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今没哭,但是鼻子酸了两次, 眼前也是模糊不清。他最近实在没有多余的眼泪可以流,奶奶一个人就将过去十几年要了去。
傅钰也没哭太久就停止了,因为鹿今的手接不住他的鼻涕和眼泪,发现后赶紧放开他去卫生间。
出来后没见他一句嫌弃,傅钰脸红着问他:“你不嫌我脏了?”
鹿今给他一个“不屑说你”的眼神,然后转身收拾饭盒,傅钰怂的屁点声儿都不敢出了。
饭也吃了,泪也流了,看着他把作业拿出来,鹿今拎着饭盒准备回家,临走之前对他说:“别忘了给照片擦灰。”
没去看他的表情,转身下楼。
回到家,鹿妈和鹿爸坐在沙发上,被他突然中断了谈话,气氛略显沉重,而且看着好像在等他。
鹿今换上拖鞋,拎着饭盒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有事吗?”
鹿妈表情一改凝重,满面春风,笑嘻嘻对他说:“没事,把饭盒放进厨房,去写作业吧。”
鹿今眼神转向鹿爸,他的神色没变,黑沉沉的,低头默了会儿抬头说:“听你妈说的,去吧。”
鹿今回了房间,故意将门关的很大声,然后再轻轻拉开,虚掩着门,他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可是外面一直安静,五分钟过去,爸妈没有说一句话。
鹿今放弃偷听,重新关好门,转身躺在床上,发呆看着天花板,不想做作业。
过了一会儿,突然爬起来拉开抽屉,拿出步步高,按下播放丢到床上,然后躺回去。
开始有几秒空白,很快音乐响起,怎么还是这首歌。
窗外的麻雀,在天线杆上多嘴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
他怀疑傅钰买了一盘假磁带,却不知道自己按了“单曲循环”,重复听着慢慢闭了眼,鹿今第一次没写作业。
各科老师还有课代表都震惊了,不敢相信自己眼中的好学生会不写作业!而且他给出的理由更气人了。不是什么说烂的“作业没拿”,“生病了”之类的,就是干干脆脆的四个字“我不想写”。
他的行为不程度的影响了老师的看法,有的老师表示对他很失望,然后对他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也有老师表现得很淡定,说一年365天有人天天不想写作业,而你只有这么一次,可以理解。
鹿今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他的智商没那么脆弱,不会因为没写作业而下降,又不是打游戏,少打一次就会掉名次。
从那天说了不会一起吃饭,鹿今和周存两人便一句话没再说过,连不经意的一秒注目都没有。班级那么小,谁放屁都能查出来,他们不对视不说话,这么刻意的表现,估计只有瞎子看不出来。
八卦是生活的必需品,在女生之间更没断过,而最好的内容产生往往先于身边。鹿今本来担心的是傅钰,和周存掰了之后,最怕周存和纸条主人闹事。
但是他没料到,谣言的风向突然变成另外一种。
#鹿今和周存为姜似兄弟决裂#
而就是这种空缺来风的消息却有人信。
班主任迅速找了他们谈话,听着她言语中透露的信息,知道对方都没有承认这事。两人一致的反应也带给姜似,她那边也没有承认,但是老师教学这么多年,对于这种事他们心里早有了数。
第二天,三人家长被请来学校,当着家长的面,老师又问他们。
鹿今和周存都是否定,到了姜似,她却突然改口承认,说在和周存谈恋爱。
周存妈妈当场抽了他,姜似爸爸也甩手走了,一时间全都乱了套,鹿今和鹿妈被挤到一边。
物理老师让鹿妈先走,鹿今出去送她,俩人在楼下停下说话。
鹿今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姜似的承认间接说明了他有一份,控制不住的事态发展,他第一次向鹿妈解释:“妈,我没骗您。”
“我知道,儿子。”鹿妈盯着他看了看,突然朝他伸过手,给他整理起衣领,然后按着他肩膀,眼神无比坚定。
“妈一直相信你。”
鹿今又回到办公室,发现人不在,物理老师告诉他在会议室。他点头道谢,退出去走到会议室门口,听见里面的哭声和说话声。
两个班主任,一个安抚周存妈妈,一个对姜似盘问。只剩周存站在一边,左侧脸颊已经红了,扭头看着窗外。
姜似默默地抹着眼泪,听着班主任的说教,鹿今喊了一声老师走进去,问:“老师,能听我说两句吗?”
