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衣行轻笑,吃了几个寿司,觉得好吃的也给言禾夹碗里,言禾统统来者不拒。
酒喝了几杯,言禾的脸上就开始泛红。
吴衣行看得新奇,说:“你这个样子,看得我好想欺负你。”
言禾不回答,抿唇。
吴衣行:“我一直想问,阿姨到底给你说了什么,让你订婚前悔了?”
言禾动作一滞,放了筷子,主动喝了口酒,说:“没什么,她说我不爱你,而你,又太喜欢我,迟早会出事。”
吴衣行:“言阿姨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言禾:“眼神,她是画家,一举一动的神态见过太多。”
吴衣行叹了口气。
道:“我当时自负你一定会后悔,没想到,是这个样子,言阿姨心里都清楚。”
言禾眼睫颤动:“嗯,我记得你当时,特别平静。”
吴衣行停顿不言,再开口眉心微蹙:“假的,我只是想着,你不找我,肯定没人要,等你几年想开了,知道我的好,就会回头。”
声音又低了下去:“呵,可是换了那么多个男友,你都没吃过醋。”
言禾诚恳:“我希望你幸福的。”
吴衣行直视言禾:“那你呢?”
言禾:“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总是有我的路。”
吴衣行嗤笑一声:“真是,像是你会说的话。”
吴衣行:“戚泠变了这么多,你怎么还能接受他的?”
言禾张口,缓慢:“没有很多。”
吴衣行伸手,红色的指尖点上言禾的额头,道一句:“别骗我,你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可是告诉我你要回美国的,那个时候,你是见过戚泠了吧。”
言禾尴尬笑了笑:“见过,不过他当时和其他人在一起。”
吴衣行不懂:“那你们这是?”
言禾:“后来一次吃饭又撞见了,他认出我来,然后……就这样了。”
吴衣行挑眉:“怎么,你还让他和前任分了?”
言禾摇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吴衣行冷笑:“到底是他厉害。”
言禾吃东西,吴衣行也没怎么说话,中途去上厕所,言禾眼前的世界都是晃动的,到了安静的地儿,给尤素西去了个电话:“我喝多了,不然今儿你把我带回家吧?”
尤素西:“什么???”
言禾:“你、嗯,没听错,再过会儿,我走路就晕了。”
尤素西:“……你也是,可以的。”
尤素西:“给我个地址。”
言禾:“微信定位可以么?”
尤素西:“来~宝贝儿~”
尤素西挂了言禾的,转手给戚泠打电话:“给你说个事儿啊,别炸。”
戚泠:“那要看你说什么。”
尤素西:“言禾和吴衣行吃饭呢,估计给吴衣行灌醉了,你去门口等着吧。”
戚泠:“……”
尤素西:“人呢?没声了……”
戚泠:“我在冷静。”
尤素西:“你要答应我不惹事我就把定位发你。”
戚泠:“没事,发我吧,在言禾面前我不打女人。”
尤素西瞬间想到了自己扑了言禾许多次,赖着言禾的场景。
尤素西:“呵呵。”
发过去了,尤素西电话里有点不安,嘱咐:“有话好好说啊。”
戚泠声音冷冷:“不想说话。”
尤素西扶额并挂断了电话。
让当事人解决去吧,她不想瞎掺和。
戚泠摸了根烟出来,走到阳台点燃,烟灰在夜风里飘散。
他叹气,狠狠又吸了口。
言禾再回到包厢,低头先喝了杯酒,双手捂脸,颊面灼热,喉管也是烫的,酒量退了实在太多,平时连啤酒都不沾。
言禾脑子里很乱,一幕一幕像是放电影一样剪辑,总是停在那难忘的一两帧上。
有许多人,无关紧要的,至关重要的。
他感觉很不舒服。
吴衣行见言禾久久不抬头,而她还清醒着,不由有几分担忧。
试探道:“你、你怎么了?”
