着要用的东西和食物回到府邸,温缘这才松了口气,将他拉到桌边蹲着,把眼睛都看对眼了,“会不会掉下去?”
花灏羽抱着一卷纱布,伸出手指戳了下云吞。
他这动作将温缘吓坏了,小蹄子将他手指抱进怀里,连忙去看小蜗牛。
幸好小蜗牛只是动了动腹足,像一枚圆润的玉石,坚定的粘在边缘,睡的纹丝不动。
温缘闷闷道,“你怎么能这么对吞吞。”
花灏羽将纱布放下,弯腰抬起他的下巴,将他化出人形,手指间的皮肤变得细嫩丝滑,花灏羽道,“看你这么对他,我不高兴。”
温缘一愣,唇上被温柔覆上了。
灵活的舌尖钻进口中,柔软的不可思议,温缘满眼震惊,花灏羽亲过他额头,脸颊,手背,可这还是第一次吻他的唇。
这种感觉和亲其他地方都不一样,温缘呼吸加快,很不给面子的被吓成了灰狐狸,毛茸茸的嘴巴被啃了进去。
花灏羽,“……”
“呸……”花灏羽低头吐掉狐狸毛,被蹲在桌子上的狐狸给气笑,掰开他细长的嘴巴,有意继续下去。
小灰狐狸欢快的甩甩尾巴,伸出长长的舌头将花灏羽舔了满脸口水。
趴在碗边小憩醒了的云吞恰好瞧见这一幕,将脸扭了过去,用触角撑着软软的小脸,心想他的口水还美白呢。
云吞睡了一会儿,感觉身子没那么难受了,触角巴巴瞅着冰棺,肚子咕噜一声叫了起来,在小背壳里发出悦耳的回音。
云吞,“……”
他感觉自己很饿,但又没什么想吃的,无精打采垂着触角,打算去寻些药材生吞硬咽了。
云吞刚转过壳,被漂浮而来的银光给闪了触角。
一片银紫色的光点从冰棺上徐徐飘了出来,和海中见到的一样,带着寒气,盈满黯淡的山洞,像一颗有一颗能抓住的星子,散发着银光涟涟。
“哇。”旁边的小狐狸发出惊叹,即便不是第一次见,也仍旧值得惊艳。
云吞也想跟着哇~~一声,刚张开小嘴,一只光点便趁机钻进了他口中。
小蜗牛腮帮子鼓鼓的,连原本凹着的酒窝被撑圆了,两只触角瞪大,含着光点,目瞪蜗呆。
身为食物,这么着急被吞入腹,也是没一丁点骨气。
云吞一边嚼吧嚼吧咽了,吃的津津有味,一边在腹诽苍歧这个丑蘑菇,不晓得被他吃掉的是什么,会不会也变丑了。
他这么想着,望着不远处冰棺中静静沉睡的男子,鼓着脸,露出安心的笑容。
第44章 公主抱
入了秋,海上的雾就更大了, 仙岛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缭绕之中, 朝远处看也是朦朦胧胧,恍若真如仙境, 与外界隔绝了彻底。
岛上草木被罩了一层白霜, 远远望着有些萧索。
陆英抓了把蓍草扔进浅水中,浅色的小花在水中起伏, 须臾后,几朵被卷入了海洋。
大凶之兆。
他握紧了拳头, 双目染满愤怒, 猛地看向天空, 低声道,“陆英等这日已等了许久,不管你翻云倒海, 还是蒙蔽世人,过去的债陆英定会悉数讨回!”