班主任最先停止抬头看他,然后一个“你说”的眼神投过来,鹿今收到讯息抿了抿唇角,说:“首先我要说明,我对姜似只有同学之情。其次,我并不觉得谈恋爱有什么错,您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也知道这种感情其实很正常。我知道你们怕的是什么,怕我们耽误学习,如果学习好就可以谈吗?还是不可以吧,所以根本不是学习的问题。”
鹿今忽然走近一步,看着周存妈妈,认真道:“阿姨,我一直以为“打人”是坏人的专属。”
“老师,放羊的故事,和现在是反着的。第一次否认你们不信,第二次否认你们还不信,结果第三次承认就信了,这不算屈打成招吗?既然已经认定了答案,为什么还要逼问我们,您到底想要个什么结果?”
两个老师被问愣了,让三个人回班,留下周存妈妈说话。
傅钰早上听班里在传此事,反应慢了半拍,自习课偷跑出来等在东门,看见三个人前后走出办公楼,彼此都隔着很远的距离。
姜似看到他,刚还吸鼻子抹眼泪,突然收起表情瞪他,接着是周存,一张乌云密布的脸,眸中的厌恶毫不掩饰。
傅钰不关心,也就没当回事儿,走上前去迎,“今儿,你没有被……”
“上课呢,你在这做什么?”鹿今端起“班长”的架子,走过来冲他发火。
“我……”傅钰犹豫了,然后说,“是自习课。”
“滚回去。”
“今儿……”
鹿今没再费一句话,跨上台阶走进楼里,朝二层楼梯间走去。
肖瀛请假出来上厕所,出来看到傅钰蹲在门口,一条腿蹲麻了,他拖着腿慢慢蹭过去,问他:“又被罚站?还是罚蹲?”
傅钰捏着树枝在地上乱划,没搭理他的提问,后者扶着墙靠上去,然后抬起那条麻腿踢着他,“聋了?”
这一脚踢到傅钰手臂,树枝应声而断,傅钰捏起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拿丹凤眼斜睨着他,还是一个屁不放。
肖瀛索性也不说了,转头看着对面教室,听着里面的讲课声。
傅钰捏着残枝站起来,麻意从脚底传上来,他抖了抖上半身,往身后一靠,和肖瀛隔了一掌距离。
“磁感线是人们为了描述磁场而人为假设的线。”肖瀛突然背起物理知识点,让傅钰刚要整理语言和他说,结果被他一搅又成了散沙。
“磁铁的磁感线,在外部从北极到南极,内部从南极到北极。”
“磁感线是封闭曲线。”
“……”
心情烦躁,傅钰耳朵嗡嗡直响,忍不住回头骂他:“你他妈回去背,在这儿装什么好学生。”
“那你说。”肖瀛低头看他,“你不说我就继续背。”
“……”傅钰无语。
“电流这个……”
“我那事,周存知道了。”
登时,肖瀛的玩笑脸消失不见,转过身盯着他的脸,一脸严肃:“怎么回事?”
高二十(1)班,周存和鹿今回到班,班级内从热闹变成安静,然后又从安静变成热闹,几个人凑在一起说闲话。
周存的臭脾气在年级出名,平时听不到就算了,但是这样正大光明的议论,他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
啪嗒,他突然踢开椅子,转身靠着桌子,质问道:“你们一天不叭叭会死吗?好奇是吗?你们也去谈啊,会更好玩,一群——”
鹿今突然从位上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存接着他的后半句:“傻逼。”
这时,教室又响起桌子磕地的声音,接着是一声暴怒从身侧飞过,鹿今被一只手扒开甩到一边:“早他妈看你不顺眼了,傻逼一个,不知道狂几把啥!”
“孙子。”周存嚣张的气势彻底惹怒了对方。
那个人揪着他的衣领,右手握拳疯狂挥动,骂着脏话:“臭傻逼,我丨□□妈!”