言禾放下手抬头,眼角都是红的,眼球上蔓延细微的血丝,整个脸都像是被染了一层胭脂。
言禾眉眼轻蹙,扬眉有些困难用力眨了眨眼。
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言禾直直看着吴衣行,看得她有几分发怵。
吴衣行抿唇,正要说什么,言禾抢先开了口。
“对不起,衣行,对不起。”
吴衣行被这句话镇住了。
言禾脸上澄澈坦率,任由她看透。
吴衣行心渐渐凉透几分。
言禾自嘲:“我向来不喜欢说对不起,是十多岁被戚泠惯出来的坏毛病,这么多年也没改掉。有时候明知自己不对,也不愿意低这个头。”
吴衣行垂目,声音发颤:“行了。”
言禾笑,咧嘴满口白牙,是个毫无保留的姿态,吴衣行突兀生了几分惧怕。
言禾道:“我在美国,一直想忘了戚泠,想重新开始。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喜欢你,但是你确实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孩子,我……很想试一试,但是……
“对不起,让你空等了那么多年。”
吴衣行上唇咬下唇,有点发抖,强忍着,问:“戚泠到底有哪里好?是我在美国遇见你的,是我带着你去看外面的世界,是我……
“是我,我陪着你一点一点走过来的。”
言禾眉目温和:“是你。”
吴衣行泪下:“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言禾伸手,抚过她脸颊的泪珠,吴衣行紧紧闭着眼睛,强忍着汹涌的泪和不甘,睫毛濡湿,唇抿起。
言禾坦然:“我不知道,我也想过,包括和戚泠现在的重新开始,我也游移。这么多年过去了,改变沉淀在生活里每一个细小的微末,就算是相似,终究是不同。
“但是我想要接近他,想要重新开始。
“我无法左右这些……这些……”
尾音拖长,半天找不到下一句合适恰当的说辞表达。
吴衣行睁眼:“就像是我无法停止想你一样。”
“哪怕我每次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路。”
言禾艰涩道:“是啊,哪怕我每次都告诉自己,忘记,这是最好的路。”
话落,两个人俱是静默。
吴衣行咬唇,终究是哭了出来。
言禾闭眼重复:“对不起。”
然而他也知道,这句对不起,是他欠她的。
在一起三年,他们几乎没有亲吻,没有身体过多的接触,他屡次想放弃,但是吴衣行的乐天也感染了他,让他相信,生活是可以好起来的。
让他相信,就算离了戚泠,他也能慢慢治好病。
他确实也,都做到了。
除了爱上这个女人。
他的心,固执的停在原地。
好一阵,吴衣行擦干净泪,理了理头发。
情绪沉静下来后,问言禾:“要我打电话给戚泠,让他来接你吗?”
言禾摇头,吴衣行:“那我先回去了,你醒醒酒再走吧。”
言禾点头。
吴衣行去前台结账,服务员告诉她言禾买过单了。
吴衣行拿着卡的手尴尬的伸在半空,收回来的时候,心里开始讨厌这种该死的温柔。
这种再也不会有的温柔。
吴衣行走出门去,一个身影靠在门边上抽烟,吴衣行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戚泠。
戚泠回头看到她,神色平静,吴衣行忽然很想知道那是不是装出来的。
戚泠:“话说完了?”
吴衣行:“差不多。”
戚泠点头,接着问:“人呢,醉了?”
吴衣行:“包间里,醉了。”
戚泠将手上的烟扔脚下,碾了,看吴衣行一眼:“你走吧,需要我给你叫个车么?”
吴衣行:“我还以为你会很生气。”
戚泠笑,不带什么感情:“你哪里看出来我很高兴的?”
吴衣行打量他一番:“至少你很冷静。”
戚泠:“不然呢,总不至于一哭二闹三上吊罢。”
吴衣行笑了:“说的不错。”
吴衣行走近几步:“你这是火都要发在言禾身上了?”
戚泠心里毛躁,硬生生压着:“怎么样就和你无关了。”
吴衣行也有几分醉了,借着那点微醺,笑越发扩大,话音带点儿甜:“你应该不知道吧,言禾二十三岁的时候,也就该是你上大学的时候,是想要回国的。”
戚泠心里愈加烦躁,面上不显:“说这些有的没的。”
吴衣行依然笑:“可不算是有的没的,他想,他也行动了,只是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没走出去多远。”
随着吴衣行的话,戚泠的心一颤一颤收缩。
缄默不言,戚泠又点了只烟。
吴衣行凑近:“路西说他写了封信给你的家人,里面附上了治疗中心的详细地址,我猜,你不知道吧?”
