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他便是不信伯父,也该有个下文的。”这样的话,君律也就能在姜源面前说了。易州的存粮撑不过这个冬天,朝廷无论如何得给个指导意见出来。
姜源摇摇头,叹气道:“我很担心,三皇子从中作梗。”过去这些天,君律忙着养伤,姜源可没闲着,他顺藤摸瓜摸出了王安元背后的人,却发现那人竟是三皇子卫盏。
第49章 卫盏
“他不作梗才是怪事, 只看作成什么样罢了。”君律面无表情地说道。经历过前世那一遭,他对卫家这一代的皇子全无好感, 至少已经成年的这几位, 没有一个像样的, 真是家门不幸。
姜源低低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再是奉旨行事,世伯的折子都递上去了, 陛下迟迟不发话, 也显得……”很难得的,姜源竟然语塞了,他有点不知道, 接下去的话该怎么说。
君澜毕竟是持有皇帝密旨的, 只要他的行事和赈灾有关,就说不上是名不正言不顺。可问题是, 易州的情况太复杂了, 君澜为了稳定局面,用的又是雷霆手段,牵扯面就非常广了。
眼下是特殊时期, 除了自身有利益纠葛的三皇子卫盏,其他人也许不会多说什么, 可等君澜把易州的事摆平了, 真正的麻烦或许才刚刚开始,皇帝的案头保准能摆满弹劾他的折子。
而在这些折子里头,最严重的罪名大概就是拥兵自重。姜源是跟着君澜来易州的, 事情的前因后果看得清清楚楚,君澜的确是调兵了,因为不以武力相逼,他镇不住人心浮动的易州。
再说外面的粮食运不进来,君澜不掘地三尺再统一分配,如何保证易州这个冬天不会有太多的人饿死。但在千里之外的渝京,君澜的举动会被如何解读,姜源真的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神佑皇帝要是个心胸开阔的,就该在此时再给君澜一道明旨,让他见机行事。
可皇帝偏偏就是没有消息,这样君澜在易州做得越多,日后能被人挑出的错处也就越多。
姜源说着犹自陷入了沉思,等他回过神才发现君律凑到了面前,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看。
“你别不声不响就靠得这么近,很吓人的好不好?”姜源捂着胸口,一脸被惊吓到的表情。
“我是想说,事已至此我们想得再多也没用。换成我们站在伯父的位置,也会那么做的,合不合规矩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让易州的老百姓饿死吧,其他的事,只能顺其自然了。”
易州的坑就有那么深,从君澜被派到易州来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在君律最糟糕的设想里,神佑皇帝有可能因为君澜的自作主张不大满意,但不至于就要对他如何。因为密旨是他给君澜的,就算君澜的行为出格了点,也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而非为了私利。
只是那帮子文官弹劾起来,皇帝不见得会帮君澜承担压力,还有可能让他承担骂名。
长期以来,有太丨祖皇帝收复故土的遗训压着,大衍皇朝不说重武轻文,武将的地位是绝对不比文官低的。但在成祖皇帝之后,这样的局面发生了改变,而且是颠覆性的。
毕竟,该打的仗都被成祖皇帝打完了,哪怕睿宗皇帝主观上没有轻视武将的想法,客观上也是更倚重文官的。到了先帝和当今,重文轻武的苗头就出来了,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可君律做梦都不会想到,神佑皇帝对君澜的忌惮之心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上许多。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就算君澜的手段不那么温和,有些时候甚至显得有点残忍。可只要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且明年春天还有力气去耕作,君律觉得就是值得的。
早先的刘县令和李县令有个很残酷的说法,就是先饿死一批扛不住的人,剩下的粮食省一省,勉强也就能熬出来了。
