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过两日神君会带人亲自出岛抓捕火蔺鱼妖,还会带上你们同去,可是真的吗?”
云吞眉头一皱,看向花灏羽,发觉对方眼中有同样的疑惑,神君并未向他二人说过此事,再者,抓捕火蔺鱼妖为了作何?穆启毒已解,再捉此物是为了将其赶尽杀绝吗?
他二人不解,又不敢拿来去烦神君,道听途说之事怎可相信呢,云吞一笑而过,挑过了话头。
岛上夕阳染红大海,将破碎的日光倒映在粼粼海面,一枝翠绿的竹子被人扶动晃了一晃,竹下,徐尧怔怔望着被簇拥的少年,眸子一点点暗了下来,他曾经也被这般拥在人群之中,如群星之首,光芒四射。
竹节摇晃,他低头,看见掌心被自己掐出了血点。
回寝房的路上一直很热闹和睦,直到他和温缘进了同一间寝房,一旁被冷了很久的花灏羽突然像寒冬深夜刮来的一阵刺骨的风冻的人猝不及防,冷哼一声,拂袖进了寝院的另一头。
温缘眨巴着眼睛望着那边被猛地关上的屋门,扭头道,“花公纸好凶,他有欺负你吗?”
云吞化成蜗牛从壳中叼出自己的小包袱小枕头等等小物件摆在床上,然后从壳里推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青暗纹的小盅,慢悠悠滑进去,伸出两根触角懒洋洋搭在边缘,拜托温缘帮他沏一杯水来,他要泡澡了。
“你~觉~得~他~会~欺~负~我~?”云吞一根触角搓着自己水嫩嫩的蜗牛肉肉,另一根触角欢快抖来抖去和温缘聊天。
温缘恢复了原型,撅着屁股,双爪揣在胸口,卧在桌子上望着云吞,漆黑明亮的眼睛满是认真,“他敲凶的,我都不敢和他说话。”
花公纸总是冷冷冰冰的瞪着他,温缘一靠近他,就觉得花公纸要把他剥皮剜骨的吃了,幸好他知道花公纸也是狐狸,狐狸不吃狐狸的,这才让温缘小小的放心了下。
云吞听他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边说边还打了个颤抖掉了几根毛,以示自己的害怕,云吞伸长触角点了点凑到他跟前的黑色湿润的鼻头,说,“我~保~护~你~,你~别~怕~他~”
温缘赶紧点点头,“云公纸你真好。”
云吞笑吟吟,“别~叫~我~公~纸~,唤~我~的~名~字~吧~”
温缘眼睛一亮,摇着尾巴凑过去巴巴唤道,“吞吞!”
云吞,“……”
也行吧。
自打温缘跟着云吞发现了睡懒觉的好处后,两人便成了学堂中最经常迟到的学生。
冬雪堂的飞檐上铜色铃铛清脆的碰撞起来,发出一串亘远幽静的铃声。
一只灰白的狐狸在这铃声中撒丫子飞奔,踏碎青苔小路的露珠,在沈夫子踏入学堂前的那一刻,矮过身子灵活的从夫子脚边钻了进去,带动一阵爆笑声消失在了满堂学生之中。
灰狐狸朝一旁的桌子上吐掉自己的室友,焦急的舔掉他满身沾的自己口水,道,“快醒醒,夫纸进来了!”
云吞被一路叼了进来,头晕眼花,还未睡醒,听见温缘的催促,不紧不慢的捏个决,将自己化出人形还顺带给温缘施了法。
沈夫子走进学堂打眼一看,满座整齐,无人缺席,想到刚刚那个一溜烟就不见了的狐狸,看来应该是哪个睡过了头的学生,没当场捉住,就不算迟到的。
温缘见夫子没有往下追究,小爪子拍拍自己胸口,捏着帕子擦云吞的头发,惊魂未定,“好险,好险。”
他虽然天资愚钝,但向来很乖很听话,是个本本分分的学生,从来都不敢迟到的。踩着夫子上课的点来学堂,险些被抓住显然超出了温缘的接受范围,他用书挡住脸,心有余悸的说,“吓死我了,明天我们早——”
云吞含着小酒窝甜甜一笑,温缘脑子当即一空,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
海上的雨总是细柔缠绵,窗外的远山遮在浓雾之中,云吞面西而立,望着岛的最西之地,云涛在半空卷起风浪,“那~边~是~甚~么~?”