戚泠猛然抬眼,目光死死攫住吴衣行。
吴衣行任由他打量,脸上带着怡然自得的笑,显见是在欣赏他的错乱。
戚泠深吸口气:“为什么我要信……”
那天,戚淑抱着言禾,哭着说:“对不起。”
戚泠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头。舔了舔唇。
吴衣行:“你家里人肯定知道,不如你回去问问。”
戚泠咬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衣行:“我想知道究竟起因是什么,路西和言禾都没告诉我,既然你还不知道他在美国的事情,不如,你想对我说了,我们换换自己所知的情节。”
说完,吴衣行就要走,刚踏出一步,被戚泠拽住手臂,一把大力拉回了原处。
戚泠额上青筋凸起:“你话说清楚。”
吴衣行:“已经够清楚了。”
戚泠蹙眉,压着一腔子火气,声调还是略略抬高:“你不要阴阳怪气的拿话吊着我,言禾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衣行被他拽的也是不满,猛然抬手一推他,竟是把戚泠往后推得一步。
“你是想在大街上让我讲他当初是多么惨吗,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120斤,永远也不会在高峰期出行,甚至有轻微的抑郁和自残行为,你想听吗,就在这里,你要我一件一件大声说出来吗?!!
“让我告诉你,治疗离了你,多么艰难,离了你,他又有多么消沉?!!”
戚泠不禁退了一步。
身侧的手紧得死握。
吴衣行大声:“你现在就想听吗?”
戚泠咬牙。
吴衣行冷笑:“你还是先把信看了,再来问我比较好。”
她转身走得潇洒利落,戚泠深吸口气,拿手捂住脸。
心里难受至极。
第27章 你说
戚泠在外面站了足足有一刻钟,呼吸紊乱繁杂, 每每平顺些内心又牵扯起几丝前尘往事, 像涟漪般扩散出去。
几番挣扎, 终究是个垂头懊丧的姿态。
言禾整个人坐在包间里,晕乎乎的状态, 脸上和喉咙里持续的烧灼,喝水也压不下去。
一个人长腿走过坐在对面,手上拿过点菜的单子, 让服务员来把桌子的东西清走, 还要点, 言禾凝神一看,正是戚泠, 陡然一个激灵, 竟是醒了几分酒。
戚泠抬头看言禾一眼, 低头把想吃的点了, 又给言禾叫了杯果汁。
言禾抖抖索索伸手去裤兜里摸手机,拽出来用力大了, 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响。
还来不及弯腰, 戚泠身手极快给他捡起来, 并, 摆在了桌上。
言禾:“呵呵呵呵。”
戚泠解锁, 给他拨了尤素西的电话。外放。
言禾:……
电话里尤素西传来的声音底气不足,弱弱一声:“喂?”
戚泠:“找着人了,我在边上。”
尤素西顿时声如洪钟:“言禾你还好吧?”
不好。简直不好。
言禾张口:“嗯。”
尤素西:“那你们, 聊?”
言禾:“……嗯。”
嘟嘟嘟。尤素西连再见都来不及说,飞快挂了。
言禾单手捂眼。
戚泠看着服务员收拾,言禾那边几乎没动什么菜,酒瓶子倒是一掂就是空的。四十多度的烧制酒,也不知他喝下去多少。
戚泠深吸口气,良久,又慢慢吐出。
言禾去看戚泠,戚泠面色如常问他:“要聊?”
言禾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戚泠:“那就不聊。”
言禾点头。
耶,不聊了???