君律起初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想法,这不是视人命如草芥是什么,简直太不像话了。可后来看到整个易州的余粮数目,君律默然了,这是真的不够吃,不牺牲一部分人,只会饿死更多的人。
君澜没有狠到不给某一部分人粮食,但在把能安顿能打发的人都安置了,也挖尽了各郡县存粮的潜力之后,君澜制定了很严苛的领取粮食的标准,按劳分配,不劳动者不得食。
君澜的做法说不上不公平,粮食就这么多,按劳分配已经是很公平公正的了。可那些劳动力不足的老弱病残幼,若是没有旁人的接济,这个冬天就会很难过了。
易州的人都明白,君澜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君澜的安排感到服气,可有孟凌山和他手下的兵马,大部分人是没有勇气站出来反对的。再说了,反对有什么用,换个分配方式自己得到的恐怕还不如现在呢。
进入十二月,幸存下来的易州人已经彻底接受了现状。现在的日子虽然苦,可也是熬得过去的,只要开了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君律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也在帮着君澜盯着西川以及附近郡县的重建。他看到的东西越多,心里的阴影也就越深,能做的他们都做了,整个易州的伤亡人数还是不算少。
那么在他的前世,在王安元和虢国公等人的忽视下,易州究竟死了多少人,君律完全不敢想。
易州如此,其余的十二州会不会也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否则卫盈登基不过数年,怎么就会各地起义不断,多半是早就埋下诱因了,卫盈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不容易易州的局势稳定住了,皇帝那边有消息了,他派三皇子卫盏过来接替君澜。
君律和姜源闻讯面面相觑,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已经不是过来摘果子的问题了,皇帝这是要搞死君澜吗。如果来的是二皇子、四皇子甚至六皇子,君律和姜源绝不会这么想。
因为那三位,对君家都是存着拉拢的心思,尤其四皇子卫盎还是君澜未来的女婿。
只有卫盏,他和易州酿的酒是有关系的,不是主导者,也是既得利益者。君澜来了易州这么久,不管他知道了多少,卫盏都会将他视作仇敌的,皇帝是不是故意的呢。
好在卫盏来到易州的当日,姜源收到了姬宁的信,他很确定地告诉他,来易州是卫盏向皇帝争取的,而不是皇帝主动指派他的。
姜源因此略略松了口气,虽然卫盏还是他们的敌人,可卫盏自己要对付君家,和皇帝借卫盏的手对付君家,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他们还是有点胜算的。
“这就把自己当成君家人了?”见姜源一口一个我们,君律不由笑道。
姜源没有脸红,只淡然道:“有没有我们的事,我们三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大衍皇朝只有三家异姓王,搁在以前好像没什么,可卫家的皇帝,从先帝开始是越来越小气了。
按照皇帝的说法,君澜前往易州赈灾辛苦了,如今快要过年了,该是时候回去了。
君澜接了旨,平静地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带上君律和姜源回渝京了。
目送君澜一行人远去,刚到易州的三皇子卫盏一脸阴霾,脸上阴沉地能拧出水来。
他明里暗里动用了不少人,好容易说服皇帝允许自己来易州,就是想抓君澜的小辫子。谁让君澜做事那么不讲情面,他把易州官场的上层全端了,这把火早晚是要烧到自己身上的。
可卫盏万万不会想到,君澜走之前把能砍的直接砍了,不能砍的都带回渝京了。
这下他还能做什么,只能老老实实投身灾后重建,做好了功劳是君澜的,做不好就是他的。
“昭阳王,你别太得意,父皇书案上弹劾你的折子已经好几摞了,便是没有我,你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卫盏只有想到这些,郁闷的心情会变得稍微畅快点。
千里之外的渝京已经提前进入了过年的节奏,姬宁趁着沐休,叫上君微出门逛街。
“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君澜远在易州或许还不知道,君微留在渝京哪有不清楚他被人弹劾的事儿,就是要过年了,也丝毫没有喜悦的情绪。
