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傻呢?你就告诉他们我是谁,大不了咱俩一起走,一起死,我倒也欢喜。”张飞把相框抱在怀里,“可你到死都不肯带我,不肯让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我还以为我是有多讨你嫌呢。”
“你哥啊,他什么都没做错。”张飞抱着李玉的相框又躺到床上,慢慢地说,“是我先喜欢他的,可我怎么缠他他都不肯,说会毁了我们两个人。那天我收到通知,说进了学生会决赛,特别高兴,就去找他。一开始就是好好说话,后来我没忍住……拿手电晃我们的人没看清我,你哥拿他的衣服挡着,又拉着别人,我就自己跑了。”
“打那以后听说他就一直没回宿舍,我也找不着他。再后来,他们系的说他因为被一个变态骚扰,退学了。”张飞咧咧嘴,把脸贴到李玉相片上,“我就老老实实地以为他真拿我当变态。我都知道你们家是哪的,可也没敢去找,怕他嫌我。”
“你说说你,没你那封信我不也死皮赖脸地活着吗,怎么你倒死了?就知道你也喜欢我,你非不承认。”张飞哭着哭着又笑了,伸手去擦拭李玉相片上的泪水,被李杰一把夺了过去。
“别拿你的脏手脏脸碰他!你凭什么拿他的照片!”
“因为他心里种了一棵小树啊。”张飞笑出声来,“哈哈,喜欢男人就脏吗?脏就脏吧,反正他也喜欢我。”
关唯没敲门,推门进来正好只听到这一句,看到张飞躺在床上,鼻血糊了一片干在脸上,还笑个不停。
李杰左手拿着李玉的照片,右手在口袋里揣着,愤怒地盯着张飞。
谢天谢地!关唯长吁一口气。
“嗤,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呢?”听到有人进来,李杰回头一看是关唯,一扬手,相框狠狠砸到了张飞身上。
关唯脸色一变,又想起李杰口袋里的东西,强忍着不爽,站到了张飞和李杰中间。
李杰的表情看上去不算很愤怒,更象是重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和绝望。
关唯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我要拿你东西了,别嫌我脏,嫌也忍着。”
李杰站着不动,任凭关唯把手伸进口袋,掰开他的手指,拿出了那把刻刀。
张飞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他俩都没注意到。
关唯只觉得手里一松,刻刀已经到了张飞手里。
“你……是打算拿这个捅我吗?”他笑嘻嘻地看着李杰,神色说不出的诡异。
李杰一脸漠然,不接话。
“和你哥一样傻。你捅了我你能没事儿吗?那我不就害了你兄弟俩了?”张飞把刻刀横到自己手腕上,“这事儿啊,得这样来——你看,我自己这么一划——”
“张飞!”关唯一急,老师也顾不上喊了。
“怕什么?我就要划也会等你俩都走了,不连累你们。”张飞一边说着一边随便划了一道,“先感受一下,这刀快不快。”
关唯大惊失色,一把攥住张飞的胳膊,转向李杰求助。
张飞笑嘻嘻地扭着要挣脱关唯,那一刀划出来的血迅速滴成了一条线。可李杰还是一脸漠然,无动于衷。
何景阳在教室和人闲谝。听了赵武辞不达意的表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或者在赵武眼里,关唯有急事就找何景阳,很正常。
但何景阳明白,如今的关唯,得是遇到了多大的事,才能放下面子来求自己?
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冲到了张飞宿舍门口。
“张老师你快放手,你先冷静一下,别这样!”
这句话让门外的何景阳血脉贲张,怒火焚身。
是关唯的声音,张飞这个王八蛋在干什么?
