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拍了拍她的手,顺便拦下她劝阻的话语,柔声道:“婉儿莫忧,眼下我可是个女道士,不会乱开杀戒的。只是我这狼狈的样子,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看见。”鹰隼般的目光直刺向女子头顶,李令月的唇角微微弯起,“我那道馆里,似乎还缺了个女护卫。”
女子哪能不知李令月的意思,可惜她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便只能顺着人家的套入进去,乖乖地稽首告礼,“奴苏慕蓁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低垂的眉眼里涌上了笑意,李令月道:“既是自己人,便就不要这么多礼了。起来吧。”
苏慕蓁拥着妹妹起身,见李令月神色欢愉,便请求道:“多谢公主,只是我妹妹……”
“慕蓁放心,令妹自是随你。而且我会安排观里最好的夫子教她。”说着,李令月瞥了眼上官婉儿,俏皮一笑。
上官婉儿攒住李令月撘上来的手,又对着女子道:“观内笔墨充裕,书籍的存量也是甚多。令妹自可在内研习。”
苏慕蓁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两位。”
李令月环顾了下这间屋舍,便又开口问道:“此地地处荒凉,你们两个女子又怎会处在这里?莫非是私逃的囚犯?”
苏慕蓁眉梢一颤,看着抬起头急待辩解的妹妹,忽而默叹口气,“奴既已归顺公主,便不应再度隐瞒。实不相瞒,我二人乃是苏麟之女。”
“苏麟,苏将军?你阿翁便是挂在凌烟阁内的苏定方苏老将军么?”李令月暗喜,她果然猜中了。
苏慕蓁颔首,“是,只是我二人并非正室所出,家母只是……只是平康坊内的一个都知。”
都知也就是唐代的名妓,她与平常的妓|女不同,才艺超绝,尤甚会作诗。李令月听后竟又是打趣道:“难怪令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学。”
苏慕蓁尴尬地抿了抿唇,接道:“公主谬赞了。家父与家母素来恩爱,只可惜家母福薄,生下凝儿后不久便去了。家父常年出征,夫人怨他忽视她们母女,便苛责我二人。去年家父不幸在战场上罹难,夫人便更觉得我二人晦气,除了我们的户籍,将我和妹妹赶了出来。我身上没什么财物,只好带着妹妹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居住。”
名门正娶的当家主母,日日看着自己的夫君同出身卑贱的小妾腻着,日子久了,自然会心生怨恨,做出这些事情倒也在情理之中。上官婉儿只觉这两姐妹命苦非常,而久经世事的李令月却觉得那主母肯放两人自生自灭,还算是好的呢。
身无依靠的柔弱女子,如今只有她一个主子,日后肯定为她所用。李令月唇边泛出一丝莫测笑意,她瞥着女子亲切道:“好了,今日你既已认我为主,过去的便都让它过去吧。慕蓁有此才力,日后定有所作为。”
“必不负公主所望!”苏慕蓁低首明志。
几人在那儿闲聊了几句,李令月知晓这附近除去苏家姐妹外,还有几户同样凄苦的人家,而且这些人家在长安城郊更是屡见不鲜。
这倒是提醒她了,上辈子她爱好豪奢,虽也有捐助寺院,但却仍盖不住那高高在上的奢侈形象,不受民众推崇。而她除了七位宰相五出其门,却也没什么可以令世人称耀的了。难怪上辈子人家只要把她的几位宰相除了,便可轻而易举地将她推下高台。
李令月勾唇冷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辈子她定要将自己的根基打牢。看你李三郎如何再来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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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李令月仗着自己负伤,正大光明地赖倒在上官婉儿怀里。上官婉儿的发髻因着之前的颠簸散了几缕,李令月拾起她额上那一缕,轻轻绕在指尖慢慢把玩着,面色也愈加慵懒起来,“婉儿啊,你说这日子为何偏偏是春分呢?可惜了这样好的位置,不然我们眼下便可以泡到那曲江池里,好好地去去晦气。”
“阿月……”李令月的调侃话语,竟是禁不住让上官婉儿浮想联翩,脑中浮现出自己和阿月浸在池水中的艳丽景象,她便不由得羞红起了面颊,腹诽自己怎可如此污秽,真是枉读了多年的圣贤书!
