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终于回了他一个字,“嗯。”
王悦伸手抓着了谢景的衣领,“谢陈郡,我昨晚可是把你给睡了。”
“嗯。”
王悦自己都把自己逗笑了,他抱紧了谢景,勒着他的脖子低声沙哑道:“既然我睡了你,那从即日起,你便是我的了,你觉得如何?”
“嗯。”
云淡风轻一个字。
王悦从被窝里抬头看向谢景,正好撞上一双黑色的眸子,他忽然颤了下手,缓过神后低声道:“应得这么痛快?”他有些不可置信,凑近了些盯着谢景仔细地瞧。不会有猫腻吧?
谢景任由着他打量,“不高兴?”
王悦乐了,“高兴!当然高兴!”他盯着谢景,缓缓伸出手去摸谢景的脸,温热的触觉让他忽然一阵战栗,“谢景。”他低声喊了他一句,猛地用力将人压在了身下,他低头定定地盯着谢景的脸,眼中顿时神采惊人。
“怎会不高兴?”王悦扯出抹笑,有些轻浮,又有些邪气,他慢慢地低下头去。
谢景觉得王悦有些闹腾,却没制止他,他缓缓地环住了王悦的腰,在王悦的额头抵上他额头的那一瞬间,他终于露出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王悦抵着他的额头,低声笑道:“想清楚,你既然是我的了,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得做什么,我不让你做什么,你便不能做什么,想清楚了,答应吗?”
谢景神色没什么变化,手放在王悦的腰上,低声漫不经心道:“嗯。”
王悦的眼神终于变了,他微微颤抖着手摸着谢景的脸,忽然笑出了声,“那我让你往东走,你连朝西看一眼都不成,这你也能答应?”论得寸进尺顺杆爬,王悦是出了名的熟练。
谢景望着他片刻,“你觉得自己好商量吗?”
“不好的。”王悦很是干脆地扔给他一句,很是猖狂道:“没得商量。风水轮流转,我如今得势了,和落魄时派头自然不同。”
谢景闻声终于轻笑了下。
王悦瞧见他的笑,晃了下神,他从来没见过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他死死地盯着轻笑着的谢景,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
要命。
这个人笑起来,真是要命。
王悦心里发热,“脾气这么好?什么都答应,一下子就给人哄住了!谢陈郡你混朝堂便不怕吃亏?”王悦用力地揪着谢景的中衣领子,低头望着他笑,他忽然开玩笑般道:“谢陈郡,我们上过床了,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我赏你碗饭吃,绝不亏待你,你别跟别人跑了。”
这人跟从前一模一样,没丁点脾气,还这么好骗,赶明给人骗走了!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轻点了下头,“嗯。”
王悦低头看着他,闻声顿了下,颤着牙轻轻咬出一句,“该死的!”他忽然有些难以忍受,这么久的心绪难平,这么久的耿耿于怀啊!他用力地扯着谢景的衣领,忍不住红了眼。他原以为,他与这人所有的一切已经结束了,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喜相逢。
世上没比他更幸运的人了,王悦活过来这么久,头一次觉得活着确实是好,人间多少喜事,他才刚刚尝到甜头。
他绝不能死,无论多少人盼着他死,他也绝不能死。
谢景看见王悦闭上了眼,他没说什么,手轻抚着王悦的背,将人拥入了怀中。
王悦拿额头抵着谢景的额头,笑了下,“我有些不舒服。”
谢景闻声轻皱了下眉,扶着王悦慢慢坐了起来,王悦就像没骨头似的赖在他身上,他伸手去按王悦的脉,低声问道:“哪里不舒服?”
王悦偏头轻浮地笑了下,忽然凑近了替他诊脉的谢景,压低声音沙哑问道:“谢景,昨晚我叫得好听吗?”
谢景微微一顿,他诧异地抬眸看向王悦。
王悦撑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脸,终于忍不住放肆地笑了起来,“我问你话呢!好听吗?”
谢景按着王悦的脉,手僵住了,看着王悦的脸,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该说点什么,“嗯。”他点点头,继续替王悦诊脉。
王悦盯着谢景,又凑近了些,忍着笑意问道:“真的?”