“关唯!”何景阳大喊一声冲进去,看见关唯正抓着张飞的胳膊,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整个人都快被张飞带到了床上。
他甚至顾不上去想为什么李杰象个木头一样站在旁边不闻不问,就被眼前一幕刺激得疯了一样扑过去。
“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李杰面无表情地站着,心里的恨意掀起滔天巨浪,裹挟着复仇的快感,整个人都魔怔了,根本没有意识到何景阳冲进来。
直到被关唯连声喊着名字一巴掌打在脸上,才清醒过来,看着还在被何景阳按住猛揍的张飞已经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赶忙冲过去抱住了何景阳。
何景阳刚才的一声大喊,惊动了宿舍区。
一会儿功夫,张飞门口已经聚集起一群人,探头探脑往里看,看不到的就听看到的人传话:“了不得了,学生打老师了!”“快去找人啊,床上都是血,要打出人命来了!”
老徐奋力拨开人群看到现场,险些没站稳。
大周末的,校长和郑老师都不在,老徐一把锁子把这三个人锁在自己办公室,作为肇事者的班主任,张罗着找了个有车的老师,送张飞去了县医院。
好在虽然张飞被打了个鼻青脸肿都走样了,神志却是清醒的。只是拒不坦白把他胳膊上划了好几个口子的,是什么凶器。
“应该是一把小刀什么的吧,刀口这么长——”医生给老徐比划了一下,老徐脑子一炸,他知道李杰在学雕刻。
“要,要,要报警吗?”老徐忐忑地问张飞。
“不报。也不住院。”张飞问清楚自己的伤势看着血糊拉察其实并不严重之后,坚持清洗包扎完就要回学校。
“住院观察一下吧?他们三个的问题,学校肯定要处理,不会让你白挨打。”老徐越发忐忑。
“别客套了徐老师,你也知道我回去他们才会没事。”张飞挨了打,反倒清醒了许多。
送他们来的车以为张飞得住院,已经带着同来的助教回去了。
老徐跑出去找了辆三轮车,扶着张飞坐了上去。
“怎么回事啊?能给我说说不?”老徐问张飞。
“我跟李玉是好朋友,这个您知道了。”张飞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他死了。”
“我知道。听说是下雨天走夜路,滑了。”老徐惋惜,“你那天在我那儿问我要李玉的照片,我看你不象知道的样子,就没和你说。”
“因为我死的,李杰找我讨说法。后来那个男同学为什么揍我,我就不知道了。”张飞轻笑一声,“可能以为我欺负关唯呢。”
“什么?”老徐一头雾水。
“李玉,因为我死的。我有错在先,挨打活该。”张飞看一眼老徐忧国忧民的脸,“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我欠李玉一条命,怎么也不会让李杰有事。至于那两个,也不会有事的。”
“他们……谁带刀去的?”老徐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李杰,可他没动手。我挨打那会儿,刀在我自己手里呢。”张飞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塞给老徐。
老徐定晴一看眼前一黑——可不正是一把刻刀。
张飞靠着壁板晃了一会儿,睡着了。
老徐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俩人回到学校,一路蹒跚到了宿舍区,吓了一跳。
几个助教都在张飞门外坐着,围了一圈,义愤填膺地吵吵,要严惩凶徒。郑老师站在旁边,焦头烂额地抚慰,地上全是烟头。
看见他们回来,郑老师赶快迎过来,说给医院打电话才知道没住院,校长也在办公室等着呢。
“把他们放出来吧,吓坏了。”张飞一脸轻松地笑笑,让助教们也都散了,说是个误会,有劳大家担心了。
一起去过医院的助教说“胳膊上什么东西扎的?放出来先搜身上有没有凶器!”
“凶什么器啊!几个小孩子。”张飞抬起下巴示意,“就来回推搡蹭破点儿皮。”说完扭头看了老徐一眼。
张飞要回屋换身干净衣服,郑老师先带着三个“凶徒”去了校长室。
老徐去大通铺安抚民心。
人们都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老徐一进去,五双眼睛都惊惶地瞪着他不说话,象失了庇护的小动物。
老徐气定神闲地说了句“不要担心,该睡睡该吃吃”,就踱着方步走到李杰刻板前,欣赏了一会儿他的作品。
“这李杰,刻得还像模像样。”老徐转身往外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赵炳才眼里汪了一泡泪,一晃脑袋就能溢出来,却不影响他看见老徐自袖筒里滑到地上的东西。
赵文赵武看着他俩遍寻不着的最大号刻刀,被老徐随便一脚绊了出来,对视一眼,赶快过去捡起来放好。
赵炳才抿了抿嘴,说“周义,我刚回来就看见在那儿掉着,还让你捡起来,你怎么没捡啊?”
