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万万没想到陈全的老板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没见识过,也没机会接触,不知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
有人频频拿视线去打量陆东棠,转首又和旁边人努嘴示意,交流着不用明说但彼此都懂的含义。陈家客厅就那么大点,虽然知道不该直直盯着人看,但避免不了。陆东棠好像没察觉一样,也满不在乎。
面对一个不能正常交流的人,任你如何口舌如簧,最终也免不了被郁闷的吐血。恍然间,陈志华夫妻俩就猛地想起当初他家老大为何对邀请他老板来的事情异常反对,原来竟是这样么。
陈全这位陆老板,模样瞧着确实挺帅的,看样子也不是个寻常人物,面对谄媚、恭维皆无动于衷,忒么是个正常人都接受不了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这群人,被打击那是绝对的,唯有一人还算抗击能力强点,那便是陈灏。
陈灏扒在人群后,盯着那儿的人影,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一双明亮的大眼闪烁蠢蠢欲动的光亮。陈灏转头又看了眼人群中一角沉默的老哥陈全,突然就出声道:“哥啊,你晚上都没吃饭吧,跑哪儿去了啊?我一直都没看见你人影!对了,陆大哥吃饭了没呢?这都啥时候了。”
陈灏也是个人精,先前听着他爸妈那番客套话,连他都不由想翻白眼,眼下情形貌似不对劲,他又有另一番计较,所以才借着这个话头开口。
众人先前只顾尴尬,局促,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竟然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蒋云英随即笑着接话:“是啊,这都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准备!”
陆东棠没什么反应,他淡淡地扫了眼陈灏,又收回视线,却不经意似得掠向陈全,陈全也是一惊,条件反射抬眸去看陆东棠,二人视线瞬间便撞上了。
陈全胸口一窒,下意识错开眼神,他分明在陆东棠眼眸深处看出别样意味,好像在等他应对。等他什么?难不成还等他开口邀请他留下来吃晚饭?……陈全悲催得不得不承认这极有可能,以他过去对陆东棠的了解,陆东棠这人绝对不是那种能和别人共享天伦的人,他身上就不存在亲切二字。这人现在来陈家,很有可能是打着呆三分钟就走的心思,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在陈家吃晚饭的。
陈全不由心虚纠结,就他本人来说,并不希望陆东棠留下来吃饭,这人最好立即离去才是最好,可瞧他爸妈的神情,显然是极为高兴的,望着他的眼神也不由带着几分欣悦。大家似乎都在等他开口说话。
陈全抬手抚了抚额头,掩饰眼底瞬间暴露的凌乱,他最后慢慢开口:“是我忘记了,陆,陆先生,一起吃饭吧。”
陆东棠又看了陈全一眼,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同意了。
“麻烦了。”
这话一出,也算众望所归。
农村的饭食自然无法和城里饭店的美味佳肴相比,陈家人虽说诚心留人吃饭,但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菜,腊肉香肠倒是有,可未免太过家常,现在也不可能再去杀鸡宰鸭。蒋云英想起下午才冻冰箱的炖猪蹄和香锅虾,当即决定拿出来解冻吃了。
蒋云英大嫂马冬兰来帮她做饭,厨房里不一会儿就冒出腾腾热气。
陈全三叔和三嫂刚才回家去了,这会儿陈家就剩陈志国夫妻和王晓莹等人。
王晓莹这姑娘今天也够难过的,陈全一天就没怎么和她说过话,也不看她。后来蒋云英可劲拉着她,要她留下,说晚上我们大家好好谈谈。她是抱了这份酸甜心思,谁知这会儿竟然出现一位这样的客人来,让陈家上下上赶着招呼接待。她到现在才终于完全明白,陈家当初是遇到了多/大/麻/烦,当时又是何人帮助陈家渡过那困难。王晓莹想起当时陈父生病住院,陈全那时候就一直瞒着她,后来要不是她偶然得知这件事,陈全只怕还会继续瞒她。而眼前这个英俊帅气的男人,便是当时仗义出手相助陈家的人。
陈全当时没对她讲实话,那么后来的有些话也未必就是真心话。想到这点,王晓莹猛然觉得很有可能,或许是不想连累自己,陈全才故意说那些狠话拒绝她。
陈志华伤势如今已大有好转,再过不久应该就能完全恢复了。要说所有人中感触最深的绝对属陈志华本人。当时知道家里欠了那么一大笔债款,他很有可能还得坐牢,已经让他终日惶惶,苦不堪言,后来他又被告知得了脑瘤,极度痛苦之下他差点自寻短见。从鬼门关捡回一条老命,陈志华感叹,当时所亲身经历的痛苦折磨,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此时面对冷淡的陆老板,陈志华虽然也别扭,但他冷静过后还是能勉强恢复往日健谈。陈志华和陈志国一起在客厅里和陆东棠说话,虽然绝大多数都是他们俩兄弟在开腔。
陈全从厨房绕了一圈又被赶出来,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回客厅去。在路过客厅房门口的时候,正巧王晓莹从里面出来,俩人一打照面都是一愣,望着彼此的眼底深处有着纠结的欲言又止。
王晓莹咬唇,轻声说:“陈全,你能出来一下吗?”
