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鸣毕竟和他有血缘关系,是从他身体上掉下的一块肉。
刚离开陆家的时候,他因情绪过激导致腹部伤口崩裂,曾经一度高烧不退,噩梦连连,好几次深更半夜,他拖着伤口崩裂的身体,悄悄来到陆家别墅大门前,只想再听听孩子的哭声。可惜再也没有孩子的声音。一次,守门的门卫和他说,住这里的人啊?走了,都走一个多月了。
陈全当时想,那个人果然心狠,连这最后的奢望都不给他。
后来,陈全回到青苔村,消沉很长一段时间。
再后来,陈全开办农家乐,整日整日的忙碌才终于让他从曾经的自责和颓废中解救出来。
如今,他的孩子就躺在他的面前。
看着鸣鸣小小的脸蛋和身子,陈全握紧了手中带血的一个吊坠挂件。
这个挂件,正是当初鸣鸣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也是这次事件发生的根源。
陈全刚才从兜里摸出来,仔细分辨,这才发现挂件是一个小型精致的容器,他拨开暗扣,在挂件容器里面,赫然嵌着一张被精心压缩处理过的微型照片。
照片里,一个男人正坐在葡萄架下面的藤椅上,他一手扶着滚圆的肚子,视线看着前方,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全再也忍不住捂住双眼,双肩似压抑不住颤抖……
第86章
鸣鸣终于醒了。
“叔, 叔叔……”病床上, 传来鸣鸣蚊子般弱弱软软的声音。
陈全惊了一下, 立刻扑过去:“鸣鸣,鸣鸣,鸣鸣……”
他的鸣鸣啊。
“陈叔叔, ”鸣鸣小小的手抓着陈全的大手, 小嘴瘪瘪的, 有些可怜巴巴的说,“陈叔叔, 对不起, 是鸣鸣不好, 鸣鸣不该打架……鸣鸣想回家, 想和陈叔叔一起回家……”
陈全声音都有些哽咽:“好,等鸣鸣好了,陈叔叔就带鸣鸣回家。”
鸣鸣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他的陈叔叔要和他一起回家了。他悄悄摸了摸胸前的挂件, 还在呢。
“欧——我的小宝贝儿, 你终于醒了啊。”这时候,从病房门外进来一人。阿莱·特洛看见鸣鸣醒来,高兴地说,“小宝贝儿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鸣鸣听见来人的声音,眼睛都在冒光:“干爹!干爹干爹,这是我的陈叔叔!!!”
“哎呀,小宝贝儿还记得我是干爹啊, ”阿莱·特洛看了眼陈全,有些吃味,“我还以为你现在有了‘陈叔叔’,就不记得干爹了。”
鸣鸣今天高兴坏了,他一觉醒来,不仅陈叔叔在身边,干爹竟然也在。
阿莱·特洛坐在病床另一边,俊美的容颜硬是挤进鸣鸣的视线范围,只听他用拐骗孩子的语气哄着说:“小宝贝儿,干爹带你回家去好不好?”看阿莱·特洛和鸣鸣的关系,他应该十分喜爱孩子,而且也非常熟悉。
鸣鸣眨巴眨巴大眼睛,问:“家里有陈叔叔吗?”
阿莱·特洛看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全,笑着说:“家里没有陈叔叔,可是有干爹啊,还有你爸爸也在等你回去呢。”
鸣鸣沉默了,他看了看陈叔叔,又看了看干爹,最后他忍痛朝陈全那边挤了挤:“不要,我要和陈叔叔一起回家。”
阿莱·特洛挑眉,这孩子,才和眼前的男子相处多久?竟然如此黏他。想当初他费了多大的劲,才当上小宝贝儿的干爹。
“小宝贝儿,你连爸爸都不要了吗?”
鸣鸣一听阿莱·特洛提及爸爸,立刻又眼泪汪汪,一副十分舍不得的样子。
“阿莱先生,”陈全在一旁终于开口,“如果可以,我带鸣鸣回去再玩几天,到时候你们再带他回去可好?”
