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风如数家珍的说了一大串,有些渴,低头喝了口茶,他一抬头,就见庚衍龚云甚至林国都用相当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
……不愧是庚军的八卦之王,三人不约而同在心中感慨道。本来打算念资料的林国被抢了活,木然冲其他两人点点头,表示李西风说的完全没错。
这里是庚衍的办公室,庚军的几位智囊聚在一起,自然不是没事干扯淡——他们在谈杨火星。
“荣虎是杨火星的私生子,这事处处都泛着蹊跷。”龚云蹙眉道,手上托着茶盏,半晌没喝上一口,“一个王真,又一个荣虎,都跟杨火星扯上关系,我有点不太明白了。”
庚衍的表情同样不好看,双手交握抵着额头,沉声道:“不可能是杨火星。”
他的意思是,在背后捣鬼的人,不可能是杨火星。这话其他三人也认同,只是问题又来了,如果是这样,那幕后人把杨火星推出来,是想干什么?有什么意义?
“杨火星是李慎的结义大哥。”李西风若有所思道,“对方引导着我们怀疑杨火星,李慎那个傻哔肯定会不高兴,说不定还要闹一场……咦?感觉我好像说到点子上了耶。”
庚衍摁住眉心,龚云低头喝茶,林国倒是点点头,冲他露出肯定的小眼神。
李西风本能的发现自己好像踩了地雷,果断闭嘴喝茶。
通讯器的嗡鸣声突然在房间中响起,林国当着其他三人的面掏出手机,举到耳边,一边听一边嗯了几声,然后挂断。
“耿连成跟大漠的封河在燕破原发生冲突。”林国淡淡道,“目前还只是两人单挑,其他人没动手。”
“天,饶了我吧。”庚衍还没来得及开口,李西风倒是先哀嚎出声,“可千万别叫我去拉架,我就一战五渣,最多能帮着收收尸,打打杀杀什么的……还是找李慎吧。”
李西风说完看一圈,顿时明白自己又踩雷了,这回连林国都没了反应。
半晌,庚衍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在哪?”
“嗯,耿连成和封河在燕破原对上了,你过去看一下。”
第37章 燕破原事件(下)
长安南郊,燕破原,出入口大厅前。
封河使得是枪,耿连成使得也是枪,此枪却非彼枪。两人一个是远程枪手,另一个是近程枪兵,在燕破原这种开阔的场合,明显是前者占据天时地利。
耿连成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全力以赴的阻止封河拉开距离。只要将对方逼迫在近战的范围内,他就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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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枪手是个烧钱的职业。这个职业并不像其它职业一样有一把好武器就行,子弹的威力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攻击效率,而每打出一发子弹,都是在烧钱。所以在低等级的用兵当中,很少能看到枪手的身影,没有团队后盾,没有一定的身家基础,还真玩不起枪手这职业。
早在穷困潦倒时,封河其实什么都玩,刀枪棍棒,剑鞭锤斧,无所不通,无一不精。单论战斗的技艺,他能将李慎甩出八条街。在他手里,就算是一块板砖,也能发挥出叫人意想不到的威力。之所以后来转型做了枪手,只因为喜欢而已……
一柄薄如蚕翼的小刀,挑,抹,旋,切,硬生生压得耿连成只能招架。耿连成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一名枪手在近战上完全压制,开始是他缠着封河不让其拉开距离,现在却是对方不肯放过他了。
同样是仙路九步,两人在战斗技巧和经验上的差距,就是这么夸张。
大漠近年来的风头自然远远比不上如日中天的庚军,但它也是长安城里排的上号的老牌团队,封河能压过一众元老稳坐二把手的交椅,凭的自然是实打实的本事。这话并不是说耿连成名不副实,只是相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来说,耿连成还差了那么一点。
他们这个层次,指的是神坛以下,长安城里,最顶尖的那一小拨人。
长安城排名前十的团队,每家都至少有这么一个人撑着门面,辉光是杜忠,血屠是高一,庚军有李慎,大漠则就是封河……神坛级的强者那是压箱底用的,而这些才是出面兜事撑脸打旗子的人。
不管自我感觉如何,事实证明,耿连成,还不够格。
边上围观的人早已开了赌盘,押耿连成的个个捶胸顿足,侥幸押了封河的却是眉开眼笑。当然也有穷鬼押不起钱,磕着瓜子纯粹蹲边看热闹。
“这耿连成也忒不济事,叫个枪手在近战打成这样,换了我干脆就举手投降,还死撑着干什么。”
“是啊是啊。”有人在旁边附和道,顺手从他面前的口袋里抓了一把瓜子,“忒丢人了。”
“你干嘛!我让你拿……了吗?”
