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进来,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都盯着他看,只有张老二和杜晨两个例外,连头都没抬。过了会,张老二放下手中的纸张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小韩来了?是找二哥有事?”
韩诚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没人说话,只有杜晨恰好此时GAME OVER,手机里传出刺耳的效果音,他低低咒骂一句。
“这他妈的……哟,这不是那个谁,韩诚?”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韩诚顾不得想,他的心思都在张老二那里。张老二没有吃惊,也没有叫他起来,这说明,郑祥早已将来龙去脉给他汇报清楚。同不同意,就是一句话,但这句话,张老二却迟迟不肯说。
屋子里又静了片刻,张老二笑了起来,
“小韩,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他没叫韩诚起来。韩诚就跪着,一字一句地说,说到最后,求道,
“张二爷,我叔年纪大了,昏头了,求您放过他,这笔钱算是我的。我来还,我来背,我还有一套房子,卖了也是一点钱,手里凑凑,一定给您足数还上。您大恩大德,韩诚这辈子不会忘,求求您!”
张老二手指头敲在桌子上,一下,一下,清晰可闻。
“小韩,不是二哥不帮你,一行自有一行的规矩。你愿意给你叔搭多少,你给他就是了,但这个钱,没有随便转的。不然你转我,我又转给你,来来回回乱套了,我去找谁?谁给我按的手印,我就找谁。你又凭什么让我例外?”
韩诚不语。问出了凭什么,说明他韩诚还是有可凭借之处——但是他不想就这么应承下来。宇研还在等他回家。
“二爷,我叔的账,还有多久到期?”
张老二用下巴向杜晨那儿扬了一扬,杜晨支着下巴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七天?最多不超过十天。”
“杜晨,你也上点心。”张老二淡淡说了句,没看出生气来。杜晨一笑,“知道了,二哥。”
“……那好,二爷。七天后我再来找您,要是这钱我能凑出来,能不能放了我叔?”
“小韩,你这话说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二哥我又不吃人,你还清我的账,我难为你们干什么?”
韩诚从地下爬起来,谢过了张老二,告辞离去。一屋子人继续刚才的事,只有杜晨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上,问张老二,
“二哥,你不是想拉他入伙?还真就这么放过了啊。”
“放不放,也等他真凑够再说。”张老二依然带着笑,仿佛一个与世无争的办公室大叔,“常力,你去盯着点,不是说还有套房子?”
第54章 青山在
韩诚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卖了房子。那套房子市价总有个30万上下,但他在各家中介都只标了25万,但求速卖。卖了房子,再填上1万,剩下那些给韩艳艳交学费,之后,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不,不是的。他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林宇研搞卫生,一边想——他还年轻,有力气,有宇研,有希望。也许会苦一点,但他是自由的,不用再走回老路。他可以堂堂正正走在大道上,晚上睡觉心里也踏实。这比什么都重要。
林宇研在擦灰,抓着一条大抹布,爬高爬低上上下下,不放过任何一个卫生死角。似乎觉察到了韩诚的目光,他回头问,“你不好好背课文,总看我干嘛?”
“看你长得帅。”
“别闹,我哪有你帅?”
“嗯,我们帅到一块去了,以后生个儿子像你像我都不用担心,一定风靡万千小姑娘。”
“……”
林宇研放下大抹布,无语半响,问,“你生我生?”
“我难道生得出来?”
“那难道我生的出来???”