无数道细小的嫩枝从他周身长出, 发泄般狠狠抽打在海面,将蓍草打的七零八落, 陆英一甩袖子, 消失在了海面。
在他走后,零落的蓍草在海中翻卷,最后风平水静,慢慢又浮上海面,形成了与刚刚完全相反的卦象。
海底洞府, 云吞站在冰棺前,紧张的盯着冰水里的人,浅色的冰水漾着墨紫色的长发,发丝铺满他的全身,与那双修长苍白的手纠缠,艳丽无比。
苍歧的脸上覆着一层冰霜,肌肤如冰雪透白,没有一丝瑕疵,也毫无血色与生气。
云吞看着周围浮动的银光点,很想抬手拨一拨水将死寂般男人泼醒,他要被撑死了,丑蘑菇。
不过他也只是想了想,静静的站在冰棺前目不转睛的凝望着苍歧,直到时间流逝,水面发出微微的涟漪水圈。
花灏羽与温缘站在冰棺两步外,保持适宜恭敬的距离,看着那双微长的睫羽拨动水纹,缓慢的睁开了眼。
“帝君。”花灏羽拉着温缘行礼。
小狐狸跪在地上,拽了拽呆站在冰棺前的云吞,示意他不要无礼。
云吞恍然回神,含糊哦了哦,没有跪下,反而大步冲到冰棺前,撸起袖子探入水中将水中的人扶了起来。
他小心道,“苍…帝君,可有不适?”
苍歧的肌肤像冰雪一般寒凉,出了水,却瞬间如染上满身的火焰,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下能看到血液正炽热滚烫的流动起来。
“帝~君~,还~很~疼~吗~?”云吞伸出袖子在苍歧脸上胡乱擦几把,将水抹去,急切的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动作过分的亲昵和不正常。
温缘迷茫的瞧了眼花灏羽,被后者若有所思的拉住了手。
苍歧低低的喘气,从昏睡中醒来的同时浑身骤然被焚骨的剧痛纠缠上来,不等他缓过神便疼的难以克制。
见此情况,云吞扶住他肩膀,一只手穿过苍歧颀长劲瘦的双腿,由于个子没苍帝高,云吞不得不弯下腰,伸长自己的手臂,打算将苍歧公主抱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手术台。
“我来。”花灏羽道。
云吞摇头,咬牙使出全力。
“……”
水面荡漾起来。
苍歧躺在水中身边溅起了一点点小水花。
显然,云吞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低估了苍歧的体重。
虽然他抱不动,但一想到这样柔弱的帝君要被花灏羽抱住,云吞觉得心里别扭极了,他提气丹田,把一口气憋住,又去抱。
“嘶…唔…”被折腾1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的男人终于疼出了声,迷离的眸色被迫恢复一丝清明,虚软的手搭上云吞的肩膀,冰水顺着他的手腕流湿了云吞的袍子。
云吞浑身湿乎乎的,“我~我~我~抱~你~”
苍歧一把将他拽到身边,大半个肩膀靠进云吞怀里,一边被疼的浑身发颤,一边又忍不住想痴痴笑。
小东西在同龄人中是高挑些,但与他相比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一把便能攥入怀里抱着的清瘦身体怎么可能抱起来他。
苍歧吃力的坐了起来,微一抬手,身边凑上来不少银紫色的光点,星星点点簇拥着他,有一些凑近云吞,趁其不备热情的挤进他嘴里,给他吃。
云吞熟练的嚼吧嚼吧,扶着苍歧将他半搂半抱半扶半拖移到了冷玉打磨而成的手术台上。
仅仅两步路,苍歧走的格外艰难,刚碰上玉石台,便失力倒在了上面,他在倒下的时候顺势将云吞拉到了怀中,在小东西撑着身子要站起来时,苍歧滚烫的气息喷在他耳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微弱的声音道,“…好吃吗。”
云吞嚼吧的动作一顿,迅速将他丢到了玉石桌上。
他丢的干净利落,恰好被赶来的陆英瞧着,陆英负手皱眉,训了几句他。
不知怎么,他总觉得小吞儿很不喜欢帝君,这不太好,毕竟是他的徒儿,总是要对帝君更多敬意才合适。
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陆英立刻上前去查看苍帝的情况,按在他腕上,能见隐隐的血色在经脉中流动,炽热如火。
苍歧脸色惨白,漆黑的眸中洇上一层薄薄的红翳,刚刚好容易撑起的清明顿时烟消云散,海底洞府外传来海浪翻滚的声音。
陆英凝神撑起巨大的结界,口中诵出晦涩的咒决,晦暗的光晕在洞壁上流转不停,仿佛有千万字消失在了里面。
云吞看见苍歧的身体忽的浮出与洞中相似的符咒经文,如同一道道枷锁将他锁在看不见的牢笼里,云吞眼底发晕,努力让自己看清这些符咒,耳中好像听到喋喋不休的古怪咒怨的声音,他难受的捂住脑袋。
与他有同样感觉的是温缘和花灏羽。
陆英眼风一瞥,抬手拍在三人肩膀上,沉声说,“这是咒毒,莫要听莫要看!吞儿灏羽,按原计划行事,不到最后不可停止!”