陈全看着这样带着三分委屈的王晓莹,不由暗了暗眼眸,他这些日子的故意冷淡,难道做错了吗?然而王晓莹此时实在太过伤心的样子,让陈全心生不忍,犹豫再三还是转身静静跟随她出去了。
此时外面早已漆黑,夜色朦胧,有着农村深夜特有的宁静和迷蒙。王晓莹凭感觉来到陈家院外某处,停下脚步。陈全若有所思跟在后面,也没太在意,所以当王晓莹那泛着淡淡女性清香的柔软身体扑进他怀里的时候,陈全着实愣了一下。
“对不起,”王晓莹紧紧抱着陈全,喃喃出声,“对不起,陈全,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我不该怀疑你,不相信你,当时我该问清楚的,这样你也就不用独自承受担心害怕,我和你一起,对不起……”
陈全当时怔住,好半响才明白过来,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王晓莹明显是误会什么了,她以为当日陈全因为没有告诉她全部实情——陈家不仅欠债救命更是在外面欠了一大笔外债,是因为顾虑她,怕她接受不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没王晓莹想的这么伟大,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陈全深吸一口气,想要拉开王晓莹,然后再指着这个女人的鼻子冷冷地说,臭娘们,你太天真了,别他妈把谁都想的跟情圣似得!
……
在夜色中人的所有感触变得异常敏感。软玉温香在怀,陈全只觉心神一酥,眼神变得迷离恍惚,手下不由握紧,贪恋这份柔软。
俩人在黑夜中紧紧相依。王晓莹心下激动,心想陈全心里果然是有她的,她就知道陈全不会毫无缘由和她分手。王晓莹从陈全怀中扬起珠玉似的脸颊,双眸深情地注视着陈全。
黑夜中,当一个女人用一双深情款款的眸子看着一个男人时,那便是某种暗示,更别说此刻俩人身体相拥,彼此身体的曲线轮廓都能清晰感受到,无论是否出于男性本能,很少有男人能抵抗如此直白诱人的诱惑。
王晓莹确实在诱惑陈全,但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在王晓莹心中,她和陈全一直都是男女朋友关系,俩人彼此间做些更亲密的事情实属正常,何况现在俩人冰释前嫌,无论时机、氛围、本能都在驱使她想和陈全进一步接近。
反倒陈全这时候的心思比较复杂难辨,可以说,他从未真正放弃过王晓莹,每一次对王晓莹说出拒绝的狠话,都像是在剜他肉一样。陈全想要逃脱,想要自由,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曾经,他不止一次想过,等他将来换得自由,和王晓莹再续前缘,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近似卑劣无耻的心态曾一度出现在陈全脑海中,明知不应该,但控制不住,抵抗不了。身上承受的每一次难堪,羞辱,都如同酷刑一样残忍摧残着他苦苦顽守的微薄意志。
有好几次,都有一道声音在陈全耳边出现:“告诉她吧,完完全全告诉她,莹莹会理解你的。”
可他不敢赌,不忍用这近乎肮脏残忍的做法去换取王晓莹清清白白的一生。
陈全又真的不甘心从此泯灭良性,堕落到那永不见天日的同性怪圈之中,如同过街老鼠一样悲惨一生。
陈全低头凝视怀中的女孩,这是他喜欢的女孩,是他曾想娶为老婆的女人。
和现在强烈纠结的欲望不同,过去他虽喜欢王晓莹,但其实并未用情太深,因为适合,感觉还不错,所以他选择了王晓莹。现在的陈全就像一个害怕被世界抛弃的孤人,他怕将来独自承受来自世俗的各色眼光,所以他才拼命想要抓住王晓莹这根浮木,不关乎他到底爱不爱王晓莹。
如果后来没有遇见陆东棠这件事,陈全或许就像他父母期望的那样,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糊涂一生。
注定该你这辈子经历的事情,逃避不了。
王晓莹见陈全眼神幽暗,眼底深处隐隐泛着浓浓欲望。尽管害羞紧张,但她还是期盼羞涩地微红了脸颊。
然而,陈全并未像王晓莹所想的那般和她亲密拥吻。
陈全抱紧王晓莹,低头靠着她的肩头,半响才从王晓莹耳后低低开口:“抱歉,我们不能在一起。”陈全终究还是心有不忍。