“操了那么多次,灌了那么多精液进去你都生不出来,嗯,这可真是……看来是我操的还不给力,灌得还不够多……”
韩诚走上前去,不由分说一通乱摸,然后抱住又啃又亲,林宇研再三强调自己手很脏要去洗洗,韩诚也不理他。最后他没办法,随韩诚去了。韩诚果然也没让林宇研用到手,一切都是他在办,最后把林宇研操到射了,腰软脚软的没力气,还在惦记着擦灰只擦了一半。
“行了行了,”韩诚彻底败给了他的强迫症洁癖,把他抱在怀里,“等会我擦,包你满意。你快睡会吧。”
林宇研很听话,闭上眼睛,一会就睡着了。韩诚继续想心事。
卖了房子就卖了好了,不可惜。那房子又旧又破,治安还不好,林宇研这样的小龟毛要是住进去,天天打扫卫生都要把他累死了。等回国了好好工作,攒钱买个新的。实在不行先租一个,在宇研工作的地方附近租,他早上还能多睡一下。
不就是个房子么,卖就卖了……
韩诚想着想着,浑然忘了自己答应林宇研要起来搞卫生,抱着自家宝贝也睡了过去,睡得很香。
然而,直到第五天,房子还没有卖出去——甚至连一个打听的人都没有。韩诚早就坐不住了,每天都要挨个中介去问,但是中介说没人来问,他们有什么办法?
韩诚坐立难安,可是他能怎么办?就算想去卖肾都找不到下家,只能越来越频繁地骚扰中介,骚扰到对方不客气地说,“韩先生,我的电话就是工作的根本,客户都靠电话联系的。你总这样占着我的线,真有客户来问都打不进来了好吗?”
他道了歉,挂了机,可没多久,又忍不住打过去。终于,他把自己的电话打到了没电关机了,可是还有好几家中介没有问过。林宇研在另一个房间用电脑,他过去借了电话,接着打,
“你好,请问棚户区某栋五楼那个房子……”
“已经被人买走了。”
“我说的是某某栋某单元五楼左手边,那间50多平米的……”
没等他说完,对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对,就是那套。已经卖出去了。您要不要看看别的?”
韩诚有些懵。他挂了电话,再打去别家,回答出奇的一致——已经卖了。
自己的电话才充进去一点电,但他还是开了机,重新挂过去,这次则是——没有人问呢,韩先生你别急。
打到刚才抱怨他“耽误时间”那一家,韩诚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小姐,你和我说老实话,这房子你到底给我挂没挂?是没人问还是你没让他来看?”
那中介一顿,用标准的客服腔答道,“韩先生您说笑话了。我们是专业的中介机构,宗旨是全心为客户服务,请您不要着急,耐心等待,有客户咨询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我已经问过别的中介,他们都和我直说了。现在你还不说实话?”
“别的中介怎么说我不是很清楚,韩先生。但我们是正规机构,您是可以放心的,请静待我们的电话联系。”
“……小姐,这钱我等着救命的。”
那边又顿一顿,客服腔不见了,韩诚第一次感觉电话对面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韩先生,我也没办法的。谁我都得罪不起,我只是个打工的,请不要逼我了好吗?”
放下电话,韩诚坐了一会,抓起外套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林宇研问了一句,回答他的是咣当一声门的砸响。他抬头看了一眼,也没多想,继续忙自己的事。
韩诚走出A大,坐上公交,一直坐到棚户区。下了车,他直奔一家不起眼的五金店而去。进了门,老板是个矮胖子,正戴着副眼镜用锉刀改装一只甩刀,看见他还有些惊奇——“韩诚?好久没见了,不是不干这个了么?要买什么,撬棍还是手套?”
这是行话,他所说的撬棍和平时补车胎那种不同,近一米长,粗细更是正常撬棍的二倍有余,打架用的,一抽一道青,不过一般伤不到骨头。手套就是指虎,但是顶端可是开了刃的,一拳五道血条子,一般他们都不用这个,太损,那得是真有仇有怨才会用。像是韩诚拿钱替人打架,说不定对面请的也是同行,大家日后还要见面,何必呢?点到为止就收工好了。
但今天韩诚哪样都不要。他根本不理老板的寒暄,阴沉着声音,“要三棱刀。短的,能揣在怀里。”
矮胖子抬眼看他,只见他脸色铁青,一脸煞气,心里就明白,这是遇到事了。他不敢马上卖给他,让他稍微坐坐,说是要电话过去调货。韩诚按住了他掏手机的手,“老板,咱们也处了这么久,明人不说暗话。你是想给谁报信?我叔?不用。你不卖给我,出了这门我找下一家,一样的事。”
“韩诚,”矮胖子被识破,索性摊开了说,“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了,是被人欺负了?这地头上,能欺负住你的,数来数去就那几个。不管是谁吧,你一刀捅下去,你痛快了,然后呢?你叔呢?你妹呢?你爸呢?”