事已至此,一切都清楚明白了。
眼前这个叫鸣鸣的孩子,正是陆家的那个孩子。
只是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走丢在他的农家乐里面。
陈全也没有询问,潜意识里拒绝知道事情真相。他曾经以为再也不见的奢望,如今就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有什么可奢求?如今没有什么比珍惜和鸣鸣在一起的每一刻重要。
陈全的意思,阿莱·特洛自然明白,只听他说:“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陈先生,我想你应该明白吧。”
“我知道。”陈全嘴里有些苦涩,这孩子归根结底并不属于他。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阿莱·特洛最后同意了。
鸣鸣还是一口一个地叫着陈全陈叔叔,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早已被身旁的人看穿。陈全也没揭穿他,收拾包袱打算带鸣鸣回青苔村了。
陈灏从外面进来,满头大汗:“哥,包子买回来了,为了买到鸣鸣喜欢吃的酱肉包,我可是跑了好几条街啊,唔,我尝过了,味道还真不错。”一大早,陈灏就去外面买早饭去了,只是不晓得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大病初愈,最好别吃这些油腻的。”贺琛林在一旁说。
鸣鸣不高兴地噘嘴:“贺叔叔,我已经好了!”
“是是是,鸣鸣已经好了,可也要等过两天再吃,要不然肚子会痛的。”
鸣鸣怀疑地转头看向陈叔叔,陈全认真地点点头。
“那好吧。”
“那,我们就先走了。”陈全拉着鸣鸣的手,开口说。
“干爹再见!贺叔叔再见!”
陈灏跟在一旁,有些吃惊,这鸣鸣的人缘未免也太好了吧,看个病,不仅认了个外国干爹,就连贺医生也对鸣鸣十分喜欢。
为毛鸣鸣就是不亲近他?!
陈灏猝。
贺琛林和阿莱·特洛抱臂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陈家兄弟带着鸣鸣离开医院。
“啧,一大早把我们叫回来,竟然就为了这个男人。”阿莱·特洛脸上郁郁,他在国外正待得舒坦,谁知道那人忽然让他回国。
“也不全是,”贺琛林脸色有些凝重,“鸣鸣他当时情况确实挺危险的。”
阿莱·特洛满不在乎:“担心什么,只要有我在,小宝贝儿他就不会有事。”
贺琛林看向阿莱·特洛:“你难道打算一辈子作为鸣鸣的血源?”鸣鸣的身体特殊,如今只要缺血,必定需要血源供血。这会是一个无止境的过程,阿莱·特洛不可能一辈子当鸣鸣的移动血源。
“那有什么办法?”阿莱·特洛耸耸肩,“如果你有更好的法子,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贺琛林再次看向楼下挺拔的人影,眯了眯眼:“以前我也觉得不可能,现在嘛,那就难说了。有时候过于心慈手软未必是一件好事。”
……
陈全、陈灏、鸣鸣三人回到青苔村陈家大院。
“陈奶奶,陈爷爷——”鸣鸣一回到院子,看到蒋云英和陈志华,他立刻喊着奔到他们身边,软软地叫着,可乖了。
“哎呦,鸣鸣啊,你可算是醒了,你知道吗?你可担心死陈奶奶了。”
“陈奶奶,陈爷爷,鸣鸣也很想你们。”
陈志华在一旁道:“你们在医院里还顺利吧,大医院就是不一样啊,瞧瞧,这转眼鸣鸣就活蹦乱跳了。”
“爸,妈,鸣鸣现在是好了,可以后也再不能出现那天的情况了。”
“当然不能了,”蒋云英抱着鸣鸣,瞪了陈全一眼,“你说说你们,连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都带不好,还能干什么?我决定了,在找到鸣鸣的亲生父母前,鸣鸣就由我们来带,你也要多学学。”
这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实在愁人。
陈全摸了摸板寸,嗯了一声。
陈灏在一旁笑着说:“老爸,老妈,你们是没瞧见,咱们鸣鸣在医院里的人缘那可好了,都喜欢着呢,最好笑的是,他还认了个老外做干爹,哈哈哈,也不晓得那个老外懂不懂什么是干爹。”
陈全看了陈灏一眼,只怕这人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有干爹,还有贺叔叔,他们都对我很好。”一旁的鸣鸣一边吃葡萄,一边软声软语地挨着细数。
儿诶,你这是要往你爸爸心头扎刀呢。
蒋云英果然注意到鸣鸣的话:“贺叔叔?哪个贺叔叔?”陈全他们去的是锦华,当初陈志华得脑瘤一事,令陈家人对姓贺的医生印象很深。