“婉儿,你怎么了?”察觉到上官婉儿的异样,李令月笑着戳了戳对方的面颊,她明知上官婉儿是羞红的,却偏偏装作一副关切地模样,担忧道,“怎么脸这样红?莫不是患疾了?”
“没……”被李令月这么一模,上官婉儿更是羞得低下了头,“只是有点热。”
“这样啊。”李令月又依了回去,她望着车顶,轻轻笑道,“那正好,回去沐个热水浴,便凉爽多了。对了婉儿,仆人烧水不易,要不我们一起洗吧?”
“啊?”上官婉儿听到这话大吃一惊,眼下光是幻想便已成了这样,若真和她一起沐浴,那自己又将是怎样的一副窘迫模样。当下便连忙退却起来,“还是算了吧。阿月毕竟是万金之躯。”
“勿要这么说。”李令月伸手拦住上官婉儿的檀口,面上多出了一抹不悦,“婉儿当真见外。莫非,你这是在嫌弃我?”
见李令月面上又是不悦又是心伤的,上官婉儿唯恐对方厌恶自己,忙辩解道:“不,我没有!”
“没有?”李令月审视着上官婉儿,见上官婉儿一脸坚定,心里早已偷笑起来,揶揄之心又起,攒住婉儿的手,便自顾自地下了决定,“既如此,那我们回去便一起沐浴吧。这样他们烧起水来,也方便些。”
上官婉儿推脱不能,只好颔首应下。那面颊却是比先前更红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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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道观之后,李令月为苏家姐妹安排好了住处,就带婉儿回了房间。外出一天,她也倦了,瘫坐在榻上,她没有言语,只静静欣赏着婉儿的忐忑模样,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初次共浴。
半个多时辰后,有奴仆前来请示,说浴室已经准备妥当,请她们过去。李令月颔首示应,正准备挽着上官婉儿过去时,门外却传来了护卫的通告声。
“启禀公主,天后到了。”
第9章
“阿娘来了?”李令月的神色瞬时沉了下去,她方才明明吩咐过不要通知天后的,竟还是有人违背。这么说阿娘在她这里布了眼线?也是难怪,如今自己不过豆蔻年华,羽翼微丰,比之那早已权倾朝野的阿娘,自是没有几个人惧怕的。不过这只是个开始,以后会怎样,那还是未知的,不是么?
面上再度泛起了笑意,李令月安抚似地望了眼上官婉儿,无奈道:“唉,婉儿,看来我们今日是无法一起沐浴了。”
“阿月。”一听李令月这样说,唯恐武后迁怒自己的上官婉儿,倒是不禁笑了笑,恐惧的心渐渐平复,她泰然地前去迎驾。
俄而,武后在一众奴婢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李令月本想起身行礼,但奈何脚伤未愈,起身时险些吃了一个踉跄。上官婉儿见了,急忙快跑着扶了过去,丝毫不见往昔的柔弱。且这速度竟是比临近的武后还要快上一分。
“看来,这几日你二人处的不错。”望着搀扶着的两人,武后打趣道。
能被上官婉儿这样在意着,李令月的心里也如同抹了蜜一样,她攒着上官婉儿的细腕,同武后见了个礼,“是啊。婉儿这几日可没少督促女儿学习。女儿都觉得自己快要成为大学士了呢。”
“贫嘴。”武后嗔怪了女儿一句,打量着女儿身上的点点伤痕,为人母的护犊之情便又燃了起来,“还站着做什么?快坐下吧。看你这副狼狈模样,怎么弄的?”