他还不知道韩建设已经去世,继续说着,“到时候,你不当场被弄死也要进大牢,你爸你妹可就惨了,你仇家能放过他们?尤其是你妹,花朵儿一样的小姑娘,能有个好?你想想?你这么大了,就没个相好的……到时候娘们的眼泪都要哭干了,等你等不起,不等你舍不得,作孽哟。”
韩诚心已经灰了一大半。提到了韩艳艳,他就知道,自己是去不成了。他妹还有前途,还要去念大学,要考A大。提到了相好的,他想起林宇研,心里又刀绞一样的疼——他韩诚的前途呢,未来呢?他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希望,可以活在太阳底下,活得像个人样,可是张老二不许——他凭什么不许!凭什么就这么毁了他!
“回去吧,”老板看他神色,只剩下凄楚,那股子煞气不见了,知道自己的话见了效。但韩诚颓然蹲在地上,“老板,他们……我再没有家了。我没地方回去了。”
“……孩子,你还年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卧薪尝胆你晓得吧?回去吧,好好过,慢慢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老板怕韩诚走投无路之下做了傻事,想用一个虚拟的复仇去引着他继续熬下去。他想,过了三五年,日子好了,有了绊住韩诚的人和事,这些仇啊怨的自然就淡了。就像他说的,韩诚还年轻,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活着最重要,人必须往前看。一时冲动,就什么都没了。
他却没想到,这番话,却真的被韩诚听到耳朵里去了。
“老板,谢谢你。”韩诚站起来,冲他点点头,走了。
“唉……”矮胖子叹息一番,只觉得这孩子命真苦。突然想起来,这事情得告诉吕大夫一声,就又掏出电话来。
第55章 联盟
韩诚的电话疯了一样的响。
他跪在地上,理也不理。
办公桌后,张老二端着一本书,一页页翻看;办公室里,郑祥站着,面色凝重地看着他。杜晨依然在玩他的手机游戏,其他人窃窃私语,不时呲笑一声。
林宇研的歌声不屈不挠地从韩诚手机中传出,低低的,带着笑的,伴奏是一把吉他低回的旋律。
“………趁年轻尽情地爱吧,最最亲爱的人啊,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韩诚开始磕头。一下,又一下,
“……我把我唱给你听,把你纯真无邪的笑容给我吧……”
咚,咚,咚。没有人让他停,他就不住地磕。
“……我们应该有快乐的……幸福的……晴朗的时光……”
“二爷!”郑祥忍不住发声,张老二恰在这时似乎看到了什么引起他兴味的段落,长长地“唔”了一声,反问郑祥,“祥子,怎么?”
郑祥看向韩诚,他额头皮肉开绽,血合着尘土染在面前一小块地砖上。但他似乎毫无察觉,依然在磕着,一下,又一下。郑祥带着几分不忍地,看回张老二,张老二依然带着笑,似乎在等他开口。但是他清楚,二爷露出这个表情,谁敢开口,那是不想活了。
“我……我去看看场子里打扫的怎么样了。”
这不是他的工作范围,他只管打手们,根本不管夜总会的日常管理。但张老二毫无异样,点点头,示意他快去。
“……花儿尽情的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芽……谁能够代替你呢……趁年轻尽情地爱吧……”
终于,韩诚的手机彻底没电了。林宇研的歌声也戛然而止,消失在这一方斗室里。韩诚机械而麻木地磕着头,他已经数不清他磕了多少下,但只要张老二没满意,他就得无休无止地磕下去。
韩诚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甚至有余力想想这场面,真够滑稽。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再一想,又觉得,真够讽刺。这里没有窗户,不见太阳,不见天空,只有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就好像他的未来已经全部写在了这间充斥着烟味的办公室里——再也不会有什么纯真的笑容,晴朗的时光,爱与尽情开放的花儿。林宇研的歌声也不会再响起。剩下的,只有不见天日的屈辱,与毫无希望的未来。还有皮开肉绽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
对于失去林宇研这件事情,他已经不觉得疼了。反而,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得到过林宇研。真的会有吗?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好的未来,会有这个可能,他曾经可以拿到过吗?他何德何能?凭什么是他?