王晓莹诧异。她能感受到陈全抱着自己用了很大力气,几乎弄疼她。然而陈全身上莫名的沉重压抑,似乎也感染了自己。王晓莹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压低嗓音,低声问道:“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全肆意放纵自己片刻,慢慢收回所有情绪,他松开怀中的女孩,和她拉开一些距离。
陈全:“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吗?”
王晓莹睁大双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陈全。
陈全笑了一下:“你不用胡乱猜想,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确实喜欢上别人了。”
王晓莹脸色一白,心里也跟着一空,好像有什么被证实一样空白,然后她听见陈全极其淡漠的声音。
“因为他是一个男人。”
王晓莹脸色瞬间彻底惨白,双目呆滞,不自觉间就泄露出几分厌恶。
陈全看似并不在意,其实他一直都注视着王晓莹的变化。此刻见此,陈全整个人都如坠冰窖,身体发寒。在王晓莹开口之前,陈全垂眸笑道:“看吧,你还是被吓着了……我胡说的,呵呵,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王晓莹确实被震了瞬间,但很快又发觉这是陈全的恶作剧,不由生出恼怒。王晓莹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但以她对陈全的了解,她不认为陈全会喜欢上男人。陈全长得帅气,为人也挺温和,他或许温文尔雅、温柔敦厚,但绝不是那种走路风骚,翘兰花指的娘娘腔,王晓莹也从未把他和同性恋这个词联系在一起过。
她是没想到陈全竟然为了拒绝她说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话,能不让她愤怒吗?陈全把她当做傻子吗?
事情还没理出头绪,院里的陈灏已经拉着嗓子喊老哥,你又跑哪儿去了?回来吃饭了!
陈全和王晓莹一前一后进屋。
蒋云英已经把饭菜摆上桌子,又添几副碗筷。虽然大家都吃过晚饭,但此刻还是再端碗,陪吃。
大家已经落座,就连布莱斯也被邀请坐下。瞧这架势,竟是打算一起吃晚饭,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陈全因为心里堵着事,也没太在意,只是这预留的两个位置有些不好,竟然挨着陆东棠。陈全看了陆东棠一眼,陆东棠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不出高兴与否,陈全皱眉凝神片刻,先一步走过去,坐到陆东棠身边。王晓莹一看这场景,虽然别扭,可要是自己不去坐一下就显得多特别一样。王晓莹跟随陈全过去,在陈全左手边坐下。
早在看见陈全和王晓莹一起出现的时候,陈家人一个个眼睛都亮了,颇为欣慰,果然是年轻人,哪有不闹矛盾的,不过啊,与其让他们做父母长辈的去劝说,还不如让他们年轻人独自呆一会儿,说说甜言蜜语,什么误会都消除了。
桌上那些招待客人的菜,实在不怎么样,陈家人也隐隐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们今天确实准备招待人家来着……陈家人说,哎呀,今晚先将就着了,赶明儿我再去市场买好菜啊,来来来,吃吃吃,都别客气啊。
陈家人是尴尬,但也却是热情洋溢的。陈全默默扒碗喝酒吃菜,整个人都不太自在,极力让自己显得不存在。
“哎,陈全,别顾着自己吃啊,招呼陆老板吃菜啊。”
“对对对,满上,这是老陈泡的好酒,陆老板可得好生尝尝。”
陈全从碗里抬起眼,就见他妈蒋云英正朝他递眼色,要他给陆东棠倒酒。陈全虽然不乐意,但拗不过他妈的热情,最后起身拿过酒瓶,来到陆东棠身边。
弯腰,低头,倒酒。
浅黄透明的酒水渐渐装满酒杯,如同一汪清泉缓缓流淌过心底,让人心情安宁之余又添柔软。
陆东棠稍稍抬了眼,陈全轮廓分明的侧脸一分不差的落进一双无波眼眸中,此刻他正微微低垂眼眸,安静乖顺,不由让人心底泛起阵阵淡淡的涟漪。
布莱斯在另一侧默默吃饭,对今天事情的发展简直有些不可思议,过去十来年间,他何时看过老板像今日一般容忍着一切?