君澜的差事不容易,君律又跟着走了,君微出门的次数明显少了,若不是姬宁邀他,他也不会出门。
“对呀,我觉得你闷在家里太久了,叫你出门逛一逛。”姬宁的神情轻松而坦然。
“就是这些?”君微惊讶了,他以为姬宁有什么最新的消息告诉他。
姬宁摊了摊手,轻笑道:“你以为我要说什么?陛下过两日就要封笔了,有什么事得过了年再说。世伯过两日也要到家了,你有不清楚的地方,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君微还在读书,对朝上的事消息不是那么灵通,谢王妃和两位兄长也不大愿意告诉他。君微磨不过他们,只好去问姬宁,他是不会瞒他的,有什么事都会主动告诉他。
因而今日姬宁叫他出门,君微下意识就想到这方面去了,却忽略了君澜马上就要回来了。
“阿微,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你别把自己搞得太紧张了。”姬宁感觉自己已经算是爱多想的人了,但是认识君微以后,他推翻了自己以往的认知,因为和君微比起来,他真的不算什么。
“那你想去哪里?”反正都已经出来了,君微倒也没有多纠结。
“我无所谓,哪里热闹去哪里好了。”重点不是去哪里,而是和谁一起去。
第50章 畏惧
君律等人回京那日正好赶上腊月二十六皇帝封笔, 君律原本以为,皇帝年内再是不想处理政事了, 可易州地动兹事体大, 他怎么也该把君澜召进宫询问一番, 而不是直接就把事情推到年后了。
谁知神佑皇帝不按常理出牌,君澜一行人刚进城, 他就派人传话了,各回各家,除夕进宫赴宴。
皇帝的态度再是明显不过了,他是真的不想过问易州的事, 除夕宫宴可不是用来说政事的场合。
君澜平静地接了旨,转身对姜源道:“既然不用进宫述职, 我们不如在此别过。贤侄离京两三个月, 姜兄和长公主想必都很挂念。”平平安安把姜源带回来了, 君澜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世伯再会,侄儿改日再上门叨扰。”姜源拱手回话, 说完又对君律道:“我过些天再来找你。”马上就要过年了, 每家都要祭祖,宫里也有活动, 他们估计要到元宵前后才能得空。
“行啊,正月里族学不上课。”君律的言下之意就是, 下个月他都比较有空。
姜源闻言粲然一笑:“那我们就宫宴再见了。”宫宴太无聊了,有君律在不会那么无聊。
回到王府,谢王妃早就带着儿子儿媳等着了, 就连仅有八个多月的君云也在场。
“小云儿……”君律一向喜欢这个小侄儿,离京之前最爱抱着他玩,小家伙对他也很喜爱。
不过小婴儿的记忆力是很有限的,两三个月没有见到的人,之于他们就是陌生人了。
君云先前被谢王妃抱着,又乖巧又软糯,看到君律等人进门还朝着他们甜甜地笑。
可等到被君律抱过去,君云有点不乐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君律,看了两眼就挣扎起来。
“小云儿,你不记得小叔叔了吗?”尽管理智上明白君云不记得自己是很正常的事,可以前见着自己就伸出小胖手要抱抱的小朋友突然不搭理他了,君律心里难免还是有点受伤的。
君云挣扎了两下挣不开,倒也没有哭,而是摇头晃脑又看了看君律,一边看还一边点点头,然后把小脑袋埋进他的胸膛了,嘴里还在含糊地说着:“呀呀,啊呀呀……”
虽然听不懂小家伙在说什么,可见他对自己并不抵触,君律顿时心花怒放。
谢王妃和世子嫔见状也是双双松了口气。可能是性格方面的原因,纵然君家上下对君云这个第三代第一人都是疼爱有加,可君彻这个亲爹也好,君循君微两个亲叔叔也好,对小家伙并不亲昵。
谢王妃并不觉得儿子们的态度有哪里不对,因为君澜以前就是这样养儿子的,疼爱放在心里,面上都是严格要求,倒是他对君律,态度温柔地堪比对待三个女儿。
世子嫔对此更是习以为常,谁家不是严父慈母,当爹的成天抱着儿子哄才是异类。
君律就是那个异类,他宠起孩子来,基本上是没有底线的。
君云上辈子算得上是君律最疼爱的孩子之一,也就比卫央差点儿。
而在这个注定不会再有卫央的世界,君律见着君云,可不就得使劲儿疼了。
“哈哈,我们小云儿好聪明!”君律一高兴,把小家伙高高举起转了两圈。
君云是个胆子大的,不仅没被吓着,还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分外开心。