李令月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坐下,她当然不会认为母亲对之前的事一无所知,这么问大概也是想试探自己。面色萎顿下来,李令月悻然道:“还不都是那群不知哪来的莽匪,都怪他们,女儿和婉儿才如此狼狈。”
“细细道来。”武后吩咐道。
李令月遂细细回道:“女儿今日在婉儿的督促下读过早课,觉得天气尚好,便就带着婉儿他们出去踏踏青。哪知,走到一处林径时,竟冒出来一群莽匪。莽匪粗鲁,惊了婉儿的马。女儿担忧婉儿被马伤到,就追了过去。也怪女儿奇数不好,救婉儿的时候,自己的马却也受了惊。这才和婉儿一齐摔了下去,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武后轻轻颔首,她拿目光打量着李令月和上官婉儿,二人的身上虽都是一副狼狈模样,但论到伤处,倒是自家女儿衣服破损居多,便就连站都站不稳。再观之上官婉儿身上虽也是杂乱不堪,但伤痕却是稀少。这情景,依武后来见,倒更像是自家女儿护住了上官婉儿。再一联想昔日初见婉儿那时,自己的女儿似也是对人家多番庇护,该不会是……
武后默默端详着,却又发觉她们并非是十分亲近,上官婉儿侍立在一旁,微微低着头,而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将目光焦灼在人家身上,只是凄楚地望着自己,似是想要让自己为她做主。
也许她是多虑了吧。武后安抚了女儿几句,而后却又似想起什么,开口询问道:“对了,阿月,听说你方才带回来两个丫头?”
李令月的睫羽轻颤了颤,看来母亲确实是听到消息后才来的。虽说依她现在的势力,还不会招致武后猜忌,但毕竟是经过一世的人了,李令月在上一世看过太多母亲的残暴举动,此时听到母亲发问,她不免还是生出了几许顾虑。面上天真地笑着,李令月同武后娇嗔道:“什么事都瞒不过阿娘。女儿方才得了那两位小娘子的照拂,见两人过得艰苦,便把人带了回来。阿娘,您不会不依吧?”
武后未置可否地笑了笑,“既是照拂过你的人,便也唤来给娘瞧瞧。娘也好当面谢谢人家。”
李令月自然知道母亲是想见见苏家姐妹,至于会不会将人要走,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她能做的也只有唤人去叫苏家姐妹过来,并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同武后说了,“阿娘,之前女儿险些被山猪所害,幸得苏家大娘1救护。女儿瞧着慕蓁的身手不错,想将她留在身边做护卫。”
“嗯。”武后打量着经过一番收拾的苏家姐妹,但觉这两姐妹模样可人,面对自己也是这般的举止有礼,想来也不是平凡人家的孩子,她盯视着二人,沉声问道,“你二人当真是住在林间的普通人家么?”
苏慕蓁用余光巡视了下李令月,见李令月并无顾忌,便拉着自己的妹妹跪下,坦白道:“天后圣明,奴与妹妹原是苏麟苏将军同姬妾所生的女儿,因家中出了一些事宜,这才住在了林间。”
“家中出了一些事宜?”久处宫廷的武后自然知道这些事宜是什么,她低眉瞥着苏慕蓁问道,“你希望我为你做主么?”
李令月敛起了眉头,她的目光也放到了苏慕蓁身上,上一世她吃了不忠的苦头,这一世她用人便最讲忠诚。若是苏慕蓁一听武后会为其做主,就动了投奔的心。那日后便就是留在她身旁,也给时时提防着会被他人收买。既如此,她倒不如现在就将人给弃了。
凝神等候着苏慕蓁的回复,俄而,便见着苏慕蓁颔首回道:“多谢天后好意,只是公主曾教诲奴,往事已矣。奴亦不想再追究前事,只愿长护在公主身边,已答公主的再造之恩!”
倒还真没让她失望。李令月的唇角弯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这次还真是捡到了一块宝,日后理应多加栽培才是。她笑着望了望身边的上官婉儿,没想竟见着上官婉儿的眉头微蹙,似是有些不悦。
莫不是吃了慕蓁的味?李令月腹诽着,却又禁不住莞尔一笑。
武后倒也没料到这豆蔻少女竟有如此忠心,她赞许性地觑着苏慕蓁,抬手唤了两人起身,继而又对着李令月说道:“阿月,你倒还真是收了一个好护卫。莫要怠慢了人家。”
李令月笑着应是,她见武后面带笑意,想来心情不错,便又拿出一副小女儿姿态,同武后娇声道:“阿娘,女儿有件事想求您恩准。”
“何事?”