周义一脸问号,“我可能没听见,对不起徐老师,差点儿划着您。”
老徐看着赵炳才笑笑,摇摇头转身走了。
第49章 八月不见
被反锁在老徐办公室的三个人。一开始各怀心事,相对无语。
过了许久,李杰说“谢谢”,伸手去拍关唯的肩膀。
“别碰,我脏。”关唯避开他,冷冷地说,李杰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张飞手上拿的,是刻刀吗?”何景阳有些恍惚,他的胳膊上也划了几道口子,刀口浅,血迹不明显,但是生疼。
“是。他会有事吗?我找你来是要制止李杰,结果闹成这样儿。”关唯沮丧地低着头,觉得连累了何景阳,也顾不得闹别扭了。
“我揍他顶多出了三分力,人没事儿,脸可能难看点儿。对了,张飞,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何景阳还迷茫着。
“嗯。”李杰应着,倒了一杯白开水晾着。
“那他为什么把你往床上按?”何景阳想到问到,关唯臊了个大红脸,这才明白何景阳暴怒的原因。
“没有按我,没留神让他拿走刀子了,他想割自己来着,我是跟他夺刀呢。”
“哦,还好,没伤着你。”何景阳转向李杰,“那你怎么不帮忙?”
李杰还没回答,就听得门被人拍得震天响,夹杂着十分难听的谩骂。
关唯抬头,正好有个助教在窗外示威般挥起拳头,吓得他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
何景阳默不作声站起来,面朝玻璃鞠了个躬,站直了挡在关唯前面。
李杰走过去一把拉上窗帘,更激怒了外面的人,各种难听的话不绝于耳。
关唯听了一会儿,觉得张飞可怜。再想起李杰当时无动地衷的样子,后怕又心寒,问李杰:“喜欢你哥是多大的罪?死不足惜吗?你哥也赞成你这么干?”
“我哥为了护着他,宁肯让人当神经病劝退,都不肯说出他的名字。”李杰眼眶发红,声音发抖,“可我哥死了,没人教我该拿他怎么办啊。”
关唯被这意外的答案惊着了。
外面的人骂累了,散了。
李杰拉开窗帘,从老徐屋里翻出纱布和碘伏,把晾好的凉白开倒了一点在伤口上,给何景阳清洗包扎,一边给他俩讲李玉和张飞的事。
何景阳知道的,关唯不知道。关唯知道的,何景阳不知道。
李杰从头再讲一遍,讲着讲着,哭得稀里哗啦,不住手地擦泪,还是擦不完。
关唯接过他手里的纱布,蹲下去给何景阳包扎。
听着听着,有泪水滴到了纱布上,不知道是他的,还是何景阳的。
“刻刀是我的,何景阳打人好多人看见了,我也揍他来着,但关唯你应该没事。”冷静下来后,李杰开始想后事。
“刻刀呢?还在那屋吧?”何景阳走到窗前往外张望,“可别落在别人手里,非得说成是故意的。”
“随他怎么说吧,反正我本来也是打算扎他的。”李杰不在乎。
“他不会那样做的。”关唯抬头看着李杰,“你是李玉的弟弟,他怎么可能让你有事。”
李杰一愣,不屑地“哼”了一声,“李玉的弟弟就怎么了?”
“你没有喜欢过人?也对,你连情书都不敢收。”关唯笑笑,“你要是喜欢过,就知道你不但会在意他,也会在意和他有关的一切。哪怕自己受伤,也不要他受委屈。对不对,何景阳?”