温缘顺着他的方向往西看,看到半扇天空都被沉沉雾霭遮盖,凶云恶风,与这边的青梅细雨竹林重重形成鲜明对比,温缘小声说,“那里四禁地,不可以去,连夫纸都不行。”
“禁~地~?”
温缘点点头,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云吞,试探的说,“你想去吗?”
云吞转过身,清风吹散他的额发,他抬手拨开,笑道,“既~然~是~禁~地~,我~想~不~想~去~自~然~是~都~不~可~去~的~”
他这么说,温缘心里才松了一口气,生怕云吞一个好奇便钻了进去。
他着实担忧过多,云吞向来只对药草感兴趣,无药之地于他而言,即便三寸之近,他都不会踏入的。
温缘托着脸颊靠在雕花窗上,努力把禁地说的甚是无聊,“禁地只有神君能进入,听人说,那里满地都四剧毒,偶尔离得近还能听到凶兽的狂啸,很口怕的,除了花花草草和凶兽就没有其他的了,不去好,不去最好。”
花花草草?笕忧仙岛当是不会中些赏心悦目的花草藏在深林之中罢,云吞抿了下唇,望着云海深处,心想,嗯,这下倒是好奇了。
但好奇归好奇,他毕竟不是他爹爹,法术高强放任不羁,上天入地肆意而为,作为唯一一只壳上裂了缝的蜗,云吞只想吃吃药,看看病,下雨不漏水便好。
愿望当真实在。
青梅细雨还未停,云吞和花灏羽便被神君在学堂上传唤去了紫坤小楼。
楼前已经站了四五余人,打眼看去,是被火蔺鱼妖伤了的学生。
徐尧扶着断了胳膊的穆启远远望见二人走来,让开了一条路。
穆启脸色发白,神情萎靡,见他们走近,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是张开唇后又紧紧抿了起来。
陆英踏出楼里,高大威仪的身姿拢着醇厚仙泽,细嗅之下有一股黄蕊小花的香味。
他看了眼受伤的学生,责令退下。
徐尧握着穆启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眼睑,将人扶离出去。
待人散后,陆英翻手而上,手心落了两枚花香味的丹药,“此物是净魄丹,你二子虽未被火蔺鱼妖所伤,但此妖污秽,恶邪之气恐有沾染,服之,可尽快散去。”
云吞有些惊讶,没料到神君会亲自赠药,此种东西吃也可不吃也可,大抵就和那修身养性的药一样,并无大碍,但既然神君好意,他自然不得拒绝。
陆英看着二子服过净魄丹,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洁白温润的珠子,云吞楞了一下,那是他的月华珠,在他取火蔺鱼妖的鳞片时因打斗而丢进了浩茫海子深处,如今怎么会在神君手中?云吞疑惑,忽的想到前两日的听说——陆英派人去猎捕火蔺鱼妖的事。
云吞接下珠子,踌躇片刻,抬头道,“神~君~,学~生~有~一~惑~”
陆英,“说。”
“您~是~从~何~处~寻~得~的~此~珠~?”云吞问。
陆英一挥袖子,“鱼妖手中。”
云吞道,“那~鱼~妖~现~在~何~处~?”
听他这么问,转身欲走的陆英停下脚步,静静打量了云吞须臾,“在岛上。”
云吞眼睛一亮,而后又犹豫起来,捏着衣角,含着小小的酒窝,看模样实在讨喜可爱的厉害,陆英见他不再问了,便道,“你二子可想见一见?”
正中下怀,云吞喜的十分想抖触角,卟棱卟棱点点头。
花灏羽看了眼云吞,也应下。
陆英抬手一挥,仙泽霭霭,周遭的景致变化莫测,朦朦胧胧,不等云吞反应过来,三人便已站在了一池深不见底散发着幽幽寒意的潭子前,周围是黑褐色嶙峋的山石。
还未有人开口,潭子泛起涟漪,接着,一只干瘪黑紫几乎只剩皮包骨的手探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学有探奇索妙,命有人僧鬼笑,难于老天争——出自:如梦令赠道夫二首
第11章 美腻的蜗牛
那只手往下,露出了一张不似人的脸,五官严重的扭曲,腐肉丛生,一双狰狞的眼正贪婪的望着面前的三人,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沙哑难听的吼声。
云吞走上前一步,看着那只鱼妖。
鱼妖可怖的五官上露出一丝疑惑,之后好像认出来他般,凶狠的盯着他,张开满是粘液的嘴,猛地从水底扑上来。
云吞灵活向后一退,咽了咽口水。
“他认识你。”花灏羽警惕的与云吞错站一步,有意无意将他护住。
云吞点头,“鳞~片~是~从~他~身~上~取~下~的~”
穆启的胳膊便也是被这只鱼妖吞下的,云吞当时重返深海,为的就是从这只鱼妖身上剥掉一枚鱼鳞,解穆启的毒。
陆英抬手,用千万道水链缠住鱼妖,将它紧缚在半空中,问道,“它身上的伤可是你所为?”