正想骂人的穷鬼佣兵咽了口吐沫,定睛瞅着蹲在身边的人,下一秒,整个人就想往上蹿,却被按着肩膀硬扯下来。
“别激动。”蹲在他边上的李慎低声安抚道,“就吃你两颗瓜子,下次赔你一包还不成?”
“成,太成了,您您,您吃,尽管吃。”被这么一尊杀神蹲在身边,路人佣兵连话都说不清了,赶忙把瓜子口袋举到人面前,只求人别突然发疯。
李慎也不跟他客气,又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抱怨道:“你说这耿连成这么不禁打,搞得我很尴尬啊。”
路人佣兵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渐渐觉过味:李慎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来拉架的,不过他要这时候出去,架是能拉住,但庚军的脸也丢光了……除非他再跟封河打一场。
可传闻中李慎和封河是过命的兄弟来着……
“……是挺尴尬的。”他不由点头附和道。
“真尴尬。”李慎说着又抓了一把瓜子。
“……嗯。”
“好尴尬啊。”李慎抓了第四把瓜子。
“……”
那边场上耿连成已经快被打趴下,这边李慎一把接一把的嗑瓜子,就算是完全不了解内情的路人佣兵也看出来:传闻中耿连成跟李慎是死对头,这厮纯粹就是在看热闹吧,是吧,就是在等着耿连成被打趴下吧,绝对是吧。
你尴尬个鬼啊!老子一包瓜子都快被你嗑完了!
正在路人佣兵心中咆哮之刻,如疾风般游走于耿连成身周的封河,突然慢了一拍。这一瞬间的变化旁人可能看不出,但当事者的耿连成却是再清楚不过,他毫不犹豫抓住这个机会,全力一枪扫出。
这一枪扎扎实实的扫中了封河,将其拦腰重重砸飞,封河迎空喷出一口鲜血,这变化来得太快,直叫旁人目不暇接。
路人佣兵目瞪口呆片刻,才赶忙扭头去看身边李慎,这一扭头,身边又哪里还有人在?
封河坠落在地,身体将坚实的石头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耿连成喘着气拄枪而立。
“咳咳。”封河捂嘴咳出血,撑着地站起身,脸上倒是仍挂着笑。他手腕一转小刀悄然收回袖内,啐出一口血痰,双手自身侧拔出长短双枪。
——长枪名三尺,短枪名温柔。
“得,不跟你玩了。”封河双手拎着枪,口气是平淡却笃定无比。
他踏前一步,面上笑意愈发盎然。
“这就送你上路。”
………………
匆匆忙大老远赶过来看热闹的老少二人组,只来得及看了个尾巴。准确来说,是尾巴的尾巴。年轻人端着单筒望远镜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而坐在他身边的黑帝斯却是遗憾的摇头叹息。
“唉,就迟了一步。”
在望远镜的聚焦里,封河手上的短枪已经抵上了耿连成的脑门。然而实际上,此时此刻距离封河说完那句话,还没过到五秒钟。
耿连成长枪脱手,怔立当场。
“你这一招我都见了三回了。”封河很好心情的给他解释道,“下次记得别这么傻,哦,如果你还有下次。”
这话里的意味太明显,耿连成无声瞪大了眼,不信对方会真的开枪,然而事实证明,他又错了。
枪声响起。
耿连成的脑袋仍在脖颈上。
封河从手背上摘下一枚瓜子壳,无声看向场边,而顺着他的视线,众人也望过去。
李慎就站在那里。
“封爷。”李慎的声音并不大,却在场中远远传开,“给个面子,成不?”