“嗯。”
王悦又追问道:“有多好听?”
谢景终于看了眼手撑着他肩膀的王悦,却瞧见王悦眯了眼睛,他看着王悦那一副“我确实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很想知道”的认真模样,捏着他的手腕没说话。
王悦环过谢景的肩,拍了下,“说句话啊!”
“你想听我说什么?”
“随便说两句,什么都可以。”王悦一脸的随意,“所以我昨晚叫得好听吗?”
谢景看着他的脸,一直看了很久,点了下头,“嗯。”他静静地望着王悦的眼睛,低声道:“好听。”
王悦撑着他的肩,忽然顿住了,良久,他才挑了下眉,“真的?”
“真的。”谢景说完,伸手重新去按王悦的脉,却发现王悦心跳忽然快得惊人,他抬眸看了眼王悦。
王悦从脖颈往下全是青紫痕迹,他抬起左手不停地揉着眉心,望着谢景,终于低下头轻轻笑了下,耳根发红。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谢景这人确实有些实在,实在得他都有些没法接话。怎么能实在成这样?
这也太实在了!他看着谢景,哑然失笑。
谢景没诊出什么异样,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王悦,怕他着凉,从一旁捞过件中衣慢慢地给他套上了。王悦瞧着一脸的随意,倒是他自己的手顿了好几回,他昨晚确实把人折腾的太过了些,王悦身上有不少伤,有些地方甚至算得上严重。没再看下去,他披了外套起身走到柜子旁翻出点药,一回头,却发现王悦正盯着自己瞧。
王悦虽然声称自己极不要脸,但其实他还是要面子的,他自然不会去承认他现在腿软到站都站不起来,他只是看着谢景,轻轻地笑。
谢景拿着药走回来,见状终于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哄道:“忍着点,我给你上药。”
王悦点点头。
简单梳洗后,王悦卷着袖子坐在屋子里等吃的,都说君子远庖厨,可谢景是个古怪的闲人,他可以在厨房待上一整天,而且做出来的东西大都很好吃。如今谢景腿脚不便,王悦拽着他不让他去弄,可他又确实想吃谢景弄的东西,最后两人干脆就在屋子里生火熬粥,窗户大开着,红彤彤的火苗把小米粥煮得滚烫,炊烟顺着风往门口飘,谢景就坐在炉子旁撩着袖子慢腾腾地搅着粥,火光照在他身上,驱散了清冷,他瞧着很暖和。
王悦盯着他看,这人跟从前一样,瞧着冷冰冰的,可摸清他脾性后,便知道这人骨子里其实温柔得不像话,吃素的兔子被逼急了都会咬人,谢景不会,他终其一生都是个君子。
这样的人,王悦没法不喜欢,世上两情相悦不易,温柔相待更是难得,你找到了一个温柔又深情的人,你还管的上其他?
谢景给支着下巴发呆的王悦盛了碗粥,搅凉了后,轻轻搁在了他面前。
王悦端起碗喝了口,对着谢景用力地点点头,“好喝!”
谢景闻声有些失笑,这也太好养活了,他抬手给王悦整理了下领口,“你今日还要回王家?”
“嗯,我没法待太久,最近琐碎的事太多。”王悦说到这里顿了下,“东南那边情况不是很好,接下来几日兴许会比较忙。”
“荆州?”
王悦略显诧异地看了眼谢景,忽然又想到谢景本来就是从东南一带调回来的官员,了解东南形势也实属正常,他点点头,“荆州怕是要出事。”
“你有何打算?”
王悦摇了下头,对着谢景笑了下,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些事本来就一言难尽。
谢景懂了,没再追问下去。
王悦开口道:“事处理完了,我晚上过来找你,你给我留个门。”他端着粥,对着谢景轻轻笑了下,非常直白道:“我今晚想和你上床。”
“你身体受不了。”谢景看着他,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小孩。
王悦思索了一会儿,“我觉得没事。”此时不趁热打铁太亏,受不了,其实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谢景没理会王悦的狡辩,“你若是过来,我替你煎药,你把药喝了就睡下。”
王悦眉头极轻地抽了下,不知为何,他看着谢景这坐怀不乱的样子,总觉得心里头发痒,他忽然凑近了些,低声道:“你昨晚在床上可不是这样,翻脸跟翻书似的,喂,谢景……你真不想要我啊?”