三人称是,自定心神,看着陆英将那一日火焰中生出的黄迢奉上,悬在玉石台三尺之上,黄迢发出微弱的银光将台上的男人护在潋滟光晕中。
云吞还记得陆英说过,这黄迢能为苍歧洗冤。
素窄的骨瓷银刀在炙火中煅了许久,陆英将骨瓷刀沉进冰水,刀身瓷白洇出细密的水珠。
云吞屏住呼吸,定定的看着陆英缓慢而笃定的走到玉石台边,刀身的冷光和黄迢的光晕融为一体,陆英手指一紧,冷光撕破寂静的洞府。
噗——
云吞向前走了一步,被花灏羽抓住了手臂。
他盯着玉石桌上的人,看着苍歧原本茫然的黑眸猛地眯起,微微侧过头,恍惚而又疯狂的望向他。
云吞回望,看的自己心疼,眼疼,肚子疼。
血水从苍歧胸口流了出来,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胸膛上血痕斜斜淌进玉石桌上,顷刻融入了玉石中。
骨瓷刀冰凉的切入炽热的肌肤,引起苍歧无法控制的发颤,幸好陆英将他全身封住,唯有一双眸子流露出难忍的剧痛。
陆英的第一刀开在苍帝的胸口,刀身没入胸口时,古怪刺耳的符咒经文又充斥在洞府之中,比先前更加剧烈,无数道金色符咒从苍歧身上绽出,带着一股诡秘阴森之气朝陆英扑面而来。
尖锐的符咒瞬间没入陆英身上,逼的他闷声吐了口血,而头顶的黄迢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去挡,却丝毫没有作用。
“师父!”云吞要冲上去。
陆英沉静的擦去唇边的血,端正站在玉石桌前朝他摆手,握刀的手纹丝不动,一寸一寸切入苍歧的胸口,他镇定平静的像那些符咒经文从来没出现过。
“这是帝君骨中的咒毒在阻止我们。”陆英道,“黄迢能抵御他们,但……太微弱了,我不要紧,你们且看着,非生死,决不可停手。”
诡谲的符咒经文随着他的动作不断落在陆英身上,他却一动不动任由其肆意妄为,手里的刀稳稳劈开苍歧的经脉,放出骨中的潜伏上万年之久的蚀骨恶毒。
一柱紫檀香缓缓燃尽。海底洞府中,刀刃划开肌理的声音比符咒经文更加让人难耐。
陆英紧抿的嘴角沁出血丝,一大滴血珠砸在玉石上开出刺眼的血花,从来镇静的手指随着大口吐出的鲜血颤了下……
“扶住师父!”花灏羽立刻道,他与云吞同时飞奔上前,将陆英推给云吞,自己接住他手里的骨瓷刀站在陆英刚刚站的地方,平静道,“该我了,送师父出去。”
“符咒也会攻击你!”云吞撑住陆英,低吼。
花灏羽笑了下,朝苍歧恭敬欠了欠身,握刀空悬,“不用你担心,扛得比你久,”
云吞胸口剧烈起伏,望着三尺之上的黄迢,师父说过这东西能保护他们,抵御符咒,可是现在它的能力太弱了。
怎么能让它变得强大阻止符咒?
云吞从师父受伤的那一刻起就不停的在想这个问题。
肩头的陆英脸色灰败,艰难的伸手抓住云吞,嘶哑道,“为师已成……已成半数,剩下的,靠你与灏羽了……不可负了帝君……绝不可!”
温缘帮云吞将陆英扶至洞口,强忍着眼里的恐惧和担忧,“我会照顾好白白,走吧吞吞,送师父回岛上,为师父疗伤。”
云吞注视着他,回头看了眼被符咒经文纠缠的两人,慢慢点了下头,化作一缕雾消失在了瀑布的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