“嗯?”何景阳看着关唯,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胸口又甜又涩,“对。”
“所以啊,我能理解李玉,我也应该没有看错张飞。”关唯得了何景阳一个肯定的回答,心满意足地盘腿坐到椅子上,不再说话。
何景阳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他本以为关唯听完李玉和张飞的事,会和自己当时一样,惊吓之后心生恐惧。同时也就能够明白自己为了什么忽然失信于他,以及刻意疏远冷淡的苦心。
但关唯却说“我能理解李玉”“没有看错张飞”,甚至在李杰面前公然暗示“何景阳哪怕自己受伤也不要我受委屈,因为他喜欢我”。
他知道我是喜欢他,不是什么狗屁“比所有人都在意”,就是喜欢。
所以我不和他说话不和他相处,在他看来,和李杰不敢收情书,不敢回应人家一样,都是“懦夫”之举。而不是我自以为的“为了关唯的将来着想,为了不害他”。
而自己不过回应了一个“对”字,关唯就一脸满足地安坐下来——何景阳心底生出被珍重的感动和惶恐。
如果不是碍于李杰在场,他十分想问关唯:我这个懦夫到底有什么好?怎么当得起你这么喜欢?
校长室里的暴风雨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老徐和张飞去了。
张飞说是他先编排了前同学李玉的坏话,李杰才来找他理论。关唯是正好有事来找他,碰上了就劝了个架。
至于何景阳——罪行有目共睹,实在不好开脱,只说小孩子气盛,又没有打伤,认错态度也很好,就不追究了。
陪同来的助教气不过,说张飞是被这几个小流氓打怕了,连胳膊上的刀伤都不敢说。
校长大惊,撸起袖子来仔细端详,隔着纱布也看不出什么,转头问老徐“刀是怎么回事?”
李杰正要说话,被老徐截住,破口大骂。骂他们不省心,骂他们不自爱,骂他们不懂得尊师重道——李杰完全被骂懵了。
直到助教喊着说肯定是刻刀划的,查查是谁的刻刀就知道了!老徐才停止唠叨,严肃认真地和郑老师商量怎么查刻刀。
刻刀到底没查出来,因为张飞屋里掘地三尺也没有这样东西。而嫌疑最大的李杰,从出事到现在也没回过宿舍也没接触过外人,可那一套五把刀具一直就好好地在宿舍放着呢,还有人证。就连上雕刻课的学生也都查了一遍,没结果。
最后张飞嫌烦,不但否认了刻刀的存在,还主动写了份保证书,整件事包括胳膊上的刀口今后不向校方和相关人等做任何追究。
校长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实践教育基地第一批合作的学生就出了这么大事,以后人家还来不来事小,影响青中名声事大。只要不报警,不惊公,一切好说。
郑老师轮流和三个人分别谈了话。
关唯头一个谈完,站在门外等着。等了很久,那俩人才出来,给他说了处理结果。
李杰应该有事,但张飞非说他啥也没干,也只好没事。
可这事总得给别的助教,给全校师生一个交代。于是何景阳记了一个大过。
按照青中校规,何景阳就该卷起铺盖滚蛋了。好在张飞和老徐都给他求情做保,加上毕业会考在即,总算没有当下处分,得了个留校察看。
经了这件事,关唯和何景阳的关系终于找着了一个合适的状态,有所缓和不再僵持。
只是之前你进我退此长彼消的暧昧与暗涌,也忽然之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大家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那天的事,规规矩矩地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按部就班地一天天过着。
转眼就是毕业会考,学籍不在青中的都得回原校考试,考完放假,八月初补课统一返校。
助教们也收拾行装结束实践陆续离校。
张飞突然来找李杰,说要去看看李玉。问李杰哪天回,能不能带着他给指个路。
李杰听了,冷冰冰地说“我骑自行车。”想想又一指赵炳才,“我要带他。”
张飞不急不燥,慢条斯理地冲李杰说:“真不指啊?我要找不着路摔死了,下去就跟李玉说是你……”
“滚!”李杰忍无可忍,一脚把自己的搪瓷脸盆踢飞了。
张飞滚了。过一会儿不知从哪借了个车子骑了回来,还拿链锁和李杰的车锁到一起。
赵炳才看看张飞又看看李杰,鼓了一会儿勇气,说“张老师,我可以带你去。”
李杰翻翻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关唯家离得远,走得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