虚幻的未来,仿佛一个梦。他本来就是活在泥淖里的一个人,一步错,步步错。从高中辍学,第一次走到街上,做了第一件亏心事起,大概就注定了,他再也挣不开这恶心的泥沼。自找的,也怨不得谁。
大概,这就是命吧。天生的贱骨头,路上人人都能踹一脚的野狗命。遇到好心人,喂了一根香肠,就妄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有个家,有个主人,有个一天三顿自己的食盆。痴心妄想……也是活该。
……
最终张老二还是放过了他。将他扶起来,亲切地叫他“诚子”——仿佛熬一只桀骜的鹰,今日终于熬得它低下高傲的头颅,衔住施舍的腐肉,再也不心存向往,看向自由的天空。
韩诚满怀热泪,感他知遇之恩,几乎痛哭流涕,知道了自己从前的轻狂与无知。忏悔了自己的不懂事,张老二又握住他的手,安慰一番。
“你们,谁带诚子兄弟出去休息,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在场子里开心一下,算是二哥请你们的。”
底下众人应了,居然是杜晨自告奋勇,带他走,连张老二都吃了一惊,又笑了,“诚子兄弟果然有人缘,我们杜晨都愿意和你往来。以前,这孩子倒有些孤僻的,正好,你们一起玩去,我等会再来。”
出了办公室,韩诚满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郑祥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就嘱咐他,“你跟我来。”杜晨跟在后面也没有异议,跟着一起走。
七拐八拐,拐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包间,郑祥说,“韩诚,这里隔音虽然好,但是门口仔细听还是能听到的,这里终究是二爷的地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总之你心里有数。我在边上给你守着。里面……那是没办法,闹到二爷面前我们谁也担不起,你别怪我。”
“不用你,你忙去吧。我在这。”杜晨大咧咧发话。郑祥也不好说什么,看看韩诚,自己走了。
韩诚拉开门,打开灯。久坐在漆黑的室内,吕然诺在突然亮起的强光刺激下偏过头去。韩诚算是明白郑祥那句没头没尾的“你别怪我”是为何而说——吕叔脚上手上都有手铐,另一边都链在屋子中间的钢管上,虽然不至于没办法动弹,但也局限于方圆两米内,或坐或站,不外这两个姿势。手铐钥匙就在一边的茶几上,但吕叔肯定是够不到的。他能够够到的范围内,只有一瓶矿泉水,几个敞口的一次性纸杯,大概是万一尿急时候,临时救个急用的。
“叔?他们绑你来的?”韩诚只觉得一股火蹭蹭往上冒,“他们打你了?”
吕然诺接到消息,却怎么也找不到韩诚,就和李小猴联络了一下,从他嘴里得知自己借高利贷的事情露馅了。赶到夜总会,还没到营业时间,他敲开了门,进去就问那些公主、少爷们韩诚的下落,那些人哪知道?又看他穿的寒酸,冷嘲热讽地戏弄了他半天。结果,吕然诺满怀怒气,在屋子里骂天骂地骂了半个多小时,又要打人又要砸东西,要不是这夜总会安保归郑祥负责,他接到打手的汇报赶了去,还不定会让人打成什么样。饶是这样,也挨了几脚。
后来他越骂越难听,问候到了张老二祖宗十八代,郑祥实在怕他给韩诚再惹出什么事端,给他锁在了这小屋里。刚才他咋一听到韩诚的声音,还以为他果然是来质问张老二,结果被扣下做人质的,怒气值瞬间再次爆棚,直接骂出一句“你他妈的小兔崽子老子借钱关你屁事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