“啊——啊——”
“别打了。”
旁边围了两圈拉着劝着,鹿今看着控制不住,转身挤出去准备叫老师,结果被周存躲着追打,他的头一下子撞到桌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鬼节啊。。。
☆、第⑤①章
鹿今这一撞是满头金星, 眩晕大过于疼痛,只感觉头上的某处湿乎乎的,好像在漏风,俩眼迷瞪,看见周围有好多只手伸过来。
有女生哭了,重复喊着血, 流血了。
鹿今这才意识到自己头破了。
同学拽着他下楼, 肖瀛和傅钰还在那站着, 听到楼梯上很喧闹, 回头傅钰一眼看到鹿今,几秒就冲了过去,“今儿, 你,你怎么……”
“快!别他妈挡路了, 纸!再来点纸捂上。”
血不断往外喷涌, 卫生纸很快被染透, 傅钰看急红了眼, 拉开他旁边一个人,自己凑上去,然后抬头看肖瀛。
肖瀛秒懂他的意思, 飞速跑下楼冲向校门口,保安拦着他问干什么,他简单说了情况被放行,跑到路口扬手拦车。
鹿今意识缓过一点点, 也感觉到了疼,抬手蹭掉滑落的血珠,回头对傅钰说:“你别跟去了。”
傅钰面色阴沉,坚定道:“我要去。”
“那你们回去吧,组织好纪律,告诉老师我去医院了。”
“鹿今……”
傅钰看他都伤成了这样,竟然还在说这些没用的,气愤的一把扳过他肩膀,火气蹿上脑门,“快走吧。”
挟着他疾步向校门口走去。
出租车师傅一看见血了,一句废话也不说马上开车,找到最近一家医院停下,下车前给他们扔了一包纸巾。
到了医院,傅钰带着他直接去了急诊,医生闲庭信步地走过来,淡淡的瞄了他一眼然后说:“把卫生纸拿开。”
“他流着血呢!”傅钰担心着急,声音有些高。
“我知道。”医生扭过头冷漠地说,“所以让你拿开。”
“小钰,拿开吧。”鹿今抬手握着他的手腕,然后拉着他慢慢拿开手,而伤口没有了遮挡,血汩汩的往外冒着。
傅钰看不下去,又要伸手,被肖瀛攥住,沉下声:“听医生的。”
医生带上医用手套转身,扶着鹿今的头用棉球止血,一边止血一边判断伤口,“口子有3厘米左右,不深,但也需要缝针。”
“缝几针?”傅钰急切。
“7、8针吧。”医生回。
听到缝针的时候傅钰就傻了,再之后的针数,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结巴着问:“那,那打麻药,吗?”
医生奇怪地看他一眼,大概听到了笑话,突然垂下头笑起来,回答:“当然要打麻药,不然你想让他疼晕过去啊?”
“傻子。”肖瀛也笑他。
傅钰回了回神刚要点头,身侧鹿今突然说话:“医生,我不想打麻药。”
这个决定一出,傅钰和肖瀛不约而同转过头,一脸震惊的看着他,倒是医生遇见的情况多了,慢慢转过身对他说:“小伙子,这可不是缝衣服。”
“我知道。”鹿今睁着一只眼,朝他点点头。
“鹿今,你别闹,听医生的打麻药。”肖瀛跳出来阻止,不知道他是不是摔傻了,怎么会有种“头脑一热”的想法。
而这个人冷静的出奇,“哥,我没闹。”
肖瀛无言以对,但不打算松口,琢磨着准备用“哥哥”身份来让他改变决定,而恰恰这时傅钰又跳出来,“你考虑好了就行。”
肖瀛一掌打在他后脑勺,气极反笑道:“你也跟着他疯!”
傅钰没有回头,直勾勾看着鹿今,像一只阿拉斯加。
就在肖瀛一筹莫展之际,医生的声音突然插丨进来,“你们讨论好了吗?”