云吞听他这么一问,心底一提,放眼望去,那鱼妖的身上犹如被锁链抽打般狰狞,伤口鞭痕状盘踞了整个身体,下半身的鱼尾像蝙蝠的翅膀,可怖吓人,一道拇指粗细的伤口深可见骨从鱼尾没入腰椎的位置。
陆英道,“火蔺鱼妖凭借吃人修得恶灵气,妄以为能得到成仙,却不想走的皆是恶鬼凶妖之路,这东西虽法术不高,但穷凶极恶,你能从它身上取得鳞片,安然往返,实属不易。”
云吞抬头望进陆英的眼中,从他淡漠无波的语气中读到了一丝高深莫测。云吞年纪不大,自幼又因为胎中带伤,身子并不大好,修行远比不上其弟牧染,唯有的仙泽和修为也是靠爹爹和父亲相传,以及多年浸淫在药木中修得的,说来,他这一副柔软的身子骨怎么也不像能和鱼妖大战一场的模样。
花灏羽也察觉了不对,转头看着云吞。
云吞想到那个一身黑袍站在风中的男子,下意识将他藏进自己神识的深处,抿了抿唇,解释说,“鳞~片~非~我~亲~手~所~取~,我~被~鱼~妖~打~伤~昏~迷~,醒~来~后~鳞~片~便~在~手~里~”
他说一半留一半,实则顾虑颇多,云吞心怕那不知是人是妖还是鲛的那位暗中潜在仙岛附近有何意图,也不晓得神君可否知晓有这么一人,救命之恩云吞不能忘,只好言到即止,稍作提醒。
陆英眉峰不动,沉静道,“你不知是谁救了你?”
云吞点点头,听出陆英的怀疑之意,知晓是自己的含糊让他起了误解,便拢了拢袖子,恭敬朝神君道,“所~以~学~生~想~来~见~一~见~鱼~妖~,看~可~否~寻~到~救~命~之~人~”
陆英的目光落在云吞白净的小脸上,未脱稚气的少年周身带着淡淡温软,一双横斜入鬓的眉俊雅中含着沛然正气,他将云吞看的有些紧张,轻咬下齿,露出两枚圆圆的酒窝。
陆英忽然笑了出来,放开被紧锁的鱼妖,一声水声在潭子中溅开,道,“你不必紧张,本神君并无他意,你有心将此事告知于我,是作提醒,我怎会责怪于你,岛上有数千子弟,作为医者,思虑深,顾讳多,也是对生灵的尊重。”
云吞听他这么说,心底算是松了一口气,慢吞吞清脆脆道,“还~望~神~君~多~留~意~”
陆英微微低头,问,“你想让我留意此人可否会伤着学生,还是留意此人动向?”
云吞愕然抬头,心想,这有什么区别吗。
直到与花灏羽离开紫坤小楼,云吞都想不通忍冬神君的意思,抬眼看见大步走在前面的白狐狸,伸手指戳戳他肩膀。
花灏羽冷着脸转过头。
云吞眨眼,叹气道,“欸~,温~缘~说~的~没~错~”
这脸也太凶了。
花灏羽拧眉瞪着他,不提温缘还好,一提便是一肚子的火,千防万防这么久,却没防住这只蜗牛,竟然不知何时住进了那小狐狸的寝房。
花灏羽再凶,云吞也不怕他,问,“神~君~是~何~意~?”