后知后觉,动作又停顿,戚泠再看他一眼,言禾飞快装作看壁灯侧过脸。
菜陆续上来,戚泠推了个茶杯蒸蛋到言禾眼前。
言禾愣愣看着,戚泠又推了几样在他面前,抽出筷子都吃上寿司卷了,言禾还看着眼前的东西。
戚泠伸筷子敲在言禾眼前的瓷沿儿边,叮一声,言禾回神了,戚泠说:“吃。”
言禾慌慌张张去拿筷子,戚泠蹙眉,给他从纸套里抽出筷子,递他手上,看着他拿稳了,才又去吃自己的。
言禾低头,安安分分吃起来。
一样一样吃完,胃里感觉舒服多了。
抬头觑眼,戚泠正托着腮帮子歪着头,注视着他,言禾喝醉,眼前带点儿重影,一时也看不真切他表情。
言禾在心里给自己打足气,问:“在生气吗?”
戚泠回答倒是挺平静的:“生气有用吗?”
“没、没有。”
言禾懊丧,多的又再不敢问。
戚泠看不得他那个样子,开了腔:“不生气。”
干巴巴的一句,也没什么说服力,言禾瞥戚泠,又飞快挪开目光。
戚泠想了半天,到底是添上句:“我又不是十多岁了。”
语气极淡,极自然。
言禾仿佛被闷着敲了一棍子,嘴微张,盯着戚泠。
戚泠面上表情微微有些变化,又被他兀自压着,抿唇,慌乱起身说:“我先去结账。”
言禾就看着戚泠离开。
心里那点空越扩越大,慢了几秒的反射弧终于接上,言禾微微垂目,早记不得最初的那个问题,惧怕也全一扫而空,剩下的是无边的生疏孤寂。
戚泠回来,问他:“能走吗?我扶你?”
言禾缓缓摇头,起身有点慢,走得却倒还算是稳的。
走到戚泠的车前,言禾又愣了个几秒,打开车门,坐到副驾上,给自己扣好安全带,有些茫然的平视前方。
等到了小区,言禾的姿势都没变过,戚泠叫他,过几秒他才有反应,但是很理智,有条不紊的,戚泠有点怕他这样。
停好车,走到家楼下,言禾停了步子。
戚泠:“怎么了?”
言禾摸了摸鼻子,缓慢道:“你先上去吧,我在小区走一圈,醒醒酒。”
静默刹那,戚泠说:“好。”
言禾还来不及看戚泠走上楼,自己先转身走了,压着情绪和酒意走了百来米,言禾深深吸了口气,吐出来的时候全身发颤。
言禾戒酒还有个原因,只要喝了酒,喜怒哀乐就特别明显,来去也快,他控制不太住。
譬如,现在。
那些压在心底的记忆,不受控制的在他脑海里,放黑白电影一样呼啸。
每一个场景里戚泠几乎都是笑着的。
刚开始的时候,戚泠死皮赖脸的牵着他手,笑着恳求:“牵一下,你都答应我了。”
像是有漫天星子撒落少年眼里。
他几乎都要绝望的时候,对着戚泠刚发过脾气,转眼人又凑到他面前,笑的尴尬,耐心哄着:“好了好了,别逼自己,我错了还不行吗?”
更多的,更零碎的,更洪大的记忆像是泥石流般摧枯拉朽在言禾心里回环往复,每一下心跳,每一次呼吸,它们就不同的姿态迫使他想起当初的感触。
它们就用相同的姿态,提醒他,那是当初。
言禾停驻在原地,单手捂眼,路灯太过刺目明亮。
手心湿了。
下颌不断有水珠滴落。
言禾索性放了手,放任自己在原地站着,被回忆和现实冲刷着,放任情绪不断放大不断翻涌搅得整个人都疼着。
他甚至能清晰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鼓噪在耳际。
等他觉得尚能忍受了,言禾吸了吸鼻子,转身。
不远处,尾随的戚泠一愣,待看清楚言禾的脸,不由退了半步。
言禾扶额,那些在承受边缘的情绪又冲了出来。
多的他受不住,他一再告诫自己闭嘴,随着戚泠的走近,他情绪仿佛被推上一个制高点。
言禾仓惶闭眼。
戚泠:“你、你……”
言禾看他,青年脸上满是不知所措,带着心疼,又混合着他看不透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