“就是一个姓贺的医生啊,”陈灏说着,忽然他像想起什么一样,狠狠一拍大腿,“操,难道是几年前给老爸看病的那个贺主任?!我操操操操操,当时我们咋就没认出来啊。”
陈全一翻白眼,是你,不是我们。
“我就说那个医生怎么好心来帮我们,原来是熟人啊,”陈灏还在那边嚷着,“不是,老哥,你认识那人咋没给我说啊。”
陈全彻底无语了:“我没说吗?说了啊,是你大意没记住吧。”
陈灏纠结了,他哥说了吗?好像是说过……
“那贺医生真厉害,当初不仅救了爸,还救了鸣鸣,是个好人。”
蒋云英和陈志华从兄弟二人的话中也听出来了,顿时觉得,他们生的两个儿子,为什么感觉都不靠谱呢。大恩人也能忘记?哎。
晚上。
陈家大院灯火通明。
大厨高力做了丰盛的晚饭,包括特意为鸣鸣准备的营养餐。
鸣鸣推着他的推圈儿,满院子跑,不时哈哈大笑,特别兴奋。
“哎呀,鸣鸣,鸣鸣,慢点跑,慢点跑。”蒋云英在一旁担心地喊道。
“妈,没事的,院子里看得见。”陈全抱了箱啤酒出来,看见鸣鸣在院子里玩的高兴,他的嘴角也忍不住染上笑意。
“灏灏,你看着点鸣鸣,要跟着啊。”
陈灏也推了一个推圈儿,正在和鸣鸣比赛。
陈志华和陈全各自开了罐啤酒,爷俩正在喝酒。陈志华看着院子里玩的欢快的一大一小,有些感叹:“当年,你和灏灏兄弟俩也是这样啊。”那时候,小孩子可没有这么多玩具,一根草也能争半天。
陈全灌口酒,看着远处的眼神有些柔和。
“我们家可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小孩子……”
陈全转眼看向陈志华,他手下一下一下地捏着啤酒罐,没有说话。
蒋云英也走过来,说:“陈全,前几天你不是去见孙六侄女了吗,怎么样,现在你们联系的怎么样了?”
陈全眨眨眼:“哦,那个啊……还行吧,嗯。”事实是,自从那天见过面后,陈全这些天为了忙鸣鸣看病的事情,压根就忘记和对方联系了。
蒋云英眉头都皱起来了:“什么叫还行?行就多联系下,你一个男的,总要主动点,难不成你还希望人家女孩子主动联系你。”
陈志华也在一边说:“老大,这事得听你妈的,男子汉,多主动点,多付出些。”
“嗯,我知道。”
饭后,小方把最近两天的账本和订单给陈全拿来。
陈全连夜计算核对账本数据。
“对了,陈哥,这是明天在我们这里预定酒席的单子,听说溪坝镇的镇长也会来。”
“镇长?什么样的酒席?谁定的?”
小方说:“也不是什么特殊酒席,是一个八十岁老人的寿宴。”
陈全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一会儿吩咐下布置前厅的人,务必注意一些小细节,要方便,顺手,过道要保持干燥宽敞,明天老人小孩应该会很多。”八十岁的老人,除了年轻一代,剩下的应该是和他同龄或者幼稚一类,因此更要注意安全方便。
小方笑道:“好的,陈哥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些,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
陈全给鸣鸣洗了澡,再裹了条小毯子,扔床里睡觉。
窝在陈全怀中,鸣鸣摸了摸胸口的挂件,甜甜地睡着了。
他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无声叹息。
看着怀中稚嫩的面容,恍惚中和某个经常出现在他噩梦中的那个人影重叠起来。
留下这个孩子,也不知道他的这个做法究竟对不对。
陈全一夜未睡。
第87章
这天, 陈全正带着鸣鸣在葡萄园里摘葡萄。
这是陈家种植的葡萄园, 有三四间房屋的大小, 全部种植着葡萄。葡萄园上空罩着遮阳网,葡萄架子是陈全和陈志华爷俩搭建的,有一人多高。
鸣鸣头上带着一顶花帽子, 他背上背了一个小背篓, 歪歪扭扭地跟在陈全身后, 捡葡萄。
“鸣鸣,地上的葡萄不能吃, 不干净, 想吃的话, 一会儿等我们回去了, 陈叔叔给你洗干净再吃。”陈全正在摘葡萄,头也不回说道。
鸣鸣正悄悄往嘴里塞东西的动作一顿,他抬头看了看云梯上的陈全, 又看了看手中的葡萄, 面露惊讶, 实在想不明白他陈叔叔都没转身又是怎么知道他想偷吃葡萄的。
小背篓里装的满满的,鸣鸣十分辛苦地拖着。
“陈叔叔,这里有好多好多酸酸甜甜的葡萄啊。”
“陈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鸣鸣想吃葡萄。”
“陈叔叔,这里有个青青的葡萄,呼, 好辣……”
陈全身后背篓里装满葡萄,一手提着鸣鸣的小背篓,俩人打算回陈家大院。
鸣鸣手里还提了两串,扑哧扑哧跟在陈全身后。
“哥!你们都在呢,家里有人找你!”陈灏的声音从葡萄园外面传来。
“谁找我?”