君律毕竟是跟着长辈出门的,谢王妃有事主要问君澜,也就关心他的身体恢复没有,不会拉着他问个不停。反而是君微,对君律在易州的经历特别好奇,从见面问到用过晚膳还不罢休。
到了晚上,君微钻进了君律的房间,打算和他秉烛夜谈,把君澜避而不谈的那些事都搞清楚。
君彻君循都有官职在身,君澜有事会和他们商量,也会适当征求他们的意见。可到了君微,君澜就是把小儿子当小孩子看了,很多事都是避重就轻,告诉他的还不如告诉君律的多。
君律很理解君澜的做法,君微不能说不聪明,单论才气他是君家三兄弟最好的,君律一向自愧不如。可不知是从小被人保护地太好,还是天性使然,君微的性格中有着明显的天真和理想化。
君澜出于保护儿子的想法,有些事不想让他太早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到底君微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凡事有人顶着,他不需要过早地学会成长。
偏偏君微又很聪明,就是家人有心瞒着,他也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早先君微还去问过姬宁,只是姬宁知道的,也不会比他多上太多,如今君律回来了,君微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说三哥,你能饶过我吗?”君律打着哈欠求饶道,语气极不诚恳。
“不能。”君微斩钉截铁地摇头,说完就往君律身上扑去,还用手撑开了他紧闭的双眼。
君律无奈地坐起身,叹气道:“三哥,你这都是跟谁学的,你以前不这样的。”君微以前多乖啊,凡事规规矩矩,才不会这么不讲道理,更不会冲着自己的弟弟撒娇,是谁把他三哥带歪了。
君微闻言愣了下,好奇道:“我哪里和原来不一样了?”怎么他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哪哪都不一样。”君律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以前你会这样闹我吗?”
君微彻底愣住了,恍惚想起以前都是君律闹他的,不知怎地突然就倒过来了。他沉默片刻,不太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早先逗着小云儿玩,我看你精神好得很,该不是在故意敷衍我吧。”
君律之前是真的困得很,感觉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可被君微缠着说了会儿话,也就没有睡意了。
“好好好,我不睡了,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别看君律嘴里叫着三哥,可他现在看君微,其实是当成弟弟的,谁家哥哥能拒绝朝着自己撒娇的弟弟呢。
然后兄弟两个就夜话到了半夜,把发生在易州的事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遍。
“总之一句话,帝心难测,我们现在想得再多,也没意义。”早在重生之前,君律对卫家就已经失望了,重生之后更是如此,他隐隐有种感觉,无论哪个皇子上位,卫家的结局都是注定的。
“阿宁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君微这句话说得非常小声,君律差点就没听清。
“你和阿宁经常一起出去?”君律想起来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姬宁和君微还说不上熟稔。
君微的脸莫名其妙有点发烫,他愣了愣方道:“也不是经常,只是没你和阿源那么夸张。”
“我们不一样哎,三哥。”君律拖长了声音笑道:“阿源是我未婚夫,我们经常约会多正常,你和阿宁凭什么和我们比,难道你们也是……”莫非他们离京这些天,姬宁的努力有进展了。
君律和姜源太熟了,姜源和姬宁又是连体婴似的一起长大的,因而姬宁对君微的心思,君律清楚得很。可君微能给出什么样的回应,君律就没有把握了,因为他们前世到死都没有捅破窗户纸。
君微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他惊诧道:“你们的婚约不是假的么?”安康长公主上门的时候说得很清楚,所谓的订婚就是走过场,不然君澜和谢王妃绝不会几乎没有深思熟虑就答应了这桩婚事。