没有,从来没有,就连对晞少爷也不曾有过,然而此刻,布莱斯却奇异的感受到一丝宠溺。
是的,宠溺。
此次飞往美国,计划是要呆一周的,老板今日本应还在美国,与美国那边的陆氏副总殷总商谈最近研发的一个项目。陆东棠作为陆氏最大股东,今日理应出席陆氏庆功宴致辞,然而,下午老板临时决定,乘私人飞机飞回国内。老板这一走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想必等殷总发现老板消失时,必定会被气炸吧。
老板回来也没太过异常,吩咐了声去陈家就没了,所以才会在晚八点出现在陈家。
布莱斯掩饰的极其小心,小心翼翼观察老板陆先生和陈全,布莱斯有些迷惑地想着,真是这样的吗?老板这人真的会对他人生出宠溺心思吗?向来无情果决、硬如铁石,对人对事冷酷残忍、心狠手辣的陆先生,也会有天被感化,变得柔软多情起来?
如果确实如此,倒也庆幸,陆先生到底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可若不是……布莱斯猛地打一寒颤,似是想起过去所发生的一些事情,他的脸色控制不住变得有些发白,顿时觉得眼前这顿饭像是吃毒/药似得,让他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在座的人,各有心思。
陈家人也发现了,陈全的那位老板,确实比较冷了点,不过后来陈灏说这叫“酷”,不论如何,这人不好相处却是不争的事实。也不知道他们家陈全为何会结识到这样的人。陆老板对他们冷冷淡淡,却对陈全有些异样对待,哦,这倒不是说陆老板对陈全如何如何亲近,那是一种感觉。
事实上,俩人从一进门没有任何亲密表现,姿态极其正常到甚至有些过头,明显体现出了上级与下级的差异。不是每一个员工都能和老板相处的如同朋友,像这种既比一般人亲近又存在明显阶层区分的,才是普遍。
如此一来,理应正常,陈家人却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究竟是什么,他们也说不上来,最后只能归结于他们相识已久。
心里有着同样异样感觉的是王晓莹。古语说女人比较敏感,是有一定道理的。
陈全这人性格虽谈不上多么外露,但他确实是一个性情中人,这样的人,单纯、善良、开朗,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凡事总是替别人着想,他不愿麻烦别人,遇事宁愿委屈自己。
陈全也并不是那种沉默无语的人,他的话虽不多,但好歹也还算正常范围之内,嘴角也时常挂着浅笑,让人如沐春风。可今晚却有些不同。王晓莹带着莹莹目光看向陈全,陈全似真的饿了许久一样,只顾低头喝酒吃饭,连菜也很少夹,一句话也不说,对耳边的事情充耳不闻,像是故意封闭双耳,逃避些什么。
王晓莹给陈全夹了一簇菜,轻声说:“这是你喜欢的虾。”陈全喜欢吃海鲜,王晓莹是知道的。
陈全手下僵硬,愣愣看着碗里的香锅虾,半响才默默拾起。
王晓莹收起筷子,抬眸间,却不经意的掠过另一旁的男人。她真不是有意的,这饭桌就这么大点,而且那男人又长得异常帅气扎眼,还是陈全的老板,她的视线不可避免的就会落在那个地方。然而,王晓莹猛地一惊,待她下一秒再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仿似方才那一瞬被一双隐着刺骨寒意眼眸注视的惊心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