“没有。”肖瀛说。
“有。”傅钰和鹿今说。
医生一声浅浅的叹息,回头看着他仨,淡淡道:“你们再聊几分钟啊,他就不用打麻药了。”
三颗头一同转过去,医生接着说:“会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快点决定吧哎呀,大小伙子怎么这么磨叽。”
一句话打了三张脸,大小子们不再拖拉,鹿今挺起胸脯深吸气,用挎抢上战场的气势说:“医生,开始吧。”
最后,鹿今决定不打麻药缝针。
最后,鹿今变成了带着头罩的秃子。
最后,鹿今疼得把傅钰的手腕咬破了。
走出急诊大门他后悔了,他疼得快厥过去,想一把推开医生去撞墙,后来忽然想起鹿妈曾说过,和生孩子比,世界上没有一种痛叫痛。
这么一想他轻松多了,但是如果给他重选的机会,他会选择打麻药,因为至少他不会再张嘴咬人。
顶着一颗光溜溜的“卤蛋”,鹿今一刻都不想呆在外面,不想回学校的他只好回家。学校里那么一闹,鹿妈不可能没听到消息,班主肯定给她打了电话。
估计这会儿在家等着,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受一次伤,鹿今打算奢侈一回打车,让他们赶紧回去上课。拦到车刚坐上去,屁股还没完全落下,被傅钰推到里面,他跟着坐上来,回头对肖瀛说你回去。
然而肖瀛微微欠身,突然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上来,转头和师傅说话:“师傅,梨花园小区。”
“额,好好。”师傅看了眼后视镜,然后启动车子。
车走出十几米,鹿今说:“你俩有病。”
俩人不出声,当是默认。
放下电话半个小时,鹿妈没有一刻停住,一直在客厅里踱步。看见儿子戴着头套出现瞬间红了眼眶,伸出手轻轻捧着他的头查看询问伤情。
听到缝了7针,鹿妈偏过头抹着眼泪,然后回头哽咽地呵斥他:“发生这大的事,为什么不联系爸爸妈妈。”
“就是怕您这样。”鹿今撇着嘴,语气淡定,“破个口子而已。”
“而已!”鹿妈的语调拐了几个弯,眼睛瞪得很大,抬起手臂做打人的姿势,“你这个臭小子!”
傅钰瞬间拽开鹿今,自己换过去,不敢大声,怯懦地喊着:“哎阿阿……阿阿姨,不能打。”
“是啊,这儿伤着呢。”肖瀛补充道。
鹿今不露丝毫恐惧,换上拖鞋走进卫生间。
鹿妈被他俩说得好像“后妈”,眼珠转了一圈扑哧一声笑了,手掌落在傅钰的肩膀上,“傻小子,我怎不舍的呢。”
然后再去看肖瀛,准备招呼他们坐下,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没有上课吗?”
额……
两个人同时回避眼神,然后低下头犹豫着开口,眨眼间他们后退到门口,乖巧地望着她说:“任姨,我们去上课了。”
不等她再开口俩人跑出去了。
鹿妈眉头随着关门拧紧,她看着门口发愣,盯了片刻转身去找鹿今。
走过去看到门开着,鹿今正在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刚好伤口在右边,鹿妈看着眼眶又一酸,红着红着就笑了,伸手摸着那颗“卤蛋”,说真像回到了小时候。
鹿今微愣,忽然记起一段模糊的时光,他大概四岁左右,为了坚定自己的性别,他让爸爸给自己剃光头,然后拒绝妈妈的小裙子。
他能健康的长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扭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眉峰一点点凑近,语气不太开心,“有点丑。”
“哈哈哈哈哈哈……其实还行。”鹿妈加上一刀。
从卫生间出来后,鹿今看到客厅没人,有些诧异地问:“他们呢。”
鹿妈走向厨房,端着暖壶走过来,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叮嘱他:“来,把药吃了。”
鹿今接过一口吞下,喝了一口水,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接着问:“什么时候?”
鹿妈说:“就是刚刚。”
鹿今一听跑到阳台,打开窗户往底下看,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回头问鹿妈要人。
鹿妈说:“刚刚也有五分钟了,现在肯定看不见,我看你头摔傻了吧。”
鹿今关上窗户,说:“您真是我亲妈。”
鹿妈笑:“谢谢认证。”
……
后来,鹿今给肖瀛发短信,让他看着傅钰别上楼,事情等他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