陈灏脸上带着高兴,他看了眼鸣鸣,说:“派出所的!听他们说好像找到鸣鸣的亲人了!”
陈全脚下一顿,抬眼看向陈灏,陈灏还在那边继续说:“哥,你快回去吧!”
“都有谁来?”
“谁?就派出所的那几个警察啊,”陈灏不明所以,他哥怎么听声音怪怪的,“还能有谁啊,刚警察给我说了,他们是来带鸣鸣走的。”鸣鸣家人今天并没有来到青苔村,青苔村派出所直接把走丢的小孩送回去。
陈全一行人回到陈家大院。
院子里,几个身穿警服的警察正笔挺地坐着,他们正在和陈志华说话。
陈全让陈灏把鸣鸣带去后院洗葡萄吃。
“张警官,余警官。”
“陈全,”张警官站起来,说,“十天前,你报的走失儿童案子,现在我们已经找到线索,已联系上这个孩子的父母。”
陈全嗯了一声,尽管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可现在真的发生在眼前,还是令陈全心情有些复杂。
“这孩子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前几天孩子生日回国,谁知这小孩子不懂事,上错大巴,辗转从蓉城城里来到青苔村,幸好当时有你收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嘛,难怪这孩子当初记不得自己的家,警察同志,那你们就赶紧把孩子给他父母送回去吧。”陈志华说。
张警官看向陈全,陈全看了眼其他人,说:“嗯,我去把孩子带出来。”
后院,陈灏不在,鸣鸣正在水盆里洗晶莹剔透的葡萄。
“鸣鸣。”
“陈叔叔!”鸣鸣赶紧献宝一样捧了一把葡萄给陈全,眼睛笑的都眯起来了,“陈叔叔,吃,葡萄。”
陈全手里握着鸣鸣给他的葡萄,他蹲下/身,对鸣鸣说:“鸣鸣,陈叔叔要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呀,陈叔叔。”鸣鸣嘴里吃着酸酸甜甜的葡萄,问道。
陈全:“鸣鸣,陈叔叔要把你送走了。”
鸣鸣一愣,睁大眼问:“陈叔叔和鸣鸣一起走吗?”
陈全摇头:“不。你爸爸来接你了,所以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鸣鸣黑曜石一样的眸子睁了睁,立刻泡在一泡眼泪里,都快哭了:“陈叔叔,你是要赶鸣鸣走,不要鸣鸣了吗?鸣鸣听话,陈叔叔不要赶鸣鸣走,不要不要鸣鸣……呜呜呜,呜呜呜……”
陈全心底一痛,他忍痛从屋里快速收拾完鸣鸣的玩具衣服,鸣鸣见陈全动真格了,急的大哭:“陈叔叔,陈叔叔!!!”
“走,听陈叔叔的话,赶紧回家去!”
鸣鸣大哭着摇头,朝后退去:“我不走,我不走……呜呜呜……”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呜呜呜,呜呜呜,你说过不会扔下我的,你说过不扔下的,呜呜呜,呜呜呜。”
陈全假装没有看见鸣鸣眼中的害怕和祈求,他一脚上前,一手把鸣鸣夹在胳膊底下,一手抓起行李,指骨发白,十分用力,大步朝外走去。挣扎中,葡萄散了一地。鸣鸣彻底慌了,大声呼救:“陈爷爷陈奶奶——爷爷奶奶——呜呜呜,呜呜呜……”
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蒋云英一听鸣鸣撕心裂肺的哭声,嚷嚷着跑过去。
陈志华等人也跑过去。
“陈全,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