李令月回道:“先前女儿同慕蓁交谈,得知这附近似慕蓁那样艰苦的民众大有人在。女儿想寺庙有建‘病坊’收容病人,那女儿的太平观为什么不能建‘善坊’来收留那些掀不开锅的穷苦人家呢。”
“哦?”武后听罢,又是禁不住打量起自己的女儿来,见自己女儿面带肃容,并非玩笑,她不由感叹道:“出来一趟,阿月竟是长大了。”
“阿娘又打趣女儿。女儿是大唐的公主,理应为子民着想嘛。”李令月微微笑着。
难得女儿有了想法,武后倒也不好拒绝于她,遂准了她这一事宜,并又为她安排了一些守卫。李令月知道将来此地人多事杂,武后此举也是为了她的安危,自也是应了。
事毕,武后又对李令月近日的起居关切了一番,得知女儿今日尚好后就准备回宫。李令月忙起身相迎,只是她一心急便忘了自己脚伤未愈,险些跌了下去。好在上官婉儿守在身边,一见她身子微晃,便低身扶将过去,“阿月。”
近日说得惯了,过于亲切的“阿月”两字随口而出。上官婉儿心下一惊,她忙抬起头,探查起武后的反应。没想武后这时也正望着她,“阿月?”
武后的眉头轻轻蹙着,看似是对她越礼的不悦。上官婉儿禁不住便要低身告罪,可李令月却攒住她的柔荑,安抚性地望了她一眼。便就是这一眼,让上官婉儿收拾了忐忑,也便就是这一眼,让武后察觉到了异常。那样庇护却又暗藏深情的模样,于她似曾相识,她清晰的记得,自己以前也曾这么望过徐姐姐。
李令月不知武后的心事,眼见婉儿恐遭责难,便自顾自地拦了下来,“阿娘,是我让婉儿这么叫的!女儿唤婉儿婉儿,婉儿唤女儿阿月,这样不是更显亲近?”
“嗯。”武后思绪蹁跹着,她睇视着面容恭谨的婉儿,又看了看那样在意人家的女儿,心中的一个念头浮了起来,凤眸微垂着,她下了一道懿旨,“说来婉儿在你这儿也待了些日子了,是时候回去帮阿娘做事了。”
“阿娘!”未料到武后的决策,李令月吃了一怔,她开口方想再同武后撒撒娇,但一见武后那坚定的神情,她便也知晓对方定是另有深意。体内仿佛生出了一头铁蒺藜,心脏被铁蒺藜缠绕着,李令月痛不欲生,可面上却不能表示,只浅浅地笑着同上官婉儿告别,并叮嘱对方,回去注意休歇。
第10章
翌日,李令月便着手苏慕蓁去办“善坊”之事,也算是试探下她的能力,顺带提携一下。
苏慕蓁倒也没让她失望,不过三日,就书写出一套方案,方案内包含了“善坊”的占地布置事宜以及长安城内贫苦人家的分布概要。李令月看了,也觉得这丫头做得挺好,略作了些修改,就彻底放了手。
几日后,李令月的脚伤已愈,没了上官婉儿督促,她却仍然早早起身跑去书房晨读。书房空静,她将配给自己的教书先生让给了苏家小丫头,兀自坐在矮凳上品读。这时的她,弃了那些早已读过的经史诗集,翻阅起了《卫公兵法》。女人主政不易,她母亲是占了身份上的优势,几十年的插手朝政树立了赫赫威仪,早已让民众信服。可她不行,她只是一个公主,她的上面还有几个哥哥,若想登上大统,那她必须要比他们更强。好在她的哥哥里,能打仗的都被母亲制压,余下的性子偏柔,不善武。这样没人能打仗,那就她自己上。他李三郎当年靠军营积起了人脉,那她这个做姑姑的又哪里差了?
神情专注得浏览着,李令月觉得既然决定要栽培苏慕蓁了,那她理应也叫那丫头来学些兵法。思及此,她晨读过后,便去寻了苏慕蓁。路经外院时,耳边忽听一阵琅琅书声,李令月心道:苏家的一个小丫头可没这么大的声响。遂改了行径,转而去了偏房。
偏房早已被苏慕蓁改成了善坊学堂,李令月走近一看,这才注意到学堂竟也是男女分开的,她不由感慨起苏慕蓁对妹妹的呵护,“竟是不让其他的男子靠近,怕妹妹被人家拐走不成?这个苏慕蓁啊。”
摇头笑叹一声,李令月跨过门槛,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走进了女子学堂。学堂内,并无夫子授课,有的只是一群摇头晃脑念着《千字文》的女孩子。
李令月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陈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