封河敛了笑,皱起眉,半晌,垂下手,一言不发的从耿连成身边离开。
李慎越过人群走到耿连成面前,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抬头看看站在周围的自家佣兵们,看着他们脸上忿恨不平的神色,微微眯起眼。
“还愣着干什么?”他对他们道,摆摆手,“都散了吧。”
完后他就当没看见耿连成这个人,连半个字也懒得跟对方说,径自走到对面大漠的队伍里,去找封河说话。
封河冷着脸表示不想理他。
“别这样嘛,封爷。”李慎笑嘻嘻凑在人身边,伸手揽住封河肩膀,“您刚才那造型,简直酷到没朋友,什么时候偷偷练的?求讲解啊。”
封河嫌弃的翻了个白眼,给人纠正道:“叫哥。”
李慎不知从哪翻出一颗瓜子,边嗑边含含混混的喊了声哥。他喊完这声,封河也就不跟他计较了,领着人走到一边,寻了个僻静处说话。
“去摸个遗迹,刚进门就叫炸回来了,人折了一半多。”封河垂着眼,话音有些低落,“我还头一回见,在自家大门口,设个按人数触发的神经病陷阱,他哔的,这回乐子大了。”
李慎也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刚才那些人,就知道大漠这一回的损失有多惨重。封河作为领队,肯定脱不了责任,大漠里头也不是铁板一块,就算首领黄沙是站在封河这边的,也保不了他无事脱罪。
不过封河也没指望能从李慎那张狗嘴里听到什么金镶玉,转脸便将这事抛开,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李慎。
“喏,探路的时候找到的,给你拿去玩了。”
李慎接过来一看,貌似是只怀表,表盖上的花纹完全看不懂,他打开仔细瞅了瞅,发现指针根本没在动。
“坏的?”
“是啊,不然干嘛给你。”封河理所当然的点点头道。
李慎顿时怒了:“我哔,你当我捡破烂的啊!”
“嗯,你不就喜欢捡破烂吗?”封河戏谑道,“上次是谁哭着喊着求我把那破烂战甲给他,嗯?还有上上回那个破烂引擎……”
李慎二话不说一手肘顶上去,强行令对方住口,要不是为了讨好张大师,他又何必捡这些破烂,黑历史什么的,简直不堪回首。
把坏掉的怀表揣进兜里,他才觉得旁边似乎太安静了。一扭头,就见封河皱着眉捂着被他顶到的地方,然后两眼一闭,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下来。
李慎张开手将人接到怀里,愣了好几秒,才举起双手。
——全是血。
后面的事情犹如走马灯,李慎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将封河交到黄沙手里,他回到车上,无意识摸到兜里揣着的怀表,视线在不会动的表盘上茫然的凝固。
开什么玩笑……吓死人了好吗?
李慎从没想过,有人会比他先死这种事。
他破天荒的有点惶恐,因为他终于意识到——那笼罩不去的命运的恶意,也许并不是针对他本身。
第38章 父与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
“荣虎。”
远处的城墙已经清晰可见,却仿佛怎么也走不近。少年趴在杨火星背上,有些好奇,也有些复杂的注视对方的侧脸。
“你要带我去哪?”
“去医院。”
少年闭上嘴,许久,又开口问:“你就不怀疑吗?”