花灏羽斜眼睨他,这只蜗牛不是聪明的很吗,不是让温缘崇拜的厉害吗,怎么现在蠢的一比那啥,他冷冷道,“神君是想知道你对救你的那个人是什么态度。”
说完,一挥袖子,不理会云吞,自己走了。
岛上浅水没过沙滩,午后的阳光透过婆娑的树叶撒了一地细碎日光。
云吞化成蜗牛趴在一块圆润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的鹅卵石上,抖着触角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从小壳里叼出一只粉蓝色的蝴蝶结挂在脖子上,探着触角往鹅卵石前的小水坑里瞧,美滋滋望着里面的倒影,一根触角弯下来托住自己软软的小脸,一边美一边想,他对那人什么态度?自然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有缘,必定要报上一报。
身后翠绿的竹林子里如海浪荡起幽郁的绿色,一只红嘴的海鸟轻轻落在小蜗牛身后,静悄悄的抬起爪子,撑起翅膀,仰起锋利的尖嘴打算捕食这只美腻的蜗牛。
海鸟刚落下爪子,几道银丝无声无息从天而落,瞬间缠住海鸟的尖嘴,朝林子深处带去,没发出半刻动静,层层林叶间幽幽闪过半片衣角。
云吞把他爹‘穿的太鲜艳会被鸟吃掉’的警告忘的一干二净,自顾自正美着,殊不知自己差点成为鸟下美食。
神君的亲自召唤让云吞和花灏羽在四大学堂中风头正盛,岛上各科夫子对其褒贬不一,有人以为年少出名,恐有伤仲永之果,不过也有夫子则觉得二子勤勉刻苦,低调谦和,心怀慈悲之心,必将大有所为。
不管讨论有没有结果,云吞的日子却过的愈来愈好,大抵是他看起来比较容易亲近,学子每有疑难杂问便捧书前去讨教,解惑后总会送些瓜果零嘴作为报偿。
这些东西云吞是不吃的,自然便美了跟在身后的灰狐狸,一段时日后,温缘深感自己颇有发福之态。躺在岛边的巨石上给肚皮晒太阳,将一身的毛发都晒的松软,爬起来去寻云吞让他偷偷给自己开些减肥的药。
灰狐狸哒哒哒跑走,从身后的竹林中走出两人来。
花连不屑道,“表哥你就这么任由这两个人踩在你的头上?明明表哥的医术更为高明,那云吞算什么,还有那个狗仗人势的温缘!”
花连愤愤不平的说着,没看见花灏羽原本带着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冷成寒冰,一双狭长的眸子泛着危险的警告,他微微垂眸,遮住表情,一言不发的望着温缘离开的方向。
*
学堂月试连着考了三日,温缘顶着两只大大的熊猫眼趴在桌上望着一脸复杂的云吞,问道,“你也怕考四吗?”
虽然云公纸平日里不怎么看书,课业也是他给写的,但温缘就觉得,他应该都会的。
温缘一问,听见话的人都围了过来,显然十分关心云吞的回答。
云吞低头,一手搭在另一手的脉象上细细的摸,片刻后又拉过温缘的毛爪子,将他变成手切脉,温缘不知他做什么,伸长了脖子,将狐狸眼凑到云吞跟前,“肿么了?”
云吞望着桌子,露出一个郁闷至极的苦笑,闷闷说,“有~一~科~,我~做~错~了~”
月试共有十二科,分的是‘望闻问切’四项诊法,‘内外儿妇’四类大科,以及四本上古流传至今的经书,考试的内容涉及范围广,从倒背如流的经书到精炼的上手针灸切脉下药续骨,难度不小。
温缘拍拍他的肩膀,略显崇拜的安慰道,“你竟然还知道自己做错了,我连做对了什么都不知道。”
周围的学生皆是附和,纷纷赞叹,云公子竟然知晓自己哪里做错了。
云吞,“……”
月试的成绩很快便张榜公布了,由于云吞和花灏羽风行正盛,放榜那一日不少夫子和同窗将关注放在了二人身上。
医学四书熟背默考,望闻问切四项诊法,云吞与花灏羽分占众多科目的前二甲,其中元首则云吞居多。
花灏羽,“恭喜。”
云吞,“同~喜~”
艳羡周围一大群学子。
学堂用午膳时,温缘捧着一大盘青椒炒肉末,看着云吞忧郁的给一株翠绿的草药涂蜜,“为何不高兴?”
如果是他考的,兴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还要翘两天才行。
云吞慢吞吞吃着草药,蓝田蜜甜腻的香味伴随着药草的苦涩化作奇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他将梨木小勺含在口中,欲言又止的望着温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道,“下~午~你~要~好~好~听~课~”
温缘当时不明白云吞的意思,直到胡子一大把的韩夫子将试卷丢在云吞面前时,他才知道云吞考完试所说的他错了是为何故,让他自己好好听课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