谢景明显顿了顿,抬眸望着王悦。
王悦一向是遇强则强,对方越是岿然不动,他越是寡廉鲜耻,他盯着谢景,环住了他的脖子慢慢把人勒紧了。
谢景摸着王悦的头发,终于低声平淡道,“不要胡闹了,你这趟找我,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王悦这段日子到底想干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王悦急着和自己说清楚,甚至跑过来和他上床,无非是形势紧张,王悦沉不住气了。
王悦听见谢景说的话,他明显愣了下,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不是,谢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谢景望着他,掏出一枚物事放在了案上。
王悦低头看了眼,是那司马绍那半枚龙纹玉,他脸上流露出诧异,伸手把玉拾起来,过了片刻,他抬头看向谢景,“怎么了?不过是一块玉而已。”
“你在试探他。”谢景淡漠问道:“你想做什么?”
王悦忽然便没了声音。
“你与其找他,不如找我。”谢景望着沉默不语的王悦,他了解王悦的性子,王悦不适合碰权谋之事。能在朝堂混得如鱼得水的人,一是沉得住气,二是心够狠,最后才是一流手段。王悦前两样都不占,即便他的父亲是王导,他这性子也必然会吃亏。
王导身为大晋丞相,庙堂之术烂熟于心,二十年来却从未指点过王悦,这不是没有缘由的。没有必要。什么样的人干什么样的事,王导识人的能力远胜过江东翕翕名士。
谢景看着许久都没说话的王悦,开口平淡道:“为何不说话?”
王悦立刻抬头看着谢景,“我昨晚过来找你,我没想这么多,我与你上床,不是为了你能够帮我。”他忽然笑了下,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谢景,我喜欢你,我知道这些年来你经历了许多,你不想认我,也不愿多说,我不问你,我也不去在乎。别说你双腿残废,便是你疯了傻了,我仍旧会张开腿求你上我,谢景,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活着。”他望着谢景,“我想你陪我活着,我不想一个人了。”
谢景看着他,眼中瞬间暗了下去。
王悦抿了下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景,“若你已娶妻生子,我对着你,只会大大方方道一句喜,可你没有,我总觉得,你心里是有我的。”
谢景伸出手,轻轻抚着王悦的脖颈,低下头吻住了他,“别说了。”
王悦在被咬住下唇的瞬间终于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下,熟悉的气息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谢景停下来看着他,王悦低声问道:“你睡也睡过了,谢景,摸着良心说句实话,你心里有没有我?”
“有。”谢景的手贴着王悦的额头,声音低沉而缱绻。
王悦一下子没了声音,他定定地盯着谢景的脸,手轻轻颤抖起来,良久,他终于笑了下,“听你这人说话真没意思,我说了许多,你回一个字?拿出点诚意来,情话不会说吗?我很小便会了。”
谢景终于笑了下,低声道:“我心中有你,许多年了。”
王悦抓着他的胳膊,过了会儿问道:“这就没了?”
谢景看着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问道:“你想听多长的?”
王悦道:“司马昭看上卓文君,写了一篇《凤求凰》,曹操看上他长嫂,写了篇《洛神赋》,人家那才是痴情种子。”
谢景明显顿了下,他看了王悦一会儿,见王悦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缓缓道:“行吧。”
司马昭看上卓文君,曹操写了洛神赋……也成吧。
差不多。
王悦给谢景拿了纸笔,他自己坐在案前喝着粥,看着提笔蘸墨写东西的谢景,忍住了想笑的冲动,绷紧了脸。
忽然,王悦的目光扫过案上的那枚龙纹玉,他顿了下,眸光沉了片刻,随即又恢复如常。
“东南局势紧张,我有意与他和解,寻个由头试试他,王导也是这么个意思。”王悦对着正在被他逼着写赋的谢景道,“你不是之前问我想做什么吗?我想与司马绍和解。”
谢景闻声执笔的手顿了下,他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了,“是吗?”