“你的眼睛很像你娘。”杨火星平淡道,“我带你去医院,顺便也把亲子鉴定做了,有什么疑问,到时候就清楚了。”
少年终于彻底的闭上了嘴。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破家灭门那一幕幕,似乎还飘荡在眼前。那个当着面杀了他父亲的男人,放过了他们,然而接下来又是新的杀戮……
他痛苦的合上眼。
“想哭的话就哭吧。”杨火星道,“能流出眼泪是件好事,到哭都不哭出来的时候,你就必须得长大了。”
少年一声不吭的听着,却死死咬紧了牙关,拼了命的把眼泪往回逼。
他不想哭。
也不能哭。
如果流出眼泪,他就输了,输给自己的软弱……他不能输,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
从医院出来,杨火星将少年带回了家。
他住在南城,紧挨着最北边那一圈后盖的围墙,西北边角里,一栋二层的小院。门牌是丹凤路七十七号,不过一般没人这么叫,靠近北围墙的这一圈,都叫‘散街’。
散街上住的都是散户,来来去去,没个定数。这里的地皮大都是辉光的,租金还算合理,然而对杨火星而言也不是个小数目。他在这条散街上住的算久的,每天都有人挤破脑袋的钻进来,每天也都有人灰头土脸的滚出去。
能否在长安南城扎下脚,是在这座城里立足的第一道门槛,否则,就没资格说自己是长安佣兵。
杨火星背着被打了麻药昏睡过去的少年,走进院门,跟围上来问好的弟子们笑着一一打招呼。这里不仅是他的家,也是火星团的会馆,这些大多连天门都没开的少年,就是他的火星团。
李慎说他有病,他认,他这里与其说是个会馆,不如说是个包吃住的私塾。他不仅教导这些少年们修炼的方法,还给他们在这座城里提供了一个容身之所,让他们能够衣食无忧的专心修炼。
“师父,饭已经做好了。”
“你们先吃吧。”杨火星点点头道,扭头看了看背上的少年,“我带他回房休息。”
有一点他没说假话,这少年的眉眼,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是真的很像。将人的外衣除去,放在自己床上,杨火星去打了盆热水,给对方擦洗脸和手脚。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儿子……
本以为已经忘记的那些事情,又随着那一枚玉佩,这一名少年,被强行带回了眼前。杨火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抑或哭笑不得,不管这是哪位有心人的安排,都称得上用心良苦。
他当然不相信这是个巧合,偏偏让他遇到这少年,又偏偏让他发现对方的身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当初对他说这句话的女人,毅然决然的离他而去。他甘之如饴的乡野生活,对她而言却是穿肠毒药。年少时的那一场轻狂,几乎令他失去一切。
杨火星沉默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沉睡的少年。若那时她能忍受得了寂寞,或者早些对他敞开心扉,他也好,她也罢,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世事无常,变幻莫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他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至少在亲手刻下那枚玉佩时,他是真心爱她。
那么爱。
………………
第二天,杨火星带着荣虎去医院取鉴定结果。
荣虎看着他走进医生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又走出来,将一个纸袋折起揣进大衣口袋。到底结果怎样,杨火星并没有说。
“你有佣兵执照吗?”他问荣虎。
后者摇摇头,于是杨火星又带着荣虎去了城中心的公会总部,给他办了执照。尽管没被抛弃令荣虎感到安心,但同时也有着微妙的不适感,突然多了个亲生父亲,简直就像是在否定之前的那个自己。
杨火星去了任务窗口,有点苦恼。他昨天半途抛下任务,结果自然是被打了差评,有一段时间都不能接监督任务了。以火星团的情况,根本接不了正常的团队任务,稍微好一点的个人任务,又大多路途远耗时长,令他十分为难。
……下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缺口还很大啊。
看了看旁边满脸无聊的荣虎,杨火星道:“你在这附近自己逛一逛吧,我还要一阵子。”
荣虎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这座未央宫城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不过以前大多是在外面游览,进来的次数倒是不多。为什么佣兵王李三多要将佣兵公会的总部建成一座宫城,学者们已经争论了很久,大多认为他当时是有当皇帝的想法,最终却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