王悦“嗯”了一声,点点头,坐在那儿继续喝粥。
过了很久,王悦忽然开口缓缓道:“我记起件事,三年前我与司马绍去江陵赈灾,那时我与他明面上关系还很凑合,广陵道上我与他从匪寇手里头救下个女子。”
谢景一直都望着王悦,没转开过眼睛。
王悦接下去道:“那女子的相貌与气质,令人一眼难忘,我们救下她之后,她便偷偷跟着我们,一直跟到了姑苏,我瞧着她确实可怜,便怂恿司马绍将人收留在身边,司马绍一开始不愿意,忽然又愿意了,我后来才明白,司马绍是看上人家了。”
王悦低声道:“我后来命人查了那女子,她父亲叫淳于伯,曾任皇帝的督运令史,在一场征北的战事中,他父亲耽误了水道运粮的时辰,被王导给斩了,死状极为骇人,她的兄长与叔伯充军,结果在一场战事中全战死了,家中女眷因为他父亲一事被人指指点点,最终疯的疯死的死,只剩下了她一人,她孤身来京师为她父亲伸冤,却无人理会,最终还被人掠卖到了匪寇手中,受尽折辱。”
谢景听到这儿,心里已经有了数,他没说话。
淳于嫣。
“她一开始装得太好,我没察觉,直到她在我东西里下药。我知道她恨我,他父亲确实死的惨,我去查过,行刑的人拿刀抹柱子,血逆流而上,一直逆流了两丈高,我至今没懂这是个什么死法,据说她母亲当场疯了。”王悦顿了片刻,“我后来和她说,你惨归惨,但是你父亲耽误水道运粮,延误了战机,王导没杀你全家算客气了,退一万步说,也不是我杀了你全家啊,王导下的令,你真有本事你找他去!她不听,非得要杀我,跟疯了一样。”
王悦这些话没法和任何人说,司马绍倒是可以,但是司马绍喜欢淳于嫣,王悦和他说不通。王悦忽然就想对着谢景说这些事,他低声道:“知道我忍了他们两人多久吗?司马绍简直跟昏了头似的,那女人干什么他都护着,杀人放火他也护着,那女人当着我们两人的面,说要亲手杀了我,司马绍当时看着她那眼神,我真是……”王悦一下子竟是词穷,说不寒心是假的,人心真的都是肉长的。
“那是个十六岁的女子,我让着她,我待她好,我不指望她感激我,也不指望她不恨了,我只是觉得她这辈子挺不容易的,她与司马绍这事,我对文君一个字都没提,我就想着大家都能过上安生日子。”王悦看向谢景,“最后她要杀我,酒里也不知是谁放了东西,我动不了,我亲眼看着她朝我冲过来,挺好看的一人,红着眼跟条疯狗似的,司马绍就坐在我对面看着。”
谢景他望着王悦,捏着笔没说话。
王悦说完了这事,自己也回神了,他看了眼谢景的脸色以为谢景吓着了,立刻道:“不过我没事,我现在不活得好好的!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他捧着碗低头喝了口粥。
谢景闻声垂了眸。
确实都已经过去了。
或许没什么人知道,当初的那一拨刺客除了淳于嫣外,全都已经毙命,在司马绍手上死了一批,自杀了一批,剩下的全死在了他手上,而且他还从死人嘴里问出了一点东西。
谢景看着喝着粥的王悦,王悦以为他要追问,他在王悦的注视下,抬手替他轻轻整理了一下衣领,“粥还要吗?我再给你盛点。”
王悦愣了片刻,点点头。“要!”
吃完东西,王悦从谢家出来,坐在平缓前进的马车上,他缓缓地摩挲着那半块玉佩,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正想着,身侧的帘子被轻轻揭开,探进来小半个脑袋。
王悦随意地回头看了眼,冷不丁吓了一大跳,“王有容?你装神弄鬼干什么呢?!”
王有容骑着匹白马与王悦的马车并肩而行,他把头伸进去车窗上看着王悦